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你会在精神病院或监狱之类的地方才看得到的走廊,显然是供一群人居住的,走廊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房间,
一排排房门整齐地排列着,装设着又粗又长的铁栏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哪!这本日记可以拿去当恐怖小说出版。」法瑞斯在后面嚷嚷,看得还挺投入。「看看这个,『那只狗有着人的
脸,它既不像狗一样汪汪叫,也无法发出人类的声音,它看上去很悲哀,拒绝直接用嘴在餐盘里吃东西,这是一次…
…精密外科手术的结果』!?」
「你能不能不要念出来?」雷森说:「如果你真有兴趣看,就找点有用的来看,我们不是来看恐怖小说。」
「没错,我们是来让你把整个世界摧毁的。」法瑞斯不客气地说:「恐怖小说跟你要做的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层次。
」
雷森懒得理他,他握住右边第一扇门的把手,门被锁住了,他稍微用力,门锁宣告报销,房门应声而开。
那房间不大,却满满地在里头堆着骷髅,看上去曾是一个生物的整体,后来如同疯长的野草,直到把生长空间填满,
然后死去。不知道在还有皮肉时这些生物会是什么鬼样子。
他厌恶地关上门,推开第二个房间,手指刚碰到铁栏,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吼叫,那像同时从一百只怪物喉咙
里发出来的一样,此起彼落,渗着血腥和饥饿的味道。
就在此时,门轻轻滑开,两人惊讶地看着里头的东西,这栋城堡在冥界海中飘流,早已被遗忘在时间角落,整个空间
都浸透了死气,虽然曾经在窗外看到还有在活动的物体,但当真看到了活体生物,还是有些让人震惊。
活的东西,总归不该被这样的一切——整个时间、空间、心灵和生命所遗弃的。
两人呆呆看着那东西,说不准是被它的样子,还是它在这里的事实所吓傻了。
乍看之下像是用无数人类的残躯,被一个邪恶的制作者随便拼接而成,肢体干瘦到了极点,因为饥饿和痛苦恐怖地扭
曲着。它没有脸,额头的地方长着一只正常人的嘴,如龟裂的土地般大张,左边还有另一半头颅,后脑勺上同样有一
只嘴大张着,它身上足有二十张以上的嘴巴,每一个都干涸地张开,露出里面赤红的皮肤和发黑的尖牙。后面还有一
个长长的尾巴。
脖子上拴着沉重的铁链,另一端在铁窗上,多年后仍发挥着残酷的禁锢力量,看得出材质有多好,怪物的力气挣得铁
链吱吱作响。
这东西就这么被遗弃在时间的角落,不知拴在这废弃的小房间里多少年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雷森惊讶地说,他从小就在干驱魔人这行,甚至消灭过一大半的魔王军,可是他从来没见过
这么惊悚的东西。
「我不知道……」法瑞斯退了一步,紧靠着对面的门:「照日记上说的它以前是人类?而且说真的,请原谅我对人类
的见识不多,你们……呃,我们可以制造出这种东西吗?」
「唔……人类什么都能造得出来,我们经常被低估。」他旁边那个人类用有些挫败的语气说:「不过这个城堡的主人
有本事把自己送到冥界海来,我倒不太愿意称他们为人类。」
他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关闭的缝隙中传来怪物的低吼,它似乎明白它再一次被遗弃了,那吼声可怕却又带着一丝绝
望般的呜咽。
第十二章
法瑞斯后退时一个不小心,撞开了他身后的门。这扇门看上去没被关好,大约很多年前城堡的主人认为里面的生物已
经无害。
门扉无声地滑开,屋子里同样空荡荡的,只有正对面一行血写的大字:女士们先生们,我终于把自己吃掉了。
那一小片虚空瞪着他们,让人胃里发沉,一片空荡一点也不比亲眼看到怪物轻松。
「我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我们快点去找沙漏吧。」法瑞斯说,雷森赞同地点头,用力关上那扇房门,把一个个恐怖
的小世界隔绝在里头。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长长的走廊,几乎有些像逃走。法瑞斯快步跟在后面,他知道雷森接着要做的是毁灭这个世界,之
前他还觉得有点太过头了,这里虽是个死亡的世界,可也是个蕴含着强大力量的世界,虽然很邪恶——但现在他觉得
雷森驱魔人式清扫一切的洁癖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是个强大的魔族,而雷森则是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驱魔人,但他们没有一个想在这里多侍。世界上有一些东西,无关
力量和诡计,可它确实能轻易攻击到你。像他曾因为冰蒂尔的死亡而无法恢复,或是现在,他只想快点离开。
他们穿过漫长的走廊,尽头是一间小厅,狭窄得叫人气闷。
一角毫无生气地摆着些椅子,上面某种灰绿色的干燥凝结物分布在大厅的各个角落,法瑞斯凑过去看了一下,觉得那
应该曾经是些黏呼呼的软体生物,它们原生形态肯定不太招人喜欢。因为千年之后仍然很恶心。
小厅的一角有个向上的楼梯,上面黑漆漆的,结着些已经快成灰的蛛网,上头沾着昆虫的干尸,让人一点也没有上去
的欲望。
「我不想到那上面去。」他说。
「哦,恭喜,你不用上去了。」雷森说。法瑞斯惊讶地转过头,他从没见雷森这么体贴过,事实证明果然是对的,雷
森蹲在楼梯的角落,查看那些已变成灰烬的痕迹。
他抬起头,对法瑞斯说:「痕迹从这里消失,它们曾经待在地下。」
他伸手推了一下,一扇活板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通往地下的长长阶梯呈现在眼前,甚至比一般正厅的楼梯还宽阔
平整许多。
法瑞斯走过去,可以清晰看到楼梯上残留的分泌物痕迹。
通往地狱的道路并不全是羊肠小道,它往往是一条平整的康庄大道,能让人轻而易举地行走和深入。
雷森毫不犹豫地向下走去,法瑞斯不确定地跟在后面。
阶梯一样是石头砌成,可是和向上的楼梯不同,它保存得十分完好,虽然一样没什么生气。
「你觉得刚才那个被锁在房间里的玩意儿是什么?」法瑞斯问,他有一种强烈想和人交流的冲动。
死亡是这座城堡的王者,那不只是生命的结束,而是所有记忆和感情的完结,化为时间外的灰尘。他得说点什么以确
定自己还没被宇宙遗忘。
「你没有别的话题了吗?」雷森说。
「我们刚才应该杀死它的,它看上去很痛苦,完全违背自然规律,为了饥饿和恐怖所生。」法瑞斯说。「我希望它死
的时候不要太痛苦……」
「那不是什么安慰,它已经痛苦不知道多长时间了。」雷森冷哼。
楼梯很快消失了,一条漆黑的走廊呈现在他们面前,向前方延伸,没有一点光线,不知延伸到什么地方,也不知关押
了什么东西,幽静死寂。
「我不知道这里的人在做什么实验,」法瑞斯冷哼:「但是现在,除了死亡,连只蚊子都不会光临这里的。」
「但至少有过蜘蛛。」雷森说,他伸手挥开一面蛛网,在黑暗中他看不见它们,但能感觉那痒痒的触感。
「我在说别的虫子。」法瑞斯说。
「没有『别的虫子』是不会有蜘蛛的,那玩意儿可不是素食主义者……」雷森的话没说完,便猛地抓住法瑞斯,把他
向后推去,后者吓了一跳,几秒钟后才看到前方的黑暗露出隐隐的光芒。
那光线泛着不健康的青白,半死不活的。他费了些力气才站稳脚步,雷森的力气大得让他以为自己没被怪物干掉,倒
先被他吓出心脏病了。
但法瑞斯知道那是因为他担心——这是一个完全不受控制的环境,所以雷森才会格外紧张自己的安危,这念头让他感
到一丝暖意。
法瑞斯远远跟在他后面,免得给他添麻烦。雷森脚步轻盈地朝前方走去,身体紧绷着,如同拉满的弓弦。
过了一会儿,在那脏兮兮的光晕中,法瑞斯看到他做了个「安全」的手势,他放心地走过去。
那是一处长在墙角,会发出微弱光线的苔藓,不像具备攻击性。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死得零零散散,像整个城堡一样
残破。
雷森观察了一下,说道:「这些苔藓是从地下蔓延上来的,它们曾经长过了半面墙,后来又死了,冥界海没有任何养
分。」
「就是说地下还有一层,或更多。」法瑞斯说道:「可我们已经走了很远,没有看到过向下的石阶,会不会已经错过
了?」
「我们什么也没错过。」雷森说。
法瑞斯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不是在故意质疑他的侦察技术。「我是说,为什么一道楼梯会和另一道隔这么远呢?这
样费力又花钱。」
「如果你是担心到不了下一层的话,那倒用不着操心。」雷森说,他单膝跪在地上,手掌按着地面,石块发出不堪承
受的碎裂声,蛛网般的裂痕顺着他的手掌向四面散发开去,雷森站起身,俐落地退了两步,刚才他站立的地方已经彻
底碎开了,碎石落到下一层,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不到十秒钟,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通往下层直径三尺的黑色大洞。
「这就行了。」雷森说。
法瑞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可真有雷森风格。
「我怎么没想到这么『简单』的方法呢。」法瑞斯说。
「我相信那当然是因为你太弱的关系。」雷森说。
「没错,从认识你开始,我就在为你伟大的力量和自我意识惊叹了。」法瑞斯说:「要我跪下来膜拜一番吗?」
「如果你要那么做,你知道我不会求你不要的对吧。」雷森冷哼。
法瑞斯哼了一声,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和这位人类朋友很亲密,但有时候他有一种想杀了他的强烈冲动,那冲动绝不是
骗人的。
他探头看了看那个雷森刚打出的黑洞,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们怎么下去?」他问。
「跳下去。」雷森说。
法瑞斯正要转头质问他,怎么让自己这个「柔弱的人类」跳进科学怪人的黑暗地窖里,雷森就从后面推了他一把,他
便整个人跌了下去。
不到一秒钟,他就重重撞上了地面,听到雷森跳下来的风声,他跳起来,大骂道:「你这个神经病!你怎能就这么把
我给推下来!这是谋杀!」
「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雷森说,转身往前走,法瑞斯恨不得掐死这个人,可是又不得不跟着他。于是法瑞斯保持
着离他三尺的距离,开始在后面喋喋不休地诅咒。
「这绝对是不顾搭档生死的谋杀行为!」他恨恨地说:「雷森帕斯少爷,我希望你能知道,人类是会死的,如果你把
别人推到一个不知道有多深的黑井里,他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死,现在我没死,那绝不是因为你能力好——」
「它的高度不到六尺,七岁的小孩子也不会摔死。」雷森不屑地说。
「七岁的小孩子会摔死的。」法瑞斯声明:「等一下,你怎么知道它高度不到六尺的?那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他说。这会儿周围又出现了些藓类的微光,那光亮要比上面一层强些,看来越到地底,它们就越繁盛。
「我探测到了。」雷森说。
「探测?」法瑞斯说。
雷森抛了抛手里的小玩意儿,那是个黑色的小型仪器,有一抹微蓝色的光线,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看上去不像外
表这么简单。
「这是什么?」法瑞斯问。
「驱魔人们昂贵的装备之一。它会探测震动频率,然后摧毁相应的东西,你知道……有点像音速螺丝起子(注一)。
」雷森说。
法瑞斯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音速螺丝起子」,但雷森的语气好像他本该知道似的,他也不好多问——那多半是什么
人类的冷门文化。
「你说刚才的地面是你用这玩意破坏的?我以为你是用你的力量做的——」
「我不想使用那力量。」雷森硬邦邦地说。
法瑞斯怔了一下,他想起雷森从深黑界出来时的样子,那种也许永远不会消失的寒冷和僵硬……他叹了口气,没有继
续问下去。
「那么……」他说:「你用这玩意儿探测出了下面楼层的深度?」
「是的,这是某种探测相应震频的科技,和电视剧里的用处并不太一样,至少暴力多了。」雷森说:「英国这边的驱
魔人都管它叫螺丝起子,后来就叫习惯了……这是本地文化。」
「我以为驱魔人都用些……呃,血脉隐含的力量,或是魔法咒语什么的。」法瑞斯说。
雷森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认为你用的不是手枪,而是把精灵弓箭?」
「那倒没有。」法瑞斯嘀咕。「不过精灵弓箭对我而言倒是会好用很多倍。」
「驱魔人不是吸血鬼,不会不敢出现在太阳底下,」雷森说:「我们经常接政府的工作,所以交流些高科技设备也很
正常。魔族是血肉之躯,法瑞斯,手榴弹的杀伤力绝对比你『好用很多倍』的精灵弓箭大。」
「你一点也不像驱魔人。」法瑞斯抱怨:「活像个特种兵。」
「他们有人加入我们这一行。」雷森说。
法瑞斯叹了口气,哀叹魔族同胞在人界的艰难生活,人类的技巧真是乱七八糟,全不照规矩。
他抬头看了眼洞黑的走廊,那无尽的死寂让人难受,它不同于凶险或是血腥,而是一种被遗忘在宇宙之外的味道。
这时候必须承认有时候躯魔人武力强还是有好处的,他热情地询问道:「你不再打个洞了吗?」
「它没电了。」雷森说。
法瑞斯瞪着他。
雷森说:「你瞪我它也没电了。」
「电!?」法瑞斯说。
「当然,电能是人类社会的主要能源之一,你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雷森说。
「是啊,我该带些电池的。」法瑞斯长叹一声,认命地跟着雷森往前走,一边不甘地抱怨:「可是谁他妈的能想到,
来千年古堡里驱魔还要带电池呢!」
「电池很管用。」雷森说:「特别是在这种没有太阳能的地方。」
法瑞斯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他已经没有任何意见想要发表了,只能不甘不愿地通过这条黑漆漆、阴森森又冷飕飕的
走廊。
走廊像是无止尽的延伸着,就算再恐怖的地方,不停地走上半小时也够让人厌烦了。
法瑞斯忍不住问道:「我说,我们不会被一直困在这里吧?我觉得空间组合有点不对劲儿,这可能让我们永远被困在
地下。」
「『空间组合不对劲儿』是什么意思?」雷森问。
「呃……」法瑞斯想了一下,觉得不太容易解释。他在魔界曾经历过数次的异空间探险,在一些畸形和被未知力量调
整过的空间,偶尔会出现那种情景,它神秘又稀罕,他除了「我直觉如此」就没有别的解释版本了。
他回忆以前在祭司殿时看过的些只言片语。「就是……比方说,空间就像积木,它遵循一种固定完整的摆放方式……
而『空间组合不对劲儿』就是说组合不像正常的空间,那会形成各种奇怪的空间……呃,陷阱……天哪,我说不清楚
!」
「您的……学识……令人钦佩……」一个沙哑的声音说。
两个驱魔人迅速绷紧身体,左右环视,可周围只有光秃秃的墙壁,其他什么都没有。
「那个……你们是外面来的吗?」那声音叫道,它的语句顺了一点,但声线依然沙哑,不像人类的声音,像用砂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