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推开,徐徐江风扑面而来。
贺勘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转而为孟元元披在身上。他仔细帮她把头发取出来,然后系好斗篷。
透过他的肩膀,她看去外面,西面的天空整个染成橘色,日头光芒不再耀眼,晕开着光芒。
“很好看罢?”贺勘看着她的脸,在她的身旁侧过身,一起看去西面的天空。
冬日里的黄昏,美得让人无法形容。
他带着她走出船舱,一起走上甲板,直到了船头处。
宽阔的江面上,行船还在继续向西,天空中层层的云彩,叠出漂亮的色彩。岸边,漂浮着几只野鸭,枯黄的芦苇随风摇荡。
霞光同样铺满了整个江面,包括他们的船,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静谧下来,前路无尽。
孟元元微扬着脸,身上包裹着暖色的光芒,嘴角微微翘起。很久很久了,她没有这样感受过安宁。
她手扶上船栏,额上的碎发轻轻抖着,属于男人的长斗篷,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甚至她纤细的身形根本无法撑起,拖在地上一截。
身旁的人牵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京城的观阳山,听说也是一处看日落的好地方,”贺勘望去前方,眼角柔和,“明年,带元元去那边赏晚霞。”
孟元元脸颊微侧,看上男人,他的脸沐浴在黄昏的光芒中,嘴角挂着笑,下颌总那样倨傲的微扬。
京城?他要带她一起去京城吗?
对于自己做出的这个选择,好像并不像别的事情那样,只要细细琢磨就能控制住。可是感情的事,似乎不好控制。
“元元去过京城吗?”贺勘转过来,对上她的双眸。
他的手落上她的发,指尖摩挲着,渐渐地去捏上她的耳垂。
“没有。”孟元元低下头,想起房中时,他还咬过她的耳朵。这样的轻柔捏着,一股酥意油然而生,自己都觉得陌生。
幸好,霞光漫天,即使自己的面上红了,对面的人也看不出。
贺勘嗯了声:“我幼年时待过些时日,在陆家。也是那段时候,自己知道了很多。”
孟元元看他,似乎不知不觉间,他会偶尔对她讲起以前的事,包括陆家的。其实她能感觉出,对于陆家,似乎是他心中的痛。
“晚上要继续赶路吗?”她手指扫了下耳边,借此把他的手给赶走。
视线更是移开来,看去两岸。
“不走了,”贺勘垂下手,指尖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前方暗流多,船会找地方停靠一晚。”
夕阳最终在江水尽头落下,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被吞没干净。
天黑下来,风亦冷硬。
两人往船舱中走,刚走了几步,就看见后面兴安跟着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布包。
正是孟元元的紫檀螺钿阮咸,被从仓库中取了出来。
“公子,少夫人。”兴安对两人弯了下腰,这回他学聪明了,不多说话,也不乱看。
他打开舱门先走了进去,动了动自己灵活的脑袋瓜儿,径直往自己主子爷的房间走去。
而后面,孟元元刚好进来,看见这一幕赶紧唤了声:“兴安,给我罢。”
说着,她快走两步过去,从兴安手里接过阮咸。
眼见阮咸被接走,兴安手里一轻,不由看去自家的主子爷。果然站在舱门边,正拉着门的贺勘皱了下眉。
兴安赶紧低头,往走道旁一让。阮咸是少夫人自己拿走的,这可不关他的事。
孟元元倒是没多想,抱着阮朝走道最里面走去,那里最后一间,是她来时的房间。
“元娘。”贺勘唤了声,自然知道孟元元是要做什么,“你不看书了么?”
孟元元回了下头,嘴角浅浅:“明日罢。”
说罢,她走到最里头,拉开了房门。
里面昏暗又阴冷,显然提前没有收拾。
她没在意,进来先点了灯,把阮咸仔细放在床上,然后转身找炭盆。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贺勘走了进来。
“元娘,咱们,别分房罢。”
第59章 第 59 章
一盏烛火映照着不大的房间, 简单的摆设,一张床,一张桌子。隔着窗扇, 能听见外面江水的哗哗声。
贺勘站在门边,一只手犹抓着门边, 看着半蹲在地上的女子。
闻言,孟元元微微错愕,手里才要碰上炭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来罢。”贺勘手松开门板, 两三步到了炭盆前。
他蹲下,从孟元元手里拿过火折子, 轻轻吹了一下,一团小小的火焰跳跃而出。随后, 他将火苗对准盆中的引火粗纸, 点着。
生火要花些功夫, 粗纸燃起,慢慢烧上银炭。
隔着炭盆,孟元元盯上花苗,声音不大:“我在这边房中就好。”
贺勘收了火折子, 往边上桌子一放:“行。”
说着他站起来,环顾着这间不大的房间, 其实只比他那间房的内间大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当初为何就选这间房?是想隔着他远点儿, 还是喜欢这里清静?
孟元元后一步站起,觉得贺勘是挺好说的, 只要与他说清楚,他也会答应。
“不过这间房有些阴冷, ”贺勘的手摸了下冷硬的桌面,蹙下眉头,“我让兴安过来整理一下,住着也舒服。”
房间是不如他所住的那间舒适,不过生了炭火也还可以,况且还有两日就能回到洛州,孟元元认为不需要再麻烦。
“不用了,没有太冷。”她道了声。
贺勘看她,她性格很好,有些事总不喜欢去麻烦别人。可越是这样,就越叫人心生疼惜。
这时,外面走道上传来明显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兴安的声音:“公子,诸先生找你有事商议。”
“知道了。”贺勘应了声,走过去将窗扇开了一条缝,透了些气儿进来,屋里的炭气淡了些。
做完这些,他出了房间。
屋里只剩下孟元元,见贺勘离开,便想着整理一下床铺。脑中总是回响着他那句,不要分房。
炭火烧旺,房中暖和了起来。
许久不曾弹琴,她把阮咸取出来,抱在怀里,手里试了几个音。调整了下坐姿,腰身直起,干脆弹起了古松吟。
正是刚黑天的时候,船上的人开始用饭,突然起来的阮琴声,缓解了一些寒冷。亦是被江风,带着琴音飘出去好远。
一曲古松吟,琴音清脆娴熟,一听便是打小炼成的功底,其中更是掺杂了欲语还休的情绪,使人动容。
孟元元是想着今日的那副海图,有感而发,思念父亲和大哥。母亲已经离世,她真的很希望另外两位亲人无恙。
这份希冀藏在最心底里,也是她一步步往前走的支撑。
晚膳,是孟元元自己在房中用的。
待用完膳,婆子进来收拾了干净。
没多久,兴安来了房间,后面还跟着两个仆从,将一卷子厚毯抬近房中。
“这是什么?”孟元元问,眼看两名仆从就把厚毯放在地上,不明所以。
“少夫人先到外面一站,让他俩来收拾。”兴安指了指房外的走道。
孟元元嗯了声,便从屋里出来,与兴安一起到了走道上。
“是给房中铺一层地毯,”兴安解释着,朝屋里看了眼,“波斯来的长绒毯,很是保暖舒适,赤着脚在上面走,都不会受凉。”
屋里,厚毯铺开一些,露出了鲜艳的纹路,很有异国的韵味。
孟元元识得长绒毯,曾经她的房中也铺着这样的毯子,很是贵重。
兴安笑笑,又道:“是公子安排的,这间房靠着北,又在船边,比较冷,如今这样会暖一些。”
提起贺勘,孟元元不禁看去他的房间,此时房门紧闭。适才他说要整理,没想到送来一卷长绒毯。
兴安站在门边,翘着脚往房里看,手里指划着哪里偏了,哪里不平整。
回来站好,他继续道:“公子在和诸先生谈事儿,到现在晚膳都没用。咱也不知道这位先生要做什么,该管的不该管的,他总要插上一手。”
孟元元笑了笑:“那他要是什么也不做,贺家养着他做什么?”
像诸先生这种读书人,大多寒门出身,是有些才学,但科举屡试不中无法入仕途,就只能寄靠在贺家这样的士族,等待出头之日。
眼看着还有两日就会回到洛州,诸先生只做了一件送东西去权州的事儿,秦家林场并没有拿下来,想必心中也是焦急的。故而,是想在别的事情上挽回一些,才去找的贺勘罢。
她的话,兴安恍然大悟的点了头,眼中几分幸灾乐祸:“也就是说,他人现在很慌?”
孟元元心中认为是这样。主家的事交代了,他却没做成,以后恐怕就不会再安排别的差事给他了。
房中的地毯很快铺好,边边角角的全部妥妥帖帖,兴安脸上全是满意。
孟元元觉得有些劳师动众,只两天的功夫整了这样麻烦,这间屋里太靠里,估计贺家那位主子就算用船,到时候也不会住这间。
等回到屋中,兴安又让人送了不少东西进来,吃的、用的,将不大的房间摆得满满当当。
孟元元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墙上已经挂上画幅,床边的小矮几上,更是摆了一只环耳刻花瓷瓶……
一通下来,终于布置完全。
环顾房间,孟元元已经找不出房间原来的样子,更别提方才还残留些许的阴冷。
最后,一只浴桶送了进来,用来给她睡前沐浴。
当整个身体泡进温水中的时候,孟元元舒服的喟叹一声,身子倚着桶壁,往水中滑了进去,只剩下小小的脑袋在水面上。
水中撒了些干花,此时被水汽蒸出了浓郁的香味儿,滋养着女子娇细的肌肤,更舒缓了她的神经。
泡了些功夫,她从水里出来,两条光滑的腿自浴桶内迈出,两只小巧足儿踩在长绒地毯上。脚心软软,试不到一点儿的凉意,水滴沿着腿下滑,经过脚腕,最后落上了厚毯。
走到床边,孟元元拿起浴巾,擦着发丝与身上的水滴。自己一间房,终究觉得自在,不像在秦家的西厢中,哪怕擦洗个身子,也是急忙慌的。
如今,她甚至不用急着往身上套衣裳。余光一扫,便瞧见了摆在床边的菱花镜,正映照出她现在的模样。
少女晶莹,肢体宛如美玉,恰似盛放的花儿。
伸手过去,一把将镜子摁下,孟元元套上了衬裙。干脆,也就没有穿鞋子,这样赤着脚,一下下的踩着长绒毯,长长的裙裾垂下扫着。
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每天晚上睡前也会这样,赤着脚在自己房里跑,母亲和乳娘看着她咯咯笑,嘴上说她姑娘家家的没有规矩,实则没有半分嫌弃。
那时候真好,什么都不用她担忧。所以,她还是要回权州,拿回属于孟家的东西。
哒哒,轻轻地敲门声响起。
孟元元回神,想着应该是婆子进来收浴桶,便走过去敞了门。
刚拉开一点儿,门外站着的是身材修长的男子,昏暗的走道,让他看起来更为高大。
“元元。”贺勘看着门敞开的地方,有屋里温暖的灯光,还有女子玲珑的半边身子,以及嗅到的淡淡的水仙香。
背在身后的手攥了下,随后另只手一抬,正是白日里孟元元曾看过的那本书。
孟元元犹豫,手把着门边不知要不要开门,她以为是婆子,所以披件外衫之类就跑过来开门。再往贺勘手里看,便明白他的来意。
“走道有些冷,”贺勘道了声,仍站在那儿,“那诸先生太多话说,让我借你这儿躲一下罢。”
孟元元这才发现他身着单袍,如今这样晚了,诸先生还没商议完吗?她当然知道,贺勘是不会接受诸先生的意见,毕竟那其实是贺泰和的意思。
她手指稍稍一送,下一瞬门板就被对方给推了开,还没说一句话,人就自己走进了屋来。
“关门啊,”贺勘握上孟元元的手肘,将她往里面一带,自己随手就关紧了门,“穿这么薄,不怕冻着?”
手从门上收回,他转身看到了墙边的浴桶,整个房间内全是芬芳馥郁。而他的妻子正站在桌旁,烛火中身姿窈窕,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肩头滑下,在那柔软的丝衣上,晕开着湿润。有一缕发垂在胸前,半遮半掩的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有隐约的圆润形状。
孟元元感受到对面的注视,掩饰般的抬起手臂挡住前面。丝衣衬裙单薄,根本难掩凸显的玲珑。
接着转身往窗边走,想着找一件外衫披上。才调了步子,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攥住,环上的手指力度略大,甚至有些发烫。
“元元,”贺勘拽着人的手,一步侧身过来,到了她的面前,“书。”
这样的近,之间连半步远都没有,一本书隔在两人之间,略旧的封皮。
“嗯。”孟元元抬手去接,想从他指间抽走书册。
可是他没有松手,仍旧捏着那册书。她疑惑,抬头看他,然后对上了一双深眸,沉如古井。
他抿着唇,眼睛一瞬不瞬的看她,清晰看着他喉间滚动了下。
“公子?”她唤了声,声音小小的柔柔的。
贺勘胸口抑制不住的鼓动,生出最原始的征服欲。明明眼前的就是她的妻子,为何分房睡?她不过去,那他过来也成。
见他不松手,孟元元手指放开。恰在同时,贺勘的手也松了开。
“哗啦”,书从两人中间掉下,落去了地毯上。
两人相视一眼,孟元元见贺勘笑了一声。
接着,他先一步蹲下,去捡那掉落的书册,同时,也就看到了她裙裾下的一双赤脚,此时正陷进在软软的毯中。
“给。”贺勘捡起书册,举高些往孟元元手边送。
孟元元去接,然后被他顺势攥住了手腕,接着一股力道拉着她带向蹲在地上的他。
她惊呼一声,下一瞬被他抱了个满怀,一头黑发铺散开,双手下意识扶上他的腰,想稳住自己。
他单膝跪于地毯上,纤巧的她正好落于身前,在自己的双膝间,她跪着的姿势,一把腰身恰到好处的搂住,如此契合。
孟元元惊魂未定,脸埋在他的胸前,瞪大眼睛,鼻尖猛然吸进属于他的气息,有些清冷。此时的双手正抓在他的瘦腰上,试到了紧绷有力的腰肌。她想收回手,可一离开,必定是直接和他更紧贴紧。
“不要分房了,”他在她耳边轻语,薄唇有意无意扫着她的耳廓,“我们是夫妻,要不换我来你这边罢。”
说着,他的手掌托上她的后背,指尖透过丝绸,试到了她的后脊。
这种话,孟元元觉得荒唐,这并不是谁去谁哪儿的问题,是……
是什么?她现在也没办法理清楚。
他抱着她,腾出一条手臂,过去攥上了她的脚腕。很细,包裹上足儿的时候,那般软柔。指尖不由捏了她的脚心一下,听到了她的小声嘤咛,痒得扭了下身子。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最后的余热耀着这不大的房间,也映照出蹲于地上的男子,他将怀中女子轻轻放躺在长绒毯上,躺下,抵开双膝。
烛心晃了两下,终是灭了,整间屋子陷入黑暗。
窸窸窣窣着,黑暗中一声布料撕裂的声响,有微哑的男声在轻声安抚,有女子不安的嗫嚅。许久,没有人来换蜡烛并点燃,只是那只浴桶咚咚几声不规则的轻响,应该是那女子的赤足,无助中蹬了几下。
夜里行船有风险,恰巧这一段江水还有暗流,是以,船停在一处岸边。
风有些大,呼呼着,像是人粗重的气息。它带着船身晃着,似要带离岸边一样,然那条粗重的绳索始终牢靠的拴着,一次一次的反复拉扯。
走道上,兴安看着婆子空手回来,并没有进去少夫人房中取浴桶,遂生出诧异。
便往前走了几步:“怎么……”
“嘘。”婆子赶紧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上前来拉着他的衣袖,示意他离开。
兴安一愣,便又往走道里头看了眼,耳边似乎是听见些奇怪的声响,感觉是女子压抑的哭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
他还想问什么,被婆子连拉带拽的带走:“安小爷,你去准备热水就好。”
房中,孟元元躺在长绒毯上,手指一次次的抠着,奈何毯子软根本抠不住,也就无处借力,只能生生的承受。只是后来,没有了开始的煎熬,渐渐地生出了奇异的感觉。
黑暗中,那只细长的手从腰上松开,落上她的嘴角。
“元元……”他唤着她的名字,不稳的气息满是欢喜,“我好喜欢。”
第60章 第 60 章
这种事, 一旦碰触上便是一发不可收,不是单单的时隔一年多,而是两人之间解开了误会。在生出误会的地方, 最终一丝丝的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