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刺眼,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是耀眼灼烈的代名词。
周栩应看见她上来,眉梢微动:“来找我?”
磁性的声音带着很淡的颗粒感,周栩应尾音也上挑,他顿了下,唇角勾出笑。
姜执宜手遮了下太阳,退到身后转折的平台。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周栩应笑了声:“什么时候让你来的。”
“啊?”姜执宜愣住,那张纸条真的是给别人的啊。
台阶上的人已经到了自己身边,姜执宜听见那个人说:“不是让你等我,我去找你。”
他这句话说的太自然,就好像已经找过她千百遍。
姜执宜只能尽力忽略。
而且也没什么区别吧,姜执宜默默地想。
“是你给我的书吗,那个纸条...”是给我的吗。
周栩应靠住了她身边的墙,打断她的话,侧眸:“还能有谁。”
他眼里的几分笑挺浅,又问一遍:“姜执宜,还有谁啊。”
姜执宜莫名其妙的产出一点愧疚,没了,确实是没了。
除了周栩应,没人会站出来帮她。更没有人会抓着她的手,带她走出去。
那是一个沼泽,反抗得越用力陷得越深。
声音在长廊里很冽,混着风和日光却有些模糊,他笑起来,漫不经心地开口。
“就我一个啊,那你还不抓紧。”
姜执宜一愣,抓紧?
这个词的含义很多,姜执宜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种意思。
周栩应也没有管她懂没懂,自顾自的从口袋里摸出一盒薄荷糖,他低着头,后颈突出的骨头嶙峋凛厉,身上除了那股散漫的劲儿还带着忽视不掉的桀骜。
淡绿色的糖往手心里倒了两颗,他又送到她面前,嗓音轻哑却不容置喙:“伸手。”
姜执宜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目光看他,他却还是那副样子,散漫的只是想给她送糖吃一样。
可直觉不是这样。
除了第一眼觉得那个笑是真的后,姜执宜微妙地察觉周栩应心情一般,气压骇人。
而且周栩应从头到尾没说他是怎么知道她书没了的,就只是给了她两个薄荷糖。
不知道是什么牌子,薄荷的清凉带着微辣,侵蚀舌尖后迅速爬上大脑神经。
她微微皱眉,有些受不住这种劲儿。
周栩应后脑勺抵向墙壁,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薄荷糖在口中化开,抵着舌尖笑她:“受不住啊。”
姜执宜想说还可以,但眼前的声音冷冷传来。
他声调没有波澜,疏冷淡漠:“那为什么不吐掉。”
楼下似乎有人来了,捂着嘴的咳嗽声穿透墙壁很模糊。
姜执宜一怔,那颗糖忽然卡在齿间。
他也脱了假象,周栩应半眯着眼,嘲弄出声:“姜执宜,你要忍到什么时候。”
光影斑驳,两人之间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姜执宜瞳孔微颤,他毫不退让的逼近。
校服的布料摩擦出声,连同他的声音一起靠近,薄荷更冷,气息更冽:“对待烂人的最有效的解决方式是以暴制暴,如果不行,找我。”
笑敛了,他声音也淡。
周栩应说:“去反抗,我给你兜着。”
又一阵风吹来,冰凉的金属贴片碰上她手。
周栩应没情绪的用糖盒拨弄两下她的手指,穿过簌簌的风,他凝着她。
“所以现在告诉我,手怎么了。”
“伤又是哪来的。”
第15章 海水
光影交错落在脚间缝隙, 那几个字重的弹开灰尘,让她不禁蹙起眉望向他。
那句话张扬又狂妄,那双锐利狭长的眼漆黑,桀骜和浑气在克制外漠然显出。
他身后的光很刺眼, 姜执宜定睛下意识冒出一个想法——众生芸芸混沌烂俗, 周栩应是最耀眼的存在。
比光还甚。
......
直到他等的不耐烦。
“姜执宜。”
姜执宜心扑通地震跳。
腿上的伤是跪在地上擦了大半夜涂料磨破了旧伤。
手上的伤?
姜执宜低头握住自己发凉的那只掌心, 皮肤白皙薄的像纸, 确实能看出一点红, 呈块状的, 手指摁上去一点也不疼,她垂着眼搓,然后递给周栩应看。
四周有些静,她声音也有些轻:“没伤。”
掌心纹络浅淡,连接指骨出透着浅浅的粉,此时五指一板一眼的并拢一起, 像是挨训的那种乖巧。周栩应目光淡淡落在上面。
他盯了好久, 姜执宜被他看的发麻。
时间一秒一秒默数过去,楼下的脚步在不断逼近, 顺着耳道变成电流,姜执宜嗖的撤手,想要撤回安全距离。他的瞳孔底下覆着一层阴影, 漆黑如漩涡, 一不小心就会溺进去。
“有人。”姜执宜忍不住提醒, 可下一秒,口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掌心的触感真实又灼烫, 姜执宜视线从楼梯口脱离错愕回头。
周栩应圈住她整个掌心手臂并住,他们靠的很近, 腕内脉搏节奏有力剧烈,不是碰着,而是十指相扣的那种牵手,姜执宜猝不及防,鼻息间全是周栩应身上冷冽倨傲的气息,像荷尔蒙。
呼吸一紧,姜执宜被拉着步子往前,差点撞上周栩应的胸膛。
周栩应动作松松垮垮,转身把她塞进拐角的方形柱撑后面。
姜执宜后背靠上冰冷的大理石柱,热浪和刺骨一起,她倒吸一口,手指没控住力气的捏紧,抵上中间凸起的骨节。
紧接着,周栩应发深的目光顺下来。
这道目光让她头皮嗡的麻掉,姜执宜这才意识到她抓紧的是谁的手。
是那只和她十指相扣的手。
“我不是故意的。”手心分泌出细细的汗渍,姜执宜张了张嘴要解释。
突然,人影覆上,姜执宜眼睁睁看着周栩应靠前一步,猝不及防的捂住她半张脸,包括还没出口的声音。
姜执宜这次真的怔住,周栩应没看她,身子伏的低了点,连着削冷的脖颈一起弓成一个弧度,姜执宜她像是被周栩应圈在了怀里,如果这时有人撞见,一定会以为他们在拥抱。
这个时候学生都在吃饭,很少有人回来,上来的人可能是忘记拿东西了,脚步急促的迈了两层台阶。
周栩应察觉到某人的僵硬,侧过脸,声音带着鼻息气音滚出,有点沙哑:“干什么,想被人看见?”
他姿态像是在逗弄,笑却不达眼底:“不行啊姜执宜,我没准呢。”
姜执宜的思绪自动跟上最后那句否定,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的样子有些懵懂,温热的呼吸变闷变潮,打在周栩应手心。
“不懂?”他扯了下唇角嗤笑。
扣着她的那只手抬起,像是低伏的姿势累了,他连着她一起舒展,抵着她的手臂往后面的柱子一撑,姜执宜后背唰的绷直,像是漫画里的壁咚,松垮的禁锢着。
她朝周栩应的方向一样侧脸,他下颚的弧线凌厉,鼻骨挺拔开拓,立体的五官被阴影分割的线条更重,没人比他更适合凌冽这个词。
周栩应顺着她的目光利落开口:“你以为我会准第二个人利用我吗。”
他微顿,又随意地动了眉梢:“谁敢啊。”
这些话有些绕,让姜执宜的反应速度又慢了许多。
她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李丝菱试探她的话,她说周栩应那么厉害,如果她能和他熟络一点。
那个词不好听的撕开伪装就叫利用。
现在被他无所谓的挑开。
他没说话了,剩姜执宜一个人留在发闷的空间里出神。
呼吸越来越闷,她手指蜷缩,眼睫跟着眨动,他的手心也越来越温潮。
气流在指缝间流转,周栩应唇角的弧度微敛,眼眸更深。姜执宜看样子挺没防备的,像只待宰的羔羊,在他手下怎么连点反抗也没有。
周栩应松了手。
空气从稀薄变清新,那个人从他们旁边的楼梯走到上层,没发现这边的异常。
姜执宜呼吸和刚才比起来有些混乱,腕上的禁锢也消失,她手心贴上身后的石柱降温,刚才的几句话一直在耳边环绕,目光收不回来,就明晃晃地看着他。
周栩应任她看了会儿,等到很久他才开口:“要看到什么时候。”
姜执宜唇一抿,没说是因为他刚才的举动太近,压着耳后的红:“是你。”
“藏的没人发现。”周栩应不认账。
“我们可以跑走的。”起码他拉住她手的时候姜执宜以为他是要带着她跑走的,去别处说话就安全了。
“跑啊。”周栩应懒懒笑了下,字咬的意味不明,说不上冷淡,但也不是随意跟她开玩笑的轻松。
现在他随便说一个字姜执宜都觉得有点别的。
“姜执宜,我不干那种胆小鬼的事。”
他的性格一直是冷淡而肆意,张狂但不声张。
“毁灭不了的,就迎上去。”
周栩应的目光垂下来:“何况你有退路。”
后面的话似乎被省略掉,周栩应想到什么喉咙忽然压出声笑。
“私奔才用跑,我们跑什么。”
他并不是很老实,看着是不会逾矩的第一名,但相处下来就会发现很随意,校服也不好好穿,只套着一件外套,手抄进口袋。
姜执宜呼吸刚刚平缓,喉咙发干,听见那个词又是一顿。
她眉真的忍不住皱起来了:“什么私奔,你好好说话。”
“嗯,你好好想。”周栩应懒散瞥她。
姜执宜胸口发闷,她知道周栩应的意思,可又想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是不会懂的。
但这些不应该周栩应消化,他们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因为意外偶然相交,但轨迹不会重合。
姜执宜手指无意识在后面扣着,她岔开话题:“那课本里的那张纸条是什么意思。”
什么约他。
周栩应反问:“不记得了?”
“啊...”
“看不出,忘性挺大。”周栩应哼笑了声,抬手揉了揉脖颈放松。
那声笑比先前更沉,姜执宜的记忆忽然被激起,那个黄昏夜,她主动提起的想要还人情的那顿饭。
确实是中午的时间,姜执宜挪了挪步子:“没忘,那你想吃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
姜执宜舔了舔嘴唇,她吃什么都行,但现在好像不适合带周栩应去食堂,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吃便宜东西的,一时犹豫只好下回答问题:“校门口旁边的那条街有家馄饨店经常吃,味道还可以。”
周栩应说行:“就这个。”
他说的风轻云淡,刚刚的话题仿佛已经翻篇。
姜执宜确定一遍:“那今天中午吃吗。”
“嗯。”
姜执宜觉得周栩应是有办法出去的,她点点头:“好,那我们去...”
也就是那个字之后,她的手腕再次被拾起。
眼前景色倏然变化,姜执宜拉开腿跑着跟上,她瞪大眼睛,脑中那根弦忽然断裂:“周栩应...你....”
“姜执宜。”他打断,连名带姓地喊。
“别撒我手。”
教学楼长廊外的景色倒退,教室门牌按序递减,校服在腰间带起弧度,少女兀的噤声。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断续成句:“就是想告诉你。”
“也有人能带你离开。”
离开糟糕透顶的淤泥。
如果她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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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那家馄饨店很小,但客流量还算可以,空位置只剩了两桌,姜执宜在前面的小木台上点东西。
十分钟前,周栩应正大光明的把她从大门带出来,姜执宜真觉得还挺神奇,他和门卫看着都有点熟稔,也可能是对好学生的特权,随便一句就会被人相信。
她回过头问:“周栩应,你吃香菜吗。”
周栩应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口,他手里拎着一个电话,掐在耳边说着什么。
“监控里的人找到了吗。”
陆易远早上才给周栩应打听完一波消息,现在自封川南FBI,那课本的消息就是他捏着调子透出来的,但电话里的人现在快气炸了:“什么王八蛋,他们那片安保太差了,就巷口有个监控,大体拍到一段。”
“够了。”周栩应淡淡:“拎过来。”
“行,我找几个人。”
正事说完,他又恢复那个不正经的样子:“姜妹还挺可怜,哎。”
周栩应没搭腔,姜执宜的声音也是这个时候传过来。
她的脸透过人群,透过热气氤氲的熙攘,像是山川雾间最柔然的一角,望过来,视线只停在他身上。
周栩应视线一顿。
姜执宜站在光下面,皮肤白的像瓷,手像是某种白毛动物垫脚一样搭在柜台上,以为他没听清楚,朝他试探性招手:“周栩应?”
周栩应手指一屈,骨节被力道压下白色。
她的瞳孔亮的好似聚集一团光影,他喉结微动,声音是不易察觉的低哑:“嗯。”
姜执宜点点头,回过头和老板说两份都放香菜。
可周栩应的手机爆炸了。
“我靠周栩应,你什么时候吃香菜了?这跟妹妹吃顿饭你连香菜都能下口了?”话筒中的陆易远不小心听见,人直接震惊掉下巴。
“为爱牺牲也不用牺牲成这样吧。”他激动道:“你不吃香菜人小姑娘也不会嫌弃你的,不至于啊!!”
“......”
周栩应视线移开,眉皱起:“有病?”
“我说真的...就...”
周栩应打断扯了唇角:“陆易远,人带过来。”
“你滚。”
第16章 海水
馄饨小馆很快坐满, 姜执宜和周栩应是最靠墙的一个位置。
面前的两碗一大一小,馄饨沉在清汤下,上面飘着几个绿色香菜叶。
姜执宜找出纸巾擦出双筷子递给周栩应,顺便问:“你吃醋吗。”
周栩应眉骨微抬。
姜执宜拿着筷子的手停在他面前, 她动作一顿, 撞上周栩应眼尾那点笑, 霎时意识到刚才那句话的歧义, 立即解释:“我是问你这份...”
“行啊, 也能吃。”周栩应松弛地打断, 接过筷子,他手肘撑上面前桌子,肩膀往下压了度,单手拿起醋瓶往里倒了两下,褐色的调料晕开,周栩应搅了两下, 重新撩着眼皮看她。
人也没说什么, 就只是勾着唇角笑。
姜执宜看着周栩应面前的碗被醋晕色,又转移了注意力, 惊讶看他:“你是不是倒多了。”
他那份都变色了,这家的醋还挺酸的,估计吃不出别的什么味儿了。
周栩应咬了一个, 把香菜划到边上, 低沉的嗯声:“还行。”
姜执宜有点懵, 周栩应这么能吃醋的吗。
但他看着还真没多少反应,盯了大概十秒, 周栩应吞下一个,看见姜执宜还是那个样子看着自己, 他好笑,身子往后一仰,长臂一捞,白色的纸巾揉进掌心朝姜执宜扔去,姜执宜本能后退闭眼。
耳边嘈杂,面前却什么也没有,没等她睁眼,耳边就响起一道低低的笑,压着喉咙滚出,带着极不明显的纵容。
并没有东西扔过来,姜执宜反应过是周栩应在逗她。
她睁眼,周栩应果然在对面笑,手掌抵着桌沿姿态伸展,更恣意。
他喂了声:“躲什么呢。”
姜执宜抿唇,鹿眼有点瞪他的意思。
周栩应嘲她:“小胆儿。”
馄饨刚盛出来有些烫,缕缕氤氲的热气在两人间升腾,也不止这个小空间,包括周围,老幼年少,烟火气温馨的没有半点压力,姜执宜在这种熟悉的地方不自觉放松。
姜执宜垂眸不搭理了,她才不想和幼稚鬼吵架:“那你就是大胆,会扔纸团的那种大胆。”
周栩应自然听出话里面的意思,他哼笑两声,懒懒的嗯,让着她承认那种。
视线落在对面,姜执宜的低马尾松散的扎成一团,前面几缕头发绑不住的别在耳后,柔顺的黑发中露出一小块耳朵。周栩应指骨屈着扣了扣桌面,看着她小口咬掉馄饨,眸色发暗。
过了半响,姜执宜忽然就听见一句:“能欺负你不成,有点良心。”
他靠近,手心被塞进一团柔软干净的抽纸,周栩应动作自然而然。
姜执宜刚抿了口汤汁,胃里都冒着暖气,手心多了样东西她一愣。再抬头,已经和周栩应错开视线。
与此同时,身后那桌的人起身,木凳拉出刺耳的呲啦,呼吸声沉沉浮浮,伴着咕心跳中咕噜的气泡。最普通的一个中午,身后人的手机铃声响了。
那年是2013年,胡歌凭借《轩辕剑之天之痕》再度爆火,大街小巷里的人手机铃还是里面的歌曲《指纹》。
“旋转几轮变成我们深刻的指纹,留在每个爱过的人心房里加温。”
姜执宜肌肤倏然升温,捏着勺子的手霎的用力,耳尖也随着发麻,声音在耳边回荡重复,被他扣过的地方贴着的指纹的地方灼烧脉搏,顺着血液翻滚流淌。
她和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面对面,看着他,也是姜执宜第一次意识到,沉沦只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不用挣扎,不用反抗,如果青春期里会有一次first love,那必定是周栩应。
也是后来她才知道,他们之间通俗一点的说法叫,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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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混乱之后,那顿饭吃的也乱七八糟,姜执宜心不在焉。
但周栩应也没闲着,他是不是看眼手机,好像有什么重要消息。
姜执宜点的小碗刚好,两人谁也没浪费。
周栩应比她快很多,吃完就在等着她,让姜执宜也不好意思慢了,几口吃完,反倒是周栩应皱着眉提醒了句慢点。
姜执宜点点头:“好了。”
周栩应打量一圈,起身把账结了。
姜执宜瞪大眼睛跟着转头,手快的拽住他衣角:“不是说我请你吗。”
“还来真的啊。”
姜执宜没撒手。
她听见周栩应笑了声,有点随意地说:“得了吧。”
“不至于让女生请。”
姜执宜眼睁睁看着周栩应给她结了第三次账,他很高,立在那里的很显眼,身上气质出众,不说话的时候冷中有带着点倦,让人很不敢接近,周围有几个没穿校服的女生往他身上看,周栩应结完账往回走,四目相对,周栩应只在她身上停留,隔着距离,他的瞳孔漆黑,眼型狭长锐利,朝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