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
姜执宜眼睫猛地颤了下,她听见他讽到厌恶的声音。
“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再看见你。”
外面霓虹浸水,琥珀巷口有风吹过,姜执宜抱紧腿不停颤抖。
许久,她说了好。
那个十八岁的夏天。
他们用最惨烈的方式在彼此生命中退场,再留下最深刻的疤痕。
此后。
山水不相逢,你我不复见。
第50章 变蓝
这晚上过得混乱, 思绪乱成毛线,姜执宜一晚没再阖眼。
她还想起那个夏天的最后,周栩应也放弃了京大。
开学的前一周,姜执宜收到了一条短信, 没有备注, 空荡荡的几个字:【我接受, 和不和好。】
姜执宜到现在都记得那几个字, 包括最后的句号。
他把自己全都说服了, 包括她失信毁约还故意骗他报了别的学校。
1200公里也没关系了, 他可以异地,他可以来找她,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过了一晚她才回。
回的比谁都狠,姜执宜说:【你能不能别再纠缠我了。】
别给我发短信别给我打电话,也别窥视我做什么报哪所学校了。
周栩应从来没求过谁,姿态从来没这么低。
他有他的骄傲。
他删了她所有方式, 他的朋友也默契地保持沉默, 所以周栩应再也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姜执宜唯一有资格知道的就是他出了国,放弃了京大。
他故意告诉她, 她不要的东西他也不会守着。
此后的八年,姜执宜再也没听到有关周栩应一个字的消息。
她报了沪原的学校,把猫给了田七七照顾, 李丝菱因为她把她也骗了哭着和她生闷气, 她说她搞不懂她。
还有江伟雄, 没了半条命后又被人查出了一堆事,进牢判了几年, 姜执宜没去看,只觉得无比疲惫。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离开了川南。
周栩应的存在像是一场大火烧掠而过,剩下灰黑的浓烟,还带走风吹又生的能力。
-
九点,粥粥打开门,看到沙发中烟云雾饶的米色长裙女人,忽然大叫了声。
“小宜姐,你这是怎么了?!”
粥粥快步走到屋内。
落地窗干净一尘不染,莫兰迪色调的窗帘在固在两侧,大束大束的光线打进玻璃,缕缕金色光晕飘忽在色空气上方,米色长裙的女人黑发垂在臂侧,和冷白细瘦的脖颈形成鲜明对比,她脚踩着沙发沿,闻声从青灰色中抬头,露出一张清冷精致的脸。
流畅的鹅蛋脸,灵动的鹿眼,笔直的天鹅颈和削薄纤细的背,娱乐圈有很多走清冷白月光路线的小花,但没一个比得过粥粥此时看到的这位。
垂着眼尾,眼睫色卷翘浓密,扇动时比一条细长的眼线还漂亮。
可她现在面色苍白,黑眼圈落在眼睑下,干净的指尖抵着膝盖,掐着一支燃着的烟,清冷又妩媚。
整宿没睡,像雨天里易碎的水晶八音盒,细眉蹙着,带着倦怠和不适。
粥粥一下就看出姜执宜状态很差,茶几上的烟灰缸已经满了,周遭弥漫着一股冷冽呛人的薄荷烟味,她一边给姜执宜倒水一边急问:“怎么抽这么多啊,你不会在这里坐了一晚上吧。”
姜执宜摇摇头,抱着抱枕往后仰,声音稍淡,已经习惯了:“睡不着。”
粥粥给她倒水,又加了点蜂蜜,手掌摸了摸姜执宜额头:“头痛不痛,实在难受我们就去趟医院。”
姜执宜抿了两口水,干涸的唇稍微好点了,她弯起眼揉乱粥粥的头发:“没什么事,老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粥粥语塞:“但下午还有个活动,珊姐肯定想让你去参加,估计不太好推。”
她费劲地想了想,商量:“姐你要不先休息休息,我看看能不能时间调后。”
姜执宜头侧着看向窗外,黑发凌乱在脸颊,像烟雨中的水墨,看不出在想什么。
粥粥是姜执宜的助理,两人关系很好,在水很深的娱乐圈,姜执宜简直是拿她当亲妹妹看。
姜执宜是在大四那年入行的,二十出头不算晚,但在这个圈子也不算早。
次年遇到了粥粥,当时粥粥被人骗了三万块钱,刚毕业的学生连去处都没有,饿了三天晕倒在街头,还好遇到了姜执宜。
粥粥从病房醒来时,姜执宜正念着她的名字,她微怔,问:“你是哪个zhou。”
然后她就一直跟在姜执宜身边。
姜执宜还在走神,回过脸忽然一句:“你说我现在退了会怎么样。”
似真似假,不紧不慢,姜执宜姿态懒散,扔出重磅炸弹之后还能像只精致的布偶猫。
粥粥却被这一句话点着了尾巴,猛地从沙发上弹起:“什么!”
这四年姜执宜靠着一张清冷灵动的脸出圈,又凭着实力站稳,但始终差那么红透半边天的一脚,她就是太不争不抢了,现在也就算个二线边缘。
刚开始粥粥以为姜执宜就凭着这张脸,有什么不能杀进一线的,但久了才发现是姜执宜根本没有这个心也不在意,她随时都会离开这个圈子,她对这个圈子毫无留念。
她听过许星野偶然说了句,姜执宜是为了个什么人,好像是她但没懂。
姜执宜嫌她大惊小怪,手臂屈着用指骨抵住太阳穴,撒娇一样伸直手臂:“被你这么一喊,更难受了。”
粥粥听了头疼,想起公司最近捧的那个和姜执宜风格很像的小花,十九岁。
“好好的怎么就要退了。”粥粥急了,“李导那部电影不是马上就要拿下了吗,今年的最佳奖就是肯定能——”
“不是的。”她没说完,姜执宜说:“我不在意这些。”
“我就是......”
昨晚的梦太深了,四年的时间也够长,周栩应是她这辈子唯一一个对不起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过不去的坎。
粥粥鼻子有点酸,一听到这话就忍不住难受,跟了姜执宜这些年她真的不舍得。
小姑娘背着一个斜挎包站在那里,两只手搅在身前,姜执宜恍了下,清醒。
她开玩笑:“逗你的,退也不能现在退,违约金我还没攒够呢。”
“不用和珊姐说,能过去,我先去冲个澡。”
姜执宜收拾情绪,头发拂到后面走进浴室。
头还是难受,姜执宜在车上眯了会儿。
姜执宜今晚受邀参加一场珠宝品牌的慈善晚宴,门口红毯已经入场。沪原江旁的高楼大厦耸入云霄,夜晚繁星闪烁,巨大的LED屏幕播着放大画面。
五分钟前,姜执宜一条黑色露背深v长裙,裙摆鱼尾设计水墨渐变晕染,包裹着姣好曲线,黑发垂落清冷高贵,落在锁骨中央的蓝宝石项链衬的相得益彰。
聚光灯刺眼亮目架在空中,姜执宜回身,画面定格。
内场黑色的绒布椅交错摆放,姜执宜坐在第三排左侧,侧头拨弄了下头发露出耳饰。
“姜执宜?”
凳子还没坐热,旁边罩下一道窈窕身影。
姜执宜抬头,眉梢微挑,没想到是新晋小花万婷。
“没想到旁边坐的是你。”
万婷提着裙角坐下,狐狸眼转过来看着她。
姜执宜笑了笑,没说什么。
万婷前阵子上了个校园网剧,通过炒cp圈了一大波粉,现在势头正热。
按理说万婷不在第一排也应该在第二排,但主办方偏偏把她安排在了姜执宜旁边,这事就有意思了。
原因无他,两人算是同跑道的竞争对手,粉圈路人圈常撕。
万婷挺直腰,朝着镜头方向一笑。
手指整理着裙摆,偏着头继续和姜执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听说你在拿李导那部电影?”
姜执宜表面功夫就没差过谁,就连高中最后那会儿她都能装着乖把周栩应骗过去。
“没,珊姐也没说什么。”
“苏珊和李导关系好像还不错,你机会挺大。”
“机会谁都有。”
万婷微顿,被姜执宜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本事逗笑了:“没准备跟你抢,我准备接《艳杀》了,青春剧拍一部就好了。”
《艳杀》的剧本是平台保密签下的一部S级古偶,古偶比现代沈更容易爆流量这个道理圈内无人不知,这剧要是拿下明年一线小花里的top是没什么争议了。
而这些年姜执宜重心更放在电影圈内,代言不少,黑粉也一堆,但付出和回报却不成正比。
万婷细细端倪着姜执宜的脸上的神情,她总是这个样子,清冷孤傲,光是坐在那里就觉得有朦胧复古又窒息的美。
“那恭喜啊。”
万婷:“......”
“无聊。”万婷懒得不搭理她了。
但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苏珊耳朵里。
时间加速到结束,苏珊信息一条条轰炸进姜执宜手机:“章鸿的《艳杀》被万婷拿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怪不得着个月Kevin一直没有消息,给我憋大招啊。”
“不行你马上收拾收拾,这个角色我们必须争取,不然你真的要被万婷踩个三年两载了。”
姜执宜已经快二十四小时没闭眼,耳边的声音像放大了一百倍,变成电钻往脑袋里钻。
还没休息到十分钟,粥粥匆匆给姜执宜补了个妆,接着换场到酒局。
姜执宜撩起眼:“珊姐约到章导了?”
“章导今晚也来了,珊姐费了好大口舌好说歹说才挤出来的时间,姐你累不累,我看你脸色挺不好。”
姜执宜抿着唇,也不能辜负这个重任:“你帮我去买个止痛药,我再吃一片。”
不然晚上可能撑不下去了。
“是药三分毒,再说那药吃了太多都对你没什么作用了,周一我陪你去医院看看,今晚再坚持一下。”
姜执宜没什么意见,说了个好,放平椅背闭眼稍缓。
夜晚的沪原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宽敞明亮的私密包厢内觥筹交错。
苏珊一杯又一杯,笑着和坐在主座的章鸿来回换盏:“我们家执宜的演技您又不是没见过,可塑性很高的。”
“是,不错,上次严峻试她戏时我看了,印象很深。”
苏珊眼一亮,赶紧朝姜执宜招手:“还不快过来给章导敬一杯。”
姜执宜起身,浅笑盈盈地饮下今天的又杯酒。
寒暄吹捧,一杯又一杯。
直到桌子上的电话铃突响。
话音一顿,章鸿朝着桌子方向看去,几个人动作暂停,章鸿看了眼来电显示,朝苏珊摆摆手:“你们先,我出去接个电话。”
苏珊爽快地,人一走,苏珊马上卸了笑,揉着快僵住的脸,叹了口气。
“累死了,真难搞。”
姜执宜剥了一个橘子瓣塞苏珊嘴里,脸色更差了:“我也去趟洗手间。”
苏珊看她样子实在不太好,点点头叮嘱:“行,吐完了再补个口红,脸色别太差。”
姜执宜拎着包往外走,苏珊提醒:“快点,在他之前回来啊。”
七厘米的高跟清脆,姜执宜比划了一个OK。
在里面还好,松了一口气后脑袋越来越晕,眉眼染着倦怠,姜执宜拐角找到洗手间的提示标。
长廊灯光绚丽,黄色不规则条纹的大理石地面亮的倒映人影,高大盎然的绿植盆栽靠在墙角。
姜执宜低着头,莫名其妙走进了死路。
一模一样的包厢,除了门牌别无二致。
姜执宜恍了瞬,脚骨疼身体也疼,酒精刺激着空荡荡的胃,反胃的恶心往上涌。
大脑划过白光,姜执宜身子一晃手臂撑住墙。
呼吸越来越紧,姜执宜忍住蜷缩蹲下的冲动,回头重新找路。
光影交错,左前方的包厢门忽然从内打开。
姜执宜衣服没来得及换,还是品牌方那件黑色鱼尾深v礼服,大片漏背,一对蝴蝶骨瘦削,贴着冰冷的墙面摇摇欲坠。
人都有本能反应,她下意识的随着声音看去。
高度差原因,她先看见的是那只手。
冷白的指骨节利落分明,青筋微浮张力凸起,腕骨泛红,闲散地搭在门把,带着一个银色金属打火机。
黑色的西装一丝不苟,在他身上穿的游刃有余,脊背挺拔开阔,桀骜被束缚透着明显冷淡疏离。
他的存在感极强,却让姜执宜莫名熟悉。
她看见那个人低颈,手掌微拢,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弹簧脆片声,白色的长烟咬在齿间。动作松垮,颀长的身影暴露在光线里,说不出的矜贵,仿佛天生就带着别人不可高攀也无法抵达的位置。
酒精麻痹后的口腔干燥,让她的思维也变钝,连呼吸都忘了隐藏,在空荡的走廊突兀。
察觉到身后有人,男人微顿,侧了侧脸回头。
凌厉流畅的下颌线,眉眼漆黑淡漠,眉骨很高。
唯独散在额侧的碎发带着一点随意,隐约有八年前的少年模样。
又是幻觉。
这是姜执宜的第一反应。
她皱眉,视线却一点也没移开,直愣愣地勾着那个人。
看着他领口散着的第一粒扣,低耸的眼尾,微皱的眉,还有指尖那处猩红的火光,久久忘了动作。
周栩应半眯着眼,打量几步之外倚着墙的那个漂亮女人。
半响,他微抬眉梢,抬手把玩着打火机,转了下。
嗓音冷淡磁性,意兴阑珊语调也没波澜。
“借火?”
不痛不痒。
像看一个陌生人。
第51章 变蓝
包厢内的音乐从门缝钻出, 断续的蹦出几个英文歌词。
比之前每一次都清楚,那道声音有八年记忆的模糊处理,姜执宜却在他开口的那秒猛地一震。
不是梦,是真正的周栩应。
他静静立在那里, 狭长的黑眸像是尘封的潭, 八年, 白校服成了白衬衫, 原本再冷漠也透着少年的气质被时间打磨洗礼, 礼貌疏离, 散漫之下是身居高位的阴戾和恣意,垂眸睥睨着,透出一种寡淡的怜悯和锐利。
他隐藏的很好,却还是被姜执宜捕捉到了。
她能想象到自己的脸色有多差。
时隔八年,恍若隔世。
姜执宜攥紧手指,胃痛和头痛的刺激被放大十倍, 意识渐渐模糊, 下意识喊出那个久未开口的生疏名字。
“周栩应。”
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她不知道周栩应是否听见。
那支烟一口没抽, 星点的火光往上蔓延,周栩应掸了掸烟灰,他应该是没听见, 淡淡睨了姜执宜一眼, 手带着打火机插进裤袋, 转身抬步往外走。
男人身上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下肩宽腿长,挺拔如鹤, 脚步声沉,他毫无眷念的一步步走远。
酒精上头的冲动让姜执宜差点跟上去, 但仅存的理智让她脚底生根。
灯光恍惚,姜执宜眨了眨干涩的眼,颀长的背影渐渐在光晕下凝成一个小点,消失在长廊尽头拐角。
心脏没什么知觉,委屈也没有,她低眸咬着唇,往墙壁的方向贴的更紧,瘦薄的肩胛骨咯的生疼。
思考能力和时间一起按下暂停键,这个插曲让姜执宜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目的。
半响,她嘴唇阖动,情绪上涌眼睫颤抖,姜执宜缓慢又迟钝地吐出几个字。
“好久不见。”
话语清浅,像是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眼前的视线莫名其妙模糊,眼眶酸涩汇起的凉意让她倏地惊醒。
今晚的相遇太过突然,但倒是没有多少时间让她玩回忆游戏。
她设想过很多两人再见面的场景,但没猜到这晚会如此狼狈和平静。
他眼底什么都没有,但这竟然让她比那晚的分开还要难过。
走廊里淌着一股很淡的柠檬香薰味道,几米之外还剩着周栩应点燃过的烟草薄荷味道。
姜执宜喉咙发紧呼吸难耐,攥着包想快步逃离。
可下一秒,额头忽然撞上一堵坚硬的城墙。
姜执宜没来及抬头,下巴忽然被人捏着抬起,力度极大,因为她没防备所以吃痛地溢出低吟。
姜执宜撩眼,猝不及防地撞入那双眼,漆黑的锐利的,透着很深的凉意,不似刚才平静,混着嘲弄和笑。
周栩应没顾她反应,两指捏着她的下颌再抬,微微眯眼左右打量,手下的这张脸带着精致的妆,眼尾的亮片漂亮的像是人鱼尾,他挑眉,刚认出似的,语调散漫拖了个腔:“哦,你啊。”
姜执宜呼吸忽然僵住,周栩应的呼吸以一半的姿态欺压过来,那张冷峭锋利,五官棱角分明的脸靠近,唇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下颚一截流畅的弧线,冷而硬,还有象征着男性气息的凸起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