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谭梦华(上) by 聿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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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为什么不能到殿里找父皇?我可好不容易才做好了纸鸢,小达子说今天天气正好,可以在花园里玩,我想找父皇一起去,父皇答应过的!』
『那是规矩,即使身为太子,也要懂规矩,你父皇的潜龙殿里有很多重要的东西,要是不小心弄坏了,可要挨罚的。』
『我只是要去叫父皇陪我放纸鸢,才不会弄坏东西。』小小的娃儿说什么也不懂,只是叫父皇陪他去放纸鸢而已,为什么连见面都难。
『皇儿!再闹母后可要生气了,等等看公公怎么回报,母后想你父皇应该是......』
母后的话根本不用说完,刚刚进去通报的公公已经出来,跟两人请安之后,换来摇头的答案。
『父皇才不会不陪我,我自己去跟父皇说!』
『皇儿!回来!』
『不要!』
那天的午后,天气很好,但亲手做好的纸鸢,却始终不曾飞上天际,误闯皇帝书房的太子,被罚了禁闭。
暗自地深深吸一口气,即使明知道开口的答案,连自己都会感到厌恶,他也不得不回答。
「是的,就算那会令你跟我都不快乐,它也一定要执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很多事情不是说想做就做......除非我今天成了人们口中所谓的暴君、昏君......」没有规炬不成方圆,这句话,是当年父皇吩咐内侍把自己关回太子殿殿内时,留下的几句话其中一句。
至今他依然记得......
他在怔怔然,一旁的映蓝却清楚感觉到他的悲伤,小而修长的手很轻却很快地捂上他的双唇。
「不要这么说,玄烨永远都不会是昏君、暴君,永远都不会是。」仍带着伤心的双瞳,有着不晓得从哪里来的对他的信任。
虽然仅仅是一个小小人儿的信任,却让玄烨觉得好有成就感,过去担着的重担似乎顿时减轻了些。
他以前也曾经问过父皇、母后,为什么皇帝明明是人人所想要坐的位子,可他总是可以看到父皇深锁眉头?为什么他身为太子却不能像皇宫外头的孩子一样,让爹爹扛在肩膀上逛逛庙会?
通常换来的回答,都是越是在上位者,所需要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大,和别人相比,你获得了江山与财富,相对的束缚也就越重。
一个小孩子怎能体会这些?
尤其许多回答他的人,眼中对他们所说的话是如此黯然。
因此不管谁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心里的疑惑不曾真正解开,始终沉重地压在心口至今。
而今,他回答了映蓝,用同样过去别人所告诉他的答案,这样的无奈本该令自己喘不过气来,但小东西的手这么一捂,那犹如世间没有人比自己更好的眼光这么对他一瞧,过去的那些压抑,似乎就有了那么一点的回报。
他的父皇、母后、兄弟,还有那些众多的臣子,没有一个人会像这样直接的跟他说,他不会是一个昏君,永远不会是......这样的话,是只有在一个帝王死后才能有的评价,做了那么多,却不会有人这样真心地相信,他们宁可抱持着伴君如伴虎的念头,颤巍巍地等待他的脸色再回答。
然而,他放弃了那么多的自由,历代皇帝放弃了那么多的自由,也许为的,其实不过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答案。
他,好想对怀里的人儿,道一声感谢。
「我会住在华韶宫,不乱跑,天天等你好吗?」映蓝不晓得他的心情,水汪汪的眼睛用心地做着承诺,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生活过于单纯的自己,恐怕除了等待之外,也想不着太多的闲差可以做,即使他不希望自己如此没有用,即使他多希望自己可以帮上什么忙......
「还不需要,我们还有几天的时间。」抱紧怀里的人儿,玄烨也许是不想再隐瞒,几句原本不想说的话,又不小心地溜出口。
「还有几天?」什么意思?
「是的,再过几天的时间,我就要带领军队出征边疆地区。」这些日子来,军队和军粮已经开始从各地集结,等待会合。
「你是说之前说的那个回封国?」他没忘记回皇城前玄烨对他说的,只是没料到玄烨竟是要带领军队出征。
他要离开了?
这样的事实似乎一下子之间,无法在脑海中停留。
「没错,其实如果不是敌国的话,那是一个不错的国家,不但拥有勇猛善战的驼兵,难以防备的武技,还有着非常动人的民族风情,本来若是有机会,可以带你去那里看看。」以后当然还有机会,只是当然到时候国家的主人将会易位,他不会放过任何想要侵犯他领土的人。
「我能......」他想问他能不能陪着一起,可其实这答案不需要多问,自己就可以知晓。这样的身体只会给玄烨带来麻烦,在战场上敌人已经很难应付了,他不愿意再让他多烦心。「我会怕......」
「放心,敌人虽然骁勇善战,但是我们黑骑兵也不是好惹的,这一场战没有败的道理。」
映蓝用力在他怀里摇头。
他不是怕这个,在他的心里玄烨总是那样高大,他从来没想过他会有败的可能,他怕的是......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小心点。」
玄烨以为他是怕自己受伤,于是给予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
「我会的,说几句汗颜的话,虽然我是领兵作战的那一个,可身为一国之主,我不可能莽撞地冲在前方,只要我军能够胜利,不过是在幕后策划的我,必然会平安回来。」以前身为皇子时自然可以在前方冲锋陷阵,如今他身为一国皇帝,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他分得很清楚。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胜利......那时候,回来的那时候,要回来看我......」然后千万不要忘记我......
他不懂得那种总是被遗忘在背后的寂寞,但映蓝懂......懂当岁月过去,伴随而来的是最可怕的遗亡......
所以他怕的不是失败,也不是他是否会受伤,因为在他的心中,他早已更高大得无人能比。
他怕的是,在一场长久的战争过后,他会遗忘在遥远的那头,有个人在等待......
他怕的是,随着岁月流逝,即使他仍记得自己,却遗忘当年为什么会愿意给予他如此温柔的宠爱......


第七章
战争一旦开始,绝对不会是一天两天结束,尤其是这一次挑衅的国家并非弱小国家尔尔,早在出发前,所有人就已经做好了数年长征的准备,不管是在政局或是经济上,整个王朝的上上下下都有最坏的打算。
自然,玄烨身为一个皇帝,就算亲自领兵出征,也不可能数年的时间不归,只要战事稍微稳定时,前线的战将就会换上玄天王朝常胜将军领军,再不然就是玄彻代替自己皇兄上场。
这些事情,在玄烨出征之前,都已经跟映蓝做了说明。
但,他还是会想他,会担心他。
「你在做什么?」古清忻在午间小息过后,躺在长廊外围突出的台子所布置的椅上,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坐在花园树荫底下的石椅上忙碌。
好奇地走到他身边一瞧,灵巧的十指缠绕着晒干的紫花藤,一圈绕着另一根紫花藤打结,细细密密地编织成形体。
这紫花藤他之前就看着他剪下不少放在石桌上晒,那时候好奇心不够浓,没想要询问,现在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想做个护身符给他,希望他平平安安回来。」
南迢的男子不经商的就会在家里做些手工艺,他想在玄烨出发前,用皇宫也有种的紫花藤编成柔软的飞鹰,然后在飞鹰的身体里,藏着当年母亲跟巫师求来的保安符,悬挂在他的颈子或是腰际,希望他这一去可以平平安安地回来。
「那保安符不是你娘亲跟巫师求来给你的?」古清忻之前帮他更衣的时候,都可以瞧见他很宝贝的挂在胸口,现在却拿了出来,用紫花藤编好的部分包了起来。
「是啊!娘说它很灵的,我想一定可以保他这一战顺利平安。」想着想着,编织的手指又快了些,雪白无瑕的脸庞泛起粉色,满心祝福。
「那你呢?」
古清忻不想说什么扫兴的话,可看他将一直小心收藏的保安符编进了紫花藤里之后,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这么问他。
他语气里仿佛的不赞同,终于让专心做着护身符的映蓝抬起头来。
「你不高兴吗?」
「是,也不是。记得我说过的吗?我希望你多为自己想一点,那家伙一看就觉得福大命大的模样,所以护身符还不如留给自己。」
听他「称赞」玄烨福大命大,映蓝笑开了颜。
「他比我更需要它,现在在这皇宫里,生病了有御医爷爷帮我看病,肚子更是不会有饿着的时候,吃得饱穿得暖,有什么好危险的?我既然已经不需要它,那就让它留在需要的人身上,我希望它可以像过去保我平安长大至今一样,也保佑玄烨平安归来。」映蓝说这话的时候,是满心的期望,他没办法像一般的男子一样上战场陪伴玄烨,保护国君,但至少在这小小的地方,希望可以尽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意。
愿神可以相伴左右,而他也可以藉着这小小的护身符让心意跟随,相随到玄烨回来的那一天。
「需要的人是你。」古清忻伸手抱住那个仿佛用所有的心神在祈祷心爱之人平安归来的少年,嘴里喃喃地自语。
「什么?」
因为是在他的耳后,映蓝并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
他......还不想让单纯的他去真正了解皇宫里黑暗的一面。
要知道,现在能庇护他的人上了战场,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除了那些玄烨特别吩咐过的侍卫跟宫人可以保护他之外,他再没有更大的势力,没有势力的后妃在这深冷的后宫之中,很容易就会无名地消逝在历史里沉寂。
那些侍卫跟宫人能保护他什么?
若是遇上了高官或是后妃,有谁能阻止得了他们的伤害?
所以真正危险的人是你,在所有臣子后妃都知道你存在的情况之下,后宫里下一个被陷害的也许就是你。
能稍微安慰自己一点的是,现在那些人只知道玄烨宠映蓝,但未曾意识到他宠映蓝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恐怕就连玄烨自己也不知道在他的心里深处,映蓝占了多大的地位。
若他知道映蓝在他的心里占了多大的地位,今天就不会只是吩咐这些侍卫和宫人保护他了......那个充满占有欲的男人,会牢牢的把人给锁在身边,连一眼都不舍让别人多瞧。
「清忻,你看,身体已经好了,再编上双翼,它就可以和风一起飞翔。」映蓝举高手中已经成形的飞鹰身体,紫花藤又细又轻,虽然还没补上双翼,但已经可以随风飘扬。
看着透过光流露高贵深紫的紫藤,他可以想像当双翼完成之时,也许这小小的飞鹰真的可以翱翔天际。

「这是什么?」
玄彻在送自己兄长离开皇城时,终于在城门前发现兄长胸前悬挂的那一个精致的护身符,小小的飞鹰十分轻巧,当玄烨的身体随着马匹晃动时,胸前的飞鹰也跟着一起飞翔。
「蓝儿自己做的,很精巧是不?」玄烨抓住胸前的飞鹰,可以瞧见阳光透过被撕成柔细纤条做成羽翼的紫花藤,在掌心印出浅浅的紫红。
在他离开皇宫之前,他披着战袍紧紧拥抱住那个已经忍不住垂泪的小东西,原本坚毅锐利的双眼在那一刻可以说是柔情万种,鼓动的心为他强忍的泪心如刀割。
蓝儿咬着双唇,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五指张开,一只藤编的飞鹰递到他宽大的「这是?」
「护身符...我把娘亲给我的保命符编在了里头,这一路上好好带着,它让我在贫困的环境里可以好好活着遇见你,所以我相信它也一样可以保佑你平安回来看我。」
玄烨看着掌心里的飞鹰,紫花藤被搓揉得如发般柔细,细细的紫藤密密麻麻地编织成飞翔的鹰,那睥睨一切的锐利鹰眼竟然还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再看向那一双把飞鹰递到自己手里的手,原本总是苍白的指尖,拇指跟食指还有中指的指尖变得如胭脂一般红,那并非染上的色,而是经过无数次的摩搓才让指尖的皮变得薄弱,透出底下的肉色鲜红。
「帮我戴上。」重新将飞鹰交回那一双仿佛依然会疼的手,玄烨弯身让两个人都可以轻易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映蓝看着他,牵起一抹很努力的笑颜,张开双手将丝绳绕过他的颈间,然后踮起脚尖让自己可以瞧见自己的手在浓黑的发中缠绕,红色的丝绳、雪白的手指、乌黑的发丝,颜色鲜明地有如一幅最美的画。
细细的红线,绕着圈穿过另一头,隐隐约约中就像绕在自己的指间,不舍结束。
玄烨也不愿意催他,心里想着就算这样一直弯着腰,让腰杆子活像九十岁的老公公一样酸疼,他也心甘情愿。
在小人儿的颈间倚着笑着,看自己的双手绕过纤细的腰,拥抱。
两人之间,柔细双手为他挂上颈间的护身符,栩栩如生的飞鹰在风中、在胸口的九龙图腾前飞翔。
忘了多久的时间,才慢慢放开彼此,两双眼睛,凝望着两人四手中不自觉一起握住的飞鹰,突然间彼此沉默。
那种沉默不是因为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些什么话才好,那一刻的沉默只是因为没有人愿意打破,而也是在那一刻,他们好像可以感觉彼此心中情感地心灵相通。
几乎要以为这样的沉默可以永远持续时,终于,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在两人耳边......
「如果可以,看着它的时候,希望可以想起我。」
玄烨不曾有过一丝犹疑,马上就点点头。
他的肯定令映蓝笑起了甜甜、浅浅的酒窝。
「可以想起那天我们首次看见彼此的时候,可以想起一起划船的时候,还可以想起......」
「想起缠绵时你红着脸哭泣的模样?」
小小的拳头用力打了他胸前的九龙纹一下,可惜盔甲底下的人半点也不觉痛痒,怕他打疼了手,连忙抓住。
「我可是说真的呢!你现在就已经让我想起了。」另一只空着的手,指尖点在他因为压抑悲伤而红起的脸,上面其实已垂挂着一滴泪。
抹去了那滴泪,放在自己的唇边,立刻就感觉到那苦涩的咸味,玄烨再一次低下头颅,用沾着泪的双唇,吻住他的。
「说真的,我会时时想起你,你没听说君无戏言吗?我可是皇上呢!怎么会骗了你?」
「不骗我,我相信。」只要能想起,是不是就不会忘记?
「那就别哭。」
「才没哭。」只是不小心掉落下而已。
「是啊!没哭,不小心落下的。」他看得出他是多么辛苦地忍着。
重复了他心里的话,令映蓝觉得两个人的心好近。
终于瞧见他少了点悲伤的笑,玄烨忍不住,和他鼻头点着鼻头,额头连着额头,轻轻地蹭了一下,亲一口。
「我会很快回来,你就当作......不小心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等梦醒了,就会看到我凯旋而归。」
「好......我会一直睡一直睡。」
这样一说,两人都笑了起来,一个想着醒来瞧见他凯旋归来的英姿,一个想着回来瞧见一个睡着的瘦小猪。
后来,是已经集结大军准备出发的玄彻打破那本该只属于两人的空间,其实他也只说了一句该走了。
但就这样的一句话,两人好不容易忘记的离愁又再度缠绕心头。
映蓝紧抓着玄烨的手不愿意放开,玄烨反握着的手也背离自己的理智无法舍去,虽然都没有说什么,但是那种蔓延在四周的离情,让玄彻这个粗线条的人也懂得叹息。想了想,干脆跟下人吩咐准备一辆马车,让映蓝坐进去,虽然那马车不会跟在玄烨的坐骑旁前进,但却可以在不远的山坡慢慢驾驶,直到再也见不到大军的踪迹。
于是,在城门的两人想起,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皇城一边的小山坡,虽然如此遥远,却有种真的可以瞧见树林中那个看着他离开的人儿的感觉。
「该启程了,陛下。」大军全肃立在皇帝身后,领头的便是玄天王朝里最强悍的黑骑兵,一身黑亮的盔甲,腥红的披风在身后飞扬,仿佛预兆着他们的出现将带来一片腥风血雨。
黑骑兵后头是步兵,也是人数最多的兵种,整齐列队的军容,从皇城北绵延至南,皇城里的所有居民,全都见识到王朝军队的英姿飒飒。
玄烨举起手中的宝剑,银色的光芒在阳光底下一闪,朝城门口挥出的同时,所有军队都为这肃静的一刻感到热血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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