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心童被她这句话惊得心跳慢一拍,偏生她又说得这般活泼,就像在玩躲猫猫的孩童。
清平怔了怔:“楚骄阳?!果然是你。”
楚?
郑心童脱口而出道:“你是楚家人?”
郑心童并未见过骄阳,清平只在过年朝贺时在宫中见过一回,方才就觉得有些像,因骄阳穿着男装,容貌和神采与过年时又有了些区别,没敢认。
现在一看,果然是她!
郑心童蹙眉打量着她,说道:“楚大姑娘,你别淌这趟混水,对你没好处。”
骄阳笑了起来:“喂,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啊。”
她最不喜弯弯绕绕地说话,抬手一扬马鞭,指着郑心童说道:“你输了。”
“抓起来,关进大牢。”
她还记得刚刚的话呢!
骄阳不跟她们啰嗦,她费力爬到二楼就是为了抓人的。
她扬起马鞭,一鞭子就抽了下去。
马鞭在她的手上如臂所驱,鞭子打在了她们面前的桌子上,手腕一转,鞭子横扫而过,把杯碗茶碟尽数扫落,在一连串的乒乓声后,碎了一地。
郑心童吓得花容失色,她哪里想得到,骄阳这么野蛮,说打就打。
京城里哪家贵女是像她这样的!
骄阳单手插腰道,傲气十足道:“是要束手就擒,还是我把你们打服?”
大嫂说了,在面对压倒性的胜利时,可以给对手一个俯首称臣的机会。
大哥也说了,要是没打过瘾,可以给完再打。
骄阳是个听大嫂话的好孩子,她给她们机会了!
然后,她根本不给郑心童说话的余地,提着马鞭就冲了上去。
郑心童也会一些手脚功夫,不过,比起骄阳这样认真练武,风雨无阻的,她不过是些花拳绣腿,骄阳把鞭子往腰上一插,拉住了她手腕,反手往后一拧,郑心童痛得花容失色,失声大叫。
她的护卫们全都在下头,贴身丫鬟扑过来想救,骄阳把手腕压在了郑心童的后颈,稍稍用力。
郑心童吓傻了,生怕她疯起来,真会朝自己的后颈来上一掌,对着丫鬟尖叫道:“别过来!”
骄阳又看了看清平。
清平吓得小脸煞白,她想说几句硬话的,面对骄阳的强横和马鞭,立刻哭喊求饶道:“我服了。服了。”
骄阳有些遗憾,她没有耽搁时间,朝下头喊道:“抓住了。”
下头的局势也基本大定,包括吴琪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制服。
学子们士气高昂。
池喻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趁热打铁道:“带他们去皇城,我们一同请命,去问问,对我们这些学子们杀人灭口,肆意打杀是谁给禁军的权力!”
学子们刚逢大捷,正在兴头上,脑子还发烫着,纷纷应是。
有人出去找了几根绳子,把这些人统统捆了起来,然后押解了出去。
郑心童和清平同样也被捆住了双手,踉跄地出了茶馆。
她们都是京中贵女,娇生惯养,有生以来,都没有这般丢脸和耻辱过,在被骄阳推出茶馆的时候,郑心童眼底通红,恨不得在她身上咬下一口皮肉。
她下意识地朝卫修看了一眼,只见卫修一脸漠然,心里更加复杂。
墨七给了茶馆的掌柜一锭银子,用来赔偿茶馆的损失,脚步匆匆地跟了上去。
茶馆里头动静闹得这般大,早就已经引起了街上路人的注意,也有百姓去禀了官府,他们出去没有多久,迎面就有一队五官城兵马司策马而来。
一见此情形,带队的傅君卿不由怔了怔。
“傅君卿!”清平大喜,喊道,“快救我……救我们!"
傅君卿本是在金吾卫,昭王的那件事他虽及时回头,可擅动金吾卫也有罪,萧朔免了他的死罪后,把他下调到五城兵马司。
对武将来说,金吾卫和五城兵马司,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一个是云端,一个就是被贬到尘埃。
傅君卿如今正任东城指挥使,正带人例行巡逻,听闻这里闹事就过来了。
见此情形,傅君卿眉峰微皱,问道:“怎么回事?”
清平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起来,哽咽着告状道:“是这些学子闹事……”
池喻拱了拱手,义正言辞道:“我等在茶楼谈时论政,禁军对我们喊打喊杀,我们不服,想要问问大人,我等学生是否有议政之权,禁军能否随便打杀了我们。禁军不去剿匪,反而要取我们无辜大荣百姓性命,这是否应该?”
池喻言之凿凿。
郑心童听得简直怒火中烧,哪有这般颠倒黑白?!
这里哪有禁军,哪有!
郑心童强忍着羞辱,厉声质问,结果池喻理直气壮地一指吴琪。
吴琪这官职哪怕是买的,哪怕是今天刚拿到的,他也是禁军的人!
自己可没胡说!
池喻理直气壮道:“如今皇上病重,萧督主监国,我等想去向萧督主讨一个公道。”
“还望大人见谅。”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悲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就好像他们已经被逼到了绝境,才不得不放手一驳。
郑心童的心中有一股怒气在翻滚。
明明被压着打的是他们啊!
清平顾不上这么多了,只向傅君卿道:“你愣着干什么,把他们抓起来啊。”
学子们全都愤怒地看向了傅君卿,几乎把他当作是他们一伙的。
清平又叫了一声:“快啊!”
傅君卿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对池喻道:“我明白了,既如此,本指挥使亲自送你们过去。”
啊?!
清平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脱口而出道:“傅君卿,你敢!我要跟你解除婚约。”
“那最好不过了。”傅君卿平静地说道。
然后,他向学子们说道:“你们一众人会惊忧到百姓,我送你们过去,萧督主在东厂,不用去皇城,去东华门就是。”
说着,他拉着缰绳,调转马头,还真就领他们去了。
学子们发出欢呼,他们越发觉得自己做得没错,自己所行皆是为了天道正义,不然这位大人也不会帮他们!
于是,在五城兵马司的护送下,京兆府赶来的衙役也被顺利打发走了,一众学子押着几人到了东厂。
池喻一向是学子们的代表,就由着他向东厂番役说道:“大人,学生等是来向萧督主请命的,请萧督主为我们这些来京赴考的学生们做主!”
然后又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大致了一遍。
番役们听闻后,就有人进去禀告了。
萧朔正在棋案前,和楚元辰相对而坐,闻言,微微笑了笑。
东厂的暗探遍布京城,茶馆发生的事,在半个时辰前就有人禀到了他这里。
从士林入手,煽风点火是他们的意思。
从军中到民间再到士林,一步步地瓦解着这个大荣朝。
不过,能做到这个地步,多少还是让萧朔有些意外的,他笑着对在楚元辰说道:“骄阳这丫头,倒是颇有几分静乐郡主的风采。”
不止是骄阳,卫修的行事也有些意思。郑重明的女儿会出现在那个茶楼里,应当不是巧合。
楚元辰把玩着棋子,头也不抬地说道:“阿颜说,有脾气好。”
骄阳若是性子稍弱一些,以后指不定会被人欺负,心绪难解。
“阿颜说了,与其被人欺负,不如去欺负别人。”
萧朔哑然失笑。
萧朔说道:“就事本座已知,对于士林所请,本座允了,人就暂关东厂诰狱。乌宁。”他吩咐道,“你跑一趟。”
乌宁拱手应是,退了出去。
楚元辰“啪”的一声落了子,乐呵呵地说道:“郑重明也该到了。”
“郑重明这次至少也拿了一百多万两吧。”
禁军一共卖了六个官职,随便预估一下,也要近百万两白银。
以郑重明的说法,这些银子将会用作禁军的军饷,这一点,楚元辰自然是信的,郑重明不缺银子,不需要挪用这笔卖官银,只是……
楚元辰意味深长地说道:“这笔银子也来得太轻易了。”
萧朔笑而不语。
乌宁出去后,把萧朔的意思一说,学子们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萧督主明理!”
从前他们只听闻萧朔把控朝政,败坏朝纲,残害忠良,是十恶不赦的奸佞之辈。
一开始池喻说要来东厂向萧朔告状时,他们的脑子还是热的没反应过来,等到了东厂才知害怕,脑子里不停地浮现出种种可怕的画面,这大荣朝谁不谈东厂而色变?
没想到,东厂的态度居然这般好,不但没有驱赶他们,萧督主还真就愿意给他们做主了?!
他们喜出望外,只觉自己从前是错怪了东厂。
世人都说,禁军保家卫国,英勇无畏,结果,禁军却是好逸恶劳,万事不管,还对他们喊打喊杀。
世人皆称,东厂暴戾,萧朔结党营私,横征暴敛,祸国殃民。然而,现在肯为他们做主的却是东厂。
“果然,人云亦云之词是不能听的!”
不少人都是附和着直点头。
乌宁向番役吩咐道:“把他们带去东厂大牢,待查问后,再行定夺。”
池喻拱了拱手,率先道:“多谢督主为学生们做主!”
学子们也都感激涕零,纷纷拱手道:“多谢督主为我等做主!”
乌宁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东厂番役走了过去,从他们的手上接过那些被绑着的人。
郑心童满脸赤红,几乎快要疯了,她原以为刚刚的一路游街是自己这一辈子最丢脸的时候,没想到现在更甚。
若是郑家的女儿被关进了东厂大牢,不说自己以后怎么做人,爹爹也是要生生低了萧朔一头。
她一路上没有喊闹是因她知闹起来更丢脸,现在,却顾不上了!
“放开我!”郑心童叫嚣道,“萧朔,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清平也跟着嚷起来:“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让我娘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郑心童咬牙切齿:“萧朔,你这个阉……”
东厂的番役们从来就不是什么怜花惜玉之人,毫不留情的两掌分别打在了她们脖子后头,两人眼睛一翻,就瘫了下来,番役扯着她们的手臂,粗鲁地把她们拖了下去。
其他几个人也全都由东厂番役接了手。
东厂的雷厉风行让这些学子们刮目相看。
池喻转身向着他们说道:“回去吧。萧督主处事公正,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
学子们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华,更有一种满满的成就感。
尽管还没有入仕,他们苦读数载,也都是抱着货为帝王家的念头,虽不知以后会如何,如今的他们一心想要肃世道清明。
有人道:“池兄,不如我们再找……”
他声音让一阵急促而又凌乱的马蹄声给打断。
循声去看,就见有几匹马疾奔而来。
池喻和卫修对视了一眼,这是郑重明。
郑重明不止是自己来,还带了两个亲兵,他们的马速极快,池喻连忙拉了说话的人一把,这才堪堪躲过。
郑重明一路骑马直冲到东厂门口,甚至想要冲进去,就被东厂番役拦了下来。
能在东厂任番役的都是从锦衣卫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身手颇佳,二话不说,直接拔剑相向。郑重明生怕惊马,终于还是勒住了僵绳,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问道:“郑二姑娘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没有直呼女儿的闺名。
乌宁哪管那一堆人谁是谁,冷笑道:“在大牢呢,郑大人,您晚来一步。”
郑重明怒道:“本都督要见萧朔!”
乌宁不紧不慢地说道:“郑大人留步,督主不是您想见就能见的。”
郑重明一把推开他,就要往里头闯,番役立刻挥拔而上。
番役们不是故作姿态,吓唬吓唬他的,说动手是真动手,才过了两招,郑重明的袖子就被划破,要不是他躲的及时,怕是手臂都要没了。
他不由退了一步,双方僵持在了门口。
终于,郑重明还是让步了,咬牙道:“本都督要见萧督主。还请……通禀。”
“这才对嘛。在咱们东厂,您得守东厂的规矩。”乌宁微笑道,“郑大人在此稍候。”
郑重明被晾在了外头,他的目光冰冷地扫了一遍那些学子,耐下性子等着。
直到郑重明几乎快不耐烦了,乌宁才慢悠悠地出来,把他领了进去。
郑重明整张脸都是阴沉沉,难掩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