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尼想,也许弗洛里安是真的饿了,又或者这个日耳曼人过去的饮食实在太过单调,他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
他们不太交谈,他们有时候会接吻。舌头舔过嘴唇,耳垂,喉结,锁骨,戏弄大过调情,弗洛里安会发出嗤嗤的笑声
,他们的手叠在一起,互相抚摸,到这一步也就停止了。
戈尼教弗洛里安玩牌,偶尔也教他各种欺骗的方法,弗洛里安真的不属于这个圈子,他好像什么都不懂,但又什么都
能接受,学得很快。
由于语言的关系,戈尼从未和弗洛里安有过多的交流。他不知道弗洛里安来自哪里,要去哪里,是什么人。他知道弗
洛里安喜欢香肠和他亲手做的不加生菜的三明治,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他想他和自己的母亲一样,可能没有什么眼光又冲动盲目、缺乏危机意识。
很久以来戈尼再次想起自己的父亲,去揣测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人,他父亲会不会有一头金发,他从来没想过他父亲
笑起来会不会也很好看,他的母亲当初是否迷恋父亲高大的身材和两侧的酒窝。
到最后戈尼的母亲无法再忍受他父亲的冷酷了。
但至少他的父亲并不是这样平静的消失的。
就算分手,戈尼也更喜欢一种狂风暴雨式的过程,戈尼需要吵闹,戈尼需要质问。
不过也有一种想法从戈尼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如果弗洛里安不是主动的消失呢?
6
“克莱蒙德最终还是拿到了这个案子。”
“当然,如果这不是自杀是谋杀,国际刑警就接手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埃德蒙和托比亚斯正在吃早饭。
如果懒得回家,托比亚斯就会在埃德蒙家里过夜,埃德蒙想说服托比亚斯和他合租这一间小公寓,如果托比亚斯一周
有四天都住在他这里,他应该负担一些房租。不然的话埃德蒙宁愿另外找个会付房租的室友。他考虑了下他该用怎样
的口气对他的表哥提这件事,最后他决定他在报纸上登个求租广告就好。
也许他的新室友不会介意他时常来过夜的表哥。
也不会介意他的表哥有早起吃早饭的坏毛病。
“如果这是谋杀,布鲁科斯特嫌疑最大,”托比亚斯给自己倒了杯橙汁,“毕竟从监控录像里看他是最后一个从格莱
夫房间里出来的人。”
埃德蒙面前摆的是咖啡,以免自己面朝下摔到盘子里,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由于困倦眯在一起,“布鲁科斯特坚
持这是谋杀,他说格莱夫不可能自杀,你知道,克莱蒙德也同意这一点,我想他还有些证据没有对我说。”
“他还怀恨在心吧,”托比亚斯自然地道,“你不愿意跟着他干。”
埃德蒙挤出一个假笑。
“跟他一样做个工作狂?让他把我最后一点价值和未来的人生都压榨得一干二净?门儿也没有。”
托比亚斯双肘撑在桌面上,他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盯着埃德蒙。
“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埃德蒙眼睛眯得更细了。
“我总觉得工作压力太大不是你从他那里辞职的原因,”托比亚斯摇了摇头,“不过算了,你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
你安安全全的就好。”
埃德蒙的手指对在了一起。
“我就是个普通人,托比,可能有辆车正驶过中心广场等我出门刚好撞死我,又或者我体内有个细胞正在蠢动变化花
个几年十几年破坏我的身体,我和大家一样,随时可能死的。”
“别对我说那些话,”托比亚斯板起了面孔,“我让你好好的,你就好好的。”
“是,是,”埃德蒙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我去洗把脸,你什么时候去上班?”
“就快走了,”托比亚斯擦了擦嘴,“帮我收拾一下吧。”
“好的。”埃德蒙在浴室里回答他。
“还有,等一下,埃迪,”托比亚斯突然想起了什么,“克莱蒙德让你给他回个电话,你手机又没电了?”
埃德蒙从浴室探出湿湿的脸来,“我忘了。”说话的表情不像有任何懊恼。
“他说有点事想问问你,”托比亚斯打开了门,他站在门口,面对着埃德蒙,皱起眉头,“说真的,埃迪,是我忘了
,还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以前在布鲁科斯特服刑的那个监狱实习?”
说完托比亚斯关上了门。
“喂,喂!托比!”埃德蒙喊了两声,托比亚斯早就走了,他重重哼了一声,“去他的克莱蒙德。”
水沾在他的睫毛上。
7
雷克斯·布鲁科斯特,三十一岁,编号1432X80623。
服刑一年又十个月,就雷克斯所做的事情来说是非常短了,如果警方可以搜集到所有证据,时间可以翻上十倍。
雷克斯登记入狱的第一天,埃德蒙就负责带他去独立的禁闭室。十九岁的埃德蒙还有三个月就结束实习了,他说不出
当个狱警有什么感觉,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些例行公事,说不上麻烦,可是令人厌烦。
还有三个月,他遇到了雷克斯。
有的人已经习惯了监狱的生活,他们出去,过了几个月,甚至几天,就会回来。有的人习惯不了,他们或者反抗,或
者沉默,下场却都是差不多的。
雷克斯显然是不习惯监狱生活的。
他的怒火布满全身,埃德蒙看到他的脸,淤青,泥土,额头破了,他的胳膊被碎石划破了,血流到他的手指,捏在他
的手掌里,雷克斯的背后甚至有跳跃的火焰,挑战雷克斯的人也没占到一点便宜。那个人的手指折了。
雷克斯的头发太长了,所以被全部剃掉了。埃德蒙听说这是剃发时挣扎得最厉害的犯人,都不顾自己的脑袋可能会被
扎穿。埃德蒙可以看见这场战斗留下的痕迹,他走在雷克斯的身后,雷克斯的后脑有两处经过包扎。而他似乎一点都
没受到教训。
埃德蒙不明白头发有什么重要的,他盯着雷克斯看了半天,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一开始雷克斯似乎不想回答他。
但最后埃德蒙就快要关上禁闭室的小门时,雷克斯又说话了。
“我的头发长得很慢。”怨愤的口气。
埃德蒙怔了怔,关上了门,他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会有男人这么在乎自己的头发?
“至少你洗头会变得很方便。”埃德蒙自言自语的说,不在乎门里的人有没有听见。
狭小、单调、灰暗的禁闭室,雷克斯得在里面待上十天。埃德蒙怀疑雷克斯这样的脾气待不上十个小时就会去用拳头
砸墙,用指甲挖墙角,大吼大叫,不过没有人会去理他。
雷克斯·布鲁科斯特是和马利安·格莱夫一起被捕,然后判刑的。格莱夫被判了两年又八个月,他们被关押在不同州
的监狱,这是特地实施的隔离措施。警方希望这个军火走私组织可以在首脑和第二负责人双双被捕的情况下分崩离析
,不过他们也认为这是过于乐观的想法。
“尽量从他们口中挖出更多的东西,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如果可能,想尽办法延长他们的刑期。”
克莱蒙德被派到监狱来传达并执行这项任务,他就是那时候和埃德蒙认识的。埃德蒙告诉他他不能去见雷克斯,因为
雷克斯在被关禁闭,不能见任何人。
“我很抱歉,长官,不过我觉得这也许是好事,雷克斯·布鲁科斯特有种主动延长刑期的倾向性,”埃德蒙必须低头
才能和克莱蒙德说话,“而且他看上去像是很容易松口的人。”
“抓他的人可不是你,小子,你不了解,”克莱蒙德退后了几步,以免自己的脖子过酸,“他咬我手下的时候,可不
像个容易松口的人。”
8
埃德蒙和克莱蒙德已经认识七年了。
也许这七年使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些特别的感情,但不意味着他们是什么特别好的朋友。
“你就不能在办公室里放张沙发?这些椅子都太小了。”埃德蒙不太舒服地在靠背转椅上扭动着身体。
“我又不是心理医生,”克莱蒙德靠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我很忙的。”
埃德蒙低声咕哝着“心理医生也很忙的。”,觉得克莱蒙德是存心不让人在他的办公室里久留。
为了压迫人的神经,克莱蒙德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里指的人,范围足以扩大到整个人类。
克莱蒙德坐了下来,伸手抓过一叠便条笺,低着头用手指来回拨弄着边缘,“只要涉及了雷克斯你就会变得很积极,
”他摇了摇头,“平时我等你个回音还得看你的心情。”
“我现在的心情很好。”埃德蒙笑着摊了摊手。
“这叫什么事?”克莱蒙德翻了个白眼,“我以前是你的上级,现在也比你高级,你就不能对我尊重点?”
“有太多人尊重你了,”埃德蒙耸耸肩,“不差我一个。”
克莱蒙德有些失望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言归正传,”他略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埃德蒙,“你到底为什么会在那艘玛
丽皇后号上?”
“呃……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确定要听?”
克莱蒙德换了个表情。
“好吧,我和托比有个姨妈去世了你知道吗?她很年轻的时候就和家里脱离了关系,所以现在变得十分十分有钱,但
是到她临终的时候身边却没有一个陪伴的人,于是她想起她姐妹的可爱的子女们来了,虽然她和她的姐妹们吵得很凶
,可有一天她躺在自己的大摇椅上,想那些男孩子该多可爱啊……”埃德蒙顿了顿,“克莱蒙德,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大致猜到你想说什么了,你最好不要用那种话来敷衍我,”克莱蒙德用便条笺敲了敲桌子,“我不
会相信这种巧合的,一艘豪华游轮上有马利安·格莱夫,雷克斯·布鲁科斯特,有你埃德蒙·盖瑟,还有那个弗洛里
安·贝耶尔。”
“那真的是个巧合,我的长官,”埃德蒙用一种恳求的语气道,随后他皱了皱眉,“弗洛里安?那个第一个发现尸体
的服务生?他怎么了?”
克莱蒙德“哼”了声,“他失踪了,那个咕噜咕噜的什么警督,根本没做好自己的工作,说什么他有完整的不在场证
明,不可能犯罪,就这样把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给放跑了,跑到哪里根本不知道,说不定已经到了刚果了。”
埃德蒙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想去刚果,不过他明智的将这个疑问保存在心里,他的手指又对在了一起,“我猜……他
当过兵?”
克莱蒙德冷静地扫了他一眼,“你看出来了?”
埃德蒙做了个苦脸,“就是个感觉,他服役的时候一定很认真,那个关节的动作,真可爱。”
“是你的同行,”克莱蒙德爽快地道,“你看这是多么巧的事情,你知道,布鲁科斯特和格莱夫分别在不同的州坐牢
,这位弗洛里安·贝耶尔先生在关押格莱夫的监狱当狱警,在格莱夫出狱前就辞职了,服役一年半,然后从事的都是
些不起眼的工作,总的来说就是在四处晃来晃去,我认为如果把他晃悠的地点仔细查一查,结果不会无聊。”
埃德蒙“唔”了声,开始在转椅上转来转去,“我以为你会拼了老命把罪名安在布鲁科斯特身上。”
“我倒是想,”克莱蒙德一下声音高了起来,埃德蒙的椅子猛地停下来,差点摔了出去,随后克莱蒙德又有些泄气,
“但是这件事情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布鲁科斯特如果想杀人,不会做得不管怎么看都是他干的吧?”
9
克莱蒙德终于在半个月后见到了解除禁闭的雷克斯,一时他居然没有认出来。
一头褐色微卷的长发消失不见了,脸颊明显的消瘦下去,浮着层青色,皮肤上有许多的刮痕。深色的眼睛毫无神采,
他并不看着克莱蒙德,他盯着桌脚,脑袋半垂着。
埃德蒙双脚分立站在墙边,装作自己只是墙纸上的某种图案,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第一次见面克莱蒙德什么收获都没有,不管克莱蒙德问什么,雷克斯就跟耳朵聋了似的,一言不发,偶尔脚趾还拍打
了几下。
埃德蒙的手指无聊的在背后打起了结。
“我还会再来的,”克莱蒙德这句话不知道是冲谁撂的,“他不说话,说明他可能很有些有价值的东西藏着。”
埃德蒙想他实在没必要向自己解释,于是没有搭话,他押着雷克斯回牢房,走廊充满着冷感色调,天花板对于埃德蒙
来说有点压力,但还不至于撞上什么。埃德蒙的制服是定做的,袖子不会太短,裤子也不会过于宽敞,这身制服穿在
埃德蒙身上正合适。埃德蒙看着雷克斯的背影,雷克斯一米八的身高在他面前属于矮小了,如果说格莱夫负责指挥,
雷克斯更喜欢参与捍卫声誉和宣布领地的斗争,雷克斯更喜欢硝烟味,血腥味,用拳头和枪表达自己的意见。
“我们还有杀手锏。”这是克莱蒙德私下对埃德蒙说的话,又或者他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所以埃德蒙也没有答话,
只是眨了眨眼睛。
“你得协助我们,”克莱蒙德也没在等回答,“你们得协助我们,你们不能让他过得舒服,你们得折磨他,让他绝望
,让他在这里一天都过不下去,然后我有我的杀手锏,这才会有用。”
埃德蒙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要反驳长官。
埃德蒙并不想折磨任何人,埃德蒙并不想看着人慢慢走向绝望,逐渐地发疯,大多数时候他们自己还毫无知觉。可这
里的环境就是这样,不用埃德蒙做什么,人们自己便会遭受折磨,他们互相折磨,互相剥夺。
不要反抗长官。
埃德蒙说,“是,长官!”
三个月以后埃德蒙就会离开这里,他庆幸自己不会看到雷克斯背后跳跃的火焰湮灭,浓浓的烟灰,常常有人不是死于
炙烤,而是死于窒息。
克莱蒙德说的是“你们”。
这不是埃德蒙可以阻止的事情,何况,埃德蒙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不过是个见习狱警,还没从学校毕业。
他黑色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在窄小的空间中回荡,消失。
他看到了雷克斯以前的照片,有头发的时候,他明白了雷克斯为什么在乎头发,也明白了克莱蒙德那一闪而过的吃惊
的眼神。
美貌。
这是个贴切的词汇。
不知怎么,埃德蒙由雷克斯的后脑勺觉得雷克斯在笑,没有动静的微笑。于是他也笑了起来。
10
——他逃了。
埃德蒙把短信发出去后,就删除了这条记录。
他把手机在手里转了个圈,塞进了口袋。
埃德蒙今年二十六岁了,过了七年,他还是那么年轻。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身材愈发的细瘦,却没积累到多少脂肪。
深色的警服干净整洁,穿在他身上精神利落,在巡逻的路线上他拐进咖啡店买了一杯热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