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放心,我从前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就是在西湖被人带走的,现在还去那
里干什么,我现在带你出杭州城,你先安全了再说。”王青琏根本就不听他那套。
夕颜见同他说不听,便一手掀起了马车上的帘子,就那么往下一跳,车本来跑得就很快,他这么毫无准备地就跳下来
,当即就跪在了地上腿上传来一阵疼痛,骨头应该没问题,但是八成崴到了,可是他的手中依旧紧紧抓着那张纸条。
马车在前面停了下来,王青琏走到他跟前,看得出来相当的生气。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受我和我大哥的牵连,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走,我也不勉强你,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走不走?”
王青琏毕竟是大家族的少爷,即便是本性如何和以待人,但是到了这种情况下,对一个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他却控制
不住。
忍着腿上的疼痛,夕颜还是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怕死,可是想到如果自己跑出去安全了,别人要怎么办,他想到元
际的话便说:“你还是回家快快让全家找个安全所在,你大哥的师父恐怕不会放过你们。”
“已经晚了。”王青琏的声音变得有些悲凉。
“什么?!”夕颜有些不敢相信,难道他在被关的这一天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早该想到的,那人根本就不讲信用,说过的话根本就不能信,”王青琏说道,“如果不是大哥把我救了出来恐怕你
现在都看不到我,你也活不成,可怜我那还年幼的妹妹,和爹娘一起都死了。”
感觉到王青琏想哭,却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悲痛,夕颜也忍不住鼻子发酸,忽的说道:“你们有没有去找刘前辈,让他
想想办法。”
只见王青琏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道:“其实刘前辈这段时间一直都和我家走动很频繁,都是为了那瓶子的事情,
这次他自然也帮了王家,只可惜,最后的下场一样。”
西子雨(二十七)
下场一样?什么叫下场一样?元际不是说那人会卖他师父一个面子吗?还是那人比他师父还厉害?
一种绝望爬上全身,夕颜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现在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换做一个地方去死,还逃什么,只是没想
到自己死得如此狼狈,真真是没有想到,他艰难地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前面走着。
王青琏见劝他不动,心中也挂念大哥,于是便也不再多考虑夕颜,只希望他能够逃脱生天才好,便也就赶着马车远去
了。
这个时候好像除了死以外没有别的路,夕颜忽然想到自己怎么没有跟着王青琏走,如果跟着走了,至少自己还有一个
可能活下来,他们逃出杭州城,远离有关王家的一切恩怨。
可是怎么就没有往王青琏身边走呢,夕颜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觉得还有一个人没有必要死,可是也快要死了。
因为腿不方便,心中还一直担惊受怕的,夕颜是一路上跌跌撞撞来到西湖边上的,湖面上氤氲雾气迷蒙,停着许多船
,不见两三个人,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来到之前和元际分开的地方,望向湖面,一片平静。
他还在下面吗?夕颜根本不知道,夜风很凉,一直吹到他的骨头缝里,他就这么一直看着湖面,他知道肯定过了时间
了,按照和元际的约定他要去找元际的师父,可是这个时候他的师父已经死了,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去找了,可是也没
有地方去了,干脆就坐在这里,一直等,不知道会等到什么,只是自己想不到别的事情可做。
元际本来在白天早已经发现夕颜不见了,虽然有些失望,可是他寻找琉璃瓶的事情却不能有半分耽搁,他怀疑过王青
宇的师父不一定会遵照自己和他说的那样做,所以尽快找到琉璃瓶是要紧。
手中抓着那瓶子出湖面的时候,元际甚至以为自己就此再也上不来,他已经累到筋疲力尽,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他躺在
湖边的草地上喘着气,闭着眼睛也知道现在是红霞满天,他在和夕颜说的时间前上来了。
只是他没有算到夕颜已然不在。
兴许是寻了安全去了吧,本就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带他在身边也是为了他的安全,既然他可以找到安全的所在,那
自己和他就没有半点关系了,走了就走了吧。
歇息了一会,元际便决定去王家,要找王青宇就要先找到王青琏,他们兄弟既然相认,自然是有消息会知道,可是当
他赶到王家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一个人,整个院子变得空空荡荡的,竟然一个活人都没有。
没有尸体,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元际脑中闪过一丝不安,很久没有去见师父,他忙向自己和师父的家奔去,那里怎么
样了?
当他来到门口,看到门是半掩着的,顿觉不妙的他急奔了进去,一片凌乱,显然是在这里打斗过,可是还是一个人都
每没有,没有师父,没有任何一个王家的人。
西子雨(二十八)
可是当他犹豫着去推房门的时候,那门轻轻一碰就开了,而他的师父就那样躺倒在地上,来到师父跟前用手指去试,
没有了一丝气息,心跳也没有,手腕上也没有脉动,一切活着的征兆都没有了,他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看着这个自己
当做师父又当做父亲的人就这么离开自己,心中的悲伤顿时难以抑制,忍不住泪流了下来。
检查师父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元际翻转过师父的身体,心里说了声得罪师父,便去看师父的背,当即看到一个熟悉的
印记,果然,没有别的可能,只是这个伤痕是王青宇留下的,还是他师父的所作所为倒是无法看出了。
手里抓着黄土只为了将师父掩埋,没想到师父磊落一生又有一身技艺却遭到人这样的毒手,手抓在半空迟迟不想把师
父的脸遮盖住,总觉得师父还是活的,是师父把自己和师兄带大,虽然师兄离开了,可是自己却没有,自己说过要一
直跟随师父照顾师父晚年。
可是自己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那个时候自己在哪里,自己为什么早早离开师父单独行动,如果自己在的话,至
少可以给师父帮忙,是怪那人太狠毒,还是怪自己太疏忽,终于还是把师父葬下了,就在自家的院子里,师父不愿意
去别的地方的,还是自己的家最好。
长剑负于背上,琉璃瓶揣在怀里,元际决定去找那人报仇,抬头看向刚刚出来的月亮,踩着月光出了家门。
就这样他和夕颜便岔开了,一个早前离开了西子湖,另一个在之后到湖边苦苦守候,日升月落,昼息夜起,一天一天
就这么过去了,夕颜一直没有等到元际的出现,无论是在湖里还是其他什么地方,看着那平静无波的湖面,他开始觉
得,或许元际已经死了,就死在了这湖下面,然后又想元际可能已经从湖底出来,可是他为什么没有等自己呢?
怎么想都想不透,夕颜只觉得无论怎样自己都等了一场空,他倒宁愿是第一种可能,那样元际不过是死在西湖下面,
不会被那人杀死,总是死个好结果,而且他的内心中并不接受元际提前离开而把自己丢弃。
他固执地认为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想着元际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如果承认元际活着那就是承认了自己失败,他无
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所以时间长了,他就在心里慢慢消化了一个事实,元际死了,死在湖里了,他一直在担心王青宇师徒找上自己,可是
一直等了许多天他都没有看到,难道自己已经安全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变卖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度日,到如今他一分钱都没有了,他才从西子湖边上离开,既然现在万幸
活下来他就想好好活下去。
心不在焉地走着,路过王家的门口,他看到有人在门口换牌子,还都张罗着收拾里面的东西,惊讶间才知道原来这里
已经换了主人,是啊,王家都已经死光了,只是不知道王青宇和王青琏兄弟怎么样了。
西子雨(二十九)
就这样一晃几个月时间过去了,余杭也到了冬天,这一天雪花纷扬,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雪花纷纷飘
落在西子湖面上,如同春日飘洒下来的柳絮铺在了整个湖面,星星点点,晶莹的雪花包裹着苏白二堤,缠绵在断桥之
上,也是一派风光。
夕颜手中拿着一只暖手炉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雪,不知不觉出了神,想当年这个时候他都是躺在湘妃椅上旁边有双
儿和坠儿给他捶着腿,在房子里暖暖的,自己喝上几杯酒,要么就是数着那些客人们送来的珠宝玉器,只有妈妈在楼
下喊了他才动动身子,还要看自己的心情,下去了点个顺眼的让他进来。
可是现在呢,夕颜叹了口气,因为当时的境况实在是没有钱了,他便只好另谋生计,他是自然不会去做小倌了,在和
元际一起的日子里他并没有被什么人察觉,可是真的要让他到了人前,恐怕没有多少人认不出他来,想当年醉春阁的
头牌沦落如此,自己都觉得很丢脸。
更要紧的是如果他被人认出来,恐怕临语必定还会找自己来杀了泄愤,还是不要了,自己现在就剩下命一条,再没有
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直没有思量出个结果出来,于是又一天他就因为饥饿昏倒在了一家门口,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男人,是那个男人把自己救了进来。
后来他知道那个男人叫范栎,自己所在的地方是范栎的家,这里已经到了余杭的城郊,而范栎本有兄妹二人,去年妹
妹出嫁了便一个人守着一所大房子。
也许是因为范栎并不常出入杭州的繁华之地,也许是因为范栎并不出入烟花之地,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夕
颜是何人,没有认出他的脸,只是关心地问这个倒在他家门口的小兄弟是谁。
小兄弟?不知道范栎年纪几何,可是看上去也不过大自己一两岁,竟然叫自己小兄弟,夕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
呼。
不过不管怎么样,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直住在范家,本来他也觉得很意外,但是范栎说反正他也是一个人住,最多就是
家里有些下人,如果他不嫌弃就干脆住在他家和他做个伴算了,自从妹妹出嫁后他也一直想多个朋友。
不过夕颜见识过的男人太多了,这样的好事他自然不会相信,于是他虽然答应了范栎,也和他说帮他做一些力所能及
的事情以作回报。
关于自己的来历背景他没有和范栎说太多,他知道范栎早晚会知道,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吧,不会一直住在这里,也
没必要说那么清楚。
“小颜,你怎么站在这里啊?”范栎从书房出来就看到夕颜在门口不知道在看什么,他也看了他很久,但还是看不出
来什么。
“外面下雪了,很漂亮。”夕颜指着天空说道,其实这么看雪景确实很舒服。
西子雨(三十)
“嗯,这个时候的西湖特别好看,我们去看看吧。”范栎建议说。
虽然范栎比夕颜的年纪大一些,但是夕颜总觉得范栎很像一个小孩子,便也同意了。
一提到西子湖,夕颜就会想到半年前,尽管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他还是会经常想,想那些人和事,看着西子湖边白
茫茫一片,他又想到了一直没有消息的元际。
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么王家的那件事后恐怕只有自己算是安全了,他也曾经和人打听有关王家二公子的消息,都是一
样的结果,说是王家上下被人灭门,当时王青琏虽然逃了出来,可是不多天以后有人在树林中发现一具被焚烧的尸体
,看那衣服和配饰都说那便是王家的二公子王青琏。
也就是说王家上下已经尽数被灭。
不知道这样的消息的真实性,想想当初王青琏不管如何还是来救自己一次,夕颜心中本对他没什么感觉,现在也习惯
性地偶尔想想他。
“我有半年没有来这里了,还是这个样子。”夕颜嘴里说着,眼睛一直盯着西湖,好像要把湖水看穿。
“那是夏天了,那个时候人多一些,不过冬天也不错,”范栎的手上接住片片雪花,“我妹妹就很喜欢下雪,小时候
我们总在一起看雪。”
“令妹有你这么一个好哥哥也是福气,既然你妹妹都已经出嫁了为什么你还没有成家呢?”夕颜忍不住问。
范栎笑着说:“有些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现在也不想去想,还是想简单些的好。”
看得出他有心事,夕颜也不好多问,他回神望向当初和元际一起躲雨的那个亭子,亭子上落着层层的雪,银装素裹的
煞是好看。
中午的时候范栎和夕颜去望江楼吃饭,这个望江楼也没有开张多久不过生意好得很,因为它就开在了醉春阁的斜对面
,每日里客人都很多,范栎和夕颜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就听旁边桌子的人聊天。
说什么城中要有大事发生,好像是什么剑客比试。不过这些聊天的人不是武林中人说起这事情来也不是很清楚,所以
夕颜也只好当闲话听听。
只知道说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要和一个不知什么地方来的高手比试,就在雷峰塔前,日子便是腊月初一,其他
的就都不知道了。
“还有这样的东西可以看,小颜,你去不去?”范栎好像来了兴趣。
武林剑客比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夕颜并不想去,只是听说是什么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心中突然一动,总觉得和记忆
中的那个人很像。
可是又怎么是他呢?夕颜自己都觉得想着可笑,他看向醉春阁的那面招牌,他又看到了临语,临语现在果真是醉春阁
真正的头牌了,和半年前比变化更大了。
有的时候人在一起的时候只是觉得不知道怎么就走在一起,夕颜只知道自己就是看不惯元际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自己
就为了要个证明,最后要没要到他自己都忘记了,可是现在元际不见了失踪了,他却觉得忽然间很想念,不是那种刻
意地想起这个人,而是习惯性地看着什么场景就联想起以前在一起的日子。
西子雨(三十一)
半年的时间,这种思念越发地深厚,直到现在夜半梦影无法入眠,才知道心中一惊无法自拔。
醉春阁中二十载,到如今却在心中种下这么一颗思念的种子,谁都会觉得可怜吧。
“我去。”只为了看看到底那人会不会是元际,就算不是元际,也想在这样的人身上找到元际的哪怕一点影子。
自那天以后夕颜回来便数着到腊月初一的日子,他也去过一次雷峰塔,对于雷峰塔的印象他只知道一个传说,那就是
白蛇的故事,人和妖的爱情都成了余杭城中男女老少皆知的了,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没有那个白娘娘,也不知道这个
白娘娘能不能保佑什么,如果真的能保佑什么,那就保佑自己能在雷峰塔看到元际吧。
虽然察觉到夕颜自从那天回来之后就很不对劲,但是任范栎想破了头也是想不出到底出了什么事的,只是觉得这样也
没什么不妥,就这么着日子一点一点过去,转眼间便到了腊月初一这一天。
这一天夕颜醒得特别早,其实他晚上一直没有睡好,他甚至想不出自己如果真的看到元际还活着要说什么,对着镜子
看着自己这张脸,他一门心思梳着头发,要不是范栎提醒他差点就误了时候。
雷峰塔前比武的事情早就被传遍了,有的江湖中人便来看看,也有来凑热闹的,夕颜和范栎好不容易赶到也只好站在
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等着今天比武的人来。
夕颜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等一个人,就心里只想着这个人会不会来,来了会怎么样,不知不觉间他觉得双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