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不会在放风的时候,不引人注意地站在某个犯人身后,双眼装作监视着操场。
弗洛里安的嘴唇几乎不动。
可是马利安听到了。
“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能给你办到。”
15
雷克斯的眼角发青,半张脸都发黑了。
他的右腿骨折了,三个月都不能走路。
斗殴是在埃德蒙休息的时候发生的,监守早就发现了,只是拖了很久才去理会。于是到埃德蒙来上班的时候,就没看
见雷克斯,问了人,才知道他进了医院。
“你还得在这里待上二十个月,你打算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埃德蒙拉了把椅子,在病床边上坐了下来,口气里有
没有关心的意味他不太清楚。但若不是关心雷克斯,埃德蒙也没有必要专程来探望雷克斯。
“你们不是很乐意看到我现在这样么?”雷克斯也不是全不明白,他口齿含糊地道,他的嘴角破了。
埃德蒙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是会满足我们的愿望的人吧?”
一时间雷克斯没有回答。
“你不了解我的。”雷克斯的声音没有什么底气。
雷克斯一枪打穿了他这里……
埃德蒙想起了克莱蒙德的话。
距离在二十公分以内,打得乱七八糟的,立刻就死了。
立刻就死了。
埃德蒙想问问那个小警察的事情,又不敢开口。虽然他现在叫雷克斯“雷”,但也不意味着他们有多熟悉。
“你的头发长出来了。”埃德蒙的手指互相摩挲着,他岔开了话题。
雷克斯没精神的“唔”了一声。
“我给你拍张照吧。”埃德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数码相机,他打开镜头,坐在椅子上,将相机举到眼前,他透过镜头
看着雷克斯好奇的脸。
“为什么要拍照?”雷克斯皱起了眉头,牵扯到了他的伤口。
现在的雷克斯一点都不好看,他的眼睛红肿发青,他的颧骨和下巴全是伤痕,他的头发只是长出了那么一层,没有规
律。
埃德蒙按下了快门,才回答雷克斯,“我的朋友需要。”
他本来可以骗雷克斯说是监狱需要存档什么的,可他说了实话。
“最近有个去其他州的调任,竞争很激烈,奎恩不想再当狱警了……”说话时埃德蒙又拍了一张,“昨天他对我说,
如果我能帮他搞到几张你的照片,他的调任将会非常顺利。”
埃德蒙微微笑了笑,“他该庆幸我对他的调任没有兴趣,可是……”埃德蒙举着相机陷入了沉思,“我从昨天就一直
在想,到底有谁那么想要你的照片呢?”
为了什么?是爱他,还是恨他,或者只是需要他?
“马利安……”雷克斯的眼睛突然瞪大起来,“不行!你不能给他看照片,不能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雷克斯挣扎
着想下床,他的手向埃德蒙猛伸过来,埃德蒙反应迅速的从椅子上站起来,退后,看着雷克斯摔下了床,痛苦的呻吟
着。
埃德蒙把相机塞回口袋,这些照片对奎恩很重要,他不想冒着失去他们的风险去帮助雷克斯起来。
“埃德蒙!”
“我去帮你叫护士。”
马利安?马利安·格莱夫?
16
马利安被转移到了单人牢房,他个人对此倒不是很在意。在监狱里没人敢惹他,他的刑期只有两年又八个月,考虑到
大多数人出狱后还得继续混,马利安还是享受着老大的待遇。
囚犯之间流传着那个金发小狱警看上马利安了,他们起哄着,发出嘘声和放肆的笑声。弗洛里安一点儿都不在乎。他
带着冲洗出来的照片去到了马利安的单人牢房。
马利安正躺在床上看书,在暴动发生前他就由于素行良好和强势的背景当上了图书管理员,他挺喜欢这个差事的。听
到开门的声音,他合上了书,背着放在了枕边。
“很难想象他原来的样子。”弗洛里安把照片递给马利安,自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等待着马利安的反应。
马利安接过照片,他先警惕地看了弗洛里安一眼,弗洛里安笑了起来,“是不是要我回避?我可以先离开的,给你隐
私空间,完全没问题。”
马利安摇了摇头。
弗洛里安问他想要什么,他什么都能办到,弗洛里安说自己就是他的神灯精灵,只要许愿就可以了。
马利安问,如果他说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也能办到吗?
你的刑期这么短,眼睛一眨就结束了,越狱太不划算了。弗洛里安拉了拉自个儿的卷发。
我可没说越狱,我说你正大光明的把我弄出去。
马利安·格莱夫,请你不要为难你的神灯精灵。弗洛里安笑起来,露出脸蛋两侧浅浅的酒窝,他的额头贴着胶布,脸
上其他的伤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不留痕迹。他的腿走起来有些一瘸一拐的,虽然批了他的休假,可是弗洛里安刚好
了一点就主动跑过来了。
弗洛里安认真地等待着。马利安绿色的眼睛始终盯着前方,弗洛里安觉得他看的是映现在他脑中的某种景象。
我想见他……
最后马利安开了口。
照片就行,我想看看他,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弗洛里安的心脏就像小说里描述的那样漏跳了一拍。
马利安说了雷克斯·布鲁科斯特的名字,就像鸭子划过水塘,在弗洛里安的脑里留下涟漪,又恢复了平静。
“他有哪里好了?”弗洛里安笑着问马利安。
马利安微微扯动了嘴角,“我年轻的时候也很幼稚。”他边说边翻动着手里的照片,他低着头弗洛里安看不清他的眼
神,他在某张照片上停了一会儿,随后他咧大了嘴似乎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
弗洛里安好奇地歪着脑袋望看马利安。
“他的头发没有了,他一定很生气。”
马利安抬起头,弗洛里安第一次从这个表面温良的男人眼里看见闪亮跳跃像个孩子般的光芒,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
激动的样子。
17
还没到酒吧营业的时间,地下室里有些昏暗,只有一个金发的男人挑了一张空桌子,不知从哪里倒来了一杯酒,时不
时地喝上一口。
埃德蒙进来后,直接就看到了他,埃德蒙慢腾腾地走到男人面前,待对方抬起了头,才问道,“贝耶尔先生?”
弗洛里安忙放下酒杯,站了起来,他原本不是个子矮的人,可在埃德蒙面前居然还是短了一截。
“盖瑟先生?”
“嗯,我是埃德蒙·盖瑟,”埃德蒙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贝耶尔先生,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埃德蒙看着那一头金发和苍白的皮肤,额头有些宽阔,可是不妨碍他是个标准的金发美人。
有些甜美,和雷克斯·布鲁科斯特那个沾染上不少美国风气的流氓一点也不像。
弗洛里安笑得有些得意,有些狡猾,他很清楚埃德蒙指的是什么。
“克莱蒙德太傻了,他以为这样就能打击到雷克斯了,他根本不知道雷克斯是什么人,”弗洛里安用手指理了理头发
,“马利安说要见雷克斯,我就带他去见了,然后我也看到了他……看到了大名鼎鼎的雷克斯·布鲁科斯特……”
弗洛里安坐了下来,他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你也坐吧,盖瑟先生,你站着给人的压力太大了。”
“在玛丽皇后号上时,你认出我了么?”埃德蒙依言坐了下来。
“有点感觉,可是不是很确定……”弗洛里安揪了揪小卷的头发。
“可是你认出雷克斯来了?”埃德蒙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并不是……认出来了……”弗洛里安笑了起来,“我想知道马利安如此迷恋的雷克斯到底是什么人,所以我就入侵
了我父亲的账号,我把他的档案翻了个底朝天,包括那些机密的部分……你要一杯么?”弗洛里安举起面前的酒杯。
埃德蒙点了点头,“好啊。”
“皮艾,再给我一杯一样的!”弗洛里安冲里面喊了一声。
没一会儿,便有个穿黑马甲的服务生端了杯深红色的液体出来,埃德蒙接了过来,“谢谢。”
其间弗洛里安都没说话,他似乎在努力忍耐着什么,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后他才开口,“我的错,他已经坐牢了,和
马利安一起坐牢了,没有任何保护他的命令下来,我以为他改变了立场和想法……所以我压根儿就没告诉马利安,没
告诉他雷克斯是个警察。”
“直到他的老窝被整个端掉……”埃德蒙叹了口气。
弗洛里安点了点头,他蓝色的眼睛在幽暗中失去了颜色,“我恨他,我好恨他,”他的手指绞在了一起,“马利安也
恨他……如果马利安愿意,我可以帮他永远除去雷克斯,不留痕迹,没有人会关心,你知道,雷克斯酗酒那段时期低
沉得很,他失踪了一段时间,就算永远失踪下去也没有关系……”
“没那么简单,我会找他,”埃德蒙微微笑了笑,“我也确实找了。”
弗洛里安也笑了起来,“你不是问题,问题是马利安不愿意,他不肯。”
“可是马利安现在死了。”埃德蒙声音沉得像从谷底发出的。
“是的,马利安死了,”弗洛里安低下头,“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18
埃德蒙申请在监狱里多待了三个月,等到雷克斯的腿伤完全好了以后才离开,克莱蒙德似乎对他的印象很好,他递了
简历也就收进了编制,可是没让他负责雷克斯这个案子,埃德蒙也得从基层开始干起。
空余之时,埃德蒙也回监狱探望了几次雷克斯。他是唯一一个会来探望雷克斯的人,寂寞的雷克斯见到他不由有些亢
奋。
到雷克斯出狱前发生的事情,埃德蒙只有些耳闻,细节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克莱蒙德并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不然他
不会如此地暴躁。
说起来埃德蒙觉得克莱蒙德也挺可爱的,居然认为可以凭马利安·格莱夫的出轨来引诱雷克斯的背叛。但他当时却不
知道,雷克斯的手中确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所以他闭紧了嘴巴,默默的忍耐,什么都不说。
雷克斯受伤的时候发了高烧,他有时会喊出马利安的名字,埃德蒙听着甚至会笑出来。
他常常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塌糊涂。
埃德蒙·盖瑟,出身普通,没什么背景,刚当上狱警的时候他不太习惯,就和那些第一次进监狱的人一样水土不服,
他看着那些衣服上编了号码的人,思考着是什么扭曲了他们的人生?
不过他想了想,自己的制服上也有一样的号码,也许自己和他们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实习期只有六个月,埃德蒙的志向也不是社会义工,他不想牵扯进太多,可雷克斯的气势太盛,让人无法忽视。雷克
斯好像不知道绝望是种什么感情,埃德蒙感觉雷克斯不会就这么堕落下去,如果对他的行为加以纠正,雷克斯会大有
作为。
最重要的是,埃德蒙有一种感觉,雷克斯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雷克斯有很明确的目的,尽管埃德蒙当时不知道他的
目的是什么。他以为是马利安·格莱夫,虽然从某种层面上说的确是马利安·格莱夫,只是埃德蒙完全理解错误了。
他喜欢爱着马利安的雷克斯。
他喜欢雷克斯谈到马利安时那一脸满足的样子。
他喜欢对克莱蒙德不发一言或者对克莱蒙德出口嘲笑的雷克斯。
那样执着,死不回头。
当雷克斯穿着警服,出现在他面前时,埃德蒙感觉自己要死掉了。
他的心脏一阵紧缩,喘不出气,他已经忘记呼吸了。
雷克斯脸色灰暗,双眼无神,他的头发又蓄长了,披散在肩上,他看到了埃德蒙,才露出一丝笑容。
埃德蒙死板着脸,没有任何回应,他的目光越过了雷克斯,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雷克斯一枪打穿了他这里……
距离在二十公分以内,打得乱七八糟的,立刻就死了。
立刻就死了。
克莱蒙德的声音又重新在埃德蒙脑海中响起,克莱蒙德说得如此明白了,埃德蒙却忘记了多加警惕。
雷克斯沉默地走过埃德蒙身边。
埃德蒙摘下自己的警帽,用手背擦过了眼睛。
19
水浸没了他的脸,他在水里吐出一口气,憋得受不了了才抬起头来。
克莱蒙德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脸,沾满水,前额的头发全湿了。
卡尔的尸体是从海里捞起来的,两个工人打算回家时在城里标志性大桥下面发现了异样。
但卡尔不是淹死的,他在被投进海前就由于脑袋中枪,断气了。被鱼类啮啃被海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是卡尔的父
母去认领回来的,尽管不愿意面对,验尸的结果却毫无疑问地证实了卡尔家的悲剧。
克莱蒙德去参加了卡尔的葬礼。
海水又咸又冷。
令人窒息。
土地之下,又阴暗又潮湿。
要人怎样忍受。
想到那些从照片上看到的创口,克莱蒙德打心里发疼。卡尔死讯传来后的一段时期,克莱蒙德总是从噩梦中惊醒,满
额的冷汗,再也无法入睡。他生性冷淡,本不该这样想象卡尔的疼痛,换来满心的仇恨。
卡尔只是他的同学,他的室友。
笑起来带着年轻人惯有的羞涩,厚厚的金色刘海盖着额头。
这痛苦让克莱蒙德无法忍受。
他抓起一把土,撒下墓穴。
卡尔被定性为殉职,他的母亲不愿意搭理儿子的前同事们,他父亲伸出来的手冰冰冷冷,他的弟弟站在母亲的身后,
幼小的脸上尚有一丝茫然。
克莱蒙德再也见不到卡尔了。
“我会追查下去,我要给你报仇。”
泥土盖上了棺木。
克莱蒙德闭上眼睛,就看见卡尔残缺的脸庞。
空洞的眼眶瞪着谁,老天知道。
“雷克斯一枪就把他宰了算是便宜他了。”
那人流着鼻血,咧大着嘴,他的牙被打落了一颗,他仍在大笑,嘲笑,“来卧底的条子,我们自有一套对付,雷克斯
已经是便宜他了……”
他被血呛得咳嗽起来。
猛然跳起的克莱蒙德被自己的同僚按在了地上,克莱蒙德从喉咙里发出嚎叫,一个声音从他心里冒出来,像油浇上了
火,“雷克斯……找雷克斯报仇……这人什么也不是,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雷克斯,他要杀了雷克斯·布鲁
科斯特……”
克莱蒙德追查卡尔的死追了整整一年,终于得到了一个结果。他趴伏在地上哭了起来,这是他唯一一次失态。
他想着卡尔拎着背包走进宿舍的样子,宿舍里一共四个人,他和卡尔的关系最好。卡尔不是傻瓜,卡尔从来不是傻瓜
,不然也不会选到他去当那该死的卧底,到底为什么卡尔会败在雷克斯手上?是经验不够,还是卡尔被雷克斯迷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