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
到了八月份,开始有从大陆新来的学生陆陆续续地到达了旧金山机场,沈城非常开心的告诉我:“哥们儿,我找了个
肥差。有两个女生,同一班飞机到,后天,咱俩一人一个呀?”
两天后,沈城开着他的本田雅阁,我们到了旧金山机场。到了机场,我们接到新来的两个学妹。一个叫叶薇,是南京
人,另一个叫吴君,和我是老乡,北京人。
当沈城听说吴君已经结婚了,并且老公马上要过来的时候,他把聊天的重点转移到了漂亮的叶薇身上。既然这样,我
就开始陪着吴君聊天,反正是老乡,也不愁没有什么谈资。聊天中,我知道了,吴君是来读电子的PhD。
“宋师兄,你听说过我们老板吗?”
“听说过,好像不错。”
“噢,那你老板怎么样?”
“还好。”
“好什么呀。”一旁的沈城突然插嘴了,“都快把宋峰同学累死了,整个一资本家!”
“你老板是美国人?”吴君天真的认为资本家就是美国人。
“是中国人。”
“叫什么?”
“李函。”
九月份的开学,我又开始渐渐忙碌起来。老板今年招了一个新的美国男生,full-time PhD,和我一样。那个男生叫做
Mark,天生一副贫嘴的模样,在我的程序里,估计是很多项内容都不会达标的。不过,这孩子为人十分热情,总拉着
我胡侃胡说,我渐渐感觉到自己的英语口语在Mark来之后,有了一个很大的飞跃。
叶薇来了之后,迅速成了沈城等中国男生追逐的第一对象。她长得很漂亮,我觉得我现在说谁漂亮,那是最有科学眼
光的。而且,她说话很温柔。所有的男生都想排着对请他吃饭,所有的男生都要拿着号陪她逛街。相比之下,吴君就
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在这里同样适用,于是在不忙的时候,我常常会带她出去
买东西,毕竟做公共汽车是件很不方便的事情。
11月的时候,我陪她去旧金山机场接了她的老公。两个人是大学同学,男生也是过来申请读书的,叫胡旭。吴君一路
上就跟胡旭夸我是如何如何乐于助人的。开始,我很怕胡旭听太多会不高兴,后来看到他诚挚的笑脸,我才忽然觉得
:夫妻是相互影响的,好人是会找到好人的。
日子就是这样,平静如初。仍旧跟老板meet,仍旧用英语讨论所有问题,仍旧被催着编程写报告。我们谁都没再提那
天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直到12月中旬的某天,那个中国博士后忽然一脸怒
气冲冲的冲进办公室,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从隔间出来,看着他把办公桌上的东西一样一样的砸进一个垃圾袋一样的塑料袋里,我忽然感到害怕:“许赫,怎
么了?”
“宋峰。你,你不知道!咱们都被蒙在鼓里了!”他忽然气鼓鼓地发起了连珠炮,“李函把咱们的研究成果都申请了
专利,然后只署了他一个人的名字。我听国内的一个朋友说,他正在用这些专利在国内拉风险投资,建厂,赚钱呢!
然后,咱们这些搞苦力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别着急,你要不然找他谈谈?”
“没用,我谈了。他说他是从自己的科研基金里给我们发工资的,所以,所有东西弄出来都算他的!反正我不干了,
老子走人了!”他说完,拿着那一大袋子东西冲出了办公室。
其实,这个问题客观来讲,是个主观问题。或者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老板说的是法律规定,没有错误。但是,分
给共同的科研人员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们两个都没错。
许赫走后的第三天,老板把我找到办公室谈话,内容就是许赫的英文版:你在我这里做研究的东西,就应该是我的。
他blablabla说了一大堆道理,临了我大概应该说句“Yes”才能表示自己一贯的听话。
不过,听他说了那么多英文。最后一句:“Does it make sense?”之后。
我脱口出了一句中文:“我不在乎。”
这句话出口,他立时愣在了那里,等了半饷忽然道:“那你在乎什么?”
我那天并没有喝酒,但是不知道上午的那杯咖啡是否就给我壮了胆子,我很淡很淡地说:“我在乎的东西你不在乎。
”
说完,我忽然起身,连句See you都没有说,就冲出了他的办公室。
在那以后,我关了自己整整一周,在房间里。没编程,也没给他发任何email.而他也没有理我。圣诞节的时候,胡旭
和吴君夫妇请我去他们家玩,同去的还有沈城,我们又打了一通宵的拖拉机,至此我才明白:原来牌神到处都有。
第二天早上,我和沈城开着汽车轻飘飘地回到了自己家,补了一白天觉之后,我们终于在傍晚爬起来了。起来后,我
们两都带着PhD特有的受虐心里先查了一下学校的邮箱。他的很空,我的有一封信,是老板发来的,说12月30日meet。
“不是吧?你老板地球超人呀?”沈城看着页面上打开的我老板要求12月30日上午9点meet的信,吃惊地说,“靠,哥
们,这也太狠了吧?”
“嗯,这年头不好混。“我笑了一下,就回了一个 ”OK。“发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下午约定的时间,我到了老板办公室。全校就只有我们两个坐在办公室里,真的是一景儿呀。
“I did not do any work last week.“这是我这三年来,第一次告诉他:我没干活。
“宋峰,你收拾一下,穿多点,我们去个地方。“
“啊?“ 去哪里?吃早点?
“我在这里等你,一个小时后见。“
我确定,我完全没明白收拾一下是什么意思。所以,当我洗了一把今早出门没洗的脸,穿着平常穿的衣服,背着笔记
本电脑包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行,到时候,你冻死,别喊冷。“
就这样,我完全莫名其妙的被他拉到了旧金山机场,掏出driver license,过了安检,我才看清了票上的目的地写着
:JFK (纽约,肯尼迪机场)
我第一瞬间的反应就是:找你老婆去吗?是去打她新任男友或者老公的吗?那你带我肯定吃亏了。
飞机飞到纽约就是深夜了,我们下了飞机就住到了机场附近的酒店。他早就预定好了,一个房间,两张床。
我洗了洗,就躺着睡了。前几天熬夜的不舒服还在,我睡的很好。第二天醒来,早上八点多。老板忽然站在了我的被
窝前面说道:“起床,否则就晚了。“
原来真的有会议,或者是meeting,我开始紧张,不是吧?我真的没干什么,还是以前的东西拿出来凑合说?
我起了床,跟着他出门,换了大大小小n条地铁线。上了地面,我跟着他走了一段很短的距离,忽然就拐到了一个人头
攒动的街口。这地方,我见过,是:时代广场!
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再没往前挪动一步。
“快走,十二点以后就不能站进去了!“他忽然上前一步拉着我的手就把我扯进了包围圈——就是广场封住的警戒线
。中午12点后,就禁止入内了。
起初我并没有反应过来我们来干嘛?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想起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句名言:Never do it! 尤其是我
,现在穿着在加州穿着的棉外套,看着周围穿着厚厚羽绒服的人类,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只南极企鹅,一副单薄不怕天
寒地冻的样子。
再回身看看,那个穿着一件又大又厚的羽绒防寒服的家伙,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就一个星期没干活,你至于这么
折磨我吗?“
“我告诉你多穿点了。你怪谁?“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这个模样吧?
“你够狠!“
“进来。“他忽然打开了自己的羽绒服,示意我躲到里面去。
“我没事。“
“嘴越来越硬呀?“
“嗯。“
十分钟后……
“你脱下来,我穿。”
“不行。“
“我冻病了,没人给你编程了。“
“所以,进来。“他忽然一把把我拉进了怀里,用那个大大的羽绒服把我包了进去。
我没他个子高,被他从背后抱在怀里,就在前面拉链的开口处露出一只脑袋。我想着我俩现在的样子忽然感到很滑稽:
这不是袋鼠是什么?
不过我确实暖和了,不只是身体,还有心。被他拥在怀里的这个夜晚,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个晚上。不是和父母在
一起的温暖,不是和朋友在一起的开心,是一种心里软软的,柔弱却又甜蜜的滋味,我从来没有感觉过的滋味。
“以前有好多女人,让我带她们来这里看Golden Apple,我从来没有答应过。”
他说这话是想讨好我吗?可是我听来分外刺耳。我想冲口而出别那我和她们比,可是话到嘴边打了个结,就成了一句
更有自嘲意味的话:“那是因为她们都不会编程。”
“不是呀,我前妻就会。”他带着笑的声音听出并没有生气,接着就转了话锋“索求过度,是女人的通病。”
这话什么意思?是夸我不跟他争抢专利权?还是提醒我,见好就收?可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什么。没想过。你给什
么,给多少,我从来就是只有接受,这点从第一天和你打交道就注定了。
他看我没有答话,也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分。于是打着圆场说:“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在努力尝试给你了。”
“我没要。”
“你要了。”
“什么?”
“我的心。”
12
如果他不说,我一定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是期盼着什么的。无欲则刚,这条我一直自己鼓励着自己的座右铭,就这样
被他轻易地推倒了。
我没有说话,慢慢闭上了眼睛,转过头。前额贴在他的侧脸上,用我额头的温度,熨贴着他冰凉的脸颊。
“这么烫?你不是真冻坏了吧?”
“没有。”
“肯定是发烧了。”他忽然低下头,用他的额头试了一下我的额头,“没错,很烫,我们走吧。”
“我没有发烧。”我不想走,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能走呢?
“别逞强了。咱们走吧。”他说着,连托带抱,就往警戒线的出口走去。
现在是只许出不许进了。所以,慌忙之中,我朝他喊道:“李函,我们别走了。快到时间了。”
“还有四个多小时呢。”他看了一下表,然后忽然语气极其温和地对我说,“乖,听话。”
我没有观摩或者演习过任何一场恋爱,我只听我表姐这样和她们家以前养的那只小猫说过类似的话。但是,不知怎地
,听到了一个‘乖’字,我就忽然有一种被疼爱的感觉,然后就很‘听话’的跟着他出了广场,回了酒店。
我想,我一定是被他那句‘乖’叫小了好几岁,我居然在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无限遗憾的跟他说起了那个以前听到的
传说:“在新年钟声的金苹果下kiss,是可以保佑一生一世的。”果然,我求的比谁都多,居然求了他的一生一世。
他笑而不答,把我放到了床上,就找来了退烧药,给我吃了。然后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睡吧,明天起来,就会
好了。”
我们在纽约一共住了两天,而我的烧也发了两天。握着回程的机票,我的热度反而有所减退了。我很怕,很怕,这就
是征兆,就是所谓的“求不得”。
新学期开学,我得到了别人都求不得的一样东西:实习。在学期中间实习是每个老板都不赞同的事情,因为这样会耽
误自己的研究进度。但是李函让我去实习,并且这实习的地方是他帮我找的:Adobe。
看着他弄好的推荐信和CPT表格,我有点不知所措。
“为什么?不做人脸识别研究了?还没最后攻关呢?”
“那个不着急,你去做段intern,对以后找工作有好处。”
“我不做photoshop。”我觉得我就是不想去,没有为什么,唯一的为什么就是:不在学校了,我就不想不在学校。
“呵呵。谁说让你去ps了。”他开起了玩笑,“是研发部门。”
其实我知道Adobe是做图像最好的公司之一,就是做photoshop也是算法和软件,可是现在要去研发,那就是更高级一
层的新产品研究,我有一点点动心了:“那好,多久?”
“三个月。时间太久我也等不及呀。”
这话有一语双关的意味,我听了脸上一红:“那我周末和平常帮你加班做研究吧?”
“如果你有时间,可以。”他忽然很深地看了我一眼,“但是不能再把自己弄生病了。”
“好。”
在公司实习,我才渐渐明白:原来在公司干活竟然比给老板打工轻松。而且公司里的同事,有很多中国人,大家相处
的都不错,没有太多复杂的斗争。三个月的时间,眨眼就快到了。公司的经理跟我谈起了续约的问题。我告诉他,老
板那边可能还有事情要做,而他也表示了理解。
我的合同是3月3日到期,而我在合同到期前的倒数第三个星期,返回了一趟学校所在的city。那天是2月14日。我鬼使
神差地挑了这个日子,其实,不想承认也罢,我就是带着某种目的想去看看他。到了老板家的门口,我按了门铃。
他应该不会想到我来,我暗自偷笑。本来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回来的,他肯定猜不到我提前回来了。当然,我也没猜到
,开门的竟然不是老板,而是叶薇!
她来开门的时候,穿得是长裤长袖的大大不合身的睡衣,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当然,她看到我也分外尴尬。忽然朝
里面喊道:“Tony, 有人找。”
我觉得转身逃跑是我现在能做的唯一的事情,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我跑到了自己的车上,发动后,就马上开出了停车场,一直开回了公司,没有停顿。
三周后,我给老板写了一封信,说公司要和我续约,我想再做三个月。他回信只有一个词:ok.
半年后,我回到了学校。遇到Mark就听说老板在不久前又去补自己的带薪假期去了。遇到了其他人,大家都很热情,
一起吃饭,一起聚会,一起打牌。
回到学校,我又忙了一个月,弄出了最后符合标准的人脸识别,把结果发给了老板,并且在信中提到:我想申请毕业
。在这里已经快四年了,工科四年毕业,是一个很合适的期限。
老板回信的时候说我做的结果他很满意,让我写论文,准备答辩。六月份,到九月份的三个月时间里,我写了论文,
用email的形式发给他修改,然后又再Adobe找到了一份正式的工作。九月二日,预定答辩日期完毕,我就可以改叫
Dr. Song 了。从那次纽约回来后,我已经九个月没有见到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