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榛连忙跑到白泓绾身后去暂避的那瞬间，没想到白泓绾的一身罡气竞将他弹飞，跌落在地的那一刻，落在身上的石头疼得他满眼泪水，若不是还要自救，怕且他会当场哭出来。
这个狠心的白泓绾！
“白泓绾，你敢不救我？我回头跟贺麟说去！”
才刚提到贺嶙的名字，白泓绾已然身形一动，挡在盛榛面前将陆续丢过来的石子一袖子拍飞，看着坐倒在地、一脸倔强的盛榛，白泓绾竟有几分看到当年贺麟小时候打输架时的倔态，心更是莫名塌了一块，手一提，不顾脏污的护起盛榛。
“这个人有助解除瘟病，暂时杀他不得。”
暂时？这白泓绾也太小气了吧，只肯暂时救我……娘亲，你的面子真小，搬出来也只能保住儿子暂时不用死！
听出弦外之意，盛榛一头黑线，正在腹诽无情无义的白泓绾时，领上便是一紧，人随即被整个提起来拖着离去。
盛樟看着脸上隐隐透着情绪的白泓绾，心想，这个人怎么就算是有情绪也是一脸冰封，实在是很没趣！
被拖行数里，借尸还魂的人还没疼，旁观的村民已觉得很痛，明知不该对这个死而复生的人同情，可眼见白泓绾将死尸拖行数里之后还要将它丢进寒潭当中浸泡，顿时心里都为这死尸默哀。
先前他们便已发现这死而复生的小子正是全家死光光的阿福，如今就算死而复生也是亲人全无，难以生计，到时还是派人一家一碗稀粥周济他吧，或许当时他只是没真的死去，大伙都太早丢弃阿福一家了。
一时间，人人心里都内疚难当，由原本的恐惧、怨恨转成同情，而这股氛围让待在寒潭里的盛榛和站在潭边的白泓绾都不由同时转头看向村民们站立的地方。
这群人还真是良民，从恐惧到同情，心情的转换不过一炷香时间，实在是太佩服了！
“好好清洗你身上的味道。”。
回过神来，白泓绾对盛榛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盛榛不由翻个白眼。，认命地洗涮起他暂时借用的身躯。
先前那堆尸山，除掉这个还算年轻力壮之外，其他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只是这个人到底多少日子没洗过澡了，怎么搓完一次又一次，身上还是未见干净？
等盛榛都快把整个身体都搓烂了，头上才洒下一把皂角。
“人间都是用这个清洗身体。”
闻言，盛榛抬头看着一脸事不关己的白泓绾，再看看那边已经开始烧尸体的村民。
看来方才我在努力搓身体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来回一趟了，吩咐村民将瘟病的尸体烧掉之后还拿一把皂角给我使用，真是谢了，不过，要用皂角为什么不早说？在地府可没人间这般污垢，只需用清水净身就好了！
“你看得出来我不是人？”
不管是寒潭还是皂角，这白泓绾似乎都没有诧异，看来要让他脸部多点表情还真是不容易啊！
盛榛继续腹诽着，一手捏碎皂角赶紧擦在身上。
这次总该洗干净了吧？
乱七八糟涂了一圈，然后左搓搓、右搓搓，这次终于能看到这具身体原有的肌肤，黑黑壮壮的，看来是个庄稼汉，跟着，盛榛不悦地望望脸皮白得能反光的白泓绾。
怎么这个人不光是姓白，连肌肤也白得这般漂亮，实在是可恨！
“能认识贺麟，除掉天下的神仙，恐怕也只剩阴曹地府了吧？”
而凡间，还能记得百年前有一个叫贺麟的人存在过，如今也唯有我而已！
“你倒是聪明，举一反三，我是地府来的，贺麟可称得上是我的娘亲，所以白叔叔，盛榛这厢有礼了。”
学着凡人一掬，盛榛终于将在阴阳镜里看到的凡间问候礼用上了，只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还是身无寸褛的他，尚不知道这个动作如今做来只剩下可笑，毫无气氛可言。
白泓绾的脸皮不由扯了一扯，似乎想开声点醒盛榛，又觉得没必要。
什么白叔叔？亏他能叫得出来！
看着小孩并不熟练地穿上已经残破的衣裳，原本陈旧的衣服在他不自觉地撕扯下更是碎裂成布条，而这正严重挑战着白泓绾的端正情结。
忍耐再三，终究还是忍耐不住，白泓绾再次转身回到自己的住所，拿出一件旧衣，即使是旧衣也依然光洁如新，只有领口有些许地方磨损了，如今要拿给这个鬼子穿，实在有点不甘。
犹豫间，一把声音插了过来。
“白叔叔，这衣服是要给我穿的吗？谢了！”
手上的衣服猝不及防地被抢了过去，只见盛榛一身湿漉漉的站在门边，然后左右开弓就想将衣服穿上，只是不太懂得穿书生衣袍的他弄了半天也只是穿上而已，扣子没扣起来、腰带没绑起，头发滴湿了半边的领口，又是一片狼藉之态。
这样的鲁莽倒是很像贺麟少时的模样，小时候每每抓他一起读书识字，他都是懒床不肯起来，还要白泓绾监督穿衣着袜才行，连衣服也是穿得半天悬吊，还美其名曰有大侠豪迈的气范，直到他厉声斥责才肯改过来。
这鬼子说是贺麟当年那……生的，看来也遗传了他丢三落四的习惯！
这样想着，白泓绾的面目顿时宽容些许，看着盛榛还在研究该怎么样才能学他一般将衣服扣上，那副困惑的表情，眉宇之间依稀有贺麟当年的模样。
明明是借尸还魂，怎么就这般相似呢？
摇头轻叹，白泓绾终于移步往前，将湿发拢成一缕，拿布巾包起，又将衣服拉整齐，将扣子扣好，腰带一勒，将盛榛捆个结实之后才远离盛榛这个鬼子。
“原来衣服是这样穿的，跟地府有点不一样啊，地府都是一些比较宽松的衣裳，随便套就好了！”想到地府的便利，盛榛率先找到一个地府比人间好的范例，想了一想，他望着白泓绾问道：“你活得真久，是不是快修练成仙了？”
这般没礼貌的问话也很像幼时的贺麟，白泓绾不由沉下脸喝道：
“有你这样没礼貌的人吗？说话该用尊称，问话也要顾及别人的颜面及身周环境，不是随便说说就可以的。”
忽然被这样厉声教导，盛榛完全摸不着头脑。
在地府我是阎王，我最大，什么时候我要看别人的脸色说话了？这个白泓绾的头脑实在有够迂腐，一点都不晓得因地制宜！
一个严脸怒斥、一个满面轻视，刹那间，数寸天地里隐隐有电闪雷鸣之象，白泓绾是半仙，盛榛则是半鬼，神鬼百相尽在项刻之间。
僵持半刻，白泓绾冷冷哼了一声，率先挥袖而去。
跟一个小鬼斗气，我的修练真是白练了！
看着白泓绾负气离开，盛榛吐吐舌头。
想跟我斗，也不看看我爹亲是谁、我师父是谁，而我又是谁！
调皮地跳上干净的床褥，里面传来的淡淡清香摆明了就是那白得快赶上白无常的白泓绾所有。
这间屋子就是他所住的居所？哈哈，敢得罪我盛榛，他一定要有承受我恶作剧的胸襟！
伸出手一招，土地公公顿时出现，只见一个小五寸的老人跪倒在地，连声称敬。
“阎王大人在上，土地有礼了。”
“免了，我看这里穷乡僻壤的，肯定没有好吃的东西，你去帮我弄一些好吃好喝的，对了，最好是在这房里能烧烤的食物，之前在阴阳镜里看到这里的烤鸡超好吃的，给我弄两只来烤烤看，还要加一些好酒好菜，本阎王初临人间，总不能怠慢我吧？”
“这个当然，阎王且慢，土地马上弄来，只是……”土地侧眼看着盛榛一副乐逍遥的模样。
鬼能吃人间的东西吗？可能阎王大人高招，能吃吧，我做土地的听上仙的话准没错！
看着土地遁去，盛榛舔舔下唇。
就快要有好吃的烤鸡可以吃了，我都快馋死了，等一下我就要在白泓绾的房里举行烧烤大会，让他这个僻谷的神仙住所乌烟瘴气，整个房间都是美酒美食，馋死他，哈哈……
第二章
回房时，白泓绾有片刻的冲动，不管是想笑还是想动粗，都是近百年来少见的。
在他的坚持下，曾经是干净洁白的房间，如今蒙上一层淡淡的黑灰，房间正中央一个火盆上方有一只烤得香喷喷的烤鸡正在左右摇摆着，拿着鸡的少年将一头乱发用布巾束起来，露出已被油烟醺得红亮的额头，那鲜艳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额尖让人看了就有一种凄烈的美感。
这幅景象让白泓绾一时也拿捏不准反应，已多年没有与人争辩的他少了年少时的火气，可修练后的淡然似乎又不足以让盛榛这个小鬼有所警戒，一时半刻间，白泓绾竟想不出该拿盛榛这个小鬼怎么办才好。
前方的阴影投下，淡淡的清香扑来，不用回头，盛榛已经知道身后来者是谁，勤快地再将烤得油香的烤鸡转了一圈，让香味充斥整个房间，假装深呼吸一口香气，连声赞道：
“好香、好香啊！”
白泓绾不理会盛榛幼稚的挑衅行为，拉下床罩，换上新的之后慢慢稳坐在床边，静看变故。
若然我记得没错……
白泓绾这般猜测时，盛榛已经将烤鸡撕下一块鸡腿塞进嘴里，哪知热气刚一碰到舌头，锥心的疼痛便随之而至，盛榛赶紧将手中的鸡腿丢掉，双手探进舌中一摸，满嘴皆是血，嘴里被烫出一个脓包，正不断流出脓血。
“呜呜呜呜呜……”动一动舌头都是锥心的疼，盛榛唯有指着嘴巴，用咽喉来发音，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白泓绾那处变不惊的模样，分明是早就知道的，难道他对鸡腿下了毒？
怀疑的眼神掠过鸡腿，立刻被白泓绾察觉，冷笑一声，笑道：
“我为人尚未如此低劣，你是死人，魂是鬼，可吃的却是活人的食物，这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你爹难道没教你，人鬼两道，各不交集吗？你们鬼府的人只能吃香火为生。”
“呜呜呜呜呜……”盛榛连连摇头。
我才不是吃香火为生的，我一向也是吃凡间模样的饮食，除了冷了一点之外，别无两样啊！
“那是你爹用法力变的，加之在鬼府凝了阴气，你当然能吃得下去。”
当年为了贺麟，白泓绾曾经仔细研究过鬼的一切，如今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看鬼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白泓绾心底稍稍泛起些许‘传道、受业、解惑’的满足感，想起小时候贺麟总是拿着小凳子跟在他身后，听他像小夫子般教导，每每遇上不懂的问题总会在他的教导下明白，而那满是敬佩的神情总是能让他非常满足。
虽然时间早已远去，记忆已近模糊，可在鬼子如今这副模样之下，往日情景历历在目，白泓绾一时竟有些恍惚，分不清是真是幻。
“那我要怎么吃东西？亏我还让土地搬来这么多食物，准备一一尝个痛快呢！”听到白泓绾的解释，终于明白自己不能吃人间火食的盛榛一脸郁闷。
眼前这么多食物，我只能看不能吃，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听见郁闷的问话，白泓绾回过神来看了正自苦恼的鬼子一眼，然后不发一语地拿着树叉叉起新的食材慢慢烤起来。
这土地倒也有心，除了肉食外还添了一些菇类野菜，旁边酱料十足，我已久未尝过人间的食物，难得一尝也是好事！
“你、你……你怎么就烤起来了？”
不对满室的油烟气恼、不对满屋的食物香气皱眉，还光明正大地坐在椅上占据我本来的位置，开始悠哉悠哉的烤起东西来，这真的是那个冷静自持、傲慢固执的文曲星白泓绾吗？
白泓绾不受鬼子惊讶的表情所影响，等到香菇烤得七八分熟就拿起酱料逐一涂上，然后反覆烧烤，香味开始一层层扩散开来，与先前鬼子的烤鸡的香味不上相下，盛榛不由在半空中深呼吸。
这满溢在半空的香味实在是香啊！
等到香菇完全热透了，白泓绾就看着盛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然后……张开嘴慢慢地将香菇一口一口咬进口中，期间还附以夸张的赞赏声。
“这香菇挺鲜美的，酱汁也不错，土地倒也殷勤。”
“那是我的，我的！”
烤了不让我吃不要紧，可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故作美味，即使这香菇真的非常美味，我也打死不承认！
“这些食材是土地孝敬我们的，你说对吧？土地！”
一声冷喝，地上立刻冒出土地公公的模样，看着半仙的白泓绾与半鬼的盛榛，土地只能尴尬点头，他原本以为盛榛能待在白泓绾的房里必定是相熟，所以在备食材时是两份一起备的，却没料到盛榛竟不能吃人间烟火。
可怜我在地下闻着这烤鸡的味道一直留口水，如今看看被抛在地上的烤鸡，还真是暴殄天物啊！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吃荤，我吃素，非常公平。”
语毕，白泓绾又拿起新的野菜开始烧烤，依旧是熟练的涂抹香料，香飘房间，气得盛榛猛顿脚、土地口水直流。
之后，盛榛狠瞪在旁边不断吸口水的土地，直瞪到他退回地下为止才又开口问道：
“你不是书生吗？怎么这么会烤菜？”
我实在不懂，依我的了解，这白泓绾生来当少爷，长大当老爷，官做过了，仙正在练，怎么就这么熟练如何烤菜呢？
瞟了盛榛一眼，看得出盛榛对这个问题非常执着，白泓绾也很好心的帮他解惑，“少时和贺麟常常一起上山玩耍，在乡间学的。”说着还点了点食材，“当时贺麟的胃口大得很，烤了两只烤鸡跟一堆野菜才够他塞牙缝。”
这件事盛榛有听过，只是没想到当时贺麟说得天花乱坠的烤鸡居然是出自白泓绾的手，不由更加郁闷了。
站在原地思考了半会儿，盛榛突然凑近白泓绾身旁，堆起笑容，甜甜的叫了一声。
“白叔叔……”
顿时鸡皮疙瘩全起，白泓绾不由皱眉看着明显想用撒娇这一招的盛榛。
贺麟到底教了这个小鬼多少东西？怎么连这个坏习惯也学会了，小时候明明有被我用力纠正过来的啊？
“白叔叔，你精通天文地理，那总该知道有哪种方法能让鬼子吃阳食的，对不对、对不对？”挤出一脸可爱的笑容，盛榛试图打动白泓绾，只是可惜换了躯体的他忘掉如今的他并不是绝美的小阎王，而是一个黑黑壮壮的庄稼汉，那堆起来的笑容毫无杀伤力可言。
白泓绾有趣的看着盛榛自顾自地卖弄风情，突然觉得他很有贺麟的傻气，又有阎王晁翔的狡滑。
这个鬼子可中和得有够平等，每每在耍花招时突槌，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可爱，想起贺麟的那股傻气，即使后来发生种种事情，他对我的情谊仍旧能让我的心头一暖，光是冲着这一点，我便不该太欺负这位小鬼！
沉吟片刻，白泓绾抬头看着仍旧一脸期待的盛榛。
“你身上可有宝物？”
“哪种宝物？我用了定尸丸，不让自己脱离尸身，其他的都没用过！”说着，盛榛从身上搜出十几样宝贝，一一让白泓绾过目。
白泓绾也不吃惊，逐一挑选，然后指着一盒药丸说道：
“这是太上老君练的，吃了它，暂时能中和鬼的阴气和人间的阳气，你可以暂时当个半人。”
事实上这东西还是上次开阳下来凡间和我一起服用的，专门配给一些嘴馋的神仙，好让他们尝尝人间美味，其中就曾提过有帮地府的阎王练了一药，这盒子上的标记也是当时开阳画给他看的！
“是吗、是吗？师父居然没给我一盒，只给我那鬼爹爹，实在太过分了，回头得再敲他十盒、八盒当心灵补偿费。”
听出这盒是好康之物后，盛榛赶紧另外装起，然后拈了一颗药囫囵吞下，接着才想到一件事。
“这药效是……”
吞下药才问药效的举动跟贺麟简直无疑，又在盛榛身上发现到和贺麟一样特质的白泓绾不由放松心情，回道：
“这药一颗能维持一个月，你大可放心。”
“真的吗？那实在是太好了，白叔叔，不如你……”吃过药，眼睛便不客气的在各样食材上打滚，盛榛一脸垂涎，然后期盼的看着白泓绾
烤鸡、烤鸡……
“既然你已经可以吃东西了，那就快吃吧！”装成看不懂盛榛眼中的涵义，白泓绾从容的将树叉塞回盛榛手里，然后环顾已是一片灰蒙的地方，“这里就让你住吧，吃完饭好好歇息，刚借尸还魂，很容易累的。”体贴地退出原该属于自己的天地，白泓绾再不掩眼中的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