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伫立在走廊上的电话桌前。
(那个家伙,到底是存什么心?)
冬耶觉得阿夏这个男人,真令人莫测高深。那搂住他的双手,及轻柔的声音,绝不会令人不快或不舒服,但却捉摸不
定他要的是不是自己;这都要怪他的嘴巴一向轻薄浮挑,才会令人怀疑他究竟有几分真意存在。
(真是混帐的家伙。怎么会趁人不备时……)
他指尖不由自主的轻碰着嘴唇,他逞强而不愿承认那是接吻,但每一思及身体就发热起来。
阿夏为什么会看上自己?冬耶也不禁自己问自己。
同学都对他退避三舍。顶着不通融又顽固风评的风纪股长,就算有多少好奇心的驱使,也不会爱上他的。其实冬耶木
讷寡言,更不懂幽默,别说情人,就连当朋友也会觉得无趣。然而阿夏从初见面,就对他很友善、亲热。不论自己表
现得多厌恶,也想接近他。这种人虽然是第一次碰到,但冬耶却发现自己已慢慢的在接受他了。
(哎!这也是不得已。因为他就在身边啊。)
自从认识阿夏后,视界所及都会看到他那修长的身材、高雅的风姿,及耀眼亮丽的容貌。他最近常和女生厮混,但不
管在任何人群中,冬耶一眼就可认出他来。
也许,自己在下意识中也用眼神在追寻他吧。冬耶掠过个了这个想法,不觉也为自己感到脸红。
(傻瓜!我这是在干什么?棚桥是一个大意不得的家伙,我才会特别注意到他呀。)
冬耶还为自己拼命解释。他觉得自己走进死胡同里。过去一直坚信,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可是,阿夏的出现,好
像就把冬耶对世事的看法连根推翻。其实只要自己坚决不理睬他,他又能奈何?为什么自己却做不到呢?
(冬耶!你要清醒一点!振作一点!)
从小在祖父严格的教育下,要求他能自力更生。“振作”的字眼,早已是根深蒂固的事。但他发现现在只要一放松,
脚下就会晃动不安。这些不安虽不能归咎于阿夏,但那个接吻至少夺走了冬耶的某些什么,是无庸置疑的事。
(简直是莫名其妙。)
因不服与懊悔,使冬耶握着的拳在微微抖着。
可是,这也绝非苦涩的感情。
冬耶初次体会到,骂人的话也可以带着甜蜜的滋味。
* * *
第二天,慎吾便以求饶的眼神反击阿夏。他对自己从小一起长的好朋友,与这位转学生之间有什么瓜葛颇感兴趣,所
以阿夏想要一笔带过也难,他也不步接受。因此一到下课时间,他就向阿夏挨近,用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贪心的探寻
真相。
“其实我早有预感藤原和你好像有缘。”
慎吾双手抱胸正经的说。
“但我和你们却有点疏离感。”
“疏离感?那是什么意思?”
“你别装了。你大概是为了接近藤原,才和我好的吧?”
“咦……这……”
阿夏被一语道破而有些尴尬,慎吾敲敲桌子说,
“被我说对了吧?”
慎吾并抱怨自己甚至不惜与武司拌嘴,为的是陪他吃饭。可是,阿夏与武司到了学生会室后,却各自吃他们的饭。这
也是武司对阿夏提出的唯一条件。
慎吾觉得被利用而受到伤害。偏偏校内与冬耶亲近的就只他一人。而现在阿夏也对慎吾表示,冬耶具有另一种吸引力
。
“你…6你到底对冬耶做了什么事?”
从一早就重复追问阿夏这句话,并且还拉着他的衣袖,那动作煞是可爱。希望借着向阿夏撒娇,博得他的好感。
慎吾具有稳定人心的力量。这非关聪明智慧、非关自傲的美貌,也是阿夏与冬耶所欠缺的魅力。
只是不管他有多惹人怜爱,阿夏也绝不能吐实。他只好挣脱慎吾的手臂躲到走廊。
“咦……!”
“哇!”
阿夏在匆忙中撞到了一个人,原来就是冬耶。有过昨天的事后,今天二人见了面都不由得有点尴尬。阿夏讶异的发现
自己也具有纯情的一面,才会不知如何开口。
“棚桥!你有把书拿还吗?”
很意外的,先开口的是冬耶。
“你虽是代理,但不按规矩来,就会影响到图书委员。”
“那应该不会吧,我把书借回家看了。”
“什么啊?”
冬耶的眼神掠过一丝光芒,却又对他一筹莫展。虽然依然不搭理的模样,却坦率了许多,这让阿夏心喜。
“你真怪。我在瞪你,你还笑得出来。”
“哈!那是我觉得你成熟一点了。”
“咦……!?”
“按照过去,我想你一定会避开我。可是现在我们却能这么交谈,表示我们不是更要好了吗?”
“你不要又得意忘形起来。”
但后面这句话,冬耶又像对着阿夏浇了一盆冷水道。
“我之所以会坦然和你说话,是因为我没把昨天的事当一回事。看你也知道是恶作剧惯了的人,又怎能当真呢?”
“你说我是在恶作剧?”
“此风不可长。以后不要再犯了。这次我就不再追究,放你一马。”
口气和平常一样嚣张,只是听起来有点口是心非。
但突然看到冬耶手指的阿夏,内心受到极大震撼。
冬耶的手在发着抖。他表面上很坚强,内心却因紧张而濒临爆炸阶段。察觉此事的阿夏,亦极度心痛,但他还是试图
不动声色。
阿夏心里想着——我爱你,冬耶。
也许,乍开始就如冬耶说的,是一种恶作剧的延伸。但不管阿夏再疯狂,也不可能与同性接吻。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
,那一定是真心喜欢对方。他可能没将自己的情意向冬耶表达出来,但那绝对是阿夏的至情至爱之吻。
(算了!不必那么猴急。他总有一天会了解的。)
在眼神阴沉的冬耶面前,阿夏则沾沾自喜嗫嚅着。
只是,事实不能如此乐观。他似乎并未发觉他们二人已没有顺心如意谈恋爱的时间,情势已渐迫在眼前。
* * *
“什么?棚桥君,原来你不会运动啊!”
有个人这么怪叫后,别的女孩也起哄叫道,
“那多没出息啊!”
阿夏心里在咒骂(干你们屁事!),但脸上却带着微笑。
“我只是没正式参加过社团,但也当过几次帮手。”
“哦?因为你的体格很棒的关系。那你最擅长的是什么?”
“其实我什么都会。例如篮球、排球、棒球、游泳、剑道还有足球……都会……”
阿夏把曾做过的项目都说出来后,包围他的女孩子们听了都很欣羡的叫出来。阿夏早已明白,只有脑筋好、又运动万
能,才可以打动女孩子的心扉。
阿夏避开一早就缠着他“告诉我吧”的慎吾,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得以留在教室和女同学话家常。在聊天中他探听出
冬耶今天不值班,别的风纪委员对放学时间则不似他严格。又不是小学生,非得五、六点就回到家。
“但会叫你当帮手,就表示你在运动方面很行。难怪中谷老师会看上你。”
“中谷……?咦?好像听过他的名字。”
阿夏故意佯装不识其人,性急的女同学便马上告诉他,
“就是篮球社顾问啊。你转学来的第一天,不就告诉过你?中谷虽很年轻,却是很能干的教练。为了提升篮球素质,
他可以尽其所能。据说大学时是全日本球队球员,后来因身体受伤才退出。”
“事实上,在那个教练来后,我们篮球社的素质是提升了许多。”
“啊!我想起来了。他一直在找好人才。是个男老师吧?”
短发的女生点点头道。
“长得也很帅。约莫二十七、八岁左右。”
“对了。好像和小高老师是念同一所大学。”
“但那两人却相处得不太好。”
女同学边说边互看一眼,又意味深长的笑出来。与真昼相处不和是初次听到。阿夏挺直上半身又问道:
“相处不和……他们是吵过架吗?”
“好像也不是这样。”
其中一人勉为其难的回答后,所有的人就沉默下来。女同学似乎很默契,可是阿夏耐心的等着。果然,刚才在叫“你
太没出息了!”的女孩,便打破沉默说了。
“这些也是我们听来的而已。”
“好吧!那我也姑且一听。”
“中谷老师和小高老师好像同在抢一个情人。”
“什么?可是他们是一男一女呀!?”
“对!我也是听说的。说小高老师还是同性恋呢。”
“咦!?我也听人家说中谷老师是同性恋。”
“更听人说,他们在大学时代被同一个恋人玩弄、抛弃过。”
一旦有人起头,几个女生就七嘴八舌东拉西扯起来。正说得兴高采烈时,忽然传来很熟悉的声音在吆喝道,
“你们是在干什么!?”
看到说话的人,女孩子们就在瞬间嘎然而止,且各个神色紧张。阿夏发现到她们何其惧怕那个人。
“又是你!棚桥君。”
穿着很合身的深蓝色制服,俨然模范生的武司站在门口。
冬耶焦急的在走廊走着。不料要找到那本书而折腾那么多的时间待在图书馆。平时自己就盯同学们要恪守放学时间,
自己却不能做到,感到十分歉疚。他希望不会被人发现,压抑着焦急的心情,急速向楼梯口走去。
正要下楼梯时,就看到前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确定是武司与阿夏的刹那,他的心就噗通噗通乱跳着。
(那两个家伙不是相处不来的吗?)
又或许阿夏又做了得罪武司的事?
冬耶不由得卷卷舌头,咒他一声“那个笨蛋……”
自己没必要担这个心,因为只要惹火武司,日子会很不好过,冬耶已谨记在心。上次也曾忠告阿夏,岂奈这乐天的家
伙,只当他的话是耳边风。
(他真不聪明。搞不好书也别想念了。)
武司是有左右同学力量的人。多半的学生并不清楚,他是宝祥理事长的孙子,冬耶在很久以前,便听慎吾说过。他很
后悔没对阿夏表明此事。
(一旦得知内情,尽管天不怕地不怕,也不致去得罪武司吧?)
阿夏与武司是否会起争执,虽不关冬耶的事,但他内心却对阿夏有些微歉意。
完全没发现被注意的两个人,在简短的交谈后,就走入学生会室。冬耶更感困惑之余,忍不住把身体靠在门边竖起耳
朵。生平第一次做出这种举止,心脏不听话的愈跳愈快,所幸周遭没有人,才令他放心一点。
(我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冬耶突然觉得自我嫌恶起来。即便阿夏被武司欺凌到必须退学,自己也无能为力啊!可是目睹他俩在一起就忧心忡忡
,甚至想偷听,这根本不该是风纪股长的行为。
不过,突然听到阿夏的那句话,刹那间就把冬耶的迷思吹散。
“就算你这么说,我总不能现在就退出吧。”
那句“退出”让冬耶的心脏都快撕裂了。果然不出所料,武司要把阿夏赶出宝祥,但却丝毫嗅不出阿夏有一丝丝的紧
迫感。不是他太漫不经心,就是他有意强自镇定。
(棚桥……)
冬耶正百感交集时,又听到武司说了,
“但我看也没用。我在你来之前,也曾试过,但都寻不出蛛丝马迹来。”
“咦!?”
阿夏很意外的声音。
“你真的想放弃吗?我还以为你是看不惯我受女孩子的青睬,故意来搅和呢!”
“什么话!我是不高兴你混在女人堆中,但也不致于公私不分,你可不要乱扣我帽子。”
“嘿!我本来就知道你并不笨呐。”
“你不要糗我,行吗?”
“我没有糗你,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哼!你向来就喜欢贫嘴。”
在说完这句话后,室内保持着一阵沉默。冬耶可以想像武司一定是苦着一张脸。过去两人对峙时,武司当然是压倒性
占上风。但此刻立场则完全逆转,阿夏我行我素依旧,武司会如此屈就,则是破天荒的事。
(他们的话题,是我出乎意料之外的。)
带着些许安心,但新的疑惑又孽生了。
从他们无拘无束的对谈,仿佛是旧识好友。即使如此,他们又何必在自己与慎吾面前装成陌生人一样?难道他们早就
熟识?但阿夏是不折不扣的转学生,而武司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他们之间根本找不出有旧识的可能性。
(但武司确说过一句“向来”的话……)
“你向来就喜欢贫嘴!”
冬耶分明听到武司说过这句话。就表示武司和阿夏过去就已经认识了。
(那他们又为什么瞒着不说?)
他们也从不肯承认彼此已认识,反而利用慎吾制造微妙的关系,武司很明显的表现其对阿夏的反感态度,那又到底是
为什么要这么表现?
“看这样子,你是第一次肯这么屈就罗!”
过了好一会儿,阿夏得意洋洋说出这么一句话,才打破彼此间的沉默。立刻,阿夏则改以温柔优雅的声音又说了:
“交给我处理。我会量力而为。”
“阿夏……”
听到武司充满真挚的声音,不禁扣住冬耶的心弦。可能连阿夏敢觉得别扭,他又恢复一贯的口吻了。
“嘿!从小就不讨喜的你,会在我面前面露难色,那我来宝祥是不虚此行了。”
“你臭美!”
“不过,如果事情一直延续下去,恐怕慎吾也会承受不了。”
“嗯……”
阿夏迸出慎吾的名字,是在杀武司风景。敢情这二人已不是“旧识”,可能还“关系匪浅”呢!因为除了慎吾之外,
再也没人敢用这么不礼貌的口气与武司说话。武司却用他高雅的举止与笑容,巧妙的掩饰其内心的毒辣。这不禁令冬
耶真正担心之余,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从小就不讨喜吗?)
这句关键语。冬耶突然觉得浑身无力,且重重的叹了口气。显然再偷听下去,已了无意义。原来那两个人只是欺瞒着
别人,外表装作水火不容罢了。
(我和慎吾都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怀着一股气愤之情,冬耶慢慢的把身体移开。转回头走往楼梯口,但内心却是五味杂陈。
* * *
“唷!冬耶!今天又轮到你值班巡逻吧?我等你一起走。”
刚到学校的阿夏,在走廊上看到冬耶时,就亲切的走过去。但对方却紧绷着一张脸,全身像刺猬一样张开。而阿夏还
来不及说出第二句话时,冬耶就闪进自己的教室去。在原地发愣的阿夏,对冬耶这种若即若离的举止,也慢慢习惯,
只好朝自己的教室去。
“早安!阿夏,你怎么了?阴阳怪气的。”
“什么阴阳怪气?喂!慎吾,一大早你不会说好听一点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