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么说, 那些贼匪能被抓住,是亏了这位小娘子。
有不知情的爽直叔伯居然问起她是否婚嫁,自己家侄子怎样。
正好走过来的贺勘脸上一黑,直接过去挡在了孟元元身旁, 并且与她并排而行,看着像是对这些男人证明着什么。
“公子说得对, ”孟元元在墙下站住,面上认真, “红河县该回去一趟, 所有事情理清楚。”
不管怎么说, 秦尤拿她抵债这事儿总是隐忧,得彻底了断。当然也不止这一桩,秦家的田产房屋,秦尤当初的所作所为, 她是最清楚的那个人,贺勘已经离开一年之久, 其中的事不甚清楚, 她回去的话, 若是走官司,至少可以证明一些事情的真假。
除却这些, 还有卓家。她留在那儿的东西,也要一并带走。
贺勘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微颔了下首:“好,那我们后日便启程。这样,年前就会处理干净。”
闻言,孟元元也在自己心中盘算,半个月处理好红河县的事,还是能在年节前赶去权州。
过了晌午,贺家的船回到北岸。
申时前,一行人回了贺家。
秦淑慧听说孟元元要回红河县,轻轻说了声自己也想回去,可能她自己也觉得不可能,便叹了口气。
“你好好养身体,总会有机会回去,”孟元元安慰了几句,拉着小姑坐在自己床边,“这次回去,把秦家的房产和田产都弄清,以后全归你。”
“能成吗?”秦淑慧话中有些没信心,“叔伯们之前就说我一个丫头片子,不能动秦家的产业。”
孟元元自然也记得这话,那几人仗着辈分,一句句的全是女人不能掌家,更何况还是要外嫁的女儿。要说他们是真的站在秦尤一边,那也不一定。
无非,便是一个利字。
“能行,”她点头给了肯定的答案,“这不是还有你二哥吗?”
贺勘应对这些事情应该得心应手,他有功名,还有身份。原先他还是秦胥的时候,秦家的叔伯便不敢怎样。
“对,有二哥。”秦淑慧点头,虽然平时背书被罚了不少,但是内心底很为这个哥哥骄傲,“可嫂嫂就不能和你表哥回权州了。”
孟元元不在意的一笑:“晚几天过去没什么。”
眼看着天黑下来,想着后日就要出发,孟元元决定回房去收拾一下。
屋门推开来,吴妈从外面进来,态度较以前相比规矩许多:“元娘子,大公子说会来咱这边用晚膳。您看,咱们要准备些什么?”
“来这边?”孟元元和秦淑慧相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到惊讶。
吴妈点头,又道:“要不要多备些酒菜?我让竹丫去伙房问问,看大公子喜欢吃什么?”
吴妈对这事儿很是上心。原本还以为分到这鸟不拉屎的轻云苑,是彻底断了出头之日。这厢看来是有戏了,八成孟元元很快就会进储安院,自己好好做,说不准一起带过去。
这样想着,就越发觉得自己当日在清荷观做得对,让这一对儿同房。想那大公子房中没有女人,这位元娘子貌美身段儿好,啧啧,进到帐子里,水到渠成的事儿一做,女子家的在床榻上软一软,是个男的都拒绝不了。
孟元元不知道吴妈的心思,想了想道:“便与平时一样罢。”
贺勘来这边用膳,大概也是想商谈去红河县的事,这样一来也正常。
“不,不用再准备些别的?酒呢?”吴妈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道这人怎么就不会花点心思呢?
“他手臂有伤,不宜饮酒。”孟元元简单道,也没再多问,径直回了自己的西间。
吴妈只能摇摇头,出了正屋。
晚膳时候,贺勘果真来了轻云苑。
秦淑慧从榻上起来,小跑着迎了上去:“二哥,你的手还疼吗?”
询问着,也看到了贺勘左手提着两个油纸包。
“还好,是你嫂嫂处理的及时,伤处没有大碍。”贺勘回道,目光不由往西间看去,正看着人从里面出来,步履轻盈迈出门槛,“元娘。”
他唤了声,不觉唇角变得舒缓柔和,对着孟元元抬起自己的左手。
“适才同窗来过,带着些权州的点心,就给你带了过来。”说着,他撇下小妹,走向孟元元,并将两包点心送去人前。
站在原地的秦淑慧皱了皱脸,歪着脑袋看着走出去的二哥。原来点心不是给她的,是给嫂嫂的?
孟元元也没想到,贺勘会直接把东西给自己,于是伸手接下。
“花生糖和七宝包儿。”贺勘又补充了一句。
孟元元嗯了声,接着就把点心往旁边一递:“竹丫,帮着装到碟子里,摆上桌。”
眼看她就把点心给了底下那个小丫鬟,贺勘可不觉得她是没听清那是给她的。
“二哥,”秦淑慧又靠了过来,问道,“那些贼人很凶狠罢?官府能不能抓到?嫂嫂说她没见到,你给我说说。”
孟元元没有对秦淑慧说出自己昨晚的凶险,怕吓到小姑娘。闻言,赶紧往贺勘看过去。
贺勘对上偷过来的目光,道了声:“元娘在船上,当然不会看见。我是见到了,你不怕的说我就说给你听。”
听他这样说,孟元元放下心来。
不知为何,自从昨晚上经历生死之后,她觉得贺勘变得爱说话许多。声音也不似以前那样疏淡,还会笑。
饭菜布置好,三人围在桌前用膳。
桌子中央摆着一个汤盘,孟元元不记得会有这倒三彩汤羹。想可能是吴妈给加的,也没再多想。
贺勘还是左手用筷,较之前熟练了些。
晚膳才将用完,还未彻底收拾下桌,就听外面院子吆喝了一声:“放烟花咯!”
“慧姐姐,嫂嫂……”下一刻,贺御推开屋门跑进来。原本兴奋地小脸蛋儿,在看见桌后坐的人时,张大的嘴巴吓得忘了闭上。
“大,大哥。”小身板儿垮了下去,站在门边不再动弹。
贺勘看着这个自己最小的弟弟,多少有些诧异。什么时候人和轻云苑有了来往,还叫孟元元嫂嫂?
“什么事?”他问了声,随后看眼人背在身后的手。
“没什么,”贺御小声道,脑袋耷拉着,“我出来走走。”
贺勘也不明白,弟弟、妹妹,有一个算一个,见了他都不敢大声说话。秦淑慧更甚,明明在窗外听见她背过了诗词,自己亲自考,她就全忘了。
“放什么烟花?”他干脆直接问。
贺御小心抬眼,只好从实招来:“舅父白日来看我娘,给我带了一箱烟花。”
“那一道去看看罢。”贺勘道了声,随后从桌前起身。
贺御眨巴着眼睛哦了声,小手挠挠脸侧,总以为自己没听准实:“在院子外的空地上。”
轻云苑外面的空地上,摆了好些的烟花,是刚才贺御费了好一番功夫。别在身后的火折子,现在也敢拿出来了。
“大哥,先点哪个?”他仰着脸问贺勘,其实心底里也是想亲近这个大哥。
贺勘看去那一排烟花:“都行。”
吴妈点了两根线香,分别给了贺家两兄弟。贺御先是欢快的跑了下去,找准一个烟花点燃。
秦淑慧双手堵着耳朵,缩起脖子往孟元元身后躲。
孟元元也下意识往后退步,刚一动弹,面前送过来一根线香,她不解看去贺勘。
“你要不要试试?”贺勘问,不由就想起了昨晚的那枚烟花弹。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做的。
孟元元当即摆手。她可不敢再点烟花,看看就好。
见她退缩,贺勘眼角露出柔和:“那我去,给你点那个最大的。”
最大的?孟元元看去最远的那个烟花,身旁,贺勘已经下了石阶,左手捏着线香。
他走去烟花前,半蹲下身子,手里线香凑上引线,滋啦一声点燃。
垂花门外,孟元元看见火星子染了起来,而贺勘才不紧不慢的起身,闲庭信步,完全不担心烟火随时会炸上天。
他这厢才走到阶下,就听见噌的一声,大烟花的一个花弹窜上天空,随后砰的一声炸开,绽放了漫天的金色。接着是另一颗,空中炸开了不同的颜色。
贺勘把线香给了跃跃欲试的秦淑慧:“去点那些小的,伤不到人。”
秦淑慧接过线香,随后提着裙子往阶下迈步:“竹丫,你跟我一起。”
很快,这片地方成了一片火树银花,总是冷清的轻云苑有了从未有过的热闹。在风中弥散开来的硫磺味儿,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年节。
“这出来一会儿,竟是觉得冷。”贺勘站在孟元元边上,看似随意的道了声。
孟元元皱下眉,低头去看他的右臂:“公子还是回屋里去罢,你的伤口不能受冻。”
“再看一会儿,”贺勘往着在烟花中穿梭的三个孩子,嘴角轻轻勾起,“这里还真是热闹啊,下次回来应该就是年节了。”
忽然一阵风吹来,夹杂着烟雾。
贺勘抓上孟元元的手腕,带着她从阶上跑开,到了避风的墙下,也躲开了呛人的烟尘。
没来得及躲开的吴妈和秀巧,正在那边揉着眼睛咳嗽。
焰火渐渐熄灭,所有烟花已经燃放完。
不管是贺御还是秦淑慧,脸上都粘上了黑灰,贺御的衣裳上更是被火星子烧出了不少孔洞。
吴妈和秀巧那还顾得上看烟火,赶紧拉着两人会屋中去清洗。
焰火的短暂绚丽结束,这片空地重新变得黑暗。
“他时常过来?”贺勘问,显然指的是贺御。
刚想迈步回去的孟元元,脚下一顿:“偶尔,小公子和淑慧挺能说得上话儿。”
贺勘看着两步外的人:“他叫你嫂嫂?”
“这个,我跟他说过不能乱叫,”孟元元略有无奈,又解释道,“他许是跟着淑慧学的罢,其实不是真的……”
“随他去吧,”贺勘道,似乎只是随意聊话,“再者,他也不算叫错。”
孟元元笑笑,小孩子有时候总会随着喜欢的来,心思简单,并不会知道一些深处的复杂。
夜空一抹月牙儿,浅浅淡淡的悬在那儿。
贺勘往后腰上摸了摸,夜色掩住了复杂的深眸:“元娘,有件东西给你。”
说着,他把别在后腰上的一卷布包拿到眼前,往孟元元手上一送。
“这是什么?”孟元元手指一捏,试到的是细柔的软和,拿到手里又很轻。因为是用布包着,并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贺勘的手垂下,往不远处看了眼:“回去看罢,我要去一趟博文堂。”
闻言,孟元元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见那边已经有人在等着,道了声好。
贺勘直了直腰背,朝着前方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孟元元反正看了看布包,完全猜不到是什么,只是相当柔软。
回到轻云苑,秦淑慧和贺御已经洗了干净,正坐在榻上吃点心,正是晚上贺勘带过来的花生糖和七宝包儿。边吃,还边说着方才的烟花。
孟元元回了自己的卧房,把布包往桌上一放,而后看着整间房,心中想着一件事。
不若这回离开,干脆带上自己的东西,等红河县的事情解决清楚,就直接去权州,如此倒也不耽搁。况且自己的要带的也不多,一把阮咸,两件衣裳。
这时,竹丫进来,说是银嬷嬷来了。
孟元元抬步到了外间,才出去,就见着银嬷嬷走进正屋。
“娘子可还安好?”银嬷嬷问了声,相较于第一次见孟元元,她现在已然变得客气。
孟元元道声好,便请人坐下。
银嬷嬷摆手,走到贺御旁边:“夫人叫小公子回去。正好清荷观的空清道长给你捎了东西,我顺道儿给你送来。”
说着,就给跟进来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双手将一个雕花梨木食盒放上圆桌。
“空清道长?”孟元元看着食盒,想起那位说话和蔼,姿态端庄的女道。
她和她不过一面之缘,缘何捎东西给她?
银嬷嬷也不多说,拉着贺御站起:“那我先带小公子回去了。”
孟元元称是,跟着将人送出了垂花门。
贺御走了后,轻云苑安静下来。
孟元元姑嫂俩站在桌子前,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共摞了三层,每一隔都是好吃的点心。
红豆饼,杏仁酥,枣子糕。便是只闻味道,就觉得十分美味,看着酥软的程度,定是当天做出来的。
“空清道人?她为何给嫂嫂你送点心?”秦淑慧不解的问,接着没心没肺的笑道,“嫂嫂今晚收到了两人的点心,共有五样儿呢。”
孟元元笑了笑,遂看着食盒发呆。
正巧吴妈端着药进来,也往那食盒看了眼:“道长这是还惦记着俗世,这么些年也够苦的。”
“妈妈知道她?”孟元元回想起清荷观时,吴妈当时神情有些怪。
吴妈笑笑点头,算是给了肯定的答案,接着将药端着送去了东间。
等到秦淑慧回了东间喝药,孟元元将食盒重新盖好,推放去桌子中央。
没一会儿,吴妈从东间出来,到了圆桌旁:“元娘子,在贺府中,一般都不敢议论空清道长。”
“谢妈妈提醒。”孟元元清浅一声。
吴妈自来知道孟元元心里有主意,又见着今晚的情形,大公子一直相陪,知道人迟早要入储安院:“对着大公子也莫要问。娘子聪慧,定然是看出来了。”
孟元元不语,经此提醒,是彻底做实了心中的猜测。
“空清道长便是咱们府中原来的陆夫人,”吴妈压低声音,故意往孟元元凑近一些,“大公子的亲娘。”
“陆夫人?”孟元元亲耳听到这些,心中仍觉震惊。因着贺勘与空清完全不像母子,关系冰冷的很。
“对,”吴妈道,存着些讨好的意思,又道,“还不是十年前闹的?陆家倒了,大公子流落在外下落不明,陆夫人她……她就去了清荷观清修。”
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吴妈没说。
孟元元从人的身上也能感觉到,那段往事大概是禁忌。
“总之娘子心里知道就好。”吴妈最后说了句,便出了正屋。
贺家的那些过往,孟元元没有打听的心思。
天色已经不早,她回到自己房间。一踏进去,就看见窗边桌子上的那一卷包布,于是拿到了手里。
“嫂嫂,”喝完药的秦淑慧跑到西间,跳着脚就到了房中,“你手里的是什么?我帮你打开罢。”
“好。”孟元元把布包给了秦淑慧,自己走去窗边铺被子。
看见床尾叠好的衣裳,又想起直接从红河县去权州的打算。相比于洛州,红河县离着权州近一些……
“咦,这是做什么用的?”身后,秦淑慧一声疑惑。
孟元元回神,转身去看,见着少女手上拿着两截皮毛做成的细细筒子:“我看看。”
她伸手接过,手中顿时觉得细腻又柔软。难怪方才拿在手中又轻又柔,原是上好的兔毛皮子。
“臂套,冬日里套在手臂上保暖用的。”孟元元说着,眼眸半垂,指尖摸着臂套内里的软毛,无比的暖和。
臂套的做工相当好,外面看完全找不到针脚,边上镶了靓丽的锦缎系带。可是看着皮子,她总觉得眼熟。
是那块皮子,当初从清荷观回来,在长街的那家布庄,贺勘选下的那块,他还曾询问过她的意见。怎的就做了臂套给她?
“嫂嫂带上试试。”秦淑慧道,手里摸了摸软毛,“好软好暖。”
在小姑的催促下,孟元元套上了臂套。柔软的毛皮裹在手臂上,瞬间就觉得暖和,而且臂套做得轻巧不臃肿,放下袖子后根本从外面看不出来。
做什么事都不妨碍。
秦淑慧满意的点头,双臂环抱胸前:“正合适,是不是嫂嫂的右臂还不舒服,才做得这个?”
右臂?孟元元下意识摸了小臂。
。
博文堂。
“南城的事你办得不错,”贺泰和坐与主座,从一旁下人手中接过水烟袋,咕噜噜吸了两口,“后面会怎么做?”
相隔四五步,贺勘站在堂中,神情淡然:“剩下的事我不会插手,全看衙门争不争气。”
“嗯,不错。”贺泰和舒服的长叹一声,看似对贺勘的处理很满意,“只需让他们知道,在洛州府,凡事还是得贺家来出面。听说你要去红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