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谭梦华(上) by 聿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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胯下的马匹长鸣,终于,领头的马匹奔出,带领着河水般绵延的队伍,朝西北边境奔驰而去。

当皇兄已经远离,目光所及之处实在也看不到身影时,攸罗玄彻打算勒马回宫,然而扬起头,远处山丘印入眼瞳的那一刻,他突然心有所悟。
于是一个人驾着马匹,不往既定的路线,而是一路冲上那小小的山丘,果不其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顶处,目光遥遥地看着天与地连接的那一条线上,几乎难以察觉的黑影。
「回去吧!你在这里吹风,若是病了,徒让皇兄他担心而已。」他并没有打算下马安慰,一来自己对男人没兴趣,二来即使皇兄不在这里,他还是必须避嫌,免得让有心人士看到说话。
「我等一下就离开,谢王爷关心。」
玄彻皱眉,胯下的马匹似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情,躁动地嘶鸣。
「本王不想逼你,但是最好是现在就走。让你来这里就已经是破例,别让皇兄为你破太多的例子,那会让朝野之间有不好听的传闻。」
「哼!俗人......」
这一句话自然不可能是个性温和的映蓝所说的,玄彻眼一眯,往出声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一个总是喜欢和自己作对的小官,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慵懒地从马车里走出来。
这人,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仆人?
「没规矩!」
「要是像您这样规矩,橘子都要种成方的才爽快。」规矩规矩,整天除了规矩之外没有其他的话可以说了吗?
「你!」
「我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梦想......」
两个人正要吵起来的时候,一直看着远方的映蓝突然小小声地低喃,可因两人的距离都很近,下一刻便随风而逝的声音,还是传人两入耳中。
「小时候爹爹很喜欢说那些骑马打仗的故事,尤其是将军一人深陷敌阵,如何支撑到机智骁勇的属下来援,突破重围,并且率军回攻,将敌人杀得落花流水,为国家取得无上功绩的故事,听起来很棒是不是?」
玄彻很想回他这哪里棒了?一听就觉得是故事,在战场上哪有可能一个人孤军奋战还能支撑到属下来援,骗人的故事。
可那一双海水蓝的双眼,充满光芒的看着自己时,玄彻竟然很不争气的点了点头。
「所以小时候我们都想当故事里的将军,要不然当那个机智骁勇的属下也好,能在战场上求生存,为国家效命,我想是每一个男儿心里最大的愿望......可,身为南迢的男子,愿望终究只能是愿望......我好希望自己可以有那个能力,在他身边保护他。」即使他比自己强大,即使他已经拥有太多强悍的属下......
那种有如将自己的心挖出来,面对他说话的语气,玄彻连一点点嘲讽的念头也无法升起。
尤其......在这个时候,映蓝才真正落下一直忍着的泪,但是一声不吭。
他有他自己坚强的方式......
映蓝不晓得他此刻想的法,连忙擦去那一颗无法阻止掉落的泪水,他只知道一旁的玄彻早已经看不惯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姿态,若是再让他发现自己的泪,想必对自己的观感一定会更加低劣。
并非他在乎玄彻对自己的想法,而是他是玄烨的弟弟,一个会尽自己能力规劝兄长的好弟弟,若是他这个爱上他兄长的男人身上再没任何值得称赞的地方,那无形中的态度会给玄烨带来许多为难。
「走吧!」
玄彻依然是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安慰这个人儿,可是他还能做到假装没瞧见,即使没有泪水,泄漏曾经落泪的泛红目眶他也同样忽略。
因此,当映蓝应声转回来走人马车时,他只瞧见娇小身躯里所散发出的坚强。
模样苍白却神色坚定的一个少年,终于令他有了那么一点点佩服,也开始认同他其实也是一个男子,一个单纯又干净的男子。
所以......即使今天他的身份是皇兄的男宠,可一样不能抹灭他有值得人敬佩和赞赏之处......
古清忻瞧见他神色的转变,因此没打算再继续和他争吵,转身回到刚刚睡得舒服的马车上,映蓝水晶般澄澈的眼正穿越过他的脸庞,穿越过马车车帘,仿佛在瞧着未来亦或是过往。
「说真的,我会时时想起你,你没听说君无戏言吗?我可是皇上呢!怎么会骗了你?」
「我会很快回来,你就当作......不小心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等梦醒了,就会看到我凯旋而归。」
那个人温柔的模样,是他心里最深处的珍藏。
「清忻。」
「嗯?」他都快可以猜到这一双蓝色的眼,究竟看到什么了。
为什么......要爱得这么深呢?
这样的一句话,他已经想问了数不尽的岁月......
「玄烨回来的那一天,一定还可以像过去那样快乐是不是?」他才离开多久的时间,他却已经学会了想念。
古清忻闭上双眼,耳朵似乎又听见搬到华韶宫后,那一串挂在窗边的玲珑吟,清脆地和风一起歌唱,唱着过往许许多多等待的人,心中最深的回忆......明明是那样清脆的声音,奇怪的是,为什么心口会越听越是疼痛?
「是啊!一定还会跟过去一样快乐......」


第八章
玄天王朝 封观五年冬末
华韶宫即使到了严寒的冬日,宫外的花园依然是鲜花盛放,只是这绽放的花朵全跑到了树上,不但在大冬天里开花,还开得满树粉粉的红、娇嫩的白,乍看之下还以为雪花挂满树枝且发出阵阵的清香。
今天这种雪花飘飘没有寒风侵扰的天气,在文人的眼中可绝对是赏雪观景的好日子,最好是可以泡上三亚热茶或是来一瓶烈酒,在亭子里坐看雪花飘飘、寒梅颤颤。
现下古清忻的确是在做这等文人雅士会做的事情,但他旁边的那一个可不是。
拉他出来本是希望他可以透透气,别整天闷在宫殿里,可现在人是陪他出来了,做的却是和在宫殿里时没什么两样的事。
举着沾上墨水的毛笔,慢慢地在白纸上写了不少秀美字迹,每写一段话,小小的脸蛋就会恍神一会儿,有时候皱眉,有时候傻笑,更多时候是带着浅浅的思念。
这小东西,每次到了宫中派人将消息送至边疆的时候,就会在前几天开始,想着该怎么写可以表达自己想那男人的心,又不让那个男人太过担心,最好还可以让人露出莞尔的笑。
他在战场上一定总是眉头深锁,毕竟看着自己的子民在战场中牺牲,心情不会好过,若看了自己的信,可以拥有笑容,即使很短暂也好,他多希望在远方的他,依然可以有着令自己悸动的笑容。
「你写了那么多,不腻吗?」
「如果可以,我想把每一天的事情都写下来,那样也许会让他觉得我就在身旁。」
「何必为他想那么多,要是我,在上头写个祝平安就很好了。」
「我有写喔!」
「我当然知道,你不想好好看看雪,到处走走逛逛也好。」
「雪明年、后年都可以看,但我若是不快些把这信给写完,那这一个月玄烨就收不到我的信了。」
古清忻叹息,这小东西,竟然一边回他的话,一边不忘继续动手写,瞧瞧他,这种天气在外头写字,手都抖了,三不五时摩擦一下才能再继续写一行,看那洋洋洒洒起码也有四、五页的信纸,不晓得他已经在这种冷天里,冻了多久的时间才能写这么多。
那个收信的家伙最好是会把这些信一字一句都给他看完,不然他绝对杀到边疆去掐那个负心人的脖子问他良心何在。
旁边正写着字的映蓝自然不懂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将终于写完的信好好地摺好放进信封里头封上,两手掌心贴着那点点的厚度,想起收信人的笑颜,小小的脸上笑出浅浅满足的月牙。
玄烨......映蓝好想...好想好想你......

但......那些信,那些一封一封,每一封都记挂着许多情感的信,在远方率领众将万兵作战的玄烨并没有看到。
不是他不看或不愿意看,而是之前寄的信,全在离开皇宫之前就被王爷玄彻给拦了下来。
战场上可是论国家要事之地,不是儿女情长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况且这信若是一寄,他怕兄长的心会因此就这么软了下来,影响杀敌的情绪。
另外,他更担心的是,收到这些溢满了太多太深情感的信,一个不好,乱得兄长的思念加深,只顾着快快打完仗就可以回来,那么心急办不了好事,过于莽进的战略,容易陷入敌人的陷阱。
所以他才将那些映蓝用尽心思写成的信,每一封都拦了下来,如今堆积在潜龙殿书房的桌子上,才多少个月的时间,便已经如此厚厚的一叠。
「王爷,这是这一次映蓝把子写好的信,是不是也要拦下?」正在将这一次宫中需要传递的信件整理成东的内侍,一瞧见里头最厚的那一封信,便顺手拣了出来递到玄彻的身边。
映蓝妃子这个称呼,是他们这些下人唯一找到的一个可以算是不带任何偏见意味或是不尊重的称呼,实在是因为皇上尽管疼爱这映蓝妃子,偏偏却忘了该给那美丽的男子一个封号,不得直呼主子大名的这些内侍宫人们,只好用这样的称呼代替封号,再不然就说华韶宫的主子便能够懂。
玄彻接过这一次的信,指尖感觉到的厚度,教他在心里叹息。都这么冷的天了,写这么多不觉得手冻吗?就连他在这书房批阅奏摺,都觉得手指僵硬难当,更何况是那个天生体温就比别人还低了些的男人。
并不是他有所偏心不把他的信交给皇兄,事实上,宫里把子的信件他一样全都没有递交出去,除了皇后的信他不好擅做主张拦下之外,兄长在边疆收到的,几乎都是和朝政有关的机密信件,皇后自己也清楚在战场上主帅心里想法的重要,从来不敢写太多,很多时候都是希望陛下平安归来这一类短短的祈福。
但......
抓着这厚厚的信件......
好吧!他必须承认他为那男子的毅力和深情给打动了,反正他刚刚接获战场上的消息,知道战事很顺利的往前推进,现在正据在敌人城外等待,这等待的时间也许会适合看看如此长的一封信吧!
「送出去,这次本王不拦了,下不为例。」
内侍愣了一会,才懂得恭敬地将刚刚递出的信件再次取回,坐回原位后想了一下,决定把这封信跟皇后娘娘的信件给放在一起束好。
他也希望这封信可以送达皇上的手上并被好好细读。
宫中的信件都是他在负责收取,所以他很清楚皇后娘娘的信,和这映蓝妃子的信有什么不同。
皇后娘娘开始的第一封信,也是想了许久才下笔,中间还反覆把他喊了回来重新改过,最后寄出这样薄薄的一份信页,而日子久了,似乎是看透想再多,皇上也不见得会好好看过,更不会懂得她压抑的思念是如何藏在字里行间,因此后来的信,的确是写得不如开始的真挚。
而映蓝妃子......
不管他写的信是不是真的送达皇上的手中,更不曾计较是否可以收到皇上的回信,每一封每一封信里,都是厚厚的一叠信纸,把信交给他时,那脸庞上深深的情感还有点点希望,都让人清楚不管是哪一封,他都用了最接近心的方式一字一字地填在信纸里头。
他也希望这妃子的信,皇上可以找个时间看看,若是能够回信的话更好,他很想看看当他把信交给那男子时,那张倾城的脸庞,会绽放多么耀眼的光彩。

只是,很多时候希望归希望。
在战场这一头,送达的信件依然会有人帮皇上仔细处理。
手中拿着厚厚一叠的信件,一个一个依照写信者身份及重要缓急分好,在瞧见皇后那一束时,只愣了一下便搁置到一头,即使这一次这一束信件的量,似乎和之前有很大的不同,但皇上吩咐过,在这种和敌人互相残杀的战场上,不需要皇后那些空有祝福的话。
虽然皇上是这么说的,但他心里却很清楚事实,他自己家里投寄来的信件,哪一次不是兴高采烈地展开,尤其在信中瞧见自己刚出生一年多的儿子,已经开始懂得叫人的时候,眼泪更是忍不住落下。
男人流泪自古以来都是会被人说软弱,但是只要想到一直在故乡等待的家人,还有错过孩子第一次叫人的那一刻,这眼中的泪自己也控制下了,多想现在马上奔回家中好好看看孩子。
只要心中对写信的人有记挂,没有一封信是不被需要的,就算空有祝福也一样。
皇上不记挂皇后,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测?
心里头还在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东西时,温暖的帐篷突然吹进一股冷风,就算穿着厚厚的棉袄,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抬头看了风吹进来的帐篷门口一眼,没想到竟然瞧见一身风雪的皇帝正盯着他瞧。
「陛下......」
玄烨挥手免去他的跪拜,这西北边境的天气实在是太过酷寒,军中有人已经生起病来,因此他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之前有写信回去让玄彻多准备药材跟保暖的衣物过来,不晓得他办好了没有,想了想干脆亲自来一趟。
「王爷的信来了没有?」
「来了,在这,另外听送信来的传令兵说,后面王爷还有让人带了不少的物资,不过因为物资众多,会比这些信晚上两三天的时间。」整理信件的士兵立刻将整理好的信件递到皇帝的面前,里面除了王爷的信之外,还有几位大臣这个月来的施政方向。
玄烨接过信,简单看了一下信封上的人名。
「就这些?」
「啊?」士兵随着他的问话,眼睛下意识地看了刚刚被放到一旁的那一束信。
随着他的目光,玄烨也瞧见了那一束信,第一封信上的署名,让他失去细察的兴致......
其实,他一直在等,等某一个人的来信,因为他几可确定那个人肯定会写信给他,只是都这么久的时间了,却一封也没收到。
他不怪小东西,他可以猜到是谁动的手脚,蓝儿不可能不写信给他,但他没收到就代表有人把信给拦了下来,能拦信的还有谁,绝对是自觉这样对他比较好的弟弟。
但......他真的希望可以在这种时候瞧见一封,除了那些厌烦的国家大事之外,能对他有关怀的信。
身为一个皇帝,似乎连这样的权力也没有......
正想转身离开,原本被搁置在一旁的信却似乎是因为重量较重的关系,从叠在一起的信封上落下,啪的一声,让玄烨多看了一眼。
一眼就够了。
他瞧见皇后的那一束信,比往常还要厚重些,仔细一看是两封信合在一起,下面的一封比上面那封还要厚上五、六倍有余。
心口跳动,迈步上前拾起那一束信,拆开上面的丝绳将上头的一封弃置一边,果然瞧见下面雪白的信封上,写着娟秀的映蓝两字。
负责整理的士兵完全傻了眼,原本他该惶恐慌张的,因为他弃置一头的信里,竟然有一封是皇上想看的,这要是很重要的信件的话,那他绝对逃不了杀头大罪,只是他眼前瞧见的景象根本让他连开始惶恐的机会也没有。
他竟然瞧见向来冰冷不苟言笑的皇上,在瞧见信封上的署名时,露出了浅浅温柔的笑容。
修长有力的手指拨开封印信封的红漆,抽出里面厚厚的一叠信纸,瞧见第一张信纸开头的第一句话,刚刚只是浅浅的笑加深。
给我爱的玄烨,愿你在西北边陲,同我思念你一样思念我......
他的蓝儿,直率坦白地让他觉得那轻柔悦耳的嗓音就在自己耳边一样。
这些天,天候和以往一般寒冷,可飘摇天际之雪,许是无风吹拂,片片落下如缓了时光的雨,凝望如此雪花,心中若有所触,祈愿你能与我同在相依,枕在长廊仰首遥看漫天白雪,那时,必然不会如此刻书写此信时这般寒冷......
他可以想像,他怀里抱着蓝儿赏雪的模样,直直落下的雪花,若仰头遥望,必然是一番难忘的美景,尤其不会像此时此刻这样寒冷,两人可以感觉彼此的体温,还可以趁着彼此发呆不注意时,亲吻露在衣外冰冷的肌肤。
......他想念那窝在自己怀里,刚刚好得如同出生时就拥抱在一起的身子......想念总是水汪汪瞧着自己的双眼......
蓝儿......
你猜中了......
此刻,思念你如同你思念我一样......
一张叠着一张的信纸,与指尖接触的地方,似乎有了温度,一分一分从指尖传递到手心,然后顺着手臂,温暖整个身子。

推书 20234-11-24 :青枫竹马 冰之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