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谭梦华(上) by 聿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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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招手想等他走到身边,自己的身体却已经自动地向前将人给揽入怀里头,新一员的衣裳还未沾染上映蓝特有的清新,玄烨不由地直接将脸埋在他的颈间处,汲取他的气味。
「我打扰到你了吗?」玄烨的表情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但他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情有些凝重。
「没有,事情已经说完了......我们要马上赶回皇城。」
「皇城?」
抬头拨开垂在映蓝颊边的发丝,让脸蛋得以完全呈现在自己眼前。
说也奇怪,映蓝的美丽似乎有股魔力,看着看着原本沉重的心情变得愉快不少。「我还没跟你说过我的身分是吧?」上次他有机会说,却没有说出口,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打消告知身分的打算。
映蓝点点头,瞧见他颊边滑下的浏海,不自觉地学他将发丝拨回原来的地方,但是玄烨的发丝不如自己的一般软细,拨回去之后又因为重量而滑到刚刚的位置上。
「我是当今的皇上攸罗玄烨。」
随着他话落,映蓝想起刚刚清忻才告诉他的故事,一时之间闪过脑海的思绪,摸不清是什么滋味。
映蓝不想追究那是什么。「皇城出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吗?」
没瞧见他眼睛有一丝惊讶的情绪,玄烨眉头微蹙,一阵沉默之后接着而来的是恍然与欣喜。
那天映蓝并不只是说说,当时他了解映蓝的真,却尚未感受,如今真正感觉,才体会这一份纯真的撼动。
这世间有这样一个人,可以看见他,看见最真实的自我呵!
压下莫名的激跃,玄烨平抑心情回到刚才的话题。「回封国准备侵犯边境,我必须赶回去跟我的兄弟臣子们一起抵抗反击。」
映蓝沉默,不晓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以说些什么?要求些什么?
「你要继续待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回皇城?」
他可以吗?可以以男宠的身分跟他一起回到皇城里吗?
「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靠在他胸膛上的五指收拢,映蓝掩饰不了心中的渴望。
「当然可以,你是我的人了,当然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真的?」明明晓得君无戏言,深切的期望下,映蓝还是忍不住出口再次确定。
「真的。」
放下一颗心,映蓝很快溜出玄烨的怀抱。「那我去把刚刚放好的东西收一下。」
胸怀空空荡荡地少了一份温暖,玄烨皱眉,从椅上起身来到映蓝身边,重新将人抓回怀中。「你好好休息,等一下要赶路会很辛苦,东西叫下人去收就可以了。」
映蓝喔了一声,可是脑子转了一下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我还是去帮忙收好了,反正我也没有事情可以做。」
「谁说你没有事情可以做的。」玄烨恶狠狠地扳起他的脸蛋,一副凶恶万分的模样,岂知不但没有吓到映蓝,还让一张小脸笑得灿烂如花。
「这样不好看。」两只手爬上玄烨俊脸,温柔地帮那狰狞的线条一一回归原来的位置。
不过那些线条不但不给玄烨面子,同样不给映蓝面子,好不容易换回原来的表情,接着又上扬拉成好几道柔和的曲线。「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嫌寡人不好看,看我怎么处置你这犯上的滔天大罪。」
笑成那样一点威吓性也没有,映蓝连续眨了好几下的眼睛,最后呵呵直笑。「草民知罪,敢问陛下要如何处置草民?」
「待寡人好好想想。」玄烨的双眼转了一圈,「嗯!就罚你陪寡人好好午休一个时辰才能向皇城出发。」
说话间,一双不安分的手已经进入映蓝穿着整齐的衣裳底下,十指眷恋地在充满弹性的肌肤上游移。
接着,不用多说,书房里又是一片春色。


第五章
当玄烨回到皇城时,出来恭迎的巨子们个个眼睛差点掉到地下。他们从来没想过一向威严十足的年轻皇上竟然会有温柔似水的一刻。
但见他从马车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容貌足以傲视天下的「姑娘」走出来,连一声平身也没说,迳自抱着人往自己的寝宫前去,身后跟着一个俊美斯文的男子,那一脸无忧无惧的表情,教一路上的守卫放行也不是,拦阻也不是,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身分。
玄烨轻稳的将熟睡中的映蓝安置在自己的龙榻上,要宫女立刻去请御医过来看看。之前回来的路上,小东西又开始发烧,还吐了一次,这样单薄的身子令他非常担心,皇城虽然不位在北方,但是冬天一到天气依然十分酷寒,怕他会承受不起。
「他这样已经算很好了。」古清忻捧来铜盆与白巾,将巾子放入冷水里拿出来拧干之后,轻轻擦拭映蓝的脸颊。
「你懂得似乎很多。」他从来不小看人,之前这男子可以一口道出映蓝的症状,还能跟玄彻吵架,由此就可以看出他的不同。
「还好,略通医理。映蓝的症状已经算是轻微,有些跟他有相同症状的孩子即使好好照顾,也活不到五岁年纪,有些尽管活下来了,却只能缠绵病榻,脆弱的身骨与不佳的抵抗力,可能会使这些人一辈子连站着是什么滋味都不晓得,映蓝已经可以说是幸运的一个......」但是如果不懂得爱惜,要失去也格外容易,那比手臂纤细的颈子,不用花费多少力量就可以折断。
玄烨手中正握着映蓝的手,手腕的粗细不到四根手指合起来,握在他的大掌里更显得纤弱。
「他抱起来跟个十岁孩子一样轻,一点份量也没有。」常常令他有种一不小心就会消失的错觉。
古清忻微笑,瞧见映蓝的羽睫眨动,慢慢露出惺忪迷糊的睡眼。
映蓝一眼就看见一边握着他的手的玄烨,不自觉先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又慢慢起身偎进他的怀里头重新闭上双眼。
玄烨也跟着笑,轻拍他的脸颊。「蓝儿,醒来了,我们已经到皇城了。」
「嗯?」映蓝努力睁开眼睛,偏偏眼皮沉重得不听话,浓长的羽扇就在阖上与张开之间挣扎。
「还是很想睡吗?」
映蓝拧眉,接过古清忻递过来的冷巾,将所有的睡意一并抹去。「不想睡了,已经到烨的家了吗?」
「是啊,你现在就睡在我的床榻上。」
映蓝低头看看臀部下柔软的床铺,嗯!皇帝睡的地方果然不一样,好舒服,小小的脸露出好不满足的笑,笑得一边的人忍不住和他一起开颜。
这小东西,似乎,总是可以骚动他心里柔软的那一个角落......
「陛下,御医来了。」宫女自屏风后转出,瞧见刚刚睡醒的映蓝愣了一下,久久才回过神来。
好美的姑娘,怪不得陛下如此娇宠了。
「宣他进来吧。」
「是。」
宫女行礼后立刻到外头请御医进来,玄烨发现映蓝莫名其妙地开始扯动他的袖子。
「怎么了?」
「没......没事。」他不过是不太适应身分所带来的隔阂,当烨对其他人说话的时候,表情好冷淡。
「御医来了。」宫女领着一个看起来面目颇为严肃的老先生过来,老先生一看见映蓝,立刻就出现愁容。
「陛下是要臣来替这位公子诊疗?」
「是的,蓝儿的身子不好,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我必须领兵出征,你替我好好照顾他,希望我回来时可以看见他健健康康的。」
「臣遵旨。敢问陛下,老臣可以先为这位公子把脉吗?」
「当然。」
御医领旨,上前按住映蓝被上的手腕,沉思良久之后,开了随身的药箱将里头的几味药材取出又放回,加点量又少点量,最后弄成一帖起码聚集十种以上药材的方子。
「公子过去可曾服食过什么药方?照您的脉象看来,应该是经常服用的药物。」御医充满着沧桑的手再度探着那细细如孩童一样的腕,朝一边拿着刚刚配好的药方的童子点点头,示意他去熬药。「文火两个时辰。」
「我家里穷,没钱常配药,但是我娘常从山里带回来一种叫作龙年草的植物熬水,那是村长跟我娘说可以强身健骨的药草,不晓得您说的是不是这个。」
映蓝佩服地看着这个年老的大夫,村子里的巫医也没法子弄懂他的身子是怎么一回事,推说是上神的诅咒,但是这老先生只不过摸摸他的手,就晓得他常常喝龙年草的煮水,比起巫医厉害多了,怪不得娘常常偷偷在嘴里说村子里的巫医根本什么也不懂。
「龙年草?可以告诉小的喝起来是什么味道吗?」
「甜甜的,熬成的汤汁很稠,有股浓浓的草腥味,我爹常常说那是龙吐的涎才会有那股怪味。」害他曾经有一阵子不太敢喝,为此娘骂了爹一阵子,不过娘骂爹的方式一点都不凶,因为爹总是笑得温和,让人火不起来。
「果然,那可是难得的药材,在我们这儿称为续骨藤,通常长在充满雾气的山崖边,虽然比芰香兰药效差点,但也不错了,幸好公子从小喝到大,这才得以平安至今啊!」御医有点佩服映蓝的娘亲,既然说是长在山崖边,那必然是又高又险,然而看此子的脉象便知他从未停止服用过,那必须花多大的心神来照顾。
御医没将心里的话说清楚,但映蓝也能想像,村子附近的山崖就那么一个,虽然他从没上去过,但是听村子里的人说过,也懂得上崖的危险,不但山路难走崎岖,还要防猛兽攻击。
娘,真的好辛苦......为了他常常去爬山崖取药,回来家里还必须下田农忙。
希望自己卖身的钱,可以让家里头的人好好过一辈子,只是......疼爱他的娘却没能等到好好过生活的这一天。
想到这儿,心里既是甜又是苦,还有深深的痛。甜的是自己终于可以替家人带点什么,苦的是他是以卖身这种令村人不齿的方式,真的是如果不是因为娘的去世,也许他依然留在家乡里,只能当一个累赘。但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娘仍可以活得好好的,就像娘常常会跟他说的,如果他可以健健康康,那娘养一辈子也没关系。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敢说,也不能给家人任何的交代,怕自己让他们蒙羞。
怕让去世的娘,难过自己生下这样的一个孩子......
「病着的人,别想太多。」身为医者,一双眼睛不只观其身,也观其心,加之以映蓝的单纯,御医一眼便透彻了这个孩子心里的忧。
「想什么?」
玄烨抚着他微烧的额,一双眼睛不曾转移,但是身在富贵中的他,即使再聪颖,有些事情也不是他所能猜到并了解的,如同此刻他只能看出映蓝心里有事,却无法得知想的是什么。
映蓝仰头凝视那双瞧着自己的双眸,而后摇了摇头。「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是他不想说不愿说:在他面前,没有秘密,而是这些话说了即使他能懂得,却也无法体会,那说,又有何用?不过是徒增烦忧。
「即使是过去的事,我也想知道,愿意告诉我吗?」
最后一句话里,「愿意」两个字所组成的问句让一边的御医微愣,清忻则露出浅浅的笑。
愿意呵!
想不到能从一国之君口中听见这样的问句,也许听习惯的故事里,可以有另外一种「也许」。
映蓝与玄烨双眼凝视,目不转睛,一双纤细不堪折的手,悄悄扬起轻触着那张俊美的脸庞,该是万念参杂的心里,此刻竟点点被空白淹没。
「我,对不起我的家人,可是,此刻我竟然为这个千不该万不该的抱歉感到快乐。」
「为什么?」
心里蓦然一动,玄烨隐隐约约猜测到接下来的话语,似乎能让他回味一生,不禁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眼前这一张小小的脸庞上,爱煞了他如此专注却又恍惚的矛盾神情,仿佛自己是他心里的所有,是他的答案,也是他的疑惑。
当个皇上当成习惯,连对方的思想他亦专制地想要独自拥有。
「我们南迢的人,最注重的便是一颗自尊心,当一个以身服侍人的男宠,若是让村子里的人知道了,将会使我的家人蒙受无限的耻辱,爹娘养我至今,为的不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他对不起。
闻言,玄烨皱眉。「即使我是一个皇上?」若说这话的不是眼前的小家伙,恐怕一句「好大的胆子」便已经破口而出,他是个万人之上的君主,成为他的爱宠,得到的该只有尊荣,怎会耻辱?
映蓝敛眉,原本抚在他脸颊上的双手轻轻滑落,落在轻暖的被子上,感觉到那一份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的细致柔滑。
「......烨......虽然我的样子不像,可......毕竟是个男子不是吗?古来书上哪一篇善文不是教导我们身为一个男子便该顶天立地?」
「以你这副身子,要如何顶天立地?」
几乎不想听完他想表达的话,但觉对他的话感到微怒,玄烨回答出来的言语便也尖锐讽刺许多,不过话一出口便已经后悔,只是从来不曾说过抱歉的双唇,怎么也无法开口道出这短短的两个字。
岂知,映蓝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被他的话语刺伤的痛,似乎明白了解他的心一般,笑得如此温柔,让他心口都为这么一个笑靥感到疼惜的酸楚。
「是很难呵!」
「我......」无法自主地,他启唇,就要说出自己从来不曾说过的歉语,然而话尚未出口,那纤细的手指已经轻轻抵在自己的双唇之间,依然笑得温柔的脸庞摇了摇头。
「不要说,我知道。」
他是个君王呵。
一点也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他这么卑微的一个男宠说什么抱歉,他懂他的意思就好,从他的眼里他可以看见,因此一点也不为他一开始那尖锐讽刺的话而介意难过,况且那是事实。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连活着都需要人好好照顾的人,想要顶天立地当个无畏无敌的男子汉,本来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在许多许多年以前,他便已经有如此认知,否则怎么会选了这么一个下下之策来挽救家里的状况?
「蓝儿......」那双水亮眼瞳里的清澈,任谁都可以明白其中拥有一份最最简单的理解。
多么的善解人意,他还没考虑到的事情,他都替自己想了。
展开双臂仿佛再一次地,在自己的生命里重新拥有这一份难得的宝贝,将那脆弱无比的纤细身躯,拥在自己最深最无法让人碰触的怀里。
为他的拥抱而笑,映蓝手心贴在他的胸口,感觉在掌中的律动,像是可以平稳自己的血脉,一点一滴地流到胸口而平静。
「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不过是开头,一个令自己不禁陷入感伤回忆的开头。
「我想说的是,虽然以身侍人非我一开始所愿,可遇见你,和你在一起却是我这辈子最心甘情愿的一件事。南迢人最重视自己的自尊,可是有一样东西,他们可以为了它连自尊也无所谓,我们相信这世间有一种感情可以付出所有,因此每一个人生下来懂事之后,父母都会告诉我们许许多多美丽的故事,并且让我们在他们身上看见那些故事的平实无华却也是最幸福之处。」
玄烨终于知道之前令自己心里悸动的那一份预感是什么了。
映蓝毫无隐藏的内心,坦坦荡荡地摆放在他的面前,那些话语里,没有诉说他有多么的爱自己,没有表达他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好,只是很自然,将心里所想的每一句话,用最直接的语言,明明是如此温和,却又仿佛强悍地刻在他的心头。
没有人能对这样一份明摆在自己面前赤诚的心不感到悸动。
他用他的方式,在对自己说爱你......
从一双净蓝无任何杂质的眼里,谁都可以看出他的话有多么的真实。
即使他身为帝王,即使他从小到大听过无数的称赞、无数对自己表明忠诚或是情爱的话,他还是觉得自己一直沉稳多年的心,就这样毫无预料地被震动到最深处。
于是,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何时坐上了床榻,重新伸出双臂紧紧地将那个告诉自己心甘情愿陪侍一辈子的人儿抱在怀里,仿佛这将会成为自己的唯一一样,想要用尽全力去珍惜去呵护的宝贝。
这世上有人不顾一切地爱着自己呵。
多么让人心口紧缩的事实......
转着这个念头,玄烨双唇不由地在那柔软的发旋上轻轻一吻。
「我想你娘亲不会在乎这些的。」古清忻静静地站在一边,凝视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轻轻地将这么一句安慰的话,送进映蓝的耳中。
映蓝不解地抬头看他,而玄烨凌厉地看了那个似乎始终看透一切的人一眼,心思未动,怀里的温暖却提醒了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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