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视线从消息界面上收回,风在耳畔呼啸的凌冽,她从长椅上站起往回走。
人太多了,姜执宜往外移动的很慢,她本来就瘦,宽毛线的针织围巾挡着脸显得更单薄了,像纸一样。
忽然,一个面容慈祥的阿奶忽然揽住了姜执宜,从手臂上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朵花:“新年不能丧着脸的嘞,拿着花笑一笑,什么都会过去啊。”
姜执宜一怔,阿婆脸上笑得更暖了。
“拿着,这朵最好看。”
姜执宜连忙接过,朝阿奶弯起眼:“谢谢阿奶。”
阿奶摆摆手,嘱咐:“要笑啊。”
姜执宜喉咙一阵发紧,拿着花的手指收紧,她点头说好。
阿奶擦着身绕过她,姜执宜低头,却忽然捕捉到一缕很熟悉的烟草味。
很冷很淡,混着冷松和清冽的苦薄荷。
姜执宜瞳孔倏地缩紧,她下意识地回头寻找那个身影,人海飘忽,身影攥动。
“周栩应。”
姜执宜声音涩哑。
夜很空,天上一个星星也没有。
街道的霓虹亮的最斑斓的一天。
姜执宜扫过一张又一张人脸,没有一个熟悉的,没有一个她想象中的。
姜执宜不死心的又确认了一遍,最后停在地上一个冒着星点火光的烟头上,扔掉它的人刚刚走过,长白山,和周栩应习惯的一样。
他根本就没回来。
姜执宜快步钻出人群,手机静悄悄地一个消息都没有,电量剩余百分之二十三,露在外面的手被风吹得生疼。
她走的越来越快,到巷口的距离却好像比之前长一百倍,气氛太热闹了,到处都是鞭炮声和欢笑声。
琥珀巷的拐角口,姜执宜余光掠过某处白痕忽然微顿,她脚步停下低头。
满是砂砾的水泥地上落着一层很淡的白色,像是...雪?
姜执宜呼吸停了秒,心口猛地跳动。她抬头朝前看,迈出拐角的第一眼,陈旧的黄砖上,皑皑的雪。
——“回去有奖。”
——“又想看雪啊。”
——“不知道今年川南有没有机会下雪。”
——“想看就能。”
原来这才是他的意思。
周栩应。
是周栩应回来了。
姜执宜再次回身,她视线慌乱,周围空荡的白,连造雪机的影子都没见到。
“周栩应。”
这三个字好像有魔力,出口的那秒姜执宜心脏便更难受了。
她望着四周朝前走:“周栩应。”
和在广场不一样,姜执宜手碰到堆积在矮台上冰冷潮湿的雪,情绪终于忍不住:“周栩应,你不能这样。”
她都说了她会生气,起码要让她知道他的消息吧。
姜执宜垂下眼,手机还没来的及摁亮,腰间忽然闪过一截强势且不容置喙的力量。
熟悉的气息和力道,身后的人揽着她压进怀里,姜执宜血液一僵,短发扫过她耳垂,身后的人将头埋下,靠着她的颈窝轻笑。
很低,低到不真实,像仙女棒火星燃烧后的金属声。
“怎么不开心啊,不是见到雪了吗。”
周栩应的声音轻哑含笑,带着平时没有的淡。
零星的雪花从树枝飘落融化进脖颈,湿漉的凉,和周栩应鼻间的气息融为一体。姜执宜怔怔的,呼吸碾着心跳。
时间被拉长到很久,姜执宜回神,眼眶忽的红了。汹涌的情绪在经过二十个小时的忍耐后终于爆发。
她一下挣开腰间的桎梏反手勾住他脖颈,咬着唇紧抱着他,呼吸小下小下的喘着。
周栩应掌心覆住姜执宜后脑,眼眸微动。
“周栩应你干嘛啊,你为什么不回消息啊,现在玩什么捉迷藏,你看没看我给你发了多少消息啊。”姜执宜连珠炮的质问砸向他,一声比一声烦躁,可越到后面声音越颤,最后一个字轻到哽咽。
周栩应眼尾本就淡的笑敛了,他动作停了秒,视线停在姜执宜通红的眼眶。
“哭了?”
姜执宜胡乱一顿摇头,手攥成拳打在他的肩骨。
“我看看。”周栩应皱了眉,强势地捞起她脸,指腹带着薄茧磨在她眼尾下方。
姜执宜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可湿润的瞳孔还是暴露了情绪。
委屈。
周栩应第一次从她身上看到这么明显的委屈,又娇又倔。
心脏被一只手掌翻来覆去的捏,又泡进酸水。
“哭什么,回来陪你了。”
姜执宜难受的胸口发闷,说不出来地难受。她脑子里积了好多话想说,却一句也冒出不来,喉咙发涩的吐不出字。
周栩应主动解释。
“手机坏了。”他轻描淡写,摸了摸她发丝摁着人扣向自己:“飞机太赶没来得及买。”
“谁关心你这个啊。”姜执宜揪着他的衣角声音发闷。
周栩应眉梢微动,垂眸看了眼想笑。
“不是你问怎么不回消息。”
他抱着人转身,放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两人视线交织平视,他“嗯?”了声。
姜执宜绷着唇,薄透的眼皮动了动又垂下,不看他也没说话。
周栩应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漆黑不见底的眼里看不到任何波澜,他眼里只有她。
姜执宜手一直缠绕着他。
周栩应后面的话很明显的在哄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之前一样:“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等我猜啊。”
“你在想我什么。”
“行,拟拟真生气了。”
背景是漫天的纯白,川南多年不见的稀有的雪。
姜执宜还没说话。
过了会儿,周栩应突然笑了,他声音随意,语气中的兴致高了点也真了点:“你别这样。”
一停,姜执宜掀眼,没懂。
他声音沙沙的,眉眼冷峻黑发抵在眉骨,周栩应手指挲着她后颈,让姜执宜感受靠过来说:“看起来太喜欢了,就想亲。”
第42章 海水
比艳阳天和下雨天来的更早的是周栩应送她的雪。
姜执宜看着他的眼睛动了下, 微怔。
那一刻的周栩应看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深,他挡着风口揽着姜执宜的腰。
体温渐渐蔓延,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姜执宜踩着的石头晃了晃, 好像在给她点头默认。
再看他时周栩应换了动作, 预告完毕地捏着姜执宜下巴俯过来。
姜执宜呼吸一滞, 目光相织, 感官异常清晰, 气息灼烈而滚烫, 姜执宜头皮轰的炸起酥麻,受不住一样下意识地呢喃了句:“周栩应。”
周栩应闻声,嗓音低沙的嗯了声,他在距离姜执宜鼻尖五厘米的地方停下,眸光晦涩,掀起眼, 这是今晚他眼底温度最清楚的一次。
姜执宜嘴唇张阖, 瞳孔澄澈,里面的慌张一闪而过。
少年冷隽的眉眼锋利高挺, 靠得很近才会发现他睫毛浓密又长,目光侵略的重,意外的上瘾。
他忽然问:“怕不怕。”
心跳的频率乱的无法感受, 姜执宜也不清楚自己现在呼吸压得多轻。
“怕什么啊。”姜执宜垂着的目光落在他喉结, 青涩又大胆:“我对你也不是不想。”
不是不想的意思就是她也想。
周栩应呼吸在姜执宜耳边倏地加重。
少女纤细的手指从扯着他的衣料到攀着他的后颈, 她低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听见:“周栩应,没人能够打败你, 他们的卑劣肮脏只能是你的垫脚石。”
“你一定会有最好的未来。”姜执宜鼻腔发酸,情绪满的快要溢出来, “也必须有。”
“那你呢。”
“我会陪你站在胜者的顶峰。”
雪融化在地面泛冷,周栩应却从来没觉得自己血液翻滚的那么烫。
他盯着她,将那双眼底的认真看的一清二楚,她太生动了,那种坚韧就像是淤泥中开除的最灵气的一朵夜昙。
狭长的黑眸中压抑着的感情翻滚,下一秒,周栩应声音低沉又沙哑:“姜执宜,说到做到。”
紧接着,一种姜执宜从没细碰过的清苦的薄荷靠近吞噬,强势又不容置喙的席卷着呼吸。
和他们都想的一样,真的在接吻。
紊乱又急促的呼吸中,姜执宜迷迷糊糊地睁眼。
那一刻,她心跳的最大声,可比心跳还冲动剧烈的是喜欢。
好喜欢周栩应,好像和他就这样到永远。
不止大雪蔓延的夜晚,还有黄昏肆意的每一个傍晚,她都想牵着他的手狂奔,再和他说:周栩应,我们一直在一起吧。
像故事里的结局,永远在一起。
在雪天,在跨年夜,在日历上2013年最后一页的最后一天。
周栩应记住了三句话。
她说她喜欢他。
她说想和他还有很久的以后。
她还说她会和他一起站在属于胜者的顶峰。
十点,姜执宜还有好多话想和周栩应说。
她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泛着一层浅淡的红,不易察觉,她侧着脸,看着巷内的雪,颤了颤眼睫:“明天会化吗。”
“会。”周栩应的声音也哑:“不清会影响别人。”
姜执宜点了点头,心思飘得远。
今晚每个角落都挺热闹,姜执宜也才刚感受到那种燥,她捏了捏手指,忽然听见旁边的人说:“红了。”
姜执宜侧回头,还没问什么,唇就被指腹抵住,周栩应蹭了两下,声音听不出情绪。
头皮更麻,姜执宜嗖的撤了一步:“你干嘛。”
周栩应大尾巴狼:“都干完了。”
他现在的心情好像比之前好了很多,笑的漫不经心逗着她。
姜执宜皱眉,恼了不让他说:“你别说了。”
周栩应又笑,手指松了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的那种,有点紧。
姜执宜垂眸看了眼,心口又在膨胀。
“周栩应,他们知道你回来吗。”
“没管。”他不爱管无用的事情,嫌浪费时间。
“你打算怎么办。”
“哪个。”他倚着凹凸不平的石墙,连姜执宜一起抱进怀。
“保送。”顿了顿:“还有那些人。”
周栩应手掌抚着她的发,笑了声:“保送和统招对我来说都一样。”
“要是在意,我也不会动手。”周栩应眼中情绪淡了淡,很快恢复平常。
姜执宜想的也是,她知道对于周栩应来说他想考哪里都行,她在他怀里抬起脸,盯着人审问:“那你有没有受伤。”
“没。”周栩应一秒都没犹豫。
姜执宜一顿,手掌撑着他的手臂起来点儿:“我不信。”
“给我看看你伤哪儿了。”说着姜执宜就要检查。
周栩应眼皮一跳,抓起姜执宜两只乱摸的手,小姑娘手腕细,他一只手就能抓住,薄薄的皮肤下能感受到脉搏在剧烈的动:“乱动什么。”
姜执宜无辜:“我没乱摸。”
她就摸了摸他的手臂,还没摸别的。
周栩应眯眼,想了秒察觉可能是自己的问题。
贴着她就意乱,说实在的,他没亲够。
但不能第一次就吓着她。
姜执宜似乎看透什么,她身上沾的都是他的气息,密不透风。
姜执宜垫脚,拉着周栩应的衣领拉他:“周栩应,你在想我。”
她说的隐晦,像是一只不熟练的小狐狸。
她发梢扫过他虎口,盘旋在指骨上方很痒。
周栩应好笑,不知是说她单纯还是傻气,他大方承认,姿态散漫又嚣张:“你才知道啊。”
不用姜执宜再说话,他一把箍紧她的腰,语气认真,黑眸却混着笑:“伤真要看啊。”
姜执宜原本还有点脸红,但又被他这句话搞纠结了。
“想看。”
周栩应拉着姜执宜的手,她手指蜷着,用手背的指骨碰了碰腰腹那一块,少年薄薄的一层腹肌,姜执宜碰上去硬硬的。
就带着她碰了几秒就移开,周栩应说“不疼。”
姜执宜和他经验不一样,只是她腰间那个位置很容易出青,当时受伤躺着都会疼。
“真的假的。”
“怎么,还真要看看检查啊。”
姜执宜四周环顾了一下,没人,但风继续吹,她斟酌着真的考虑:“方便吗。”
“不方便。”周栩应手掌抵住她往下看额头,没任何商量的余地。
姜执宜:“......”
周栩应气笑了:“你还真想啊。”
姜执宜喉咙初溢出一声嗯哼,抿抿唇,没说别的。
周栩应顺着原来的姿势揉了揉她脑袋:“不用担心我,什么都能处理好。”
姜执宜点点头,信他。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倚了会儿,周栩应身上是长款的黑色羽绒服,拉链敞着,姜执宜贴着他里面的灰色毛衣,带着周栩应体温还挺暖和的。
但毕竟是冬天,周栩应又站在风口,姜执宜才想起:“那你今晚上去哪里啊,有地方吗。”
“怎么了,还想留我啊。”
“不是,你手机不是坏了吗,怕你没钱也没钥匙。”
周栩应顺着她的话:“要是真没有怎么办。”
姜执宜看了一眼自己家窗户的位置,三楼,姜南珍也在家里:“那我回去给你拿钱。”
“干什么。”周栩应眉微动,没反应过来。
姜执宜啊了声:“你去宾馆啊。”
“不然你睡哪里。”姜执宜狐疑地看着他。
周栩应哦了声,睨了她眼没说话。
“你到底有没有。”姜执宜真不放心。
“有。”周栩应捏姜执宜的手把玩。
姜执宜确定了眼,这才放心。同时也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越来越冷,犹豫了会儿:“你明天有空吗,我去找你。”
“行啊。”
姜执宜点点头,又抱了他下,手臂从羽绒服里面穿过去环着他的腰。
“今天怎么这么黏人。”周栩应看着她就跟看小猫一样。
姜执宜就是打算抱一下就让周栩应回去的,听了他的话刚好松手:“抱完了,你可以走了。”
周栩应笑问:“这么快啊,不再抱下?”
姜执宜摇摇头:“不。”
“那也没什么想问的?”那些事情被周栩应用最轻快的话说了出来。
姜执宜微怔,又摇头:“我觉得不重要。”
周栩应眉眼低着,身影挺拔,带着这个年纪的游刃有余,散漫又帅气。
听见姜执宜的答案,他点点头,说好。
“但总觉得不告诉你,你会担心。”
姜执宜眸光闪烁,抬头对上周栩应的视线。
他总是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
周栩应也没打算遮掩,他自己说起来:“他是因为我死的,资格也是我放弃的,有个人想要,就给他了。后面两年觉得没意思,去老头子以前的地方体验了下,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也不用担心我。”
那几句话的声音挺轻的,但落在姜执宜耳里要多沉有多沉,尤其是那句,他是因为我死的和没意思。
姜执宜呼吸都在颤,但又不能让周栩应发现。
过了会儿,她平静着声音挑了个最简单的问题:“那个人是谁啊。”
窃取竞赛的成果的人和视频中的人,她直觉是一个。
“老头子收养的白眼狼。”周栩应说这句话的时候嘲意最重。
“但陪了老头子挺久。”
周山在国外的时候都是周烬陪的他。
夜色压在他肩膀上,姜执宜似乎懂了。
他为什么会放任网上爆料的知情人,他故意的,他想折磨自己,也因为对方的这层身份,周栩应无论如何都会放他一马。
姜执宜一时语塞,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但周栩应今晚也没打算多说,他无关痛痒地说:“我其实沾了挺多老头子的光,相应的付出点什么也是应该的。”
他想的通透,人得到什么就得失去什么。
周栩应垂眸,但他现在有她就好了。
已经很晚了,周栩应让姜执宜别多想:“我没事,别多想,回去睡个好觉。”
周栩应扬了下颚,挥手示意。
姜执宜抿着唇没动,她想问的都咽回去,最后说:“那周栩应,你得答应我,不能难过,什么时候都不能。”
周栩应点头:“你在就行。”
她陪着他他就不会难过。
心脏扑通扑通的,从浸在酸涩的水里变成柠檬味的冰淇淋。
真的晚了,也可能是心脏真的跳的太快了。
姜执宜和他招手后往回走,走了几步,才发现他没说明天她要怎么联系他。
姜执宜停步回头,与此同时,周栩应的声音响起。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周栩应往前走了两步。
“什么。”
他这句话像是准备了很久,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无奈。
“拟拟,新年快乐啊。”
周栩应笑得懒散:“本来就是回来陪你跨年的。”
“明天见。”
姜执宜回去的时候姜南珍还没睡,姜执宜推开门看了眼,发现姜南珍在房间里打电话。
“不用给我,别浪费了,留着给拟拟,我怕以后她照顾不好自己。”
姜南珍的声音轻,姜执宜只是断断续续的听见这么一句,她挂好衣服,姜南珍听见玄关的动静往外走,看见姜执宜回来便停了电话。
“拟拟回来了,先不说了。”
电话挂断,客厅里放着跨年晚会,主持人的声音洪亮大气,歌舞舒缓。
“妈妈,谁的电话啊。”姜执宜随口问。
“你小姨,随便聊了几句。”
“小姨?”小姨和她们其实挺久不联系,可能是怕借钱,逢年过节也都是姜执宜主动联系几次。
“元旦,我俩也好久没聊了。”
姜执宜点点头,也说得过去。
“妈妈你怎么还没睡啊。”
“今晚不是有晚会吗,我想着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看看。”
姜执宜弯起眼:“那我们看一会儿,困了就睡觉,身体重要。”
姜南珍拉着姜执宜的手说好。
在姜执宜的记忆中,那天晚上的情绪分成了两部分。
前面十几个小时变得很模糊,但最后那段时间她心脏变得好软,之前看的你那些烂七八糟的东西也没那么重要了。
有周栩应和妈妈,心情就变得和广场等烟花的那些人一样,轻盈又开心。
姜南珍今晚精力很好,一直陪着姜执宜看到晚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