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采药了!」
「嗯,我看到了。」屋子里那满满一筐药材让他觉得心头泛暖,这个徒弟,总是想尽力分担他的辛苦,收养他之前总
是要一个人做的事,现在有人陪著做,便觉得分外轻松。
「师父,玄冥神功我已练至第四层了,你今日陪我练剑吧?」
一大早,白晨洗漱完便兴奋地笑著朝翦幽道,他这三年武功进步神速,闲来没事便喜欢找翦幽练剑,而从最初总是被
翦幽轻易摔成狗吃屎,到如今可以过个几十招,他进步的速度也著实让人惊叹。
翦幽沈思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白晨见邀请成功,悄悄握起拳做了个得意的手势。
两人到了竹屋边的空地,白晨手执一截树枝,眸中精光乍现,翦幽则空手负立,神态悠然。
「师父,你可不要放水。」扬起眉梢,白晨笑著说完,便欺身攻了上来,手中树枝直指翦幽眉心,使的是玄冥神功风
华剑法的第一式,直捣黄龙。
翦幽神色淡漠,身形仿佛未动,人已闪过了树枝,他抬手以指为剑,轻轻拨开白晨手中树枝,斜挑向他右肩,正是风
华剑法第二式,釜底抽薪。
白晨似是知道他会使这招,嘴角已然勾起笑容,树枝回削,化开翦幽威胁,又缠斗上去。
两人过了四、五十招,白晨正要得意又拉长了战时,只见翦幽幽深双眸一沈,脸上倏然浮现杀气,人向上拔起在他树
枝顶端轻点一下,他只觉手腕一沈,好不容易握住了树枝没掉了武器,脖子却被翦幽的手指抵住,已然落败了。
「啊,又输了!」一甩手扔掉了树枝,白晨两手抱著脑袋跺了跺脚,孩子心性又露了出来。
翦幽淡淡看他一眼,收回手,「急功近利。」
「啊,我知道啦,可是……」白晨晃著脑袋想辩解,却知道说什麽都是无用,他这急性子确实应该改一改。
便抬头看向翦幽,发现他正直直看著自己,以为是脸上沾了什麽东西,白晨胡乱地擦了擦脸,没有嘛。
「师父,你干嘛这样看著我?」眨了眨眼睛,他不确定地问道。
「你近日,似是长高了。」翦幽伸手比对了下两人的个子,当初只到他腰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到他肩头了。
「是啊,小蝶她娘上次也说呢,师父,你说我什麽时候能长的跟你一样高?」
「很快。」
「那我会超过你吗?」
「会。」
「太好了!」
看著他兴奋的样子,翦幽嘴角不禁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阳光下十三岁少年的模样,如烙印一般烫进了心里。
「师父,今日我们吃什麽?」往屋里走时,白晨已经想到了午饭,问话时扬著眉毛一脸期待。
翦幽瞥他一眼,似乎有些无奈,「总是这几样东西,有什麽好问的。」
「问问嘛,反正师父做的东西我都爱吃!」咧著嘴,白晨自觉地开始给翦幽打下手,两人在灶边一起忙碌的身影,分
外温馨。
「师父,小蝶说今晚城里要举行烟火大会,还有花魁大赛,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某天从山下回来,白晨一脸兴奋
地看著翦幽。
翦幽正在整理草药,闻言淡淡瞥他一眼,「你到底是想看烟火,还是想看花魁?」
时光如梭,他倒是忘了这孩子正在不断地长大,渐渐的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白晨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哈哈傻笑几声,走到翦幽身边坐下帮忙,一边偷偷看他,「当然是烟火,花魁有什麽,肯定
没有师父好看。」
脱口而出的後半句话,说完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当下吐了吐舌有些尴尬,眼睛不敢去看翦幽,只能死死盯著手
中的草药。
翦幽许久都没答话,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白晨挨了半天,终究忍不住抬起头。
本是想向翦幽赔罪,却未料到,竟然看到他正直直看著自己。
墨色如潭的幽深眼眸虽然如水一般平静,但是仅仅在视线胶著的瞬间,白晨感到自己的心脏不可抑制地怦怦跳了起来
。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古怪反应,仅仅是看著翦幽,他就觉得躁动不安。
心脏鼓动的声音几乎要敲破耳膜,他觉得脸颊有些发烫,想别开视线,却因为翦幽过於直接的目光,而根本无法移动
分毫。
半晌後,翦幽似乎轻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你把这些草药都整理好,晚上我们看烟火。」
「真的麽?师父你答应了?」
「嗯。」
一听翦幽答应,白晨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眼看著夕阳已经下山,他赶紧加快速度,一大篮草药,他没多会儿便整理
好了。
翦幽去了山洞,白晨心想晚饭肯定是去镇上吃,便在屋子里等翦幽,可等他做好了一切出发的准备,也迟迟不见翦幽
从山洞里出来。
山洞是他不能去的地方,所以他只能干等,结果这一等,就等去了两个多时辰。
白晨一直不知道,翦幽到底在山洞里做什麽。
等翦幽出来,月亮已经爬得老高,白晨抱著自己坐在平台边,呆呆地望著远处,肚子早就饿扁,但是他更难过的,是
不能看烟火。
翦幽走到他身边,伸手拉起他,看著他一脸落寞加失望的表情,细长的眉微微皱起。
他禁不住伸手去抚白晨的眉梢,把那里的褶皱一点点抚平,随後在白晨惊讶的目光中淡淡开口,「跟我来。」
说完,他转身带路,两人下了平台,顺著山道走到了风山的另一端,爬上山顶後,宽阔的视野内,远处一片烂漫的灯
火迷花了白晨的眼。
不一会儿,随著风中隐约传来的响声,一道火光直冲天际,随即在空中绽开一朵五彩的烟花,接著,越来越多的烟火
相拥著冲上天,接连爆开的烟花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
白晨兴奋地欢呼了起来,这里虽然不是烟火大会现场,但是却可以清楚地看清每一朵烟花绽放的过程,虽然没有镇上
的热闹,但是却有一种别样宁静的幸福。
「师父,你之前就知道这里能看见?」激动地转头,在一片五彩缤纷的光芒中,白晨却看到翦幽绝尘的容颜上竟然是
带著哀伤的。
他很平静地注视著远方,深色的瞳孔中映著烟火的光彩,却丝毫也没有开心和激动的情绪。
「嗯,我的师父,也曾带我来这看过。」
当这句话顺著风从翦幽口中溢出时,白晨原本兴奋的情绪似乎在霎那间褪去了。
师父的师父……
白晨知道翦幽一直记挂著白陌,但是他并没有想到,原来那份记挂,竟然是深刻到印进灵魂里去的。
「师父,跟我去个地方吧。」某天夜里,翦幽正准备歇息,白晨突然急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
翦幽没答话,只是抬起头淡漠地看著他。
「师父,走吧,要来不及了。」白晨见他不动,索性一把拉起他就往外拽,长大了的孩子力气大了不少,翦幽没防备
,竟然被他一下子拉出了屋子。
两个人爬上後山,一直走到朝南的一片小坡,这才停下步子。
只见小坡之上开满了雪白的昙花,满坡的白色,便如一片飞雪般壮观,四溢的清香铺满鼻间,站在花丛边,仿佛是即
将步入天堂。
翦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怔愣地看著眼前这人间最美丽的盛景。
「师父,你以前用昙花入药治疗村里老人的肺痨,书上说昙花一现是这世上最美的景象,所以,我就拿你用剩下的种
子来这里种,就等著给你看的这一天。」
微凉的夜风中,白晨修长的身子背著风站著,风扬起他的长发和衣袂,他背光的眼眸直直看著翦幽,带著一丝翦幽看
不清晰的情绪。
「昙花虽美,可只有这一、两个时辰的盛景,凋零之後,便结束了。」
迎著风的翦幽,轻喃出口的言语被风一下子就吹散了,他的眸光落在花丛上,在风中舞动著的群花如摇曳的精灵,极
美,却也极脆弱。
白晨似乎怔了怔,半晌後微微笑了起来,「那有什麽关系,至少,它们有过最绚烂的时刻了,一辈子就一次,也不坏
。」
翦幽看著白晨的笑容,定定地出了神,脑海中飞过的,是纷乱的过去。
一辈子就一次绚烂,真的不坏麽?
他以前和白陌在一起的时候,为什麽总是想著师父能永远陪著自己就好了呢?
「好了,看过了,就快点摘下来吧,冬天快到了,马上就可以用了。」回过神後,翦幽淡淡地说完,便蹲下身采花。
白晨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一边答应著,一边也开始采花。
风山上的时光如流水般悄然消逝,春去秋来,他们过著逍遥自在、其乐融融的日子,而一转眼,六年便过去了。
第三章
「晨哥哥,奶奶病已痊愈,爹娘让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和药师,这是娘新做的几件衣服,希望你们能够收下。」
风山下的村子里,白晨刚刚为一位老大爷诊好病正在收拾药箱,耳边突然传来银铃般的清脆娇笑声。
他抬起头,朝已立在他身侧如花般甜美的少女笑了笑,「小蝶,回去代我和师父谢谢你娘,这些年多亏她一直帮我们
做衣服呢。」
毫不客气地接过用布包好的衣服,白晨俊俏的眉眼间扬起的笑意让小蝶面上飞起一片红霞。
时隔六年,当初那个茫然胆怯的孩子早已长大,如今已是个玉树临风的俊美少年,正当发育的身子不断窜高,日渐显
出修长挺拔的英姿,再加上长年习武,他的身段匀称健美,看起来愈加显得丰神俊朗。
「晨哥哥不用客气,对了,哥哥让我问你,药师什麽时候再下山,他积了许多问题要问呢。」
小蝶直视著白晨的眼睛盈盈笑著,眸光中明亮的爱慕丝毫不加掩饰。
自六年前翦幽答应会指导王虎後,王虎便一直没有忘记这点,他刻苦钻研,将翦幽给的一些医书都研习透彻,又每个
月追著翦幽问许多问题,进展飞快,如今医术已小有所成。
而自两年前,翦幽便很少下山,村民的病大多交给白晨医治,而白晨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过。
不同於王虎的自学,白晨毕竟是翦幽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医术比王虎要高明许多,这麽多年来在翦幽的授意下,村民
在饮食方面也颇为注意,所以村里现在除了老人,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都不会生病。
再加上每个月白晨总会下山一次,村里有什麽病他都能医治,王虎便决定去风山边的城里闯荡学习。
他如今在城里一处医馆行医,据说名声已经颇大。
但是每每翦幽下山的日子,他总是要赶回来请教些问题,白晨对此有些不快,好几次都隐瞒了翦幽下山的消息。
在他看来,王虎要问的那些问题拿来问他也是一样,那家夥却偏要问翦幽,分明只是想多看翦幽几眼。
而在他眼里,翦幽始终是他一个人的师父。
「师父最近都不下山呢。」便微微笑著答了问题,白晨心里想著他才不会再让王虎那家夥来缠著他师父。
听了这话,小蝶嘴角的笑容里带了分失落,她自小喜欢白晨,又从不加掩饰,村里的人早就都看出来了,可偏偏妹有
意,郎不知。
白晨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对小蝶的明示暗示都不加理会。
他如今也算快到婚配年纪,村里不少村民都想把女儿嫁给他,但是小蝶已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若白晨连她都看不上
,又怎可能看上别人?
所以後来也有人猜测,是不是翦幽和白晨的师门不允许成家,不然怎麽翦幽都到了那个年纪了,还是孓然一人?
之前村长也为他介绍过几门亲事,都被他一口回绝,想来这两年他很少下山,兴许就是被这事闹的烦心了。
其实小蝶这次问翦幽下山,倒不全是为了王虎,王生和阿凤知道女儿心思,所以琢磨著等翦幽再下山时,问问他对自
家女儿的看法,看他是不是会允许让白晨娶小蝶。
所以这话,其实是王生和阿凤让小蝶问的,山间的女儿家不像城里那些大家闺秀矜持羞涩,小蝶心里自是也明了爹娘
的意思,所以此刻听白晨说翦幽最近都不下山,不禁万分失落。
白晨却是看不透她心中百念,整理好了药箱後便向她告辞,心里念著的全是翦幽还在山上等他吃饭。
迈著轻快的步子走出村子,上山之前,他习惯性地来到靳宇的坟前,两年前他已为靳宇造了块大理石的新碑,那新碑
上清俊隽永的字迹还是他求翦幽写的。
在坟前坐下,他取出村民送的一壶酒,朝著坟土淋了一些,笑著开了口:「靳宇哥,今日这酒可是张大爷雪藏了几十
年的女儿红,你尝尝味道如何。」
说完,他自己抬头喝了一大口,辛辣醇香的酒气立刻沁满口舌,让人浑身为之一震。
「嗯,果然是好酒!靳宇哥,我们来到风山也有六年了,时间过的真快呢,今日下山前师父说我的剑已经用得很好,
他说晚上要送我样东西,你说会是什麽呢?」
对著坟堆笑著说著,安静的山林间只有他一人的声音,但是他并不在意,这两年来,早已习惯将心思都说给这永不会
回应他的人听。
「师父对我很好,教我医术,教我蛊术,还教我武功,他虽然一直冷冰冰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他心肠其实很好,上
次张大爷家的羊病了他都一定要医好它。每次王虎那家夥问他问题,他也都耐心回答,明明那些问题对他来说根本就
不是问题……」
「所以就算他对我冷冰冰的,我也不介意,我知道他只是性子使然……」
「师父今年有二十五了呢,村长一直想给他介绍亲事,但是他都没有接受,靳宇哥,你说师父为什麽不成亲呢……」
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後彻底消散在了风里,白晨低下头,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呆呆坐了好一会儿,拿起酒壶「咕噜噜」地喝了一大口,热辣的酒被他这样灌进嘴里,直把整个肠胃都燃烧起来。
但是心底深处的一份纠葛,却是再烈的酒都无法化去的。
「好了,我得走了,师父还等著我吃饭,靳宇哥,下次再来看你。」
好一会儿後,白晨故作潇洒地站起身,将未喝完的酒壶塞好背到背上,便踩著大步转身走了。
夕阳为他的背影涂上一层豔丽红光,脚边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山间群松皆是他的陪衬,却只陪出一道带著心事的寂寥
身影。
「师父,我回来了。」上了石台,白晨如以往一般大声喊了一句,声音里洋溢著笑意,在安静的山间带起隐约的回声
。
翦幽正好自竹屋中走出,手上拿著水壶,似乎是打算给竹屋外种著的植物浇水,看到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六年来,翦幽的外表没有发生过丝毫的变化,他依然美得叫人不敢直视,也依然冷漠得让人难以接近,尤其是近两
年,除了授业,他很少主动与白晨说话,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沈默的。
白晨早已习惯了他的性子,太过安静的时候,就自己找著各种各样的话题说与他听。
他不常答话,只是沈默地听著,到底听进去了多少,白晨自然不会知道。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再奢求额外的东西,能够两个人一起生活,已是莫大的幸福。
「师父,小蝶今日拿来的,您看看可喜欢?」便笑著说著,走过去抢过他手上的水壶,白晨把布包塞进他手中,随即
装出喜滋滋的样子去给植物浇水。
翦幽抬眼朝他一瞥,淡淡开口:「浇完进屋,可以吃饭了。」说完,也不待他回应,便径自拿著布包进了屋。
白晨背对著他,嘴角的笑容一丝丝隐去,渐渐变成苦涩的自嘲和虚弱的无助。
六年了,翦幽虽然很尽心尽力地指导他,生活上也对他很照顾,但是那种淡漠得找不到一丝热情的态度,从来没有改
变过。
犹记得自己小时候,翦幽还曾抱过自己,可那份淡然的亲昵,随著自己逐渐长大,再也不曾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