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已经是穷途末路,阶下之囚了,哪里值得我绞尽脑汁在您身上施展阴谋?要知道,阴谋也是浪费脑细胞的,这不
亚于完成一个商业项目。”
司徒霄有些恼怒,直觉认为,面前的这个飞扬跋扈的男人决不会对自己好心。
“我要是说不呢?我要是说,我不需要律师,不需要辩护,我愿意认罪,随便他们判我多少年,哪怕是死刑也无所谓
,你还要死乞白列地要为我辩护吗?”
沈楠桢胸有成竹地笑笑,插起十指说:
“没关系,一般这样的情况,我认为值得为其辩护的委托人,我会给他一些忠告和建议,让其改变主意。”
司徒霄听他口气很大,反问道:“你的意思。。。我值得你辩护?”
沈楠桢轻轻一笑:“值不值得得我说了算。不过我可以给您我的建议。。。”
说完他看了看左右守卫,略微压下肩膀问:
“如果有可能,您现在最希望见到谁?”
司徒霄胸中一痛,立刻想起了杳无音讯的皇甫良,怔怔地看着沈楠桢。
找到了对方的弱点并一击即中,沈楠桢安神靠到椅背上缓缓笑道:
“如果我告诉您,只要您不放弃请辩护律师就能见到他,您还会不会拒绝我的好意?”
司徒霄重新打量了一番沈楠桢,确定除了对“沈楠桢”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外,并不认识此人,那么这个主动为自己辩
护的男人的意图何在?是好是坏?而且,他竟然知道皇甫良对于自己的意义就一定不简单。
他激烈地进行着思想斗争,沈楠桢则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司徒霄终于肯抬起头问:
“你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沈楠桢莞尔一笑:“好处?我连钱都不收你的说什么好处?非要说的话,我可以利用这个案子为自己扬名吧,你知道
一个律师是需要好名声的。”
这个理由说得通,司徒霄不在怀疑了:
“你赢了。不过你一定要保证,我想见的那个人会来。”
沈楠桢笑道:“这个当然,律师从来都是讲道理的,既然说出,我就会做到。但是我得提醒你,如果要他来,唯一的
办法,就是出庭作证,这样一来他的证词就会对你不利,我得问好了,即便这样你也希望他来吗?”
司徒霄坚定地点点头:“只要能见他,我怎样都不算什么。”
沈楠桢长舒一口气:“好吧,那么即日起我将全力办你的案子,这段时间你稍安勿躁,好好理清思路,任何细节都不
要隐瞒,如实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司徒霄点了点头:“行。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你怎么会知道他?”
沈楠桢站起身来收拾好公文包,看似无心地笑道:
“作为一名律师,凡是跟案件有关的人或事都要留意,这是职业本能所在。。。而他,则是我最关注的。”
说完,他抛下一脸迷惑的司徒霄,夹包走人。
出了看守所沈楠桢钻进了一辆黑色的奥迪,对司机说:
“回J大。”
然后他掏出手机按下了一串数字放在耳边:
“喂,是我。。。嗯,他已经同意了。。。一个星期后开庭。。。你后天到北京?。。。。好,到时候你来找我,再
见。”
沈楠桢挂断手机揉了揉太阳穴闭目养神,司机从反光镜里见他劳累,关心地问道:
“沈教授啊,连着办了仨案子了,您得当心身子啊,人不是铁打的,不扛造。”
司机操一口浓重的东北腔,样子憨厚。
沈楠桢亲切地笑道:“没事儿,我就是干这个的,停不下来,何况这次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委托的,不付出十分精力
是不行的。”
司机衷心称赞:“能当沈教授的朋友可真有福气!”
沈教授摇摇头说:“什么福气不福气的,顺水推舟的事儿。。。”也不知为何,通过电话后他的心情极佳,很乐意跟
一个局外人多攀谈攀谈:
“说起这个朋友,其实是我的一个得意门生,我曾是他的博士生导师,前年他去了S市的某所高校做老师,现在转行做
职业律师了,这次就是他拜托我办这个案子。”
司机给教授开车久了,虽不懂行内,但也受到了熏陶,对这位年纪轻轻就声名远播的教授极为崇拜。
“那您的学生咋不自己办案呐?他不也是律师吗?”
沈楠桢脸色一变,神情沉重:
“他是证人,不方便再为被告做辩护。”
“呃。”司机似懂非懂,索性不再问下去,只专心开车了。
沈楠桢默默地吐了口气,点了根烟抽了几口,便从公文包里掏卷宗仔细看起来。
开庭的第一天司徒霄并没见到皇甫良。
站在被告席里,耐心执行完庭前的所有程序,他就四下打望皇甫良的身影。
辩护席没有,证人席没有,旁听席也没有。。。。。。他数次用焦急地目光质问着侃侃而辩的沈楠桢,却没有得到任
何回应——沈楠桢只是面无表情地对法官做着各种例证、分析、辩论、陈述,丝毫不理会逐渐方寸大乱的司徒霄。
沈楠桢是职业的,是专注的,是负责任的,既然站在这里,他就会心无旁骛地集中全部精神为司徒霄据理力争。
怎奈当事人并不领情。
司徒霄索性伏在被告席的护栏上,听凭与自己无甘的人们激烈地讨论着自己的生死。
第一次庭审结束,第二次开庭在两天后。
皇甫良仍未出现。
沈楠桢与公诉人就维亿立康是否真正存在造假的问题上进行了漫长的争论。
司徒霄不耐烦了。他本不关心这些,皇甫良失踪后,他终于明白,财富与地位远远不及拥有这个人重要。
只想见他。这愿望如此简单,却无法让一个丧失自由的囚徒遂愿。
被捕的这些日夜里,他无时无刻不陷入艰苦的思念之中,没有了自己的守护,那个人会不会被残酷的现实击垮?
他无数次的拷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父亲为什么要帮他,自己为什么会爱他,既然爱了为什么会伤害,既
然伤害了为什么还想得到他的宽恕。。。
这些问题几乎折磨他发疯,在得知皇甫良会出来作证后,他一点都不惊讶,更不怨恨——这一切都是应得的,他咎由
自取,怪不得任何人,更怪不得他。
只是,唯一的愿望:见他!
“啊——”
他冲动地大吼了一声,突然从被告席上站了起来,定定地望着法官。
这声咆哮无疑是在众目睽睽下挑战法律的权威,庭审暂断,法官怒斥,沈楠桢吃惊地望着他。
司徒霄不顾了,鼓足勇气对法官说:
“该证人出庭了!”
法官一愣。当了这么多年的法官,开了这么多次的庭审,还是头一次碰见如此自说自话干扰庭审程序的被告,简直胆
大包天。
“被告,请你注意自己的情绪!”法官厉声喝道。
司徒霄没有吭声,挺了一会儿还是讪讪地坐下了。
沈楠桢捏了一把冷汗,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司徒霄也毫不客气地回瞪,眼含威胁。
沈楠桢无奈地摇了摇头,翻看了一下辩护资料,打算把对证人的问询提前。如果再不让那个人出场,保不定司徒霄下
一次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也许,会砸烂被告席呢。
他暗暗笑道,对这个胆大妄为的委托人刮目相看。
下庭后,司徒霄便以死相逼:“要是再看不到他我就把你炒了!”他恶狠狠地威胁。
沈楠桢苦笑:“你还真是难搞。。。”
“我又没要你搞!”
司徒霄铁定了心要废他,沈楠桢只好投降:
“好吧,三天后,你会看见他。”
第三次开庭又在三天后。
沈楠桢上来就开门见山向法官提出要求:
“我请求——证人皇甫良出庭作证。”
“准许证人出庭。”
侧门开了。
司徒霄紧紧抠住席栏,死死地盯住门口。
两秒过去了,五秒过去了。。。这一次的等待似乎特别的长,甚至比那逝去的十年还要漫长,让他等得心痛。
皇甫良一身笔挺的西装,目不斜视地款款迈入证人席,举起右手:
“我是皇甫良,S市天良律师事务所律师。我发誓,今天我在这里所说的,都是真实可靠的。”
他放下手,缓缓地转过身体,面向司徒霄的方向。。。
“小良。。。”
在正视了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之后,司徒霄惶惑着,泪如雨下。。。。。
68.代价
“请公诉人首先提问。”
沈楠桢向皇甫良微微颔首,皇甫良也微微点头会意,两人的眼神顺畅地通过空气交流着,颇有些心有灵犀一点就通的
意味。
司徒霄则虎视眈眈着,说不出来的嫉妒。
在他看来,那并不是什么两个陌生人在大街上邂逅时,目光的逡巡和善意的交礼,很显然,他们的眼神之中是包含丰
富内容的,那种默契和顺畅,绝非一个辩护律师和一个人证间单纯的公务往来,而是一种外人所不能进入的心息相通
的境界,在这样的境地里,他们可以旁若无人地直抒胸臆,闲人免入。他甚至回想到,在与皇甫良交往的那些时日中
,类似如此温情契合的神交却少之又少,彼此的目光,不是躲避,就是碰撞,不是疏离,就是攻侵,也许皇甫良根本
不屑于注视自己,也许自己的眼中,恰恰缺少的就是沈楠桢的谦和自信,善解人意,只消无声的凝视,便能令人消除
戒备,心甘情愿地把一切交托给他。
司徒霄的内心深处,第一次产生了如此自卑的念头,面对沈楠桢与皇甫良的契合,嫉妒之后,引发了阵痛似的挫败感
,这种挫败感让他惊栗。
公诉人首先提问:
“请问,您跟被告人什么关系?”
皇甫良看了看司徒霄,司徒霄沉默地低垂着头,于是说:
“朋友。”
“是什么样的朋友?”
“普通朋友。”他顿了顿:“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司徒明是我的资助人,司徒明去世后,司徒霄继续资助我。”
“司徒明与司徒霄是什么关系?”
“父子。”
“也就是说,你对司徒一家应该心存感激,因为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你?”
“对,我感激他们,十分感激。”
“感激”这二字并没让司徒霄觉得些许欣慰。
对于从皇甫良口里说出的,听上去平淡得不带一丝感激之情的“感激”,他仔细捕捉着本应在十分情感中所能表露的
,哪怕只有一分的感恩之意,他自欺欺人地认为,就算那一分也不存在,只要能听到从对方嘴里吐出了“感激”二字
,那些年的艰辛也值得了,可惜他努力向自己情操的高尚底线发起的冲锋,在这两个言犹在耳却分外刺耳的字词上还
是败下阵来——如果感激,今天也不必在这里相见了。
“被告人有没有利用你们之间的关系对身为证监会委员的司南生进行行贿?”
公诉人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关键,司徒霄抬起头盯着皇甫良眼神复杂:一方面希望他否定这个命题,因为心里尚存侥幸
:事到如今他能不计前嫌地维护自己。一方面又希望肯定这个命题,因为不违反他出庭的初衷:指证自己,报仇雪恨
。
皇甫良缓缓张开嘴:
“我认为——有。司徒霄利用我巧妙结识司主任,并博得了他的同情,认主任为干爹,不仅多次赠送了昂贵的礼物给
他,还以高额年薪聘请司主任为他们公司的荣誉顾问,一步一步设下陷阱,博得他的好感,现在看来就是希望公司上
市时主任能投他们一票。”
“那时你有没有对司南生警示这些?”
“没有。”
“为什么?”
“因为那时没人知道主任具有委员的身份,这个身份是保密的,知道的人很少。”
“谢谢。法官大人我问完了。”
公诉人闻讯完毕,轮到辩护律师发问。
沈楠桢伸出食指把眼镜推了上去,目光突然变得深不可测:
“据我调查,司南生被聘请为维亿立康荣誉顾问一职是有法律依据的,这是聘书。”
他抽出一份资料专呈到法官那里,接着说:
“这份合约很清楚地标明了聘任的年限、职责、薪酬、税金,是一份法律手续齐全的聘书。相信这样的聘书对于很多
企业都不陌生,在北京有70%以上的企业都有过聘任专家参与企业决策的行为,并不能作为被告行贿的依据之一。
所以,我想请问证人,你指控司徒霄行贿,有没有更为具体的依据?”
皇甫良一时语塞,思忖良久才说:
“他为了讨好司主任向司主任所在的N大捐赠了修缮校舍的千万善款,名义上是回馈社会,树立企业良好形象,其实
一般人都会对此产生疑问:对于N大的科研项目投入也不过几百万,而修校舍就用了一千多万,这难道不是顾此失彼
?试问哪个商家会干这种亏本买卖?由此推断,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上市。”
司徒霄一凛,皱紧眉头望向皇甫良,皇甫良偏偏目不斜视,身体始终面向45度方向,刚好躲过了质疑的目光。
沈楠桢点了点头:“这也只是你的猜测对吗?”
皇甫良说:“是推测。这里的任何人都可以进行这样并不高难的推测。”
“审判长,我问完了。”
司徒霄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走下证人席,走过自己的面前,走向旁听席,在后排周佳任和师兄的旁边坐了下来,低首
与二人小声交谈着什么。
这时公诉人就要求下一个证人出庭。
周佳任夸张地举起手,信步从旁听席上跑了上来,兴奋地在原地打了一个转,又恭恭敬敬向法官鞠了一大躬:
“各位上午好!我叫周佳任,我爸姓周我妈姓任,我就是我爸加上我妈:周佳任。我保证不说谎话就说实话,要是说
一句谎话,天打五雷轰!”
周佳任的大实话立刻引来了窃笑,他还一副天真模样,瞅着法官嘿嘿傻乐:
“赶紧问吧。”
法官一愣,冷汗刷地就从后脊梁钻出来了,心中暗道:跟被告相比,这位看着也不是个善主,希望别出什么妖蛾子才
好。
于是拉紧了脸宣布道:“公诉人提问。”
公诉人问:“请问证人,作为司南生的弟子,在与被告的交往中,有没有发现他行贿的行为?”
周佳任大声道:“有啊!他跟我们导师不但攀亲还腐败我们导师,曾经有一次在一个很高档的叫金什么煌的大饭店里
请吃饭后去KTV,还给我们导师找小姐呢,幸亏我们几个人智商高,运用计谋帮我们导师脱了险,否则我们导师真就晚
节不保了。还有,明明与我们学校有合作嘛,却每次都拉上我们导师,待遇级别甚至超过了校长,还不说明他一定知
道了我们导师的委员身份,有意行贿。”
公诉人说:“法官我问完了。”
周佳任满意地笑着朝台下V起两指表示胜券在握,师兄也应和着回V,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一唱一和摆起了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