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雯不语,良久,终于点了头。
“无论生老病死也爱吗?”
“……嗯。”周晓雯胆子大了起来。
“就算他四肢瘫痪,严重痴呆,全身都溃烂,也无怨无悔吗?”周佳任的神态极其像一个主持婚礼的神父般庄重。
周晓雯一时发昏:
“佳任,你这是什么话?皇甫老师跟你有仇啊,你这么狠地咒他?”
周佳任却坚持要她回答:
“我得替皇甫老师问清楚,如果他这么惨你都不放弃,那么将来知道了他的事,你就不会嫌弃他。”
周晓雯有些奇怪:“他的事?他的什么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然后忽然想到:
“他突然辞职失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周佳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辞职一走了之,他走的太突然了,但是我可以肯定他这么做一定跟一个人
有关。”
“谁?”周晓雯有些紧张。
“司徒霄。”
“司徒霄?”周晓雯不十分惊讶,“他们不是好朋友吗?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
周佳任欲言又止:“这是皇甫老师的隐私,还是让他自己告诉你吧。”
周晓雯想来想去也想不通皇甫良的失踪跟司徒霄扯上什么,憋了好半天才拍着脑袋说:
“难道……皇甫被他绑架了?”
周佳任喷了一下,苦笑道:“周老师,您还挺会想像的,黑社会电影看多了吧。”
周晓雯也自觉不太可能,看他们平时是很亲密的朋友啊,怎么可能呢?
于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是瞎猜的。”
周佳任见她来了精神,放下心来,语带双关地说:“老师,你比以前瘦多了,不过也苗条了,好看了……皇甫老师看
见你,一定会很惊喜的。”
周晓雯立刻挺起了脊背:“真的?他真会惊喜?”
“当然。要想改变别人对自己的看法,首先要改变自身。只要老师努力改变了,他就一定能看到,要是知道还有为了
自己这么用心的人在身边,也一定会被打动的。”
周晓雯呼啦一下燃起了斗志:“真的?他真的能注意到?”
“嗯,当然,皇上的眼睛贼亮,尤其对帅哥美女,具有天生的趋光性,哪里光芒四射,他就奔向哪里,老师既然这么
喜欢他,也得想办法让自己光芒四射。”
周晓雯一听这话沮丧了起来:“我不是美女,我更不是钻石,怎么四射啊?”
周佳任神秘地笑问:“有部好莱坞电影您看过没——‘乌鸡变凤凰’?”
周晓雯点点头:“就是丑小鸭变天鹅,灰姑娘变公主的童话故事嘛。”
周佳任说:“童话也存在于现实中,老师也可以变天鹅,变凤凰,变公主啊,志在人为嘛。”
周晓雯若有所思地遐想了一下变成凤凰的自己大致的模样,有些灰心:
“变凤凰就不可能了,变只鸳鸯还差不多。”
周佳任说:“鸳鸯也行啊,你们白首成双,岂不乐哉?”
周晓雯叹道:“他都不在,我变了给谁看?”
周佳任拍胸脯保证:“放心吧,您尽管七十二变,过几天我和师兄就去西藏,一定会把皇上带回来的,到时候准让他
大吃一惊!”
“周佳任,你当我是孙悟空?”周晓雯嗔怪道,“皇甫去西藏了?”
周佳任点点头:“他曾在拉萨打过电话给他的朋友,我们才知道的。”
周晓雯伤心的说:“那里是天尽头,他这次逃得真够远的……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周佳任也叹道:“可能真有想不开的,不然他也不会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老师他有恐高症的,平时出差都不太坐
飞机的,除非真想不通了他才逼着自己往高处爬,否则站在二楼往下瞅都头晕呐。”
话音刚落周晓雯突然神色慌张地问:“佳任,你说他不会爬到珠穆朗玛峰上跳峰自尽吧?”
周佳任绝倒。周晓雯爆发小宇宙:“不行,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
周晓雯还是没去,因为学院不准假,机票也订不到,只好等。
周佳任果然不负众望,把皇甫良带回来了。
出租车上,周晓雯美滋滋地憧憬着与皇甫良久别重逢的场景,仍然不敢相信他的归来。
周佳任昨天通知,皇甫良乘飞机中午抵S市,她所做的努力马上就要接受检验,这种心情是既紧张又害怕的。
他会不会喜欢现在的自己?
她反复揣度着,在忐忑和兴奋中来到了国际机场。
飞机晚点抵达,她苦等着,不停地到问询处询问到达时间。
在出口处抻长脖子翘首盼望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见了,远远地走来的三个人:
提着行李一(两只皮箱)的周佳任,提着行李二(两只大编织袋)的师兄,狼狈不堪地跟在一个人的身后。
那个人一身轻松,只在腰间斜挎了一只咖啡色牛皮包,穿着藏式的宽大衬衫和翻毛背心,破洞的牛仔裤,脚上还蹬着
一双高腰皮靴,头上戴着宽檐儿的牛仔帽。
古铜色的脸庞上,长满了胡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有神,目不斜视。
很民族,很洒脱,很拉风。
“康巴汉子”
这是周晓雯见到他后,在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词儿。
“周老师!我们在这儿!”
若不是他身后的周佳任朝自己使劲喊,她很难认出,这个汉子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汉子”见到周晓雯时也愣住了,若不是周佳任叫她周老师,自己也很难认出,这位美女就是周晓雯。
两人对视了良久,然后周晓雯红着眼圈,哽咽着说:
“皇甫……欢迎回家。”
65.狼、狗、羊
皇甫良并没有遂了周晓雯的意愿,暂住她家,也没有听从周佳任的安排,住在他们的宿舍。他不愿也不能出现在N大的
任何角落,即便清楚他辞职原因的人少之又少,一踏上S市的土地,他就知道,这里早不是他安定的乐土。
站在校门外向校园望去,茂密的梧桐树荫一直延伸至深处,他问身边的周佳任:
“学院后面那片桃树林,桃花早凋谢了吧。”
皇甫良走的时候桃花正茂,如今已是初秋,桃叶长满枝丫,桃果尚发育不全,桃花却不见了踪影。
“‘零落成泥碾作尘’,这一季早过了,只有等下一季了。”周佳任幽幽地说。
皇甫良狡黠地笑道:“佳任,跟古木在一起久了,果然近朱者赤啊。”
周佳任脸红了一下,偷瞟了师兄一眼,责怪道:
“您出去一趟也该长点见识了吧,还是这么八卦。”
师兄装傻,打着哈哈。
“任何美丽都不会长久。”皇甫良抿着嘴笑笑,出神地注视了N大校牌良久,眼睛有些湿润。
周佳任分明看出他的那份不舍,心神黯然。
皇甫良转身对周佳任和师兄说:
“要谈就跟我走,这里不是我的地盘,不好说话。”
师兄仍想挽留,皇甫良摆手制止他,然后对一旁的周晓雯说:
“周老师,辛苦你来接我。”
周晓雯一直等着他跟自己说话,自从机场见面,皇甫良就没与自己说过一句话。
“不辛苦。”她尚在梦里,又补充道:“我应该做的。”
她并没看见,皇甫良微皱起的眉头。
佳偶天成。周佳任为自己的聪明暗自叫好,师兄却勘破一切,悄悄说:
“你干的好事,你害了她了!”
周佳任仍不明所以,成竹在胸:“我就在做好事啊,你看周老师,多幸福多甜蜜?”
师兄颇为无奈:“你看着吧,她马上就要哭了!”
皇甫良真诚地赞美着周晓雯:
“周老师......不,晓雯,你变漂亮了。”
这句简单的赞美在周晓雯听来是那么的动听,眼中闪现着动情的泪花:
“真的吗?。。。谢谢。你也变了,变化好大。”
“是吗?”
皇甫良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
周晓雯从没见过如此温柔地对自己笑着的皇甫良,这一刻她神魂颠倒了,觉得一切等待都只为这个笑容,她开始幻想
乌鸡变鸳鸯,鸳鸯邂逅凤凰的美好童话,眼见着叫“幸福”的小鸟一路扑扇着翅膀向自己飞来,她迫不及待要张开手
臂拥抱它了。
哪知皇甫良目光一转:
“可是,我却变丑了。。。你的心思我懂,但是我们不合适。。。对不起,我要走了。”
说完,他摆出一脸的冷酷,走到马路边,抬起手臂叫出租车。
绝情而不留余地。顷刻,小鸟折翼。
错愕在原地的周晓雯,难以置信地望着皇甫良冷漠的身背,幸福的泪花瞬间掀起滔天恶浪。
她用怨毒的眼神质问着躲到师兄身后的周佳任,周佳任惊惧得无颜以对。
周晓雯怎么也不明白,眼见着那幸福明明冲刺而来的,半路却短命夭折,剩下的,只有羞愤。
师兄早料到结果,安慰着浑身颤抖的周晓雯,实则是保护佳任,说:
“周老师,皇甫老师刚回来,我们先把他安顿好,再说你俩的事儿吧,您看您要么先回家,忙了一下午也累了,回家
好好休息。”
周晓雯看看皇甫良,看看师兄,又看看师兄身后只露出半张愧脸的“周媒婆”,狠狠跺了跺脚,一路哭着跑回N大教
师公寓了。
——世上最可恶的人不是不能给你幸福的人,而是用你的幸福做实验的那些人。
周佳任一不小心,自作聪明地成了埋葬他人幸福的掘墓人。
在若干年后,当周佳任犯了老毛病妄想撮合别人时,师兄便以此为例,在床上对其进行严苛的两性教育。如果周佳任
仍执迷不悟,那么。。师兄就会把他狠狠压倒,大肆蹂躏一番。
坐上出租车后周佳任还是忍不住问道:
“老师,周老师不好吗?她为你改变了这么多,可见她有多么在乎你,你就不能给她一个机会吗?”
皇甫良打了个有趣的比喻:
“假如一只羊爱上了一头狼,你说狼会不会给那只羊机会?”
周佳任心想这个问题难不倒我,算你问着了:
“怎么不能?有部动画片叫《翡翠森林》,讲的就是狼羊相爱的故事,他们可以得到幸福。”
皇甫良笑道:
“你别蒙我,那部片子我看过,你别忘了那只狼有多少次想吃掉羊。就算他们可以生活在一起,生活习惯差异那么大
,羊吃的是草,狼吃的是肉,羊是日行动物,狼是夜行动物,羊爱的是草肥水美,蓝天白云,狼爱的却是追捕杀戮,
月夜戈壁,你说它们该怎么相处?就算羊待在狼身边能安然无恙,若是发现狼吃了其他的羊,还能原谅它么。。。”
师兄悄悄对周佳任说:
“皇上够罗嗦的。以前也罗嗦,但没这么慢条斯理,有理有据的。他好久没接案子了吧,犯瘾了?”
周佳任点点头,冲已经从剖析羊和狼生理上的差异上升到心理层面高度的皇甫良冷冷地叫道:
“老师,该总结陈词了。”
皇甫良惯性结案:
“综上所述:羊与狼不同类,不可通婚。”
师兄面无表情地插了一句:
“其实,我想提醒您的是。。。那狼是公狼,那羊是公羊。”
三人无声对望了一眼,师兄望向右边车窗,周佳任望着师兄的后脑勺,皇甫良则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响起司机哼唱的
小曲,仔细辨认,似乎是邓丽君的《甜蜜蜜》。
听了一会儿,皇甫良感到必须转换狼羊的话题了,他粗犷地、自豪地宣扬:
“我去了可可西里。”
“呃!”周佳任和师兄同样粗犷地惊叹,附和道:“可可西里啊可可西里!”
皇甫良微笑着,对他们的反应感到满意。
“那里是寒带高原,渺无人迹,我迷了路,半夜时气温将到零下三十几度。我躲在一块石头下面,听着咆哮的风声,
听着野兽的嚎叫,挨了一宿,差点就没了命,原来陆川的电影是真实的,那里很美,却是残酷的美。”他唏嘘着。
周佳任和师兄都扭过头来认真倾听:
“你真去了那儿?”
皇甫良点点头:“我想知道人在那种严酷的环境下会想些什么,当一个人身陷绝境时,他会做什么,会渴望什么,会
想到什么。”
师兄和周佳任异口同声地问:“你做了什么渴望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皇甫良忽然笑开了:“我只想到了一样:黑熊。”
“黑熊?”
皇甫良点点头解释:“对,黑熊是我初到西藏时收容我的一位藏族老大爷养的一只藏獒,全身黑毛,很威风很漂亮,
那时它已经怀孕了,大爷答应我,等小臧獒出世断了奶,就送给我一只。在可可西里的那一夜,我唯一想的,就是黑
熊和它的孩子,它们能不能平安降生,它们将忠于怎样的主人。。。我的小藏獒已经在空运的路上了,大爷的儿子帮
忙运过来的。那时我想,要是有这么一只狗在我身边,我死而无憾了。”
师兄尴尬地笑笑:“听说藏獒一生只忠于一个主人,永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而且一只品种优良的藏獒,价格非常高
昂,老师,你真幸运,有人白送。”
周佳任补充道:“老师,你更幸运,你没死在可可西里。”
皇甫良开心地笑了,笑得却沧桑。
周佳任叹道:“原来狼爱上的不是羊,是狗啊!”
在西藏的数月,皇甫良的记忆力完全恢复,周佳任的提醒让他立刻想到了自己曾经的另一只吃里扒外的所谓忠犬,心
刺痛了一下。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述自己的奇遇,以期化解那根扎在肉里的刺:
“从可可西里回来,我还有幸参与了一部电影的拍摄。”
周佳任眼珠子快掉下来了:“啥?你还拍电影去了?”
皇甫良耸了耸肩:“到西藏拍电影的导演很多,随便在街上溜达就能被摄进摄像机里去,没什么稀奇。那天我正在大
昭寺外朝圣跪拜,就有一个长得挺丑的导演问我愿不愿意在他的电影里客串一个角色,我想反正也无事,就体验一下
吧,于是就拍了。”
师兄急忙问:“什么角色?哪个导演?什么电影?”
皇甫良不急不缓地说:“演一个被盗贼光顾的乞丐,导演好像叫冯大刚,电影叫作《天下无狼》,据说三年后他还准
备拍个续集,叫作《天下无贼》。”
周佳任快吐血了:“那导演为什么要找上你啊,是不是看你长得像色狼啊?”
皇甫良抬爪拍飞小绵羊,骄傲地说:“他说我侧面有点像那位香港的一个大腕,叫牛德华的。”
“牛德华啊!!”
周佳任和师兄齐齐昏倒,皇甫良大笑起来,得意地抽着筋。
司机也忍不住扭头笑道:
“您的经历还真丰富啊。。。天野大厦到了,您付现还是拉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