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看不出穆课安的心思?先是当初他与她成亲,穆课安跑来阻止;后面又跑来洛州,和她商议怎么离开;再后面又是跟去红河县,想带走她。
再怎么样,他一个男人,当然了解男人的想法。不喜欢,是不会这样上心的。要不是他紧抓着她,怕是就被拐走了。
“好没有道理。”孟元元摇头,忽就觉得面前这男人变成个孩子般,有些像贺御,不讲道理。
“你别听不进去。”贺勘无奈,便将人抱紧,拦在身前。
孟元元的鼻尖碰在他的胸前,双臂回应的环上他的腰,不说话。
贺勘手里圈着她的腰,看着河水,那盏祈愿的河灯早就飘得不见了踪影:“此生,我只会是元元的相公。”
她的那一声相公,可知他心中有多欢喜?
孟元元在他怀中抬头,看见他柔和的下颌线。只会是她的相公,是说他会娶她,而且不会有其他的女人吗?
分明就是一句简单的话,可是她在心中逐字的拆开,思忖着这句话的意思。是真的?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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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府,博文堂。
不管外面有多热闹,好像这里永远也沾染不到半分。哪怕是挂了喜庆的各式花灯,依旧让人觉得阴沉而腐朽。
这里的每个仆人都面无表情,像是一具具麻木的行尸走肉。
蓝夫人站了也有一会儿,每隔两日,她会来这边一趟,给贺泰和汇报府中的大小事情。
上元节,亦不例外。
“咳咳,”贺泰和抽了几口水烟,耷拉着眼皮,“清荷观你去了?她说什么?”
蓝夫人往主座看了眼,嘴角扯出一个笑:“陆夫人倒没说什么,只是可怜那孟娘子。终究,做娘的还是偏向自己的儿子,知道哪头儿重要。”
“那倒是,”贺泰和哼了声,沉沉的语调几分不屑,“你懂事,别像她那般瞎闹,余生只能耗在那道观中,没甚出息。”
“是老太爷抬爱,儿媳应该做的。”蓝夫人弯了下腰,眸中闪过厌恶。
“你有没有问她,当年陆家的事?”贺泰和对于这种奉承话听了太多,并不在意。
蓝夫人站直身子:“没说。依我看,陆夫人现在一心清修,当年的事已经放下了。”
“啪”,贺泰和手掌往桌上一拍,眼睛睁开些许,“这几年,让你和她走近,就是想知道她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你倒好,帮她说起话来了?”
“没有,她真的没说,包括紫娘我也都套过话儿的。”蓝夫人解释着,颇有些心力交瘁。
不止这府中的公子,就连她这个看起来风光的当家夫人,实则也是一粒棋子。她就不明白,陆家已经倒下十年了,贺家还想从陆夫人那里知道什么?
贺泰和瞅了蓝夫人一瞬,黄铜水烟袋往桌上一搁:“御哥儿过了年,七岁了罢。”
闻听提起自己的儿子,蓝夫人顿觉心惊肉跳,然面上掩饰的很好:“是,前日里贪玩儿受了凉,一直在房里养着……”
“收拾一下,这两天送去族里罢。长大了,不该老赖在家中。”不等蓝夫人说完,贺泰和道了声,显然是打定了主意。
蓝夫人嘴角抖了两下,终归还是等到了这一天。自己的儿子要被夺走,送去族里,对外美其名曰,和族里其他公子一同学习读书,实则就是被几个族里掌权人控制。
原本以为,自己帮着做了许多,哪怕是伤天害理的事儿……可是没有用,贺泰和才不管她愿不愿意。
“是。”她垂下脸去,心中无奈的只剩下了恨。
也就想起了陆夫人,人在那清荷观虽粗茶淡饭,却实比她过得好太多。
贺泰和才不会理会蓝夫人,他才是贺家的掌权人,见她离去,只是随意扫了眼。
这厢蓝夫人刚离去,诸先生进了正堂,脚步一迈进门槛,腰身不觉就弯了下去,已经没有了半分读书人的气节。
“老太爷,”诸先生一脸谄媚,对着正座上阴沉的人笑没了眼睛,“我回来了。”
贺泰和面无表情:“说罢。”
诸先生赶紧往前两步,暗里清了清嗓子:“今儿晚上,大公子是去见了孟氏,两人进了一间酒楼,包厢里呆了些功夫。”
正是因为贺勘与孟元元的这件事儿,他才重新能在贺泰和这里露面儿。当日添油加醋的,知道贺家不会接受孟元元,便就帮着拆散两人。如今,也是紧紧的跟着,一点儿的风吹草动就跑来博文堂汇报。
“怎么,孟氏不死心?”贺泰和问了声。
“不甘心又怎样,她没有辙儿不是,”诸先生道,“我看是大公子重情,想要挽留,那孟氏却扔了公子送的东西,最后离去。”
贺泰和嗤笑出声:“没想到,贺家还能出个情种?”
诸先生跟着笑,为了自己以后前程,话也不能说死:“不怪公子,是那孟氏狐媚。公子身边只是缺个人来提醒罢了,不然不会如此。这不,后来孟氏走了,公子也没去追。”
这个时候,所有的罪责往孟元元身上推,准是没错的。一来,那个女子会离开,根本不怕得罪;二来,也显得贺泰和这个家主是为了子孙着想,苦心一片。
贺泰和果然略显受用,嘴巴里琢磨着仅剩的一缕烟气:“这话是没错,这件事儿你做得不错。”
“我的分内之事。”诸先生想也不想回道。
“这么瞧着,你还真不像是一个读书人,”贺泰和言语中几分讥讽,后面又道,“大公子去京城,你便跟着罢,别再有差池。”
诸先生道了声是,然而贺泰和说的第一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
嘲他现在的卑躬屈膝吗?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忘了,当初也是秀才出身,如今却靠拆散一对儿男女,来获得士族家主的一点儿青睐……
短暂的反省很快消失,他告知自己这是出人头地的争取。争权夺利的路上,总要踩着一些人的尸骨前行,是那孟娘子命运不济。怨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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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的上元节过去了,街道两旁还留有昨晚上的灯架子,冷风吹过,一盏盏的灯笼纷纷摇晃。
街上略显狼藉,行人稀少。
天阴霾着,看不出此时日头出来了没有。
孟元元选择今日启程,离开洛州回权州。兜兜转转,她还是要回到原先的地方去,一些事情也等着她回去解决。
郜家所有人在码头相送,就连古妱娘也来了。尤其是郜夫人,一路上泪眼婆娑,叮嘱的话说了一路。
当初孟襄对郜居有救命之恩,后来两人兄弟相称,他们也是把孟元元当成了自家人。
“你一个姑娘家的,那些人铁定会欺负你。”郜夫人总也不放心,要不是家里走不开,要准备几个月后儿子的婚事,她真想跟着过去。
她就不信,凭自己骂不死那群人。
孟元元从早上就开始安慰,现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觉得心中暖暖的,有这么些人关心她。
“我会捎信回来的。”她道。
“对啊,”郜居在一旁接话,拍拍自己娘子的背,“元元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你老扯着她不让走能行?”
后面,古妱娘也跟着安慰,郜夫人这才松了手。
本来离别还有些许伤感,这下全都变作来安慰郜夫人。
等了一会儿,一条商船从洛江上游而来,停靠在渡头上。郜英彦先行跑去了船上,同船上的先生交代。都是水上讨生活的,彼此间有些熟识,让人路上对孟元元多照顾些。
如此,这边出行的人都上了船,船上伙计收了跳板。
孟元元站在甲板上,一手把着扶栏,对着送行的郜家人挥了挥手。
船渐渐远去,顺风扬帆很是顺畅。
南岸临江的茶楼上,贺勘站在窗前,眼看着大船离岸,朝着东方而去。似乎走出了很远,他还能看见站在甲板上的妻子。
碧色的衣裳,总是显得生机。
“公子,咱们也该走了。”兴安提醒了一声,心中一叹。
贺勘从窗边离开,转身走到楼梯口,抬步利索下了楼梯。
才到一层,就见着诸先生进来,手里正拿着两本册子。
“公子,东西都装船了,这是记录的册子,你得空过过目。”诸先生过来,将册子往上一送。
贺勘瞅他一眼,两指一夹,面无表情的接过。
面对人的冷淡,诸先生倒是不以为意,他这是奉贺泰和的意思跟着,而且是去京城,顶顶的一件大差事。眼下大公子不爱搭理,可他后面有的是时日,总能得到重用。
不就是个貌美的小娘子吗?等到了京城,那里美人如云,届时他帮着挑一个塞给大公子。知情知趣儿的,不比那总也不爱说话的木头美人强?
“咱洛州贺家这边,这次给京城本家的东西,俱都是好的,”诸先生说起正经事,“如此,已经都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这也是贺勘在南城出现的原因,这边仓库中放置了给京城贺家的东西,着实不少。所以,他可以在窗边,看着妻子乘船离去。
只不过不能去送行,他马上去京城,权州的事情根本顾不上,离得太远了。若是去见她,指不定是害她,倒不如让她就安静离开。
听了诸先生的话,贺勘只是翻了几页账目册,并没说话,遂大步离开了茶楼。
身后跟着的兴安,狠狠地瞪了眼诸先生:“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诸先生是读书人,怎么就见不得别人好呢?”
他算是知道了,公子和少夫人之间如此坎坷,这个姓诸的没少出力。
诸先生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厮讥讽,当即气得直吹胡子:“你懂什么?我是为了贺家着想。”
闻言,兴安奇怪的撇撇嘴,不在与这种人废话。反正,他是了解贺勘的,这个主子爷很是记仇,明面上不说半个字,后面有这姓诸的好果子吃。
半晌的时候,贺家的船也从南岸渡头出发,一路往京城前行。会经洛江往前一段后,转至运河,随后一直向北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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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风顺水,路上走走停停用了三四日,出了洛江拐到海上,船终于到了权州。
孟元元下来船,站在海边的码头,这里是一处避风塘,停靠的都是些小船和渔船。远处,那才是权州的航海大码头。
站得这样远,也能看到那庞大的船体,高耸的桅杆。
虽然还没出正月,但是有些船已经开始准备,码头上也算忙碌。
现在的权州码头比起当年来大了许多,可孟元元还是能找出以前的痕迹。
“孟元元。”
身后的一声呼唤,使得孟元元回过神来。她转身时,就看见几丈之外的穆课安。
此时的他一身暗褐色差服,头顶上一定差帽,腰间别着一柄佩刀,皱着眉,似乎有些不确定。见到她转身时,愣了一瞬,而后脸上起了爽朗的笑。
“表哥。”孟元元唤了声,不晓得对方能否听见。
她甩了下肩上的包袱,遂抱着阮咸朝他走去。因为江上没船,所以她没办法给穆家捎信过来,却不想能在这儿碰上穆课安。
似乎,一回来就很顺利。
穆课安大步迈出,没一会儿便与孟元元面对面:“你这小身板,回来还带着这么多东西?”
说着,从她手里接过包袱,又一手提上阮咸。
“小心些。”孟元元吓了一惊,她的宝贝阮琴可不兴这样拿着,跟提着一把菜刀似的。
“行了,”穆课安笑,眉尾挑了下,“我手里头有数。”
如此,孟元元一颗心才放下来,便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接你啊,”穆课安身高腿长,尤其一身差服,显得人极为精神。见孟元元瞪他,遂改口,“来这边例行走一趟,看看有没有乱子。”
走过的人跟穆课安打了声招呼,他朝对方摆摆手。
孟元元哦了声,原来是凑巧碰上:“穆都吏也会巡查港口吗?”
“当然,”穆课安抬手过去,像小时候那样弹了她的额头,“有些船上万一有海外来的私货呢?都是要查的。”
孟元元揉着额头,往后退开一步:“表哥,我长大了,别再敲我额头了。”
这句话说出来,不由想起贺勘。上元夜,于清河上放完河灯,他说不许她与穆课安走近。
穆课安的手落回身侧,好似也意识到了什么:“知道你可能会回来,所以偶尔过来走走,可好,真的碰上了你。贺勘呢,没跟着一起吗?”
他往四下看了看,没有那个冷冰冰的身影。
“他去京城了,春闱。”孟元元道了声。
正月十六,她与贺勘,完全两个方向,去往了不同的地方。心中算了算,路上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他也快到京城了罢。
才见面,穆课安不好问太多,吩咐了自己手下去办事,他这边带孟元元回穆家。
走出了码头,是权州一条宽敞的街道。
孟元元往身边的人看了眼,小声开口问:“表哥,你信里提到我父亲有了消息,是什么?”
第74章 第 74 章
这个问题, 孟元元从收到穆课安的信时,就一直惦记到现在。
穆课安脚步一顿,手里从腰上一扯, 悬在腰封上的配饰便被拽了下来,往孟元元面前一送:“记着这个罢?”
他掌心里躺着一枚紫檀木祥云纹腰佩, 底下坠着一条暗褐色的穗子,中间穿着两枚七彩琉璃珠,很是精致。
孟元元接过来,这腰佩显然是佩戴了许多年, 木纹清晰雅致,磨出了不一样的莹润光泽:“记得, 是当初我爹给你和大哥、郜家兄长的。”
她当然不会忘记,很多年前, 孟襄自南洋回来, 带回一块珍贵的小叶紫檀木料。当时主木给母亲做了一架古琴, 剩下的木料,孟襄找了一位雕刻名家,给雕了三块腰佩挂饰。分别给了孟修筠,穆课安和郜英彦。腰佩后面, 刻着他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当时她还闹小脾气自己没有,母亲哄她, 说那把古琴以后就是她的。
穆课安嗯了声, 顿了一顿道:“年前我从红河县回来, 正好一条船在码头,我带着弟兄按例巡查。无意间在船上捡到了一块紫檀腰佩, 后面刻着一个‘筠’字。”
孟元元手里一紧,坚硬的腰佩硌着指间发疼:“筠?是大哥?”
“不知道, ”穆课安摇头,这三枚腰佩纹路不一,但是背后的字清楚明白,“我去船上找遍了,没有大哥。而且那船是来自真腊的蕃商,来大渝做买卖,海上绕了远路,年底这才过来。”
两人站在街边,行人陆续走过。
孟元元久久回神,眉间蹙起几分:“真腊蕃商?”
事情虽不清晰,但也有迹可循。怪就怪在,时隔多年,孟修筠的腰佩出现,而且正好到了穆课安手里。这是不是说明,父亲和大哥在真腊?
穆课安对这件事也有很多的疑惑,自从捡到腰佩,他明里暗里的查,可是再没有任何线索,就好像是巧合。可是那腰佩完完整整的,一看便是精心保养着,再者,真腊男子无有佩戴腰佩的习惯。
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孟元元便说去找家客栈住下。
“去家里罢,在外面住着做什么?”穆课安道,“我娘也想见你。”
孟元元摇头,看去不远处一间客栈:“等安顿下,我就是探望伯母。只是我想住在客栈,一些事情做起来方便。”
大正月的,不好去麻烦穆家。此番回来,自己和孟家那些人免不了撕破脸皮,别牵扯上穆家才好,穆课安如今在市舶司当值,别因她而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