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一片茫然之际,听到翦幽淡淡的声音,白晨不自觉後退了两步,翦幽已经化开了冰蛊,白陌的尸首自片片剥落的
冰中落下,被翦幽轻轻抱住。
他将他抱在怀中,以无比温柔的眸光凝视著他,那仿佛凝视著爱人的目光让白晨胸中一片激痛。
身体里的力量突然消失,他踉跄著不断後退,最後仓皇地跑出了山洞。
一直奔到石台边缘,他才怆然跪倒在地,无边的悲痛几乎将他湮没,原本已然坚信的东西突然崩溃,那种打击几乎让
他无法承受。
翦幽居然……将白陌的尸体在洞中冰封了十七年!那到底是一种怎样至死不渝的感情?
难怪他从来不让自己靠近山洞,原来那里面竟然是……
苦涩的泪水无法抑制地不断涌出眼眶,白晨一拳砸在地上,蜷缩起身子想拒绝这个事实,可是他如此清醒,又怎能告
诉自己那是一场梦境?
就在他陷入彻底的绝望之时,身後的山洞突然炸开,剧烈的爆炸将整个风山都震得不断摇晃。
他倏然回头,却只见一块巨大的山石朝他撞来,距离太近,他猝不及防地被砸了个正著,巨大的冲力顿时将他撞下了
石台。
剧痛从胸口传来,他茫然地瞪大眸子,五年前坠下石台的情景竟然在脑海中重现,只是,那一次有一道白色的人影站
在石台边一直望著他,可这次,却什麽都没有。
突然有一股无法言说的疲惫从心里涌出来,他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无谓地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摔向山脚。
山体的震动还在持续,失去意识的白晨没有看到,藤王再次自地下冲出,粗壮的藤身带著直冲云霄的气势卷住他不断
下坠的身体,将他送上了石台。
白晨做了一个很绵长的梦,梦里的自己似乎还是五年前的样子,还在风山上,和翦幽快活地过著日子,一起练功,一
起上山采药,一起下山给村民诊病,偶尔去镇上买些东西。
翦幽大多是背对著他,一头及地的青丝如墨般在风中扬起,总是在他眼前掀起黑色的风暴与狂潮。
他喜欢跟著翦幽做任何事,看到翦幽微笑,就觉得是莫大的幸福。
梦里的翦幽常笑,笑的时候微抿著唇,幽深的眸子直直看著他,眸光明亮,却似深潭,把他所有的思绪都吸进去,再
也拔不出来。
白晨想起自己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翦幽,就觉得他是这世上最美的人,如今过了这麽多年,他还是这麽觉得,在广陵
的五年也见过不少所谓的美人,但是没一个能和翦幽比。
梦境的最後,翦幽站在石台边,望著远方逐渐跳出的旭日,眉眼间满是柔情,白晨看到他慢慢转过头,淡淡地张开口
:「我爱的人,一直都是……」
那嗡动的双唇似乎是要吐出一个名字,白晨突然开始挣扎,打从心底深处拒绝听到答案。
身体一惊彻底醒来,出了一身冷汗,他发现自己就躺在石台边,而翦幽,就站在他的身边。
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场景,翦幽慢慢转过头,就连看著自己的眸光都和梦中完全重合。
白晨以为自己没有醒,两手拉著自己的脸用了好大的力气,疼得他龇牙咧嘴才知道并不是在做梦,可既然不是做梦,
翦幽怎麽会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不是梦,别拉了。」和梦里不同的是,现在的翦幽没有要说那句让他无比心疼的话,而是蹲下身,轻轻揉了揉他的
脸颊。
白晨彻底懵了,他眨巴了几下眼睛,转头看到山洞崩塌了大半,地上到处都是碎石,昏睡前的一幕猛然在脑海中浮现
,他揉了揉胸口,觉得那里还有些疼。
「只是被砸了一下,还好没有受伤。」翦幽收回手,淡淡笑了笑。
「你……没事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白晨愣愣地问著。
翦幽点了点头,把手腕伸到了他面前,白晨一愣,伸手去为他切脉,随後震惊地发现他的脉象已完全恢复了正常,体
内连半点融血都不见了。
「怎麽会……」他又惊又喜,长大了嘴巴却接不上话。
翦幽神色复杂地朝山洞看了一眼,从袖中摸出两个玛瑙色的珠子,白晨认出那是融血母蛊的核,只不过,已没有了一
丝蛊兽的气息。
翦幽望著珠子,轻叹口气,「融血,原来并不是诅咒,而是情蛊。」
「情蛊?」
「施术者本身,是希望能和心爱之人一起吞噬融血,如此一来,母蛊的核分在二人体内,自此心意相通,天长地久。
但是似乎……她的心爱之人,背叛了她……」
「我第一次见到的少女,莫非就是施术者?」白晨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母蛊时,那少女直直望著他的眼神,带著希冀
,却同时有著截然相反的绝望。
翦幽点了点头,「融血被她注入了太多的感情,所以在後来得不到回报之後,变成了剧毒的蛊兽,唯一解开的方法,
就是收回所有流传出的子蛊,还母蛊完整之身。」
白晨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地扬起了眉,「你在广陵吞噬了核之後,所有子蛊都开始回归母体,唯一回不去的,是被你
封在冰中的白陌体内的子蛊?」
「是的,我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麽神奇的事,我一直以为,白陌体内的子蛊已经死了。回到这里,也只是因为觉得
这里是我唯一的归宿。却没想到,千尸之王控制了母蛊的变异,竟让我撑到了最後一刻。」
翦幽说完,轻轻摇了摇头,将那两颗已经没有了气息的核又收入袖中,它们於他来说,是很特别的纪念。
之前在山洞中,他原本以为自己要死了,却突然看到怀中的白陌手腕处飘出了流光,那流光窜入他的身体,随即他体
内便升起一股燥热。
紧接著,便有东西开始流出体内,一大团白光几乎刺瞎他的眼睛,在那片白光中,他模糊地看到了第一次见到母蛊时
的少女。
少女辛酸地看著他,眼中有晶莹的泪水不断低落,随後白光爆发出猛烈的罡气,山洞被炸开的同时,少女微笑著消失
了。
他知道那是少女附在融血里的思念,在她死後依然无法解脱的思念。
而如今,收回所有子蛊的母蛊,终於可以安息。
「那,为什麽我後来再去看母蛊时,会看到你呢?」皱著眉,白晨还有很多疑惑,想来,蛊术真的是这世上最不可思
议的异术。
面对这个问题,翦幽似乎不想回答,他只是淡淡瞥了白晨一眼,转身便往竹屋走去。
竹屋因为之前的爆炸已经被山石砸塌了一半,翦幽搬开了几块石头,找到了药架。
白晨不依不饶地追上去,「幽,是不是第二次开始,融血就能反映出心爱之人的样子?是不是每个人眼中的融血,都
是不同的人?」
一半是问题,一半却是再次表达心意,白晨脸上终於又扬起笑容,看著翦幽的眸子里满是揶揄。
他似乎隐约有些明白,翦幽为什麽要当著他的面提起白陌,又为什麽要故意拿白陌刺激他了。
翦幽最终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从药架上拿下一个瓷瓶,转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走开。
白晨看到他拿的是化骨粉,专门化解尸骨用的。
心绪不禁变得很复杂,白晨跺了跺脚,追著翦幽又到了山洞,虽然石壁已基本被轰开,但是之前放置白陌尸体的地方
倒是基本完好无损。
「不继续把他留著了吗?」看到翦幽将化骨粉撒到白陌的尸体上,白晨轻声问著。
「也该让他安息了,我已经,不需要他再陪著了。」轻喃著,翦幽看著开始融化的尸骨,恭恭敬敬地跪下给白陌磕了
三个头。
白晨见状,毫不犹豫地也跟著做了同样的动作,不管怎麽说,白陌是他师公,这头,十三年前就该磕了。
翦幽没有阻止白晨的动作,两人静静等尸骨化完,这才又回到竹屋。
「幽,跟我回广陵吧。」
「嗯。」
听到翦幽的回答,白晨兴奋地跳了起来,走过去大大方方牵起翦幽的手,笑容灿烂地问:「你之前是不是故意那样刺
激我,好让我死心,快些忘记你?」
在深刻了解自己的心意之後,最希望的,便是那人好好活下去吧。
可如果失去了挚爱,以後的人生,又要如何独自活著呢?
所以,宁愿让他死心,让他失望,也好过,让他在以後漫长的岁月中,被蚀骨噬心的後悔和思念淹没吧。
一直到下了蔓藤上了马车,翦幽都没有回答,他又恢复了冷漠的模样,似乎懒得理白晨的纠缠。
「幽,你这样什麽都不说,我怎麽知道你怎麽想呢,如果你讨厌我,想离开我,你也告诉我,我只希望你活得开开心
心的,我绝对不会对你纠缠不休的。」
扁著嘴,白晨说得可怜巴巴,那一瞬间,翦幽有回到了五年前的错觉。
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心里明白自己是一辈子都要被这个宝贝徒弟吃死了。
「我在杀死母蛊前,看到了你。」
「嘿嘿,我就知道。」
终於心满意足的白晨,看著远方慢慢升起的太阳,心里的幸福感突然达到了顶点,等了这麽多年,他终於把心意都告
诉了翦幽,而且,得到了回应。
他忍不住凑过去吻上翦幽淡色的双唇,初生的红日在他们身上徐徐洒下红光,不热,却充满了希望。
翦幽任他吻著,如过去任何一次一样没有拒绝,袖中的手却不由得握住了那两颗融血的核,那核上,似乎隐约传来淡
淡的温度。
融血情蛊,以血相溶,以心相通,这,便是全天下最大的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