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她怎么着都能闻见,周栩应抵着包装上的都手一顿,唇角勾起懒散的弧度,他了然:“哦,你在暗示我啊。”
“不让我管你,你倒是先了。”他意味深长嗤笑。
强词夺理,姜执宜不和他争:“我就是随便问问。”
“少来。”他凝着她:“把你的小心思收起来,别折腾自己,下次带你玩别的。”
“玩什么。”
周栩应伸了伸腿,没细想随口说:“都行,看你想玩什么。”
玩?
姜执宜眨眨眼。
换门的人很快到了,来了两个人一个小时搞定,姜执宜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材质什么锁芯,但光看一眼都知道这扇门有多突出,在这个破旧的楼道里像个另类一般。
他们把换下来的门搬出去,周栩应让姜执宜往上站几个台阶,粉尘扬进空气里有些冲。
周栩应接过一个铁丝,扫码付了钱,示意可以走了。
她不知道他转了多少,这个也没有提示音,姜执宜默默在心里算了算,欠他的越来越多了,要怎么还。
姜执宜踩着台阶下去:“多少钱。”
周栩应拿着铁丝探进锁眼,他看都没看一眼,姜执宜看不懂他在做什么,但听得见那句随意的:“没多少钱。”
最贵的怎么可能没多少。
姜执宜不信。
“周栩应,这个算是我借你的。”
锁芯啪嗒一声,周栩应摁下把手往外拉,门哐哧哐哧的却怎么也开不了,他随手把铁丝也撞进口袋:“好了,试过了,别人开不了。”
一串钥匙哗啦挂上姜执宜的手,冰冷的金属质感很沉很沉。
“钥匙自己保存好,没备用。”
姜执宜声音停住,她怔怔地看着周栩应,周栩应的声音和手上的钥匙很像:“借的就当借的,以后再说,你不用多想。”
姜执宜有时很纳闷周栩应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还是他对每一个人都这么好。可刚见他的时候别人都说他性子冷难招惹,那他就不怕自己骗他吗。
“你不担心我骗你的钱吗。”
“嗯?”
刚才的话没有重复第二次,楼道的风呼呼阵起,周栩应站在下楼梯的风口,衣服单薄的下摆被吹了两道,他微顿,反应了两秒忽然笑起来。
他笑得太傲了,光映进瞳孔,带着和旁人不同的矜贵和散漫,周栩应说行啊。
“我还真不缺钱,你尽管骗。”
他又想到什么,唇角的弧度扩大,紧削的下颚线条柔和下设:“你最好让我见识见识你那点三脚猫功夫。”
他哂笑一声转身,但声音还留在原地,字字清晰:“来日方长。”
外面太阳正好落到一半,金黄的璀璨的,浓墨重彩的油画,一道一道晕染开。
欠的东西太多,总得还两样,姜执宜喊了句等等,她第一次打开这个门,冲进卧室的衣柜,端端正正挂起来的是一件蓝白校服。
很大,和衣柜里的裙子衬衣都不符合。
姜执宜匆匆拿出来抱进怀里又跑出门口,周栩应等在外面。
“校服...”
“你电话里说的。”姜执宜提醒。
周栩应看了她会儿,他接过。
姜执宜松下口气:“洗过了。”
“知道。”
上面味道太甜了,周栩应手臂垂回身侧,他一下就和冰冷的皂粉区别出来。
像是初熟的樱桃甜浆和玫瑰交织在一起,青涩却悸动。
周栩应下楼,他脑中盘旋了下附近的游乐场,眉心不禁皱了下,里面花花绿绿的一堆,头上带着个什么耳朵发箍,设不过小女生好像都还挺喜欢的。
走出巷口,一个生锈的绿色垃圾桶歪在道边。他脚步微顿,侧了下头,烟盒从口袋中摸出,空中扬起一道完美抛物线,“哐当——”
脚步再次响起。
.......
周栩应走之后,楼梯间重新寂静下来,木屑和灰尘落挤在水泥地面,角落躺着废弃的螺丝。
姜执宜从屋内打出东西打扫废屑,耳边的头发随着动作掉落,遮住少女寡淡的情绪,身上长裙衬的手腕纤细脆弱,她脸庞的线条精致紧瘦,冷冷淡淡,完全没有周栩应在时的那种轻松恬静。
外面天色更暗,晚霞烧成灿烈的橘黄色,楼道阴暗又潮湿,静的让人心慌,斜成线的光打在地上,在姜执宜身上镀出了一道柔和的光圈,模糊不清,更像是一层面具。
收拾完姜执宜开门,手在冰冷的金属把手上停留两秒,她抬眸,浅棕色的瞳孔像是混了光的玻璃珠,纯粹却冰冷。
不知又站了多久,想了什么,头顶楼上传来沉闷的咳嗽声,防盗门哐哐的磕了几下,脚步下来。
姜执宜垂眸,胎脚进门。
外面的脚步下的又沉又快,姜执宜站在玄关处,外面声音忽然响起:“哎我去,这家是捞到钱了啊,什么时候整的。”
“有这个钱还住这破地,直接换个房子呗。”
是两个人,另一个接上:“什么啊,这家昨晚被人砸了,估计是害怕了吧。”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特别吓人,直接打进医院了。”
声音渐行渐远,脚步覆盖,姜执宜没波澜的将垃圾打包。
晚上天凉,她换了身衣服给姜南珍收拾东西,等到结束,人坐在床边垂眸一会儿,手指拨通一个电话。
冷音滴滴,电话接通,声音嘈杂,像是麻将碰撞的声音,姜雪秀不耐烦喊了声:“谁啊。”
“别给她点啊,别给她点炮了。”姜雪秀不顾这边,忙不迭地吵着。
姜执宜手指捏住床单,顿了顿,她小声喊:“姨母。”
电话中的电流一顿,姜雪秀最后一个字忽然停止。
......
姜执宜站在窗前,窗台上的小花枯了点,电话里的人疲倦又无奈:“不是我不帮你们,是我们也无能为力了啊。”
“你是早产,你妈从生了你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后来那个死男人又闹事,我们能帮的真就帮了,现在春晓马上就要上高中,实在拿不出钱了。”
“小宜你也不能一直逮着我们一只羊薅,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
姜执宜抿着唇,脸色泛白:“姨母...”
“你妈现在这个病啊...”她像是不好说,只是叹了一口气。
姜雪秀劝告:“你妈遇人不淑,那个江什么是垃圾,离着远点吧,惹急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姜执宜脸色更白,病床前尚无孝子,更何况是他们。
“姨母,可不可以最后一次,等我上大学一定...”
“小宜,你还是去问问别人吧。”
姜执宜眼睫一颤,电话已经滴滴滴滴的被挂断。
窗户忽然被吹开,冷风刺起一片颤栗。
姜执宜脱力般的落回床沿,她身子后倒,锁骨凹凸,脖颈拉成脆弱的弧度。
半个小时,她不小心睡过去,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漆黑一片,她走在一条破破烂烂独木桥上,混沌的雾重的快看不清,里面藏着各种呲牙怪物,随时会探出身来把她吃掉。
梦里的她时刻告诉自己这是梦,姜执宜开始跑,她拼命地想跑出这片秘境,终于面前出了一丝光亮,她跑到喉咙冒血,额角出汗,终于跑到了街道,眼前出现熙熙攘攘的人群。
可也就是下一个瞬间,她注意到旁边一个高大的男人在殴打一个女人,女人身体渐渐没了力气,瘫软下去。姜执宜愣住,那个男人有预感似的回头,他露出了嚣张的笑容,比魔鬼更可怕。
姜执宜倏地惊醒,她从床上坐起来呼吸急促,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是江伟雄,那个男人是江伟雄。
而倒下的人是...姜南珍。
姜执宜猛地回头,客厅空空如也,可角落的痕迹证明着昨晚的真实。
姜执宜嘴唇干涸,她痛苦地蜷起腿抱住头。
有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她压的喘不过气。
要怎么办呢,究竟要怎么办呢。
为什么不肯放过她们。
明明只有两百天了,只要熬过两百天她就可以带着姜南珍有一个很长很好的未来。
她想起周栩应和她说,要行在地狱之上,凝视繁花,那如果黑暗里没有光怎么办,她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窒息。
姜执宜朝开着的衣柜去看,衣柜空了,和周栩应有关的东西不见了。
她僵硬地扯了下唇角,忘记了,还回去了。
姜执宜翻身,疲惫闭眼。
过了很久,姜执宜浑浑噩噩踩进浴室。
浴室内的热水器半坏不坏,镜子上连雾气都堆不起来。
姜执宜背着身往后看,镜子里的少女玲珑剔透,蝴蝶骨翩翩起舞,腰间的青紫和各种掐痕,她不是疤痕体质,可消得很慢,她停住,眼底泛出说不上来的情绪,似乎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她洗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澡,最后姜执宜包着头发出来,吹风机在昨晚上成了陪葬品,姜执宜换好衣服后随意擦干,便拿着东西去了医院。
她看起来很平静,姜南珍也是。
第二天下午,姜执宜和姜南珍说自己回去一趟,快开学了,有些作业还没有写完。
“今晚别来了拟拟,晚上不安全。”‘
姜执宜想到周日还要去奶茶店打工,同意了,给姜南珍手机充好电,姜执宜再三叮嘱:“要是又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千万别硬撑。”
姜南珍笑着说好。
姜执宜走出病房门口,转身去了医生办公室,她敲响门,里面冒出一声进。
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抬头,见是姜执宜一愣:“是你啊。”
姜执宜声音很轻:“顾医生,打扰您了,这次来是想问一下我妈妈现在的身体怎么样,病情有没有继续恶化。”
顾医生是姜南珍的主治医生,和姜执宜时常交流,可能是看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天天往医院跑难免不忍,时间久了每次也会关照一些。
“你先坐。”顾医生挪动着鼠标:“我先看看你妈妈这次的片子。”
姜执宜嗯了声。
每当这个时候时间就会过得格外慢,像是法庭上的犯人等着上面的人宣告判决,她垂眸摸了摸手心,擦掉那层薄汗。
“你应该知道你母亲现在的身体不单纯是目前的病情所拖吧。”
“常年累月的积攒加上病变,身体各项机能都出现问题,现在的情况其实不算很乐观。”
姜执宜手上动作停顿,抬眸对视,有些艰难的嗯了声。
“但好在癌症检查出来的时候不是晚期,她的肺阻塞也不属于急性重发阶段,现在身体这么弱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年轻时候留下的病根,你母亲在化学药厂工作过,吸了很多化学产品和粉尘,现在只能说没有拖到最后但治疗也不算及时,这个时候对她最有力的情况就是在一个安稳的环境好好养病,配上药物治疗,结果不会太难看。”
“但...”他抿抿唇,想起姜执宜家里的情况:“你现在还是高三,可能有些困难。”
“可以的。”姜执宜忽然打断,喉咙紧的生锈,她抬起眼可以点头:“麻烦顾医生了,可以的,钱的问题我会想办法,不会让您为难。”
顾医生暗叹气,想起那床病人脸上殴打的伤,真是什么不幸都落在困难人身上了。
他点点头:“那有什么问题可以再联系我。”
姜执宜点点头。
姜执宜出去的时候天色刚开始暗,她坐上公交往回走。
因为是下班时间,公交车上的人格外多,她运气好,正好剩下最后一个位置。
姜执宜走过去做下,周围的景象莫名熟悉,她侧头,玻璃窗旁边的贴纸果然翘起熟悉的一角,和那天竟然是同一辆车同一个位置。
姜执宜一愣,记忆伴随着掌心的温度如潮水般涌来。
她晃神,车子颠簸的朝前走,但这次身边没人出现,姜执宜身子往前倾了下,也没人护她。
倒是身边的奶奶好心提醒:“小姑娘小心点。”
姜执宜眼眶一热,说了句谢谢奶奶。
可能是走的路太冷了,别人随意一句关心的话都能温暖好久。
她要坐很久,姜执宜闭上眼睛休息了会儿,避无可避想起那个人。
这次姜执宜也没想躲过去,直直的去回忆他,他出现的每个瞬间都是她需要他的时候。
记忆继续往前寻,她突然想起有一次她听见了他的名字,那是很久之前了,他们还没有任何交集。
宽阔的操场红色跑道被风吹过,身边女生说话声窸窸窣窣。
“喂,你瞧见了吗,那就是周栩应。”
“就主席台上站着的那个,上来了上来了,马上开始讲话了。”
冷冽好听的声音,很干净:“各位老师同学上午好,我是高二一班周栩应。”
姜执宜站在队伍中后排,主席台太远,上午的阳光又太刺眼,她很难看清,也没执着于一次讲话。
站在她旁边的两个女生又开始:“哇塞,声音有点好听诶。”
“人也超帅的好吗。哦对了学习还超级厉害,他这次上来就是因为刚过去的数学竞赛又是第一。”
“不过他第一很正常,他什么时候不是第一才不正常呢。”
另一个人感慨:“那他是不是要被保送啊。”
“我猜是,除了他真的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厉害的了。”
姜执宜听见的就是那句保送和第一,她无聊地捻着手指,默默地想这次考试总排名是第二十八,三分是马虎丢掉的,下次应该能往前再进一个。马上高三分班考,保持稳定可以进重点班。
“真好,好想和这种人谈恋爱。”
“哈哈哈哈谁不想!但我可没这个本事拿下他。”
升旗结束回去的路上,周栩应被留在后面,后面懒懒散散不正经的男生互相打闹,衬的他更干净矜贵,独有的澄澈少年气。
校服领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校服一个褶皱都没有,偶尔风吹过来,额前的碎发遮住眼,姜执宜随意地看过去一眼,他喉结滚动,嗯了声,荡落在身边的手臂还设夹着一个黑色的硬质塑料文件夹,是演讲的资料,
不光她看见,别人也看见了,女生声音更激动:“靠,真的好想拿下,我真的好喜欢他。”
“你去啊,我肯定支持你。”
周栩应没听见,他说完兀的朝前走,肩宽腿长,刮过一抹凌冽的风,侧脸神色冷淡,高不可攀,霁月清风的少年。
姜执宜收回视线。
那时的她没想到,此后他们的缘分会那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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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姜执宜拐进了一个便利点,门口竖着牌子用黑色记号笔写着:“烟/酒水。”
柜台坐着一个穿着短袖的胖叔,啤酒肚撑的衣服有些大,手里掐着只烟吐着薄雾,
姜执宜进去,他咧嘴笑着从手机屏幕中抬眼,看见有人来买东西伸手招呼,肥胖的手指间的火光也跟着飞舞:“要什么,都有。”
姜执宜点点头,却没往里面走。
老板以为她找不到,指挥:“吃的那边,用的那边,你要买什么。”
姜执宜注视着他身后。
“笔和本在最底下。”老板随意哼着,对着嘴又抽了烟,让姜执宜自己找,又继续低头看手机。
过了半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听到动静,抬起眼却发现人还在自己面前。他一愣,皱起眉,以为人是来找事的:“你买不买?不买就...”
“你身后最上面的酒多少钱。”姜执宜突然开口。
“啊?”
“两瓶。”
“啊??”老板嘴角一抽,纳闷地回头歪了下头:“你要这个。”
姜执宜嗯了声,没多解释:“家里有人来。”
“哦哦。”老板以为姜执宜是替家里人来买:“行。”
“再拿一盒烟,红南京。”
“酒八十五,烟十二。”
“打火机呢。”
“一块。”
姜执宜递过去钱,说一起。
她拎着袋子出来外面路灯刚凉,姜执宜绕了几条路往家里走,刚进巷口,腿边忽然蹿过一个柔软的物体,带着毛绒而温暖的体温,擦着姜执宜脚踝吓了她一跳。
姜执宜低头惊呼,却发现是一个熟悉的面孔:“怎么是你?”
小狸花猫睁着圆溜溜的眼,喵的声,蹭姜执宜脚腕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像是在发泄什么不满。
姜执宜一顿,想起上次说要拿给她却没下来的牛奶,她蹲下身,手覆上小猫的脑袋:“你是记得我吗?是不是因为我上次食言生气了。”
小猫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姜执宜心一下子柔软起来,她放下东西来给小猫顺毛,它身上很干净,也很灵气,姜执宜生气不自觉的放柔下来:“对不起啊,上次出了点意外,你是不是饿了。”
小猫不说话,但翻出了肚皮给姜执宜摸,姜执宜一摸,感觉里面空空的。
她抿唇,脸色沉了点,肯定是饿着了。
姜执宜又去便利店买了两根火腿肠过来喂它。
小猫吃饱喝足,对姜执宜的叫声都好了很多,姜执宜起身往回走也跟着,一直跟到楼道下。
姜执宜坐在台阶上任她跳到自己腿上:“不能带你回去呀,我妈妈病了,你会掉毛的。”
小猫喵喵喵的,姜执宜干脆陪它一会儿。
天黑的像一块墨,路灯昏黄,四周无人。
塑料袋簌簌,姜执宜拿出了打火机,拆掉烟盒的塑料纸,姜执宜将第一排中间的那只烟抽了出来凝着。
姜执宜摸着烟盒上那句吸烟有害健康,想起周栩应那句不准,闻也不行,眼眸又深了些,她有些想笑,可眼眶又被风吹得很热,她觉得周栩应真的是她遇到过最好的人。
最好的十七岁里,最好的少年。
让她的十七岁不仅仅是十七岁,答案上多了一个名字。
姜执宜十二岁之前姜南珍都没离成婚,江伟雄在家里不是抽烟就是喝酒,他要是在外面赌赢了还好,赌输了回来就会打人。不得不说耳濡目染这个东西,姜执宜就算再厌恶,也还是一下就学会了。
她才不是什么乖乖女,只有周栩应觉得她是个小女孩。
姜执宜的笑淡下来,夜很黑,风很凉,她蜷起腿护住那只狸花猫,盯着影子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