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衙,找到相熟的吴班头,嘀咕了阵,塞给他三百两银子,让他带几个兄弟跟着,一起回到春华馆去寻花若言。
花若言正在院子里给木器上漆,见了领了几个差人来很是诧异,放下刷子笑着迎上道:
「老张你又搞什么鬼,这几位差爷是?」
我板着脸道:
「花老板,今天咱们的帖是时候清了吧?这几位差爷是我请来做公证的。」
他有些吃惊,但随即又笑:「什么算帐?神神秘秘的,去。」
我掏出借据和地契往他面前一摆,慢条斯理开口:
「花老板,这两张借据是你向日升隆借钱时签的,从前年到现在共八千六百两银子,如今本息共计一万七千四百二十
六两五钱。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另有一张,则是跟青云借的二千八百两,如今本息共计二千九百四十两零三钱,也附地契一张,你看看对不对?」
「啊,你已经把借据取回来了?太好了,这么说我们的债都已经还清啦?」
「不知花老板说的是什么意思?借据连带抵押的地契,原主都已经转让给我,你可以看这收据上的花押,明明白白写
着张宏麟三个字,如果不信,留存也可以去查,所以现在你欠的便是我的钱。如今这两笔钱都过期好几天,实在是不
能再拖了,二万零三百六十六两八钱银子,花老板是给现银呢还是银票?」平时这些事都是我经手,因此所有签章,
俱是我的名字。
花若言睁大眼睛看着我,「发什么神经?玩笑也没有这样开的吧?」
「正经的生意,怎么会开玩笑?花老板现在帐上周转得过来么?若没有,便只得收房子了。」
说着我向赵班头使个眼色,赵班头便发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拿钱出来吧!」几名捕头便走前几步把他围在中
间。
他脸色慢慢白了,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看。我嘿嘿地干笑几声:「花老板是明白人,不会做出让大家都为难的事吧?」
「你、你竟然这么狠?我这么信你,你怎么做得出来!」讲这两句话时他声音抖得厉害。
我凑到他耳根前轻轻笑道:「只怪你不带眼识人,怨得了谁。」
「啪」地一声,脸上火辣辣的痛。我哎哟一声往后跳,妈的老子也太不小心了,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怎么没防着
点。
「张宏麟,你他妈的不是人,我、我宰了你!」
说是要宰人,谅他也没这胆子,果然他不过捡起一块木头向我狠命掷过来,我当然不能让他砸着,一缩头就避开了。
几个捕快一拥而上就要打人,我忙道:「算了算了,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这点小事咱就不计较了。让花老板收拾收
拾东西,这就走吧。」
捕快们拿了我的银子,尽心办事,推推搡搡地监督着花若言去了。
半晌,他背着一个工具箱走出来,低着头,脸涨得通红,眼眶里泪水转来转去,再不看我一眼,直接往院门方向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叹了口气,又领着赵班头们去了一趟护院处,一口气辞了郑头儿、二筒、五万等十来个护院。
郑头儿见一眨眼间江山易主,新老板又用什么「平时没大没小,使唤不动」的理由大批砍人,怒火万丈,把刀子都按
了出来,赵班头和几个捕快好大劲才把他拉住。到底是有官差在,大家最后都惧了,还是去帐房结银子走人。
一时人去房空,我呆站在院子中间,只见一阵寒风刮过树梢,不幸的人生啊,难道还没到尽头?
第七章 往事不堪回首
接下来的几日过得形同嚼蜡。我一看到许放那班人就胃里不舒服,偏偏这群人老在我眼前晃,还有个长得很丑的家伙
老是跟着我。我那个郁闷啊!反正是监视我,让白枫来不好吗?看着那么一张脸,真是吃饭都不香。
这天闷得发慌,干脆上街逛逛,那位丑兄还是忠于职守地跟着我。这一来还有什么兴致?
我闷着头乱走,不防撞到一人身上,明知自己理亏,我却破口大骂:「谁他妈走路不带眼啊?」
那人却道:「张老爷!多日不见,我家公子问您好!」
是瑞喜!时远回来了?
在这个股市全线飘绿的萧条时期,时远的出现简直就如逆市上扬的庄股一般振奋人心。
我差一点就要扑过去抱住瑞喜,眼角瞄到丑兄,暗道一声晦气,板着脸道:「你家公子?哪家的公子呀?施公子?黄
公子?还是周公子?」
瑞喜张口结舌,我趁机溜了开去。
晚上我打着哈欠数天上的星星,打算数到什么时候困了就去睡。颓废本来不是我的作风,但是有这么一群瘟神,我实
在打不起精神工作。
可惜事不如人意者常有八九,想闲的时候偏不给你闲,才数到二百七十八颗,就听有人在院门口叫:「老板,前厅有
个人捣乱,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我暗地里骂了老天爷一声,问:「怎么捣乱的啊?」
「有位公子像是来砸场子的,招了一位相公又一位相,都只看一眼就打发走,还说什么『东南春华无双』,竟没个像
样的货色,激得好几位相公都哭了。
本来这样的恶客便该撵了出去,可是没人知道他什么来路,怕是个惹不起的。老板快去看看吧,不然生意没法做了。
」
我只得叹口气起身,今年真正流年不利。
进了前厅,便看见当中一张桌子前坐了一个人,紫绫在一旁陪笑,旁边看热闹的有之,做和事佬的有之,打抱不平的
有之,那人只是巍巍不动,一把折扇撑着下巴笑嘻嘻的,反倒像个看客。
我看清这人的脸,顿时大窘,这、这不是时远吗?平时这般温良恭让,什么时候学会无赖踢馆这一套了?
他见我进来,两只眼更是笑得眯了起来。
我瞪他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像是得意之极,「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做足了纨绔子弟的派头,用折扇点着我道:「这一位还有点意思,就他了
。」
此言一出,一室哗然,跟着有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打趣道:「这位公子眼光果然独特,怪不得这么多美人都入不
了眼呢。」
又有人笑,「公子看仔细了,这位不是相公,乃此间的老板,哪有老板亲自上阵的道理?」
「有什么不可以的,这里的规矩,一向是客人最大,莫说老板,就算是老板娘,哈哈,哈哈……」
我脸皮发烫,急忙拉了时远往外走,身后一片轰笑声。
急行到僻静处,我把手一甩,怒道:「闹够了没有?」
他仍是笑嘻嘻地,歪着头道:「老板就这么对顾客说话?」
「唉,别装了好不好我的小爷!」
「咦?老板和我很熟?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什么施公子黄公子周公子的,别要认错了人。」
听到这话我怒气便消了,向他大大的一躬,赔礼道:「早上是我说错了话,别跟我计较啦。」
他吃吃笑了出来,一伸手勾住我的肩头,「这么久不见,我一回来便叫人找你,你居然这么对我,坏死了!」说完一
口咬在我耳朵上。
我「哎哟」一声,一股热流涌上小腹,妈的,管不了那么多!
我一把将他拦腰抱起,瞅准了一块看似平坦的山石,就往上面放。他仍是嘻嘻地笑,一口一口地咬我。
你,你,叫你撩我!
和身扑上!
(以下省略汉字若干若干……)
之后,时远用头靠着我的肩,懒洋洋地朝天上看,跷着腿晃来晃去的,心情甚好,笑眯眯地道:「好不好?想不想我
?」
「想——都快想死了!」
这话是真的。
说起来,我的桃花运一向烂得很。
初恋就不必说了,出了大学赤手空拳打天下,哪有时间谈情说爱,好在后来赚了钱可以用钱说话,所谓八个女朋友,
都是花钱包的。
到了这边,一个白枫迷得我神魂颠倒,可惜却是那天上的月亮,看得见,碰不着,倒是时远,他不当真我也不当真,
一番厮混下来倒生出前所未有的甜蜜感。十几天不在一起,想他的时候,还真比想白枫多些。
他吃地笑了,「想我,你还去爬墙?施公子黄公子周公子,一下子惹了好几个!你说,他们哪里比我好?」
我想起那群人,把他推开一点,愁眉苦脸地道:「不是啦,其实什么这公子那公子,都是我瞎编的。算命的说我今年
命犯七煞,若要躲过,需得斋戒七七四十九天,而且不能近女色、男色。所以我才躲着你,只差五天了,我就戒了五
天,现在又得从头来过了。」
他听了这话倒开心起来。「原来我走了多少天你都记得!哎,反正戒也破了,不如过了这几天再开始吧!」
我板着脸,「不行,你不担心我,我自己还怕着呢。我警告你,不准再来找我,否则就是谋杀亲夫!」
「那,我只找你聊天,不做别的,总行吧?」他翻过身来压在我胸膛上,眼里露出狡黠的光。
我又气又好笑,「少来,你那一套我还不清楚,总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行,见一面都不行,一见面你就有机会。
」
他恼怒地一拳捶在我肚子上,「去死!」
要是我相信时远会就此罢休,那我就太天真了。此人表面上比谁都温和,心里的主意却比谁都拿得定。
果然,第二天一早,就看到瑞喜一颠一颠地来找我。
「张老爷,我家公子——就是时公子,叫我来请您去……」
我看着瑞喜笑眯眯的脸,愤然道:「这小荡妇,只图一时快活,连老公的性命都不顾了!」
「老爷您说什么?」
「我说……不关你的事。」
「那您到底是去不去啊?」
「不去——才怪!」说也奇怪,自打昨晚开始丑兄便失踪了,因此我也像跳出五行山的孙猴子,没了拘束。
兴兴头头地到了时远家,主人却不在,说是有事片刻即回,叫我稍等。瑞喜招呼我喝一种甜甜的粥,味道不错,我一
碗接着一碗,一共喝了五碗,时远还是不见人影。
我不耐起来,催瑞喜出去找人,瑞喜却道:「快了快了,公子马上就回来了,张老爷你再喝一碗腊八粥吧。」
奇怪,难道通过无线电话,他怎么知道公子就快回来了?我看他一眼,想到一事,问:「原来这就是腊八粥?今天是
腊八节么?」
瑞喜笑起来,「你老忙得时间都忘了,今天可不是腊月初八么!」
腊月初八,也就是十二月初八,我无聊地算了一下,突然觉得这个十二和八连在一起,怎么就这么熟悉。
猛地想起去边城贸易的时候,白枫曾给了我一张银票去向许放买东西,我当时客气不要,他却指定了要用,那银票上
的数目便是十二两八银。莫非这数目里暗含着什么消息?
我心里怦怦直跳,虽是不着边际的猜想,但这几天发生的事太过古怪,我已经觉得什么荒谬的事都可能成真。
加上这一阵他们一直没什么动静,丑兄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失踪,隐隐觉得,难不成他们竟是约了十二月八日办事?
这样一想我便坐不住了,站起来便往外走。
瑞喜急忙追出来,「张老爷,您不等公子啦?」
我心里有事,也顾不上理他,只是往外急走。哪知瑞喜扑上来将我拉住,一个劲道:「你再等等,公子马上就回来了
。」
我挣了两下没挣脱,就呆了。
和时远打交道向来轻松得很,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从来没有强留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诡异的事一桩接一桩,我思维已经不走常路,一闪念,喝道:「是时远叫你拖住我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瑞喜一呆,道:「公子叫我不许说。」
这一下真是不打自招。我大叫道「放手」,拼命往外挣。但瑞喜的力气可不小,被他一双手钳住动弹不得。
我叹了口气不再挣扎,道:「好啦我不走就是,别拉着我了,痛死人啦。」
瑞喜听我这样说便放开了手,我问:「反正我都知道了,你就跟我说个明白,你家公子究竟是什么人?」这才想起认
识他这么久,却一直没有深究过他的身份。经历过白枫的异变,我也成了惊弓之鸟。
他吐吐舌头,「公子是什么人,他自己不说,就是割了小人的舌头我也不敢说。可是有一句话我是敢说,张老爷,不
管公子是什么身份,他对您可是绝无坏心,就算今天把您留多了一会儿,那也全是为了您好。」
我点点头,「这我知道。瑞喜啊,坐了这半天腿也软了,你给我捶捶。」
他听我这么说很是高兴,忙应道:「是。」提了个小凳坐在我面前捶了起来。我斜眼看他捶得专心致志,便悄悄把手
伸到袖笼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这样东西,乃是一把匕首,长五寸六分,重三两八钱。
列位看官定要问我这等靠脸皮和嘴皮混饭吃的奸商,身上怎么会带着靠拳头吃饭的街头霸王之常备兵器。
靠!想我现在身陷狼窝,不准备点防身的道具能行吗?所以我趁丑兄疏忽,从郑头儿的空房内摸得此物。
我忍着心脏剧烈的跳动,把匕首架在瑞喜脖子上,冷冷道:「别动,一动就没命。」
许放的台词,咱也借来用用。
瑞喜吓了一跳。「张老爷,您、您这是干什么?」
「我这会儿要出去,可是你又不让我走,你说我是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呢,还是你自己找根绳子把自己捆起来?」
「两样都不要!张老爷,您不能回呀,那地方已经被围起来了,只准进,不准出,进去了就逃不掉。」
「多谢提醒!不过你还是得选一样。选一还是选二?要不还是选一吧,方便一点。」
「我、我选二!」
一眼望去,春华馆大门外并没什么异状。因为瑞喜说了那么一句,我就躲在巷口仔细瞧了一番。
果然发现卖馄饨的不是原来的老王,换了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挑着货郎担的人不停走来走去,叫卖却不勤快;茶铺
子里多了好多生面孔,看得久了眼越来越花,只觉得整条街的人都是条子捕快。
我心里一阵打鼓,就想转身跑他妈的,跑得越远越好。
慢着,这可不对啊,见死不救不是好汉!我虽长存泡马子之心,人家却也算以朋友之道待我,马子虽然泡不到手,朋
友落难哪能旁观!
把心一横,我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进了门,一溜烟往吟秋阁跑去。自从大二那年运动会跑八百之后,老子还从没这么不要命地跑过,上次被人拎着刀追
那是短途,不算。好不容易爬上了楼,只觉得眼冒金星,胸闷欲炸。
一推门,门却是敞着的,我不及细想,伸脚迈了进去,怀里哪有半个人影,窗户开着,火盆里的灰都熄尽了,一阵小
风刮过,冷得我打了好几个抖。白枫出去了?到底是自己有事走了还是听到什么风声?真是急死人。
正不知如何是好,楼下传来一阵喧哗,我急忙从窗口望出去,脸都吓白了。卖馄饨的、挑货担的、喝茶的都来了,手
里还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家伙,明晃晃地刺眼。
糟了,这下真是自投罗网,这可怎么办?
前门已经被人堵死了,我看看窗户,靠!怎么这么高啊?二层楼的标准层应该是三米三嘛!木料不算钱是吧?
眼见人就要上来,我不及细想,连滚带爬往床下钻去。心里害怕,只想越往里面越好,黑不溜丢地看不清楚,使劲一
冲,竟然撞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说是硬邦邦,倒比墙壁要软些。
突然脖子一紧吐不出气来,原来那东西是个人,掐住了我的脖子,还贴着我的耳朵道:「别出声,出声就没命。」
妈的,老子跟这句话杠上了啊?
听那口音倒很熟悉,我仔细想了想,感叹人生何处不相逢,扳开他的手指透了口气,小声道:「路痴兄,又见面了。
」
他似是吃了一惊,这时我也适应了床下昏暗的光线,看到他正打量我。我讨好地对着他笑了一笑,也不知道他看清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