他看中这个职位不但因为是从四品,更重要的是,禁军会配给两个亲兵给他,带着亲兵走出去,简直太威风了。
如今池喻敢胆得罪他,吴琪恼羞成怒,向刚刚才得来的亲兵怒骂道:“打死。”
“大胆。”
一个不快的声音打断了他,吴琪循声去看,是一个年纪颇小的姑娘。
她穿着男装,锦衣玉带,肤色略深,不施脂粉,再加之年纪又小,乍一眼看着就跟个男孩子没什么两样,也就是如今一开口,才露了相。
吴琪:“别多管闲事。”
静乐生怕骄阳自卑,事事纵容,这些日子把她养出了一些王府贵女的傲气,她把马鞭“啪”的一声放在桌上:“非管!”
“本公子是堂堂左骑将军。”吴琪再提他在禁军买到的职位,结果发现他们几个压根不把这四品放在眼里。
卫修眉头略微皱了一下:“吴公子,这里是京城地界,京城不姓吴。京城贵人多,你惹不起。”
卫修的年纪比吴琪要小了整整一轮多,偏生说话的口气老气横秋,就像是在训斥吴琪。
卫修又说道:“吴公子,你初来乍到,也没个靠山,可不能乱来,免得闯下什么祸端就不好了。”
卫修在“靠山”、“贵人”这两个字上都略略带了重音,落在吴琪的耳中,就像是在嘲讽他。
不就是靠山吗?!
不就是贵人吗?!
谁说他没有!?
吴琪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在作弊后大肆炫耀自己会得案首,让池喻发现了舞弊的蛛丝马迹。
他脱口而出道:“本公子如今是郑总督手下,本公子这官位也是郑总督给的,你们胆敢不敬,就是对郑总督无礼。”
“小心郑总督让你们统统滚出京城!”
“夺了你们的功名。”
他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说,学子们彻底怒了,有脾气暴躁的直接拍了桌子,怒斥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禁军居然全是这等无能狂妄之辈。”
“禁军此等军风,大荣祸哉!”
卫修垂下眼帘,池喻和他默契极了,立刻做出一副愤慨的样子:“吴琪,皇城底下,天子脚下,还由不得郑大人做主。”
吴琪有点懵。
他知郑重明是一品大员,京营总督,整个禁军都归他管。
他心觉池喻是在虚张声势,抬起下巴,冷笑道:“再叫嚣,我禀了郑大人,让禁军把你们一个个全都抓起来!”
“笑死了。”骄阳骄傲地道,“我大嫂的大哥还没发话,这京城里,哪里容得了郑重明做主。”
什么大嫂的大哥……这个关系好像有点绕。吴琪气急败坏道:“抓起来,统统抓起来。”
“敢抓我弟弟?!”盛琰撩起衣袖,跃跃欲试道,“骄阳,你站着别动。我来。”
“不要,我也要打架。”
骄阳好强,才不愿意输给他,她上前半步,把卫修挡在了后头:“卫修,你站着别动。”
骄阳已经知道了,卫修是大嫂的亲弟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不能让他被冲撞到,大嫂会难过的。
骄阳捏着鞭子,一副要打群架的样子。
卫修的目光又一次不着痕迹看了一眼二楼雅座。
从这个方向,可以看到雅座里坐着两个女子,她们的位置很好,对下头一览无余。
卫修一早就注意到他们了。
可以说,他从到了这个茶馆后,就注意到了。
他站起身,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地愤慨:“禁军贪生怕死不去剿匪,倒是欺负起我们来了!”
这话简直说进了这些学子们的心坎里。
他们才不管吴琪是刚刚才买到的禁军官职,所有的怒火和不甘全都发到了禁军的头上。
一个学子大声道:“禁军就是群酒囊饭袋!”
其他人更是起身叫嚣,大肆抗议。
坐在雅座里的郑心童心觉十分不妙。
她微微皱起眉来。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坐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卫修在挑拨。
卫修看似平常的一言一行,全都在挑拨,挑拨这些年轻气胜的学子们敌视爹爹,仇视禁军。
郑心童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对于卫修,她已仁至义尽,汪家也偿了卫家的人命,可是卫修居然还不肯善罢干休,咄咄逼人。
郑心童心中愤愤然,她站在二楼雅座的窗前,胸口堵着一口气,直接喝斥道:“郑总督岂是尔等可以私议的?”
“郑总督金戈铁马,驰骋沙场多年,立下战功无数。”
“他为了大荣尽忠的时候,你们怕是连三字经都还不识吧!”
“尽忠吗?”
卫修看似是在抬头看她,但眼神清澄,气度高华,让郑心童完全升不起一点儿高高在上的畅快。
卫修淡声道:“郑重明金戈铁马,到底是为了大荣百姓,还是为了残杀两位藩王?”
“郑姑娘,你可别因为郑重明是你父亲,就黑白不分,是非不明。”
卫修语气一如即往的冷淡,郑心童羞愤难当,甚至还有了一瞬间的心虚。下一刻,她依然态度坚定:“拿下这些学子,投入大牢。免得被人煽动,遭人利用。”
学子们彻底哗然了。
骄阳拍案而起,捏着马鞭,抬手向她一指,比她更加傲气:“拿下他们,投入大牢。免得颠倒黑白,任由禁军猖狂,鱼肉百姓,残害忠良!”
第139章
“骄阳。”卫修一本正经道,“鱼肉百姓用得不对。”
骄阳好学地问道:“那应该用什么?”
卫修:“助纣为虐。”
明白了!骄阳现学现用:“禁军助纣为虐,残害忠良。”
“你!”
郑心童的双手死死地捏住了窗框。
她在骄阳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盛兮颜。
盛兮颜是她生平仅见,最为嚣张跋扈之人。
她的目光慢慢沉淀了下来,告诉自己不能随随便便就被他们给激怒了,她冷脸说道:“这里是京城,由不得你们放肆。”
“区区举子,不过是仗着有了些许功名,就敢谈论朝政,妄议禁军,不好好教教你们,怕是祸到临头都还不知分寸。”
郑心童是一副为了他们好的样子。
可惜的是,能读书读到这个份上的,还真没几个头脑简单到家的,丝毫没有领了她的“好意”。
卫修声音里没有半点起伏,就似在诚述事实,问道:“我们都是有功名的。”
哪怕是卫修,在卫家遭难前也过了童生试。
“太祖曾有令但凡是有功名的学子,可以谈论时政。”
卫修在“功名”加了重音。
这两个字对吴琪而言极为刺耳,他自觉有人撑腰,扬手指着他,嚣张道:“那就让郑大人夺了你们的功名!”
蠢货!
郑心童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不过,有卫修在这里挑拨,自己再去和这些书呆子讲道理显然并不明智,唯有先抓起来,才能控制局面。
她给过他们机会了。
郑心童一挥手,立刻就有四个护卫气势汹汹地从楼梯下去,吴琪见状眼睛一亮:“对对,抓住他们,夺了他们的功名,赶出京城。”
被夺功名的仇恨,吴琪忘都忘不了,他非要让池喻也尝尝相同的滋味。
学子们彻底沸腾了。
本来他们听闻郑心童是郑重明之女,多少是有些畏惧的,百姓天生畏官,一品大员的郑重明,对他们而言是何等高高在上的人物,就算他们中了举,穷极一生怕是也难以达到这个高度。
然而一听到吴琪这叫嚣之词,心中的这份畏惧荡然无存,早已经在胸口激荡的愤怒彻底爆发了。
学子们大多不愿妄动干戈。
可一旦被激怒到极点,动了他们的软肋,让他们自觉退无可退时,所有的激愤都会化为动力。
池喻适时地来了一句:“我们不能等死!”
“现在不但要哑了我们的口舌,更要夺了我们的功名,这天下难道要姓郑了不成。”
“为了我们的前程,为了大荣!”
护卫们正要冲下来拿人,对于他们而言,百无一用是书生,压根儿就没有把这些学子放在眼里,岂料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学子们或是举起凳子,或是抄起扫把,一涌而上,朝他们当头打了下去。
护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有点懵,不过,他们好歹也是练家子,手上还有武器,立刻就从腰间拔剑,向距离最近的一个学子当头砍去,眼见就要血溅当场,就听“铛”的一声,他手上的剑和一把造型古怪的腰刀碰撞在一起。盛琰抢身一步挡在了那个学子的身前,又转头对着他说道:“往后躲躲。”
这学子死里逃生,吓得脸都白了,他面露愤慨,哀声道:“禁军要杀人了!”
这句话,有如压倒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还人犹豫不绝,但是现在,不反抗,就代表了坐以待毙。
他们才不管这些人到底是谁,反正是郑重明的闺女吩咐的,就当作是禁军好了。
越来越多的学子们站了起来,争相向郑护卫们冲了过去,眼见形势不妙,吴琪又让他的两个亲兵帮忙,一想在郑心童露露脸,说不得讨了郑家姑娘的欢喜,他的官位还能再进一步。
茶馆里乱作了一团。
郑家护卫们个个手持武器,不过,他们还不敢随便要人性命,都是往肩膀,手臂砍。
对读书人来说,手是何等的重要,砍手甚至比砍脑袋都更加令他们激愤。
盛琰身手敏捷,四处相救,让他们感激涕零,偶尔有他兼顾不到的,就会不知从哪儿弹出一块小石子打断攻势。
骄阳挡在卫修和池喻他们身前,一条马鞭舞得虎虎生威。
卫修默默地拿起桌上茶盅,放在手上惦了惦,又放下,然后,拿起了茶壶,悄悄走到一个正和骄阳打在一块儿的护卫身后,踮着脚,双手举起,向他的后脑勺砸下。
卫修用尽全力的这一砸,护卫直接被砸懵了,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面朝下倒了下来。
砰!
卫修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沙尘,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脸淡然从容。
骄阳:“……”
她眼睛一亮,桃花眼神采飞扬,赞道:“卫修,你真厉害。”让人刮目相看。
卫修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知道他话少,骄阳并不在意,只道:“让墨七叔在这儿陪你们,我上去把姓郑的抓下来。”
骄阳说着,先是看了看四周,觉得人太多有点挤,就一脚踩上了桌子,然后,又跳上了另一张相邻的桌子,借着满地的桌椅,灵活地向楼梯的方向跑去。
手上正拿着一颗小石子,眼观八路的墨七:“……”他其实只比王爷大一岁,真不用叫叔!
这把火是他们挑起来的,他们俩自然也不能坐在这里干看,卫修抄起一张板凳,就加入了战势。
学子人多势众,盛琰身手不凡,再加上有墨七在暗地里相护,局势很快就呈现出了一面倒的架式。
站在二楼雅座的郑心童俏脸发白,她没有想到,事态会变成如今这般。
不过是一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杠的废物,她原以为靠那四个护卫可以轻易的就把他们给制服。
郑心童并没有想要夺他们的功名,她也没有这个权力啊,她只是想着先把人控制住,让他们吃点苦头,知道在这京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免得他们总是颠倒黑白,妄议朝政,坏自家爹爹的名声。
可是……
郑心童捏了捏帕子,她想让贴身丫鬟回府里搬救兵,下头乱成这样,根本就出不去,更不用说是回家求救了。
“心童,怎么办?”清平郡主眉头直皱,乱了方寸。
清平出门带了侍卫,不过只有区区两人,刚刚也让他们下去帮忙,既便如此,也没能讨着好,她坐在这里就清楚的看到,一个侍卫被人从背后偷袭,然后,四五个人一拥而上,压在地上拳打脚踢,根本无从还手,而另一个侍卫,她都找不见人了。
她从来不知道,学子们可以这凶成这样。
她娘的几任驸马,全都是斯斯文文的,在娘面前小意温存,百般讨好,她早就看腻了,所以,一直都想找个武将……
没想到,读书人中也能有这般血性?
“他们不敢动手的。”郑心童平静了一下呼吸,断言道,“别着急。”
话音刚落,雅座的门被人从外头“砰”的一脚踢开,骄阳提起马鞭,笑得可爱而又无害:“抓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