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水壶,将热水冲进茶壶中,袅袅水汽蒸腾而起,朦胧了漂亮的眉眼。
穆课安瞅着自己这个小表妹,心中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偏偏对面的贺勘就像是故意的,坐着不走。这厢有话,却也说不出来了。
贺勘眼中闪过什么,面上不变,淡淡问:“表兄来红河县,不会耽搁公务罢?”
闻言,孟元元也是有些担忧的看着穆课安。毕竟他这趟出来是办公务,腊月里江上的船少,别的耽误回去交差。
“无碍,我心中有数。”穆课安给了孟元元一个安心的笑,随之握起酒盏饮了一口。放下酒盏的时候,往对面瞄了眼,“贺大公子还是莫要称呼我表兄,听着怪不自在的。”
对于穆课安的直接,贺勘脸上并没有半分愠怒,嘴角一勾:“便依穆都吏。”
说罢,他也端起酒盏,饮尽了里头的酒液。
“元娘。”贺勘。
“元元。”穆课安。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随后相互看着对方。
“坐下一起吃罢。”还是贺勘站起来,为孟元元拖出凳子。
旁边,坐着的穆课安伸手摆上一副新筷,在孟元元面前。
一顿饭吃的有些怪异,虽然偶尔会说上两句,但是孟元元能觉察出,贺勘和穆课安其实没什么话可说。毕竟过往摆在那里,两人因她儿争执过。
“表哥今晚住哪里?”她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闷,夹了一只虾子送去穆课安手边的碟子里。
穆课安嘴角一翘,整张脸俊朗生动:“一会儿出去找间客栈罢。”
“这么晚?”孟元元看去外面的一片漆黑,“这个时辰怕是不好找客栈。”
“不若,”贺勘接了话,筷子往桌上一搁,“穆都吏不嫌弃的话,西耳房刚好空着,今日才收拾出来。”
孟元元一想,的确是可以。原先秦淑慧的东西已经都撤走,只剩下一副床板,她也不会回来住,是以穆课安住一宿也没什么不妥。
“表哥,我帮你准备被褥,”她看向穆课安,眸中明亮澄澈,“正好还有些话跟你说。”
穆课安本想拒绝,但是听到了后一句话,便点了头答应:“也好。”
他往桌对面看了眼,果然发现贺勘眉间微不可觉得蹙了下。
一顿晚饭吃完。
孟元元帮着去收拾了西耳房,兴安搬了新的被褥进来,铺在了床板上。
白日里刚刷好的墙,粉子还没有干透,屋中有一股微微的潮湿味儿。幸而,生了炭盆,也并不觉得寒冷。
“表哥将就一宿。”孟元元把一个枕头摆去床中,回头对着穆课安笑了笑。
西耳房现在只有他们二人,穆课安也不必在遮掩什么,直接问道:“你什么时候走?说的回权州,可还作数?”
就算再怎么迟钝,他也能看出贺勘对孟元元的些许端倪,已经完全不是一年多前的那般。
孟元元脸上的笑淡了些,直起身子站在床边:“还有一件事没处理完全。”
“什么事?”穆课安陡然嗓音一高,心中几分生气,“他之前怎么对你的?而且,元元你应该知道,他现在是贺勘,是州府贺家的嫡长子,不是秦胥。”
他叹了一声,可笑自己真的在她眼中看到彷徨。不再是上次在贺府的后巷,眼中满是坚定。他竟有些后悔,当日就该带着她走,不该惦记什么该死的公务。
孟元元垂下眼睫,表哥的话她能听明白几分。时至今日,贺勘的身份早已不同以往。
看她不语,穆课安有些无奈,便轻缓了口气:“回权州罢,正好回家一起过年。”
与此同时。
贺勘独自在西厢,坐在桌前已经有些时候。灯影摇晃着,桌面上摆着今晚带回来的那几本话本。
这时,屋门被人推开,他立刻看了过去。
“公子,茶来了。”是兴安,手里端着一盏茶送进来。
贺勘收回视线,百无聊赖的捡起一本话本,随意翻着:“少夫人呢?”
“在西耳房,”兴安回道,把茶盏往桌面上一搁,“和穆都吏还在说话罢。”
贺勘嗯了声,伸手去捞茶盏,指尖被烫了一下。才泡好的茶,许是得放一会儿的。
他吸了口气,让自己安静下来,遂翻开话本看了起来。说是史实类的话本,虽然也荒诞,但是总有个真的背景来支撑。
兴安见贺勘没什么吩咐,便出了西厢屋。
自己一人呆在屋里,贺勘翻看了几页书。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己能听见西耳房的有笑声,自己的妻子和穆课安聊的多开心。
眼里是看着话本上的字,可是完全没真的看进去。
心中莫名烦躁,他把书合上扔回桌面。想要喝口茶,偏偏水还是烫着。
他站起来,走过去推开了屋门。
夜间的冷风扑面而来,身上顿觉清凉,可是胸中的热燥却丝毫没有减轻。
干脆,贺勘走出来到了院中,站去梧桐树下。
西耳房,隐约是有说话声,并不清晰。新安的窗户上,此时映出两人人影,一高一低,动着,隔得那样近,几乎靠上。
他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右臂的伤口又开始发疼。
于是,他走向西耳房,几步就到了门前,微蜷的手指轻扣上门板。
“哒哒”。
第51章 第 51 章
西耳房。
已经有很久, 孟元元没有和穆课安这样一起坐着说话。
两人一起长大,幼时几乎天天在一起。后来孟家发生变故,她来到了红河县, 和这个表哥离得远了些,不过之间是有互相书信来往, 穆课安也来过两次。
“权州现在怎么样?”孟元元问,这么些年未曾回去,是否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很多?
穆课安见她不回答他的问题,轻摇了下头:“权州现在比以前更加热闹, 出海的船多了,不少人直接去了南洋定居。”
他简单说着家乡现在的情况, 当然也知道孟元元真正想知道的是孟家现在的状况。便也就想起了当年的事,到底一些人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 孟襄没了音讯后, 便逼着卓氏将管家权交出来。
孟元元坐着一张小凳, 在靠窗的位置:“我家的宅子,现在谁住在里面?”
穆课安往孟元元脸上看了眼,便说道:“还是你家的那两个叔父。”
孟襄有两个弟弟,之前家中鼎盛的时候, 没少帮衬和拉扯,只是人出了事儿之后, 真真的才见到人心。
闻言, 孟元元倒不意外。既然宅子里有人住, 那么最起码是还被好好打理着,没有废弃。
她微微垂眸, 瞳仁儿发亮。占着宅子有什么用?自古谁是房主,看的就是一纸房契。
穆课安走过来, 站到孟元元身前,低下头看着:“跟我一道回去罢。你家里的事,咱们一起想主意。”
“谢谢你,表哥。”孟元元抬起脸,冲着对方一笑,“让我想想,行罢?”
“你?”穆课安无奈笑笑,“我可不会在这儿太久,顶多一两日。”
他心中也明白,孟元元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真的跟他回权州,也要交代一些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他就是觉得贺勘那边,万一不放手该如何?
孟元元点头,说好。
“你肩上是什么?”穆课安视线落上孟元元的肩后,“沾上粉子了罢。”
顺着他看的地方,孟元元往前侧了侧肩,果然见着后背上一片白。是墙上新刷的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衣裳上。
“我帮你拍干净罢。”穆课安拉上孟元元的手肘,让她站起来,他拿手帮她拍扫着衣裳上的粉子。
恰巧,外面两声敲门响。
穆课安头也不抬,道了声进来。
下一瞬,屋门被从外面推开,贺勘人站在了门边。
房中烛火明亮,正好映照出窗边的孟元元与穆课安。他本就发闷的胸口,瞬间蹿升出火气。
自己妻子的手臂正被穆课安抓着,他的另只手碰上妻子的后背……
孟元元见着贺勘进来,与他对上目光:“公子?”
“先别动,”穆课安只是扫了一眼贺勘,随后在孟元元肩上又拍了两把,才道,“行了,干净了。”
他往后退开两步,双手之间拍了拍,便也看去贺勘。
贺勘面上不显,抬脚跨进屋内:“元娘,回房罢,我有件事与你说。”
这话一出,穆课安面上生出惊讶,不禁往孟元元看去。什么回房?两人这是同居一室?
可是只能心中这样想,自然不可能问出口,毕竟他只是孟元元的表哥。
“好,”孟元元应下,猜想是关于秦尤的事。
再者现在的确是夜深了,转而对穆课安道了声,早些安歇。这厢便跟着贺勘一道出了西耳房。
两人一起到了院中。
贺勘余光看着身侧跟随的身影,想要与她说些什么,可是又不想开口。胸口依旧闷得厉害。
也就几步路,便回到了西厢。
屋中,那几本话本还安静的躺在桌上,蜡烛已经烧了一半。
“公子,有什么事吗?”孟元元问,顺手将桌上的书册归拢好,放去了里烛台远些的桌角上。
贺勘才将关好门,转头看着灯前的女子。怎么也忘不了方才自己看见的那一幕,虽然知道她和穆课安从小一起长大,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他没说话,脸色淡淡,手从门栓上放下,走到了孟元元身侧,往她肩后看着。
孟元元今日穿了件淡青色的袄子,上面的确留有些粉子的印记,也就是说刚才穆课安的确是在帮她拍扫衣裳上的灰。
“怎么了?”孟元元问,眼中闪过疑惑。
“没干净。”贺勘道了声,遂抬起手来,扫着孟元元的袄子。
直到将她衣裳上的那点儿粉子印儿彻底扫干净,他才放下手。
孟元元往后一站,一直等着贺勘讲那件要说的事,可他从进屋来到现在都没开口。
“是关于大伯的事?”她于是先开口问。
贺勘自然只是找了借口,想带她回来,哪里有什么事与她商议?当下被她一问,竟不知如何回答。
“嗯,”顺着她,他也干脆应了声,“有了点儿眉目,明日会出去看看。大概一两日就能找到他,”
一两日?
孟元元心中琢磨着。适才,穆课安也说在这边顶多逗留一两日,这厢贺勘说一两日会找到秦尤,好像是老天安排好的一样,让她顺利回去权州。
只要她不说话,必然就是心中在想什么。贺勘已经对这个妻子有些了解。
他看着安静的她,不由思忖着,她是不是在想如何离开?跟着穆课安。
还有,如若不是一年前书铺中的意外,那么她是不是会嫁给穆课安……他猛的攥紧手心,带着右臂上的伤口扯得发疼。
什么如若?她已经嫁给了他,是他的妻子。
尽管如此,胸口的憋闷仍是越聚越多。好似是他试图去握紧什么,可就偏偏握不住,像指尖的流沙。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孟元元问。
秦尤的事牵扯着她,真要那张契书处理掉,其实可以说,她真的与秦家没有联系了罢?
贺勘看她,薄唇微启:“你就在家里等着。”
说上不哪里有问题,孟元元总觉得此时的贺勘有些不对。明明从茶楼往回走的时候,他还是……
想到这儿,她低下头,面上微微发热。
贺勘取了斗篷与浴巾,随后出了西厢,是去了浴室。
这厢屋中静下来,孟元元也没多想,自己往盆里兑了水,也开始睡前的清洗。
回红河县短短的几日,发生了很多事情,好在都是一件件的解决。
孟元元铺好被褥躺进了床里,对面的桌上给贺勘留了灯盏。
没过多久,屋门被人推开,熟悉的脚步声进来。
透过床幔,孟元元看着贺勘站在桌旁,随后解开斗篷坐下,好似拿起一本话本子在看。
话本子?她微微惊讶。
虽然只是模糊的人影轮廓,但是他的确在看,似乎还是认真的在看。
“简直荒谬。”男人清淡的声音轻道一声,随后便是合上书册,扔回桌上。
下一瞬,他站起了吹熄了灯。
幔帐内,孟元元轻轻转过身去,和以往一样面对着里墙,身子勾蜷起舒适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很快,身后的位置塌陷下去,那是贺勘躺了进来。
孟元元黑暗中睁开眼,双手握着放在胸前,耳边听着身后的动静。一阵窸窸窣窣,是他调整体位的轻响。
她想着凌晨的时候,他回来床上,凑过来抱上她。思忖着要不要说句话,当做是提醒?
然而他的手伸过来时,她仍是紧张得什么也说不出,只是身子渐渐僵硬。
可是,贺勘只是帮她拉了拉被角,掖好,其余的再没有做什么。甚至,她察觉到他转过身去朝外,与她背对着背。
黑暗中,耳朵总是特别灵敏,孟元元身子放松开,听见了贺勘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
一夜过去。
孟元元起来的时候,外面天刚亮。她看了眼身旁,贺勘躺在床靠外的地方。
她轻着动作把自己的被子叠好,随后双膝跪着,伸手去挑幔帐。指尖碰上柔软的帐布,放了些外面的光线进来。
脸庞一垂,就能看见贺勘的脸,此时他正闭着眼睛,大概是还在睡着。
他横挡在床边,孟元元必须越过他才能下床。于是,她撑着手臂,从他身上越了过去。
下来床站上脚踏,她揉了揉脖子。待穿好鞋子的时候,试到自己的袖子被拽了下。
低下头看,此时贺勘已经醒了,一双深眸正看着她。
“元娘,”他先开口唤了声,指尖捏着孟元元的一片轻薄袖角,“你去哪儿?”
孟元元轻轻抽回袖子,一头柔顺的发贴着后背垂下,往窗纸看了眼道:“天亮了。”
贺勘同样往窗子看去,清晨的曦光已经渗透进来:“嗯。”
他在她身后,跟着起来坐在床边。他看见她下了脚踏,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站着,从床边的隔柜上拾起桃木梳,利索的梳的头发。轻柔的中衣下,时隐时现一副玲珑身段。
孟元元余光见着贺勘一直盯着自己,干脆别过身去,手里灵活的挽了几下头发,最后一枚素簪别上去固定住。
这时,院中传来说话声,是兴安对穆课安打招呼。
听着,应该是穆课安大早去了桥边练拳,这厢刚回来。
孟元元刚好穿戴完,腰间系了根新腰带,浅浅的绿色,衬得那腰着实是细。她手上一拔门栓,两扇门不由往后自动开了条缝儿。
眼看着,她拉开门就会走出去。
“元娘。”贺勘唤了声,跟着从床边站了起来。
孟元元转身,见着他自阴影中走出,一步步过来,转瞬到了跟前。
“我今日要去找秦尤。”贺勘开口,看进女子的眼中。
“公子昨日说过。”孟元元点头,心中自是记得这件事,便叮嘱了声,“凡事小心。”
一句温柔的叮嘱,听了本该觉得高兴欣慰,然而贺勘心中总觉沉重:“可能我过晌才回来,亦或是麻烦些,就要晚上甚至明日。”
孟元元想了想,嗯了声。
贺勘皱了下眉,随后伸开双臂将面前的人抱住。
乍然而来的举动,让孟元元吓了一跳,关键是门缝敞开了些,但凡外面的人往这儿看一眼,说不准就能瞧见他俩。而穆课安的就在院中,同人说笑着。
“公子?”孟元元双手身子动了下,怕被人看见想挣开。
贺勘则将手臂收了几分力,然后听见怀里的人被勒得轻轻哼了声。不由想,她这样挣着离开,是不是怕穆课安看到?
至今,他还忘不掉贺府的后巷里,他的妻子跟别的男子一起商议离开。
“咳咳。”孟元元喘不上气,属于男主的气息往口鼻中钻。可能是她的轻咳,他的手臂松了些。
“元娘,”贺勘仍旧将人圈住,不舍得放手一般,轻轻地话语落去她的耳边,“在家等着,等我回来。”
孟元元耳边微微的痒意,那是贺勘说话时落下的气息,扫着她的耳廓。
“嗯。”因为发痒,她缩了下脖子,简单应了声。
又过了一会儿,传来贺勘的一声“好”。
从西厢房里出来,孟元元好容易能喘上几口气,因为刚才的憋闷,脸颊上镀上一层薄薄的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