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曼替赵舍求了情。
或许是那晚,赵舍心神俱裂的样子令沈曼曼动了恻隐之心,沈曼曼无法说服自己,薛小安走到今日这步,跟自己全然无关。
当年她明知薛家困难,也猜到薛掌柜出事,或许跟沈成材夫妇有关。这是她自己的亲事,她却任人摆布,从没有为自己据理力争过。即便薛家落难,她已经无法嫁给薛小安,也该为薛家说句公道话,揭穿沈成材夫妇的虚伪,阻拦沈成材对薛家的步步紧逼。而不是明知薛家有屈,带去一箱银子,就觉得自己尽力了,想着将这些事一笔勾销。
傻丫的死亡,令沈曼曼心境大变。她觉得自己无欲无求、太过随波逐流,或许也是没有立场的一种表现。
沈曼曼已然无法再面对杀死傻丫的冯宇瑄,没办法欺骗自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对冯宇瑄变了态度,冯宇瑄无计可施,对她更是百依百顺。
也是如此,在处置赵舍时,冯宇瑄以为沈曼曼腹中胎儿积德为由,说服睿王不杀赵舍。
睿王登基后,赵舍一个疯子,更是威胁不到他们。
就这样,在沈曼曼的劝说下,赵舍被从赵家族谱中除名,重新变回薛小安,被送回了草湖村。
……
一年后,草湖村鬼宅。
陈爷爷是鬼宅的管家,也是当年在念慈庵与傻丫演戏的老人。他本是梅姨的远方表叔,当年家乡逢难,是梅姨无视亲疏出手相助,救了他一命。
三年前,睿王府派人找到梅姨打听情况,陈爷爷得知梅姨要回赵家,见她神情恍惚、面露悲色,怕她行危险之事,放心不下坚持跟了过去。梅姨不想陈爷爷受自己牵连,便将人安排在了念慈庵,这才有了后来傻丫和老人的温馨画面。
陈爷爷深知梅姨性格,对她自尽一事并不意外。相处的那几年,梅姨总是会提起救她性命的赵东家,在梅姨心里,背叛赵舍,令她良心难安。
赵家倒后,睿王府的人找到了陈爷爷,他们给了陈爷爷一笔钱,想让他归乡安享晚年,陈爷爷拒绝了。陈爷爷得知赵舍没死,只是还名薛小安,被软禁了起来,便主动提出去照看他。
睿王府的人只当陈爷爷因为梅姨与赵舍有仇,没多怀疑、便将监视薛小安的任务交给了他。
此前薛小安便给王家盖了极尽奢华的大宅子,但由于怕王采儿认不得家,便没让人动旧宅,只是用高高的围墙将其圈起,纳入宅子,成为前院的一部分。
薛小安到达草湖村后,便被人安置在了那里。虽然住得一般,但冯宇瑄有安排仆人留在宅子里照料,加上陈爷爷照看,薛小安在草湖村的软禁生活过得并不艰难。
只是他身陷草湖村,熟悉的环境令他的痴病更加严重,这是陈爷爷也无法改变的。
就比如这日,天刚破晓,迎着鸡鸣声,薛小安拿着从柴房偷来的砍刀,言之凿凿、非说有人定了柴火,他得上山砍柴。
陈爷爷岁数大了不敢阻拦,连忙叫来后院的仆人一起帮忙。
仆人们可没有陈爷爷那么好心,见阻拦不成,便对薛小安动起了拳脚。薛小安极力反抗,只是毒药侵入他的五脏六腑,咳疾缠身,孱弱的身体根本无力抵挡。
待到陈爷爷终于劝退众人,上前搀扶薛小安的时候,只听抱头挨打的薛小安嘴里呢喃着‘爹,我不娶她’、‘县令害死了我爹’之类的胡话。
陈爷爷对薛小安心情复杂,虽然赵东家对梅姨有恩,但梅姨却是因薛小安而死,陈爷爷很难对他不生怨意。
眼神发直、仓惶不安的薛小安,令陈爷爷动了恻隐之心。可他终究没有安抚薛小安,只是命人将薛小安送回屋去。
……
这样的情况,宅子里几乎每日都会发生。
也是如此,不知情的村民们见宅子里的人行踪神秘,加上时不时传来诡异喊叫声,便将此指为鬼宅,以此告诫家中孩子远离。
旁人都将薛小安认为鬼宅里的鬼,只有痴傻的薛小安,沉溺过去,以为自己还停留在曾经的日子里。
仆人们围着动手打他,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前的衙门上。沈成材为了让他闭嘴,命衙役殴打他,将他赶回了家。
只有薛小安觉得自己没傻,毕竟他还在心中谋划,应该如何揭穿县令夫妻的险恶用心,让百姓们知道情况,逼县令撤回薛家赔偿布商的判决。
如果当时他喊了,以沈曼曼的生辰贴威胁沈成材,闹得睢宁镇百姓人尽皆知,沈成材绝对得帮薛家。即便沈成材不帮,只要减少了对布商的赔偿,薛家布铺就还有救,他娘就不会被逼死。
当了一回赵舍,令薛小安领悟了很多东西。曾经看似都是绝路的情况,如今在他眼里,只需要换个选择。
他迫切希望自己能回到过去改变这一切,但凡给他一丁点机会,他都不愿意错过。
被关进屋内的薛小安开始焦急得来回走动,他时不时拍打着屋门,嚷嚷几句要见沈成材的话,一直不愿停歇地闹到了傍晚。
夜里陈爷爷怕薛小安喊出什么乱子来,便给他端去了一碗安神药。
或许是今天受了太大刺激,本该喝下药入睡的薛小安,看着黑漆漆的药,突然变脸拽住了陈爷爷。
他表情脆弱,抓着人的双手隐隐发抖,故作坚强地问陈爷爷道:“采儿怎么样了?她还没有病好吗?是我不好,我不该逞强去煮饭……”
薛小安突然扇自己巴掌,失控道:“我怎么连火都不会生!我怎么连火都不会生……”
“薛公子、薛公子!”陈爷爷吓得连忙制止薛小安。
薛小安突然跪在陈爷爷面前,仰头落泪着看他,满是悔意道:“爷爷,是我的错。采儿是因为我才病的,她没有偷跑出来玩,她很乖,还帮我起了火,她是因为我病的……”
薛小安内心深处,终究忘不掉曾经顺势而为的沉默,愧疚深刻入骨,哪怕疯癫痴傻,也牢牢记着。
人生最痛苦的不是没有后悔药,而是每日都在与悔过的机会擦肩而过。毒发入骨的薛小安,总是能回到令他悔恨不已的过去,然后受困于无法改变的事实。
没人明白那晚的薛小安是怎么睡去的,明明上一刻他还在为王采儿的病情担忧不已,下一刻,就记起了王采儿死去的事实。
总是这样,短暂的清醒摧毁了他,一次又一次。
如果可以选,薛小安更愿意自己就这么傻下去,至少那一刻,他的亲人都在,他永远来得及。
杀人诛心,不外如此。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28章
薛小安被毒药折磨, 心境越发脆弱,他不愿醒来,甚至宁愿自己就这么疯癫痴傻着。
就比如, 有次薛小安看着地上的碎石子,想起了自己和王采儿被孩童丢扔石子的一幕。
他猛然有了一个念头, 就是牵紧王采儿的手, 快点跟她躲回家。
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事,赵财必定是在坑骗他。
他还沉浸在正确选择的沾沾自喜中, 猛然发现自己怎么也找不到王采儿, 后知后觉想到王采儿已经死了。他实在无法抛弃美好未来的可能性, 跳动的心还在为能跟王采儿回家而兴奋着。
所以他还在找她,明明都想起来了, 却还在固执地找她。
王采儿是一切的引子,无论他因什么而疯, 最后都会绕回到她身上。对于爹娘和爷爷, 他尚且可以说是无力阻止。但王采儿,是真真切切受他抛弃而死的。
他希望她就藏在某处,哪怕只是一道鬼魂幻影,也祈盼寻找到她。
正如沈曼曼所说,他爱王采儿。
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明明自己已经拥有了所思尽得的能力,却没有留下所爱的勇气。
但凡他多坏一分,就会将王采儿永远拘禁在身边;但凡他稍好半点, 就能有足够自信将王采儿留在身边善待。无论哪一种, 王采儿都不会死。
薛小安的过去留不住, 未来也戛然而止。毒药戳破薛小安理智的伪装, 他还记得、自己将王采儿的名字一点点刻在墓碑上的样子。
他特别想哭, 却流不下一滴泪。对他来说,一切仍旧突然,在他跟前还好好的人,转眼就没了声息。
他那时候就特别理解王采儿的说法,他想她的时候,也特别希望能将她从墓里挖出来,想跟她说说话。
他早该知道王采儿是个痴儿,年幼时他尚且懂得担心她不识男女有别;草湖村时,也知道牵紧她的手,不让歹人有机会伤害她;反而是多年后,他自认成熟机敏,放心让傻子待在千里之外了。
薛小安当时多希望那就是一场梦,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他的噩梦一直没醒,他独自一人忙完了王采儿的丧事,亲眼见她埋在亲人的身边,紧紧挨在一起。
墓地很挤,未来显然容不下他了。他买下整座山,想给王采儿一个安静的环境,找人看好风水,准备以后自己就在墓地前方的风口处下葬。那里能挡住充满寒意的北风,他重要的亲人们,都将被护在他身后。
即便他们一定不喜他,他也会不要脸地赖在那里,装惨卖乖、使出浑身解数,逼他们原谅他。那时候的薛小安已然变得很偏执,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变好,便做决定要让自己很坏。
就好比,明知无耻恶劣,他也要与王采儿办冥婚,将清清白白的黄花大姑娘定死在他身上。他有私心,找精通冥媒的术士,不仅困住了王采儿的鬼魂,还要困住王采儿往后的每一世。
他既盼着她转世投胎,快乐无虞;又想要将她困留身侧,等待与他相遇。
也许那时候,他就已经疯了。
傻丫的毒只是勾起他内心的渴望,从头到尾,未曾蒙蔽他什么。
他是甘愿疯癫,自允痴傻,没人拦得住他。
薛小安没想过自救,反而自虐般放任自己被毒药侵蚀。也是如此,被软禁在王家的薛小安满身破绽,脆弱得就像一张纸、一缕烟,轻轻一撕、浅浅一吹,他便碎了散了,聚不齐了。
尤为难熬的日子,是在冬日。漫天飞雪的时候,薛小安总要发狂疯上几回。
他甚至曾跑出宅子,不要命地往上山跑,就连武功在身护卫都险些没追上他。那时候他真以为自己能找到王采儿,臆想着自己在王采儿死前赶了回来,觉得自己找得比当时所有仆人都快。
山顶上没有脚印,也没有他心上人的踪影。
薛小安便要到山崖下寻,他总觉得王采儿摔在下面,只要自己及时赶到,就能将她背去治疗,让她活下来。
护卫们没让他继续疯下去,被拖回来的薛小安,情绪大起大落,当晚就病了。
陈爷爷照顾了他一夜,第二天醒来寻他,便见他站在院子里推着一个空秋千,落雪堆满双肩。
在这个农家小院,薛小安最在乎的就是这个秋千。
他总是看着它出神,有次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坐了上去。年久失修的秋千绳突然断裂,薛小安跌倒压断了木板,紧接着就拽着绳子、红眼睛犯起了疯病。
疯了的薛小安经常嚎叫落泪,众人也都习惯了。可那天,不知他是否清醒着,愣是一滴泪都没有落下来。但是他却疯了地砍柴劈木,为了修好一个秋千,将双手划割得满是鲜血。
也是陈爷爷心善,趁他灌药昏睡,挑了深扎他手上的木屑,否则冬日那么一冻,一双手指不定就废了。
再见薛小安去晃那个秋千,陈爷爷不提多紧张。
好在,薛小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天一亮便醒神赶着去‘砍柴’,忘了先前的事。
……
薛小安就这样疯疯傻傻在鬼宅里待了三年。
而立之年的他,受病痛折磨,鬓角已然有了几缕白丝。他身形佝偻、发髻散乱,时常是一副未修边幅的模样。薛小安的身体在疯狂地消瘦老化,可他的眼睛,多数时候依旧那么明亮。
他沉浸在过去的美梦中,每当这时候,他总会露出一副抓住什么的模样,整双眼睛写满庆幸和期待,催促着岌岌可危的身体,阻止他人生的遗憾。
陈爷爷用心照顾薛小安,三年了也差不多知道薛小安在疯什么。他同情可怜薛小安,也开始思考,活着对薛小安而言,是否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难怪那位贵人愿意放过薛小安,陈爷爷开始醒悟,自己的心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上面人,无非是他们看薛小安痛苦,乐见其成罢了。
安稳度日对薛小安来说就是一种奢望,即便陈爷爷已经尽量满足薛小安不去限制他,却也阻止不了薛小安砍完柴回来找王采儿一起晒,阻止不了薛小安煮好饭寻人一起吃……
薛小安总会疯的,即便没人去戳醒他的美梦,清醒如是、疯癫亦如是。
薛小安的身体就是这么被折磨垮的,哪怕陈爷爷派人调养着,薛小安也撑不了多久。
又是一年冬日,为了让薛小安活下去,陈爷爷在薛小安的饭菜里下了轻量的迷药,保证薛小安能在床上平静修养一段时间。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尽管陈爷爷筹划得再用心,也救不回受刺激的薛小安。
薛小安刚在病床上躺了两日,就被村子里嫁娶的喜乐刺激到了。
……
原本王家住得偏僻,并不会有什么人打扰。但今年村里婶子的孙女出嫁,嫁的正是镇上有名的秀才大户。婶子觉得脸上有光,男方家讲究重视、出手大方,一合计就办得热闹了些。
按照村里习俗,男方接亲时要骑白马绕村一周,婶子家和王家离得不远,吹吹打打,可不就让薛小安听到了。
这两日,薛小安受迷药影响在床上噩梦连连。他是没有再歇斯底里地犯疯病了,可无声的梦境折磨着他,也并未令他好受半分。
或许是毒药深入五脏六腑,薛小安近来发疯,想到的往事越来越近。回忆越晚,薛小安就越绝望,即便他清醒的时间变长,他也能感觉到自己死期将近。
听到喜乐的时候,天刚破晓。薛小安正梦到和王采儿在赵家的日子。
他毁了与王采儿的婚约,决心迎娶沈曼曼。赵东家命他趁大雪未至送走王采儿,他本意是想拖延几日,到芳菲院见了王采儿,还心生不舍、特意陪她玩了一天。
夜里她给他递喜糖,得知他要另娶他人,委屈着急地哭了起来。
可他好狠的心,一路走出芳菲院都没有回头。
薛小安拼命想要叫住梦里的自己,却怎么也改变不了曾经的选择。正当他痛苦不堪,想夺舍过去自己时,喜乐就这么传进了他耳中。
如今的薛小安,记忆里只有两段喜乐。
一次,是他迎娶沈曼曼,白马巡街、八抬大轿。满街人簇拥道喜,热闹非凡。那时候的他,真正意义上拥有了权力,所思尽得意气风发,在各大商号东家之中从容周旋。
还有一次,是他与王采儿冥婚。冬日寒风刺骨,他背着王采儿、跟随冥婚接亲的队伍,到崖底帮王采儿引魂归家。他将王采儿送到四人小轿上,漫天纸钱撒了一地,充满哀意的喜乐久久未歇。
薛小安很快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何时。
他要娶沈曼曼了。
他怎么能娶沈曼曼?
薛小安扛过迷药的药性,从床上翻身跌落。宅子里的仆人对陈爷爷所为睁只眼闭只眼,众人都知薛小安用了迷药,没人防备他。
薛小安踉跄跑出了院子,陈爷爷熬药不在,加之今天下雪天寒,守卫们躲起来玩骰子、擅离职守,竟让薛小安就这么逃了出去。
薛小安只穿着单薄的一件里衣,受迷药影响,离开宅子、跑两步就跌倒在雪地上。
下雪了……
薛小安迷迷糊糊地抬头望天。雪下得这么大,为什么不是成亲前大雪压垮百姓屋脊的时候呢?
善于欺骗自己的薛小安,主观地混淆了时间。
是了,他还来得急。王采儿才刚走不久,他不会收到王采儿的死讯。只要他不成亲,王采儿就会回来。
喜乐催促着薛小安,令他忘记了寒冷、抵挡住了药性。他抖着身体、拼尽全力爬了起来。
一如他想夺舍梦中离开的自己,他要阻止那个即将成亲的‘赵舍’,让他去将草湖村的王采儿接回来。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29章
薛小安追出了村子, 短短的一段路,仿佛走了一辈子那么长。他在大雪中跌倒又爬起,身体已经被冻僵麻木, 却还是凭意志前行着。
此刻的他,像极确认王采儿死后的自己。他不愿意相信真相, 不敢让自己疯狂往草湖村赶, 就像相信了,她就会死一样。后来马车散了, 他这才有理由不再逼自己缩在马车里, 夺过护卫的马, 在寒风中奔驰疾行。
那时候的他有多希望能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她,哪怕是陷阱、是算计, 只要她活着就好。
如果当年,王采儿没有唤薛小安相公, 没有哭喊着要留下他……薛小安会悔恨悲伤, 但绝不至于逼疯自己。
薛小安年少时就对王采儿动了心,总觉得自己情深被负,结果却让王采儿狠狠打了脸。
没被傻丫下毒爆发出来前,薛小安也曾恨过王采儿。明明一直表现得很不喜欢他,为什么转眼就被些小恩小惠收买,信任依赖得离不开他?为什么要让他明白她也是有情的,然后一死了之抛下了他。
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晚几天的悔改都不愿意给他。
害得他薛小安这一生,仓皇狼狈得像个笑话。仿佛一个不知珍惜的蠢人, 得到所有人的爱, 却辜负了所有人。
可是他又不敢恨她、或者说不敢在心里恨很久。他怕自己心声暴露, 让变了鬼的王采儿听见不高兴, 念头一闪, 总是堆上无数思念的话。
薛小安失去了唾手可得的幸福,仅仅是晚了一个月,它就从自己指缝间溜走了。
愤怒、怨恨、思念……从此拥有的所有感情,全都因这件事而生。
他的人生,其实在王采儿死后已经没了意义。他所努力追求的,全都失去了。
他对不起爹娘,对不起爷爷,对不起王采儿……
那么他还在追什么呢?
薛小安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晰,他终于追上迎亲送嫁的队伍,犹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冲入人群,拽住白马上的新郎官,将人狠狠摔下马。
他在追过去的自己,追这个毁掉他一切的恶人。
无知不是错,无能不算罪,可他无情无义,就是个烂人!
送亲的队伍被薛小安冲散,他将新郎官摁住暴打,周围人反应过来上前阻拦,适时地拽开了他。
短短几息,新郎官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好在地上积雪够厚,新郎官没有从马上摔出重伤。
新郎官捂住受伤的脸,拖着伤腿气愤地命人教训薛小安。“哪里来的疯子!来人,给我打!”
迎亲众人见是个疯子,出手也不犹豫,很快就将薛小安打爬在地上。
薛小安蜷缩着,本能地想要抱头护住自己,可他发现身体不听使唤,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做这些事。
那些人的拳头和脚印一次次落在薛小安脆弱的各处,濒死之际,薛小安竟摆脱了毒性,彻底清醒了过来。
薛小安放弃挣扎,两眼迷茫空洞地望向前方,静静等待着死亡。
周围人见他不再动弹,怕打出事,渐渐也就散开了。
媒婆上前说了几句吉利话,重新安抚好众人,哄新郎官上马,再次抬起了轿子。
就在喜乐再度响起之际,薛小安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白猫。它在雪地里优雅舔爪,两眼异瞳,看它时眼里仿佛写满了轻蔑。
薛小安想起王采儿曾提过的白猫。
‘白猫说可以去。’
‘它的毛又白又软,两个眼睛是不一样颜色的。’
她说白猫陪着她,白猫会保护她……
薛小安指尖微动,引起白猫的注意,一人一猫视线突然交错。
白猫像是没意识到会被自己发现,它突然警戒起来,后退两步,往迎亲队伍的方向跑了。
是它带走了王采儿。
意识清醒的薛小安,偏偏得出了这个疯子般的结论。
薛小安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从雪地上艰难爬起,他踉跄去追,身体已然崩溃,两眼却亮着光。
他亲眼看见白猫溜进了喜轿。
可是这一次,薛小安想要突破迎亲队伍谈何容易。他跌跌撞撞地扑上前,抬嫁妆的人见他出现,抽出扁担重击他后背,将他打倒。
薛小安倒在地上吐了口血,再使不出任何力气,只能一步步往前爬。
有一个人上前踢他,但是他不在意,始终不停歇,眼里只有那座喜轿。
快了,马上就要到了……
众人怕薛小安死在这里,相互推脱着,再也不肯上前。
薛小安眼看就要趴到轿子,新郎官忍无可忍,下马抓住了薛小安双腿。薛小安察觉后惊慌不已,他无力挣扎,只能紧紧抓住近在咫尺的轿子。
轿帘晃动,薛小安拼劲力气抬起头,期盼着心上人能从里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