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牌?”孟元元思忖,靠着这个贺勘猜出那些人是官家的?
贺勘嗯了声,时隔十年,始终忘不掉在权州的种种,抬手捏捏她的下颌,“今日年节,咱们不好说这些打打杀杀的。”
孟元元点头,心中轻松许多。不止是因为他确认当年追杀的并非孟家,还有,他即使知道了孟家可能和火珊瑚有关,还是将什么都告诉了她。
他相信她。
从书房里出来,外面的风停了。
孟元元心情平静下来,她没有跟着贺勘回储安院,而是去了一趟轻云苑。
轻云苑还是原来的样子,在这府里偏僻的地方,好似与别处有些格格不入。
秦淑慧没想到孟元元会来,高兴坏了,一直拉着说话。
竹丫比先前更加稳当,做起事来有板有眼的,吴妈和秀巧也算安分,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孟元元回到自己原先所住的西厢,一切都没有换,包括放在桌边的笸箩。
她坐下来,取出一块缎子铺在桌面上,手指在上面画着形状。
竹丫进来送茶,见着孟元元正握上剪刀,忙道:“元娘子,现在不好动剪子了。”
老话说,年三十晚上不动刀剪,会引来坏运气。
孟元元手下一停,知道竹丫的意思,便对她笑笑:“无妨,现在还不到时辰,我快些做。”
说着,她手里利索的剪开那缎子,三下两下就出来了形状。
竹丫是见识过孟元元的做针线,手指那叫一个灵活,简直就和人弹琴时一样好看。她放下茶盏站在一旁看,单是看人的手指都觉得赏心悦目。
孟元元瞧着身旁的小姑娘一眼,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手里头穿针引线,很快便有了一个锦袋的形状。
这块缎子算起来是新的,当初的想给秦淑慧的袄子做领口用,后来觉得颜色太深,便就放在这笸箩里,如今也算有了用场。
外面院子里,贺御跑了来,抱着一堆烟花和秦淑慧一起放。
窗纸上透进来烟火的光亮,还有外面的欢笑声。
孟元元给锦袋修了边儿,摊在手心上,看着大小刚好合适。最后她做了两串穗子,作为封口的抽绳,两手一拉,锦袋便被收紧。
短短的功夫,一个精致的荷包做了出来。
竹丫瞪大眼睛,不由赞叹:“娘子做得真好。”
孟元元笑,竹丫这丫头,好似夸人的话永远就那两句:“绣字应该是来不及了,就这样罢。”
她的双手托着荷包,放在灯下看,唇角弯弯。
院子里的笑闹声越来越大,听着是秦淑慧在跟贺御说着红河县的事,说秦家的林场有多大。那贺家小公子从没出过远门儿,听得一脸向往,不时问上两句。见此,秦淑慧更加得意,尽捡些贺御不知道的来说。
孟元元站在门边看着,嘴角浅笑,酒窝若隐若现。瞧着秦淑慧说得起劲儿,殊不知那小丫头也没去过几次林场。
要说贺府深沉阴冷,但还是有好的地方的。
贺御带过来的烟花已经放完,只剩下最后一挂鞭炮。他几次试探着想挂到梨树上,都被吴妈给阻止了。
这么大的鞭炮,那得是男人们才敢点,这个小公子真是天大的胆儿,什么都敢做。可她们这些下人不敢啊,小主子一点儿皮肉伤,她们可擎等着遭罪罢,大过年的谁也不敢让他乱来。
正在贺御还想试探的时候,院门走进一个人,才踏进来院中,他就老实了。手里那挂鞭炮,直接没拿住掉到地上。
不止是贺御,原本跟着闹腾的秦淑慧也瞬间安静。两个小瓜头站在梨树下,一个比一个老实。
“大哥。”
“二哥。”
贺勘停下,看着一双弟妹,又看看地上的鞭炮。难得弯下腰捡起那挂鞭炮,随后抬手挂到了树枝上。
做完这些,他往正屋看去,他的妻子此时站在门边,一身亮丽的海棠色,那般耀眼。
孟元元从门下走出,踩下两级阶子,院中的男人也朝她走来。从书房中分开,他回到储安院收拾了一番,崭新的衣袍,干净的面庞,又是那个芝兰玉树的倨傲郎君。
“他俩怎么了?”贺勘站去孟元元面前,眼神瞄了下梨树下。
那边,秦淑慧和贺御还是没怎么动弹,正偷偷往贺勘这边看。
闻言,孟元元嘴角莞尔,手习惯的抬起挡住唇边:“自然是被你吓的。”
“怕我?”贺勘皱了下眉,有些不明白,他又没做什么,有什么好怕?
孟元元点头,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因为你总冷着一张脸,从来不笑,他们当然只敢远远的看你。”
这很好理解,一个冷着脸的人,和一个微笑的人,表象上来看,总是后者会让人觉得好相处罢。
贺勘无话可说,似乎连他自己也无法想想,对那小子和丫头能笑得出来。
已经有人家开始过年,鞭炮声传进来,还有腾空而起的烟火。
“站树下做什么?”贺勘冲着那俩小的道了声,声音一如往常的冷硬,“过来这边。”
贺御和秦淑慧一前一后过来,乖巧的站去孟元元身后。
见此,孟元元不禁一笑,这场面怎么看都像是老鼠见了猫。方才闹得多欢腾,现在就有多颓然。
贺勘轻咳了两声,手探过去,从贺御手里拿走线香:“等过两年你再点。”
“是。”贺御点着小脑袋,很是认真,眼中有着对大哥的崇敬,“大哥,你来点吗?”
贺勘看看手里的线香,随后看去孟元元:“新年的爆竹啊,让你们的嫂嫂来点罢。”
孟元元还未明白过来,面前已经送过来一只线香:“我,不会。”
那一挂爆竹,瞧着就怪吓人的,她可不敢。要说当初郜家仓库的那枚烟花弹,那是情势所逼。说实话,她害怕这样的巨响,更别说去点了。
“不会,我教你。”贺勘攥上她的手腕,拉着往梨树那儿走。
整个轻云苑的人,看着两人到了梨树下,金童玉女相依,好一对璧人。
孟元元手里抓上爆竹,一颗颗的由引线编织串联,圆滚滚的,看着小小的,实则威力大得很,爆开的响声着实了得。
“没事儿,我在呢。”贺勘看她才碰上爆竹,身子就往后躲,不由笑了声。
孟元元瞅他一眼,抿紧了唇。
“来,像这样。”贺勘的手包裹上她握着线香的手,另只手从她后背穿过来,带着她的手抓紧鞭炮。
他是这样,从身后拥着她,纤瘦的她被他抱在身前。
孟元元很是紧张,手心里全是汗,耳边却落下一道声音。
“辞旧迎新,”是贺勘,轻着声音只有两人听得见,“年年岁岁皆有今日。”
话音落,他握着她的手点上了鞭炮的引线,“滋啦”,火星子瞬间冒了起来。
孟元元还在回味他那话的意思,这厢见点着了火,吓得直接松掉了线香。
“快跑啊。”贺勘拉着她,跑开了梨树下。
孟元元心跳得厉害,拖着裙裾再顾不上别的,跟着就跑。
站在边上的秦淑慧和贺御很是开心,拍着手跳:“过年咯,过年咯!”
才跑来正屋外,就听见梨树上的爆竹噼啪一声炸开,紧接着一连串的响着。
孟元元喘息着,嘴角轻轻勾起。下一瞬,双耳被一双手给捂住,遮挡了爆竹巨大的响声。能试到这双手骨节有力,有些微微凉意,像它们的主人一样,让人感觉有些清冷。
贺府的别处安安静静,偏得轻云苑这边热闹的很,因为偏僻,也很少人注意到。
西间。
孟元元与贺勘坐在床边,瞧着他手里握着那枚荷包已经半天,还是没有收起来。
这样瞅着,似乎觉得针线脚儿太粗拉,不够精细。只是素素的缎面,都没绣上个字,或是一点花草之类。
与他送给她的东西相比,自己这个是不是太过寒酸?
“不好看,还是以后再绣一个罢。”她伸手想去拿回来。
贺勘眼疾手快,手一抬高便轻松躲过:“送出来的礼物,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他握着手里的荷包,脸上笑着。这是她第一次送他东西,一个亲手缝制的荷包,是如此的合心意,花色、大小、穗子,哪怕每一个针脚儿都是。
是上次自己把荷包投进功德箱,她记住了吗?
孟元元抢不回来,干脆作罢,于是重新坐好。然后身旁的人,紧跟着靠了上来。
“我要去前厅守岁,你留在这边罢,等结束我就过来接你。”贺勘收起荷包,脸上笑意淡了。
他也想留下来,只是有些事情始终要去做,不管他是否愿意。
孟元元道了声知道。
“嗯,”贺勘放松的舒了口气,手过去握上孟元元搭在腿上的手,“元元,你身上有水仙的香气。”
房间静了下来,窗外的红灯笼,红光透进窗纸来。
孟元元往身旁看了眼,发现贺勘安静坐在那儿,头垂低,竟是坐着睡着了。
曾经,她以为他根本不知道累,在红河县日夜在外奔忙,去巨阙山,也是短短几日将事情做成。其实,他是会累的呀。
他也是血肉之躯,只是很多时候他不想别人看见。
孟元元低头,他还握着她的手,手背上的伤痕有些还新鲜着,有些已经开始愈合。她的手在他掌心里慢慢翻过来,然后一根根的扣进他的指间。
“以后,一起走罢。”
第70章 第 70 章
贺府前厅。
常年不出博文堂的贺泰和, 此时坐在主座,正微阖着双目。
两边,子孙各自排开, 整个厅堂满满当当。乍一看,这当真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族。
只是这么多人, 却没有说话声,每个人低眉敛目,静静的等着除夕夜过去。
府中的下人们同样熟悉了这种守岁,轮值的没办法, 只能等在这里熬。
着实,与普通人家的年节不太一样。虽然同样是全家团员, 但是这里冰冷的很。
妇人们在隔壁厅里坐着,蓝夫人一身华贵, 嘴角噙着一抹笑, 一副端庄模样。
女人中没有融夫人的身影, 自她去博文堂闹了那一回,后面自以为聪明的跑回娘家去,就已经让自己走上了绝路。
也不想想,她凭什么去让贺泰和做主?
对于这么蠢的远方侄女儿, 蓝夫人也懒得去管了。一回两回的帮,她可不会时时刻刻跟在后面帮着处理, 这一点还真不如孟元元, 轻一点拨就会明白。
一旁, 银嬷嬷瞧着蓝夫人嘴边的笑,皱了下眉。就在两个时辰前, 人还被贺泰和训斥了一顿。
“夫人,您是不是不舒服?”银嬷嬷小声问, “要不要让婢子去拿药来?”
蓝夫人抬了下眼皮,扫着底下端坐的两排妇人,嘴皮子动了动:“说是守岁,怎么瞧都像是在守灵。”
此话一出,银嬷嬷脸色一白,偷偷往四下看了看。幸而蓝夫人声音小,那些妇人们也都麻木坐着,没有人听见。
遂也偷偷叹了一声。这种地方,是个正常人进来,日子久了也会变疯。
相比来说,轻云苑大概是整座府里最欢乐的地方,几个人围着说话。秦淑慧是贺勘的小妹,如今也算是轻云苑的小主子,在孟元元的指点下,给下面照顾她的下人发了赏钱。
说话间,孟元元故意提及红河县的产业,说以后都会在秦淑慧手里。
果然,吴妈和秀巧都是能听进话去的,知道秦淑慧手里头丰厚,也会安下心来跟着伺候。再者,给的这赏钱可比别的院儿多了些呢。
在正间坐了一会儿,孟元元回到西间,再次拿出贺滁的那封信,上下看了两遍。
又想起穆课安的来信。这个表哥一想心直口快,有什么事儿都会说得明白,可前日来信,只是模糊说有了父亲的消息,委实觉得奇怪。
除夕过,便是初一,新的一年开始。
轻云苑的女人们到了天亮时,俱是熬不住,纷纷回到自己房中休息。
晨雾未散,贺勘来的时候,轻云苑一片安静。
他轻着脚步,进了正屋,直接去了西间。
床上,孟元元已经睡了过去,面朝里背朝外侧躺着,身子小小的勾着,一把青丝落于枕上。
贺勘关了门,走到床边坐下,手里去勾上她的头发,缠缠绕绕。
一会儿他还要去族里,初一仍旧有做不完的事情。这些日子的争取,并没有得来一个明了的答案,贺家说他的元元只能为妾。
的确,这种事情不少。娶回来的正妻摆在那儿,无非就是利益的联姻,许多人私下里宠着爱妾。
他也知道,贺家的几个长辈就是想磨他,一步步的,总有顶不住的时候,便是妥协……
孟元元朦胧间,试到头发拽了一下,缓缓睁眼:“淑慧?”
身后一声轻笑,她这才懵懵的转身,便看见坐在床边的人。
“公子?”
“我来接你回储安院了。”贺勘说着,伸手把孟元元从床上拉了起来。
孟元元往窗扇看了眼,天似乎还未大亮。
贺勘找来斗篷,给她披在身上,系带上打了个活结。
两人从轻云苑出来的时候,府中很是安静,只有墙外零落几声爆竹响。熬过除夕夜,再看两旁景致,大约真的有了几分春的气息。
那墙边的一丛黄素馨,似乎已经蓄势待发。僻静的路上,是轻微的脚步声。
“我没做好,”贺勘看去前方,语调中掺杂着歉意,“原以为年前会办好的,让你进门。”
孟元元的手裹在他手中,落后半步被带着走:“这些,也无甚好在意的。”
她明白,他一直在尽力。可是他一个人,对抗不了整个贺家大族,那些人根本不在意他怎么想,会不会好过,他们只在乎自己利益。
“元元?”贺勘停步,眉间一皱。
“我知道,”孟元元笑笑,目光探进他眼底的时候,清晰地看清了里头的歉意,“我是想说,这个其实不必着急,最重要的是春闱。”
春闱,那才是他眼下最应该去做的。剩下的这点儿时候何其宝贵?不该浪费在别的事上。
尤其是贺泰和明显起了心思,认为这个长孙不好把控,万一真闹腾起来,又怎么不会断了贺勘的科举路?眼前不就是有个明摆着的例子,二公子和融氏。
她听说了,二公子被派出了洛州,而融氏还在娘家,完全没有让人去请的意思。
晨雾轻渺,远处的湖水泛着波光。
良久,贺勘开了口:“委屈你了。”
他将她抱住,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孟元元回抱上他,细细的手臂搭在他的瘦腰上。
大年初一的早上,贺府不少人看见一貌美女子出入储安院。很快,府里便传开那是大公子接回了当初娶的娘子。一起进房,一起用膳,出入成双。
是以,孟元元已经得到贺家承认的消息不径而走。
有人肯定,说是清荷观陆夫人认下孟氏这个儿媳,而且很是喜欢,众人一听了然。既是大公子生身母亲承认的,那便就说得过去了。
如此,夜里人便宿在储安院,住在大公子的卧房。
当然也有人怀疑,毕竟当初人刚来贺家的时候,大公子可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人安置在储安院,那定然是不喜欢。然,在储安院当值的婆子立马就反驳,说那时候孟娘子没得到贺家长辈的相认,自然不能入住储安院,如今得了陆夫人的认可当然就不一样了。
再者,那婆子心底里一笑,若是不喜欢,那灭烛之后房中的作乐声还有假?明明那小娘子都被折腾的低声祈求,到最后声音都出不来了。
今日初三,孟元元想回南城郜家。
这两日,她人就在储安院,府里流传的那些话,自然多少也能听进耳中。这种高门中,便是这种事儿传得最快。
马车轻晃,孟元元的身子也跟着摇了下,下一瞬腰间箍着她的手一紧,接着身子一轻,被身后的人提着起来,然后侧坐在他盘起的腿上。
“我不会跟你过江,你自己小心。”贺勘勒紧怀里的人,脸颊一落贴上她的额头。
孟元元脖子一缩,眼睫不禁扇了两下:“今日风平浪静,船自然会安稳。”
“嗯,”贺勘笑,指尖去勾她的唇,便看见她眼神羞赧的躲避,“我要去一趟军营,在巨阙山的那批木雕回来了,需得认领。”
孟元元嗯了声,试到嘴边的手指得寸进尺,遂也张了一张,贝齿咬上他的指尖,故意用了些力。
“瞧,”贺勘笑得更开,眼中弥漫着愉悦,低下头与她凑近,“我就说你爱记仇,咬的解恨了?”
到底是女儿家脸皮子薄,孟元元瞪了他一眼,齿间一松。谁知,下一刻他的手指便就更近进几分,去勾了她的软舌。
她不由颤抖着,扭着想从他身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