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娘蹲下身找药罐的当,柳濉安话起了家常,“大娘啊,我见你们店的店名很雅致,不知是您和掌柜的谁想出来的呀。”
“哎呀,你甭说,说起来就心烦,当初我儿呀一心要走,我拦着不让,结果就来这么个人,说什么我儿机灵,想要收为门下弟子。收弟子,我心里没底儿啊,我儿这一走,留我俩老的,杂办啊?啊,客官,您瞅瞅,是不是您要的?”老板娘直起身递了那罐子过来。
柳濉安一见点了点头,洗了洗,随后拿出买来的草药,准备着,“然后呢?”
老板娘吁了一口气,“那人想了想,似乎也觉着不妥。所以啊,他让人拿了一块匾,写了几个字上去,我也不认得,然后他就说让我们开家店把这个挂上去就肯定会有人来了。”
“怎么可能。”
“我起初也不信,哪有写几个字就有人来的道理?结果,您别说,还真灵,来得人是络绎不绝。我这才信了,把儿托付给了他。”
不会是人贩子吧,柳濉安虽心里想着,明面上却没说,怕伤了老人家的心。只是这个人着实有些奇怪,但毕竟只是道听途说,自然也没往心里去……
“啊,大娘,您先帮我看着,我上去看看。”
“去吧,去吧。”
咚咚咚,柳濉安这才上得楼去。
第九章
当夜离再次睁开眼时,天已是大亮。
“哗”地掀开被角,“噌”地起身。昨夜床边的铜盆,现在已是安静地摆放在了木架上,曾经的一地狼籍也早被清扫干净,只是 -- 房内空无一人,一切都是如此静谧,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和远处隐隐约约的嘈杂人声流泻进来,证明着这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仿佛,昨夜所见的一切只是他的南柯一梦罢了。
走了?
心中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有些模糊,似是曾经希冀过什么,却又无法抓住,太过微小,反而容易让人忽略,最终残留的只是那似乎曾经存在却又已然散去的温暖。
毕竟理智是最终的主导,夜离决不会轻易让莫名的情绪困扰自己,只是那情绪似乎太过令人向往,故而饶是如夜离这般警惕自持也有片刻的失神。
嗒~、嗒~,门外传来似是刻意轻缓下来的脚步声,只是这脚步虚浮,并非练武之人所有。
门“吱~呀”一声开了,首先映如眼帘的是那扎眼的怪异短发,白皙的面庞,随后整个上半身也探了进来,似乎并未发现夜离已然醒来,来人先是向床上望去待瞥到窗边的夜离时显然是一惊。
“啊,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见男子已醒,柳濉安这才随意地将门推开,走了进来。起初是怕惊扰男子休息,行动难免受限,现在既然已醒,自然方便一些。
夜离愣愣地看着眼前说话之人。他、没有走?
顿时,那股即将消逝的情绪几乎冲盈而出,盛满整个胸腔。夜离皱了皱眉,心甚是奇怪,不知这不算讨厌甚至称得上欢喜的情绪从何而来,自己又为何而如此骚动?
“这位……额……这位大哥,你没事吧?”见夜离皱眉,以为他有不适的柳濉安连忙上前讯问,却又一时不知如何称呼,迟疑间便有些吞吐。
夜离本不多话,和柳濉安又是初次见面,相互间并不熟悉,再加上正被那莫情绪弄得有些烦躁,所以并未搭理柳濉安的担忧,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久见对方未答,想是对陌生之人的疏离防备,于是道:“啊,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柳濉安,也是刚到此地不久,那日迷路,误打误撞进了小巷,所以救了你也是出于机缘巧合。只是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
见对方依然未曾接话,柳濉安无奈地笑了笑, “既然大哥不愿多说,我也不强求。只是若有不适,一定要告知在下。”一边说着一边开了门,“那~你先歇着吧,我下楼看看药去。”灰蓝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嗒、嗒”的脚步声渐行渐弱。
夜离心情复杂地看着缓缓关上的房门,隐约意识到自己情绪莫名地波动是由那自称叫柳濉安的人所引起,可又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不接受他的好意关怀和耐心解释?
嗯?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这般优柔寡断?既然他不会对自己不利,又何必执著于那失常情绪?顺其自然便是!如此,而已。
天渐渐被黑色所晕染,窗外也有了点点星火。
“啊,抱歉,让你久等了,煎药、熬粥费了不少时间。”柳濉安一边说着一边急忙将托盘放在了圆桌上,“先吃点粥吧,你昨日失了不少血,熬了些红枣给你补补。”将碗筷摆放好后,这才转过身,“吃完了还得换药,这样才好得快。诶,大哥,快过来坐呀!”
调整好情绪的夜离早已等待了多时,这会儿也不再拒绝,利落地起身来到桌边,看了看粥,没有动筷。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可就不好了。”见对方不慌不忙,柳濉安反倒有些担心了,该不是有啥不舒服吧,还是饿过了,不想吃了? 早知道就该早点回来的。
这边忧心忡忡,殊不知其担心自责的表情早已落入某人眼底。
“我不喜欢吃甜的。”盯了粥半晌之后,夜离发话了。
“啊?”柳濉安有些无语了,都这个份上了,是酸是甜,应是填饱了肚子再说的吧。
“还有,我叫夜离,不是你大哥。”
“啊?哦,嘿嘿。”之前等了半天的回答居然在吃饭之前冒了出来,柳濉安已经完全跟不上此人的思考速度了,只得抓了抓头,在那里傻笑。
而夜离却是几不可见地勾起了嘴角,原来捉弄人是这种感觉,还不坏。
第十章
待夜离吃了晚饭,托老板娘把碗筷收拾了,又让夜离坐好,帮他换了药,这么七七八八地折腾下来,已是亥时(晚九点到十一点)。
伤员是需要多休息的,更何况是昨日才受的伤,只是似乎见自己未睡,夜离也不打算就这么直接一躺了事。
想了想,刚才收拾碗筷时顺便让老板娘帮拿的被褥该送来了吧。正琢磨着的柳濉安,随即便听到了敲门声。一开门,正见大娘利索地抱着蓬松的棉褥,于是急忙将她让了进来。
“客官,被褥我给你送来了。来,我这就给你铺上,啊。”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忙乎起来。
“还是我来吧。”柳濉安连忙从大娘手中抢接过被褥。虽然在这客栈之中,提供客人所需是大娘份内的事,但让老年人弯在地上帮自己铺床,柳濉安这种每日按时整点收看新闻联播的人是接受不了的。
“这……这、怎么好意思。”大娘撮了撮手,有些难为情。
“没什么,没什么,我平时做惯了。”一边说着一边熟练的将棉絮铺在地上,又笼上床单、抹平;随后又将被褥塞入被单中,抓住被子的四个角,一拉一抖,干净利落。
见柳濉安在这边忙乎,大娘也不好这么就走,于是拉起了闲话,“小哥,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们隔壁还有空房,你直接过去住就成,何必睡在地上。”
“夜、不,大哥,他受伤不轻,所以我想就近照顾着。”低头忙碌地柳濉安差点说漏了嘴。只是一会儿得向夜离解释解释才好,免得被他责怪说自己又叫他大哥。
“也对,可那也不用睡地上啊。你们兄弟俩谁跟谁啊,直接睡一起就成啊,这分开睡多生分啊。”大娘似乎越说越觉得有理,做势便要来收那床褥。
见事态往越来越奇怪的方向发展,柳濉安急忙道:“大哥伤得重,我睡觉又不老实,怕伤着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瞄向另一个当事人,但对方似乎不太领情,正枕着手臂歇靠在床边养神,老神在在。
“这就没办法了。”语气中竟透着遗憾,让柳濉安有些哭笑不得。
“解释。”刚送走了老板娘,夜离这边发了话。
“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柳濉安又不得不把那日怎么发现他,怎么送到客栈说了一遍。住口之后,见夜离依然面无表情,想想应是默认了自己的作为,于是放了心,对对方对自己的冷淡倒丝毫不在意。
毕竟每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就像自己不愿被人问起父母一样,柳濉安理解夜离的这种性格也是在某种环境下所必然的,所以虽然夜离话不多,交流起来却也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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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闻得床下之人的呼吸逐渐便得轻缓平和,夜离这才睁开了眼,炯炯有神,无一丝睡意。
扭了扭头,看向床下,那人背对自己,整个身子蜷缩着,几乎看不到头,唯一所见便是那个性的短发。微微仰头,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看向窗外,星光点点,夜,很静。没来由的,有些伤感,想到了昕儿,想到了义父,想到了多年的种种……
似乎最近乱七八糟的情绪有点多啊,瞄了一眼床下,自嘲地笑了笑。不过至少在自己受到伤害时,曾有人接纳了自己,也算是一种安慰了。
当夜离再次闭眼养神之时,一个黑影从窗外无声地飘了进来,轻轻地落在了地上,“主上。属下来迟了。”
第十一章
“夜离,夜离,醒醒,醒醒,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饿着对身体不好。”
头顶传来模糊的男声,嗓音温和大小适中,毫不刺耳。
倏地睁眼,把眼前之人吓了一跳,以为他早已醒来,自己一叫倒是打扰他了。可只有夜离本人知道,自己是真真的睡着了,而且似乎还睡的很沉。
看了看窗外的日头,估摸了一下,心中一惊,竟已是巳时(早九点到十一点)。 对于一个从来卯时(早五点到七点)便再也无法入睡之人来说,巳时确实有些难以想象。
才五天而已自己就这般懒散堕落了么?一边从床上坐起一边看向小心翼翼端着碗向自己走来之人。
可是毕竟是自己想要留下的吧,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不禁想到五天前,暗的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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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属下来迟了。”
……夜离缓缓睁开眼来,不置一辞。
见床上之人并未责骂自己,熟知主上品行的暗知道是要自己接着说下去,“踪门谋逆之人,已全部肃清。夜知秋已按您的吩咐挑去手筋脚筋,废去全身武功,现正关于冥门地牢,接受审判。只是……只是……”
“说!”竟有事让暗难以起齿的,也就只有昕儿了吧。
“是!”“只是夜昕小主似乎受踪门全力保护,故虽将踪门全部肃清,却也拖延了时间,所以,所以夜昕小主现下落不明。不过,已派出暗门全部部署,相信不久即可有其下落。”
……
见夜离经久未答,暗急忙低头, “属下办事不利,望主上责罚。”
“……都撤了吧。”
“啊?是!”暗先是一惊,随即应允。
“踪门门主之令暂且先由你保管,待选出合适之人之时,再由你交付即可。”
“是!”
“再就是……”
……
……
“主上?”
“以后赤夜门再无夜昕小主……”
“……是!”
“下去吧,我乏了。”
暗这次却并未回答,良久,“可还有事?暗。”
暗又低了低头,“不知主上何时回去主持大局。”
回去么?回去那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的赤夜么?没来由的,心中一阵烦躁。“过几天,我自会回去。暗,你何时变的如此多嘴。”
“暗逾矩了。”
……
见床上之人不再发话,暗以为任务已毕,暗自提气准备离开。
“还有,帮我查查他。”说着,暗这才注意到床下之人,初见还以为是尸体,现在才惊觉竟还是活的,且睡得安稳。心中甚是差异,主上向来厌烦与他人接触,就连当初与夜昕小主接触也是甚少,卧塌之侧岂容他们酣睡?这人,确实得查查。
床上之人再次缓缓闭上了眼。
夜风轻轻的吹将近来,柔和的星辉洒入,一夜好眠,哪里还有他人?是你眼花了吧。
第十二章
见夜离已就餐完毕,柳濉安这才囫囵的吃了一些。
收拾碗筷,时近晌午,二人却暂时再无安排。
“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趁现在还不是最热,出去透透气,对你的伤也有好处。”据柳濉安这几天的观察,夜离恢复能力极快,这才多久,许多伤口便已经结枷。又见其皮肤上深浅不一的旧疤痕,想必以前的日子并不容易,可他本人似乎并不在意,习以为常,换药消毒之时也未吭一声,心中佩服不已,好感渐升。于是主动邀请他出门一游。
注视着眼前平和的说话之人,想想自己离去之日将近,于是答道,“也好。”
如许多古代的大城市一样,安庆城也有一条护城河,由于“安庆”这个词便已极为讨喜,所以河的名字也取了其部分寓意,就叫“平安”— 平安是福,多少人想求而不得?
现下,夜、柳二人就正沿着平安河曲折的堤坝缓缓地踱着步。
也许是白天的缘故,河边极为热闹,悠闲钓鱼的,忙碌摆摊的,当然也不乏喃喃自语的文人墨客和不时从身边跑过的烂漫孩童,一派宁静祥和。
“最近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久见夜离未语,柳濉安总觉得该说点什么,不然枉负了这大好天气。至于沉默时的尴尬,到是丝毫未有。
良久。
“还行。”
“那就好。那~,今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打算吗,转头看向提问之人,对方正安静地看着自己眼中带着疑惑,似乎奇怪自己的踌躇。
那日命暗去查访他的情况,却发现除了于日前出现于安庆城,与白锦有过接触之外便再无其它,且白锦似乎与他也是初识,对他也是兴趣甚浓。
他,仿佛是凭空出现般。
夜离不介意也不相信柳濉安的到来是带有目的的,即使有,也非恶意。只是,柳濉安,你到底是什么人。从初见的怪异衣着,到之后的心情波动,客栈中的安然沉睡,再到现在的并肩而行。夜离,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想要了解一个人的愿望,他想知道柳濉安的过去,他的生长环境,又是什么造就了他的性格。这,竟然是他今后的打算!?
“不说也无妨,我只是随口问问,不必当真。”见夜离似乎难以启齿,柳濉安也不便强求,况且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心中隐隐想要关心一个明知即将别离之人的去向。终究,自此一别是形同陌路了吧,毕竟人海茫茫,自己与他才想处了短短几天,而已。只是,心中一动,话便已然出口。
罢了,见夜离似乎不想继续谈话,柳濉安也不再询问,二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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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叫,清冷的微风伴着清晨特有的青草香气飘进窗来。朦胧的日光轻柔地唤醒了安眠中的柳濉安。
眨了眨有些干涩的双眼,柳濉安逐渐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