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让小钟送你回去。”
裴矜应声称好。
犹豫一下,问他:“知道我会回去上班,你为什么……还会推掉整个下午的行程?”
沈行濯单手抚了下她的头发,半哄的语气:“把时间提前预留给你。无论你需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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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远生事件一经发酵,起晟股价连夜暴跌,董事长纪远铭出入警局的照片在网上肆意横生。
双重压力的作用下,纪远铭依旧没正面回应什么,只是派公司的公关团队下场处理。
短短几日,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期间裴矜去见了程郁一面,和他聊了聊接下来的安排。
事情已经到收尾阶段,无需他再做什么,程郁没多言,只是嘱咐她做事之前要当心,不要临时出现什么纰漏。
周末,裴矜早早起床,简单洗漱完,出了家门,准备去小区门口接沈知妤。
今天是沈知妤搬过来的日子。
在门口等了几分钟,余光扫到一辆熟悉的车子缓速停在路边。裴矜挪动脚步,走过去。
沈知妤从车上迈下来,第一时间看见裴矜,朗声说:“矜矜,我来啦。”
裴矜含笑说了句“欢迎”。
司机将三个行李箱搬出后备箱,裴矜顺手接过其中一个,对她说:“我们先进去。”
沈知妤挽住她的胳膊,“走吧。”
到了楼下,将行李箱陆续搬上来,司机礼貌同她们告别。
裴矜关上房门,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新拖鞋,递给她,随口问:“最近不忙了吗?”
“哪有……简直忙得昏天黑地。”沈知妤边换鞋子边说,“我是想着,临开学前过来陪你住一段时间,顺便和你过一下二人世界……应该不会打扰到你和我小叔吧?”
裴矜笑说:“怎么会,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他不会过来。”
“那就好。”沈知妤长呼一口气,感叹说,“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有点不适应这种角色转变。原本是我和你,现在变成了你和我小叔,让我有种你被抢走了的感觉。”
“倒也谈不上什么角色转变,其实和以前没太大区别。”裴矜安慰她。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最近相处得怎么样了?”沈知妤只知道他们和好了,却不清楚其中发生的具体的事,心里难免产生好奇。
“挺好的?”
“……为什么是疑问的语气?”
“我不知道怎么说。”裴矜顿了顿,“他对我真的很好,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少了点什么,一时又形容不太出来。”
“举个例子说说。”
“就比如……他对我很好,对小钟也很好,这两种好大概没什么区别。”
沈知妤了然,“你是不是觉得,他对你的好让你有种患得患失的不真实感,因此不敢承认这种好是基于偏向或是例外的基础上才产生的。”
“……我不知道。”
“说白了就是,你觉得他不爱你,或者不够爱你。”
“……我真的不知道。”
沈行濯对她有感觉吗?裴矜承认,她知道这个答案。
如果没感觉,他不会允许她留在自己身边。还有一点是,每每在床上,她不是感受不到他欲念之外的其他情绪。
可沈行濯是否爱她,她的确不清楚,也没有勇气去问。
他们从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段关系的相处模式。错误的开始,造就了如今的想法和观念。
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不谈感情。
裴矜从未奢求太多,就只是想单纯陪在他身边。
可他对她太好,为她做的每件事、每个举动无一不在填补她的内心。
这些细节抽丝剥茧地融进她的骨髓。
以至于让她突然有了想要太多的杂念。
许久过去,话题聊到最后,两人并没得出一个有效的结论。
沈知妤将行李箱里的衣物收纳好,瘫坐在沙发上,问她:“你真的没想过你们的以后吗?”
裴矜抿唇不语。
何止是想过。
如果可以,她想一直陪着他。
将身体向后仰,沈知妤长叹一声,“算了,先不聊这个了……真不知道我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在这里胡乱跟你起什么哄。”
裴矜干涩笑了下,没接这话。
说到恋爱,她又何尝有经验。
“不过,虽然我没谈过,但我了解我小叔。”沈知妤说,“他看似很不近人情,实际比任何人都要重情义。”
“矜矜,他永远不会亏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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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期实习即将结束,裴矜抽空去人事部办好了实习证明。
虽说纪远铭对她有极大的忌惮和意见,但不至于在实习这件小事上为难她。
手续办理得很顺利,当天申请当天结束,不到一天时间就拿到了盖有起晟公章的证明文件。
临近下班,在会议室开完小组会。
杨珊叫其他人先走一步,将裴矜独自留下。
自从纪远生出事以后,大概是得到了纪远铭的授意,无论人前人后,杨珊对她都不再像以往那般客套。
裴矜哪里会在意这些,对她的刻意刁难完全不感冒。虽说不予回应,但也不会任由她欺凌。
杨珊坐在正中间的座椅上,没起身,依旧维持着开会时的姿态。
把手里的U盘扔到她面前,吩咐说:“这是市中心那家历史博物馆近两年来的展品陈设资料,下班前把重要部分整理好,发到我邮箱。”
裴矜对上她略微挑衅的眼神,拿起U盘,不着痕迹地笑说:“珊姐急着要吗?”
“当然。”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份资料你上周刚让小唐整理过。重复的劳心劳力,真的有必要吗?”
“没有必要的话,我不会把任务交代下去。”
裴矜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会整理好,到时候烦请珊姐‘仔细’检查。”
“你做你的,我查我的。我们互不耽误。”
“希望真的是互不耽误。”
没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裴矜目光浅淡地看了她一眼,直接转身离开会议室。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静坐了一会,意外收到薛楚沿律师发来的微信,要她有空给他打个电话。
裴矜简单作出回复,说晚上得空会回电。
收起手机,把U盘插进电脑,导出文件,开始按照要求整理资料。
从起晟的办公楼出来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裴矜没急着回去,径自拐进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瓶常温的橙汁,在角落寻了个空位坐下。
解锁手机,拨通薛楚沿的电话号码。
待接铃声没响多久。
等电话接通那刻,裴矜温和开口:“不好意思薛律师,让您久等了。”
薛楚沿表示理解:“没事,我正好在加班,顺带等你电话。”
彼此寒暄几句。
薛楚沿直截了当地说:“裴矜,王青辉找到了。”
裴矜觉得意外,转瞬想到什么,又觉得不算意外,“可以告诉我是在哪里找到的吗?”
“溱海。”薛楚沿解释,“之前你和程郁一直寻不到人,大概率是因为有人提前把你们要找他的消息透露给了他。王青辉知道以后,在溱海寻了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之后就一直没再现身。”
消息是谁透露的,不言而喻。
除了纪远铭以外,不会再有旁人。
没等裴矜讲话,薛楚沿又说:“今天下午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份邮件,里面是王青辉的个人录音。”
“我后来仔细听了一遍。裴矜,他全盘托出的,是当年和你父亲相关联的所有事。”
真相近在咫尺。
捏着橙汁瓶身的手指不断收紧,指尖渐渐泛白。
沉默良久,裴矜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您发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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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时候,裴矜的父亲裴常青常年在外务工。
等裴矜出生以后,为了方便照顾妻子和女儿,裴常青回到村庄,主要以给人装修、在工地干粗活为生。
时间一久,琢磨出了装修经验,外加上这些年积攒了一些属于自己的人脉和资源,裴常青联合村里的二十几人,组建了一支农民工装修队伍,共同来到清川发展。
裴常青和飞祺装饰公司的其中一位项目经理意外相识,经对方介绍又认识了飞祺工程部的总监。
随后不久,裴常青受邀,将自己的队伍纳入了飞祺麾下,接到的第一个项目便是清川城南度假村那套楼盘的开工建立。
两年时间,挖基坑、打桩、绑金浇筑,全部按照流程在走。
突然有一天,队伍被告知工程款暂停发放,因飞祺高管于半月前携款潜逃,至今没有抓到。
起初倒还抱有希望,觉得工程款早晚会追回来。陆续过了大半年,始终不得结果。
工人们在没有任何收入的情况下,工程被迫停工。
裴常青作为包工头,出于道义,将自己多年的存款全部拿出来,用作暂时补贴。
之后的一年里,裴常青生活过得很拮据,除了要做飞祺派下的工程任务以外,还会出去接私活赚钱,为了填补那笔工程款所欠缺的窟窿。
无意间得知飞祺和致远相互勾结的那个晚上。
裴常青和水电工张扬以及瓦工王青辉吃饭时,将这个秘密告知他们——
城南度假村那套楼盘的工程报价单有很大的问题,其中有笔巨款被致远老总纪远生私吞。
飞祺作为合作方,早就预料到了那套楼盘早晚有一天会出现事故。即便知晓这件事,却又不愿得罪致远。
为了避免担责,飞祺不想用自己的包工团队,于是找到了农民工团队,安排自己公司的项目经理作说客,哄骗裴常青加入飞祺。
至于所谓的“高管携款潜逃”,不过是为了掩盖工程质量不达标而做出的幌子。
三人商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堵到致远公司楼下,要求纪远生还大家一个公道。
纪远生始终都没露面,而是纪远铭出面,派人去笼络他们,顺带提出想给他们一笔不菲的封口费。
裴常青没接受,扬言要去举报致远和飞祺之间的勾当,却没想到一朝被张扬和王青辉背叛。
两人接受了纪远铭“赠予”的巨款,反手将裴常青背地里揽私活的事捅到了飞祺管理层。
裴常青身上担了官司,需要赔给飞祺一大笔钱。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又被飞祺以各种理由不断压榨,因他的劳务合同始终被飞祺攥在手里,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身心饱受折磨,外加突患难治疾病。不想连累本就困顿的家庭,裴常青最后走投无路,从亲手建起的楼盘顶层一跃而下,活活成了资本的牺牲品。
一月,隆冬严寒。
裴矜在这个世上再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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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矜从便利店离开。
在街上游荡了许久,漫无目的。
走到小区门口,时间已经接近零点。
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僵硬低头,从包里翻出门禁卡。
无意间抬眼,注意到斜前方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暖调路灯照射下,依稀能看到沈行濯坐在驾驶座。
夜雾弥漫,他只身融进月色,平添几分清冷萧条的孤寂感。
四目相对。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
知道是他打给她的,裴矜想也没想,指腹划向接听键。
最开始,谁都没讲话。
她望向他。
听筒里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这声音使她平静,也给足了她安全感。
过了几秒,看见沈行濯低头扫了眼腕表。
转瞬,听到他惯有的清冽嗓音——
“生日快乐。”他说。
没由来的。
裴矜眼眶一热。
第56章 第 56 章
56/极致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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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夜。
车厢内开足了冷气, 不觉闷热。
车子匀速开往一条陌生的街道,过了二十分钟,直接驶入高速路口。
裴矜没问他具体去哪。
似乎也没打算问。觉得无论去哪里都可以, 只要是和他一起。
中途,裴矜主动跟他提起王青辉以及那段录音的事, 轻声说:“我和薛律师通过电话了。”
沈行濯平静回应:“我知道。”
“你是怎么和薛律师联系上的?”裴矜不是不好奇。
“程郁。”
裴矜面色微滞,显然对他的话感到意外, 讷讷感慨:“……有点玄幻。”
沈行濯抽空睨她一眼, “怎么了。”
“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他。”
“我喜欢他做什么。”
倒也是。转念, 裴矜笑说:“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
“开心?”
“开心。”裴矜扯了扯唇, 浅笑一下,“其实还有点空虚。”
“因为知道了全部真相?”
“……嗯。”
时隔了这么多年, 被掩藏的秘密终于得到揭穿。
可莫名的, 这似乎并不如她想象中来得畅快, 反而有种粘稠的苦闷感。
“我父亲一直是个很正直的人。”顿了顿, 裴矜说, “所以我能体会到当年纪远铭和王青辉等人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
沈行濯说:“从法律层面来讲, 那人构不成犯罪,没办法将他绳之以法。”
“我都明白的。”裴矜深呼一口气,“当初想把王青辉找出来, 目的也只是为了探知当年的真相。”
“还有件事。”
“什么?”
“你父亲事件中涉及到的那个飞祺高管因病住院了两年多,于不久前在国外病逝。”
裴矜呢喃道:“……难怪一直寻不到他。”
浅聊了几句,话题到此终止。
出了高速,沈行濯将车子开往盘山公路,陆续行驶了三四十分钟, 最终把车停在了一片空旷无人的沙滩上。
他们与海边隔着一段安全距离,能清晰看到潮汐涌动的景致。
放眼望去, 海面一望无际,抬头便能瞧见布满星星的夜空。
月明星繁,有种极致的浪漫。这种浪漫因他而存在。
车顶被打开,耳朵里传来海浪肆意翻滚的声音。
沈行濯将座椅的靠背角度调节好,方便两人半躺在上面。解开安全带,浅声说:“在这等我。”
裴矜温吞点头。
打开车门,沈行濯迈下车。
寻了个舒服的坐姿,裴矜坐在原位安静等他回来。
余光扫到他绕过车身,径直走进几十米开外挂着暖灯的帐篷里。
没过多久,从里面走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盒状物品。
周遭昏暗,难以看清他的表情,只能瞧见他模糊的面部轮廓。
他缓步走向她。时间逐渐定格,让裴矜无端生出一种一眼万年的恍惚感。
沈行濯没急着回到驾驶位。
拉开裴矜那侧的后座车门,身体稍稍探进,按下座位中间车载冰箱的开关按钮,从里面拿出调好的鸡尾酒和冷冻过的一小桶冰块。
沈行濯坐过来时,听到裴矜柔软绵长的感叹语气:“我已经很久没看过这种到处都是星星的夜空了。”
“喜欢这里的话,以后带你常来。”
“好。”裴矜弯起眉眼笑了笑。
盯着她眼底闪过的亮光看了两秒,沈行濯收回视线,垂眸,打开盒子,拿出空酒杯和甜品,递给她。
裴矜接过,顺带拿起放在手边的冰夹,微微倾身向前,想伸手去够放在他旁边的那一桶冰块。
因她的贴近,使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变得很近。
发尾自然垂落,有几缕头发扫过他手背。她温热呼吸喷洒在他的耳侧。
沈行濯掀起眼皮,不动声色看她一眼,用手轻拍一下她的背部,“我来吧。”
裴矜顿了顿,乖顺坐回去,把冰夹放到他手里。
金属表面残留着她手心的余温。
沈行濯握住,调整好角度,夹了几个冰块放进两人的杯里,拧开装鸡尾酒的盖子,倒酒。
酒液是透明的深粉色,过于梦幻的颜色。
液体随着倒酒的动作不断翻滚,使杯内出现了一点白色泡沫,很像草莓味的奶油冰淇淋。
裴矜轻抿了一口,尝出了樱桃和梅子结合的味道。
觉得好喝,又接连喝了两口。
“这酒的实际度数不低,悠着点。”沈行濯浅声提醒。
裴矜适时止住,没由来地问了句:“你的酒量是怎么练出来的?”
“没练过,天生。”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裴矜思维略有迟钝,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我不太信。”
“怎么。”沈行濯挑了下眉。
裴矜缓慢摇头。全凭直觉说出的话,哪里说得出理由。
“沈行濯。”她突然轻声喊他的名字。
“嗯。”
“你是不是……很多年没过过生日了。”
没作太多思量,直接将这个问题脱口而出。裴矜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
这样问多少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
忍不住去观察他的表情。
见他脸上没出现什么细微的情绪变化,这才解释说:“我偶然听妤妤提起过……抱歉,如果惹你不开心了,我收回这个问题。”
“没什么。”沈行濯淡淡道,“事情过去很多年了,如今提跟不跟,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
“……抱歉。”
“没事。”他回答她的问题,“以前不过是不想过,后来习惯了,也就没再想着过生日。”
他说得平静,可裴矜的心脏还是忍不住骤疼了一下。
由不想过到早已习惯,这个过程的痛苦程度实在很难想象。
把手里的酒杯放进杯槽中,支起身子,将双膝抵在座椅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