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之后——元谋人

韩之秀看到方启明一反常态，激动到歇斯底里的样子，呆了一下，随后才很自然地接口道：“你才发现啊？”说完之

后，嘴角弯弯地翘起，是那种小顽童恶作剧得逞以后的得意，语气里充满了对方启明的怒意的不解。

他依然是平常那种稍嫌无赖的无辜腔调。方启明却觉得有一种得救的解脱感。

韩之秀并不是有阴谋的。他只是不懂事，只是好玩。

瞬间鼓起的勇气一瞬间又消失了。方启明觉得力气好像全部被从体内抽离，虚弱地指控了一句：“你太过分了......

”便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他觉得自己和韩之秀的想法根本不是同一思维空间的，那么隐私的事情，却被他拿

来随便开玩笑。

对他来说，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韩之秀却没什么自觉的样子，“怎么啦，我觉得我拍得挺好的呀。”

眼看方启明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他才慌忙改口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是怕这种东西真的落到她手里对

么？我以后不这么玩了，别生气啦。”

方启明听到这里，忽然觉察到韩之秀从刚才起就表现得意料之外的反应和隐藏其后的想法，结结巴巴地说：“你说，

说‘真的落到她手里’？可是......可是已经......”他猛地醒悟过来，自己简直是在自掘坟墓，顿时住嘴。

韩之秀歪了歪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了慢慢浮上一层迷惑：“‘已经’什么？她找人弄的那些照片是比较天衣无缝，所

以我说可能会让你在学校里呆不下去一阵子，但假的总归是假的嘛......还是......”他迟疑了一下，“都是真的？

”

方启明简直想缝上自己不听话的嘴巴。

韩之秀完全没有怀疑他的过去，直接给照片定性为“作假”。可是自己的问话却让他想到了别的可能。他慌乱地低下

头，一迭声地说：“是......是假的......我只是觉得做得很真，你，你能一眼看出来，真是......厉害......”

韩之秀望着他笑了笑，没做声。

方启明说完那番话，心虚得不敢抬头，又想起需要说明的事，咽了口唾沫继续硬着头皮说：“我同学收到照片，不过

，不过说会保密，不会说出去......”

韩之秀拍了拍他，温和道：“那不是很好吗？你别这么害怕了。”但不知怎么的，可能是心里有鬼，方启明觉得那语

气听上去有些干巴巴的。他说完这些，便留下方启明一个人，独自去整理行李。方启明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想起来应

该去做饭，经过饭桌的时候看到上面摆着一个食盒，韩之秀这时候远远的冲这边说：“我吃过了，这是带回来给你的

。”

方启明心口涌上融融的暖意，收拾起了胡思乱想。

韩之秀因为旅途劳累，气色不是太好，整理好东西之后，与他道了晚安便去睡了。方启明几天都心神不宁，神经绷紧

到极点，这时候终于觉得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他不知道GiGi到底说了什么，又提供了些怎样的佐证，但韩之秀现在显

然一个字都不信她的。那么，他的秘密就暂时安全了。心里一放松，疲惫的感觉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这一觉睡得很沈。然而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空还是暗黑的。半梦半醒间急促的一声接一声的门铃是真实的，划破了

夜的寂静。

方启明从床上爬了起来，这个时候，听到了外间传来的说话声。

竟然是韩之秀和GiGi。

两个人使用的是中文交谈，声音都冷静平稳。方启明记得GiGi的母语并非中文，而是法语。韩之秀与她说话时通常也

是讲法语的。会一开始就用但此刻他无暇考虑这些。

GiGi说的话，明显是涉及他的的。

“我真奇怪，你难道一点都不恶心么？”

“你半夜踏月来访，扰人清梦，就是为了说这些？”韩之秀依然是那种无所谓的腔调。

“呵呵，我只想问问你看了那些调查资料的感觉如何？”

韩之秀似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有些疲惫地说：“我早就调查过了。不过可惜没把东西收干净，倒给你留了一些

。”

他随意说出的话，听在方启明耳内，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如遭雷噬，呆若木鸡。

GiGi似乎也有些意外，停了一会儿，咬着牙说道，“你现在倒大方了。”

韩之秀似乎是笑了，轻轻的“呵呵”了两声，“其实如果我没上那艘船，我想，我们会一直就这样平顺地走到结婚的

。”他忽然话锋一转，说起了以前的事。

方启明自刚才起，耳内就嗡嗡作响，天旋地转的。但虽然如此，那两人的对话声却还是一字不漏地传到他的耳内。他

想不要再听，却挪不动脚步，只能无声无息地慢慢跪坐在走廊口上。

“你......你爱过我吗？”GiGi似乎是不敢置信，颤声问道。

韩之秀叹了口气，低声说：“现在讲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了。”

GiGi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原来是这样......我只是骗了你这一件事情而已......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机

会......”

“一次就够了。”韩之秀声音恢复了冷淡，“你何必执着？毕竟有过好时光，不能好聚好散么？”

“那你为什么连见都不敢来见我！？”

韩之秀道：“我记得今晚通知过你，我刚刚从外地赶回来，不会赴约，要先回家来。”

女孩忽然激动起来，厉声道：“为什么你对他这么好？他也骗了你！为什么我就不行？为什么？”

韩之秀半晌没答话。

方启明的心跳从刚才起就急促得像要跳出胸腔。此刻，更加“砰砰”的。他也不明白。韩之秀看样子是早就知道一切

了，可是，他的表现却一直都很平静。平静到不露一点痕迹。

“你说不出来吗？你不是说那时候是真心爱我吗？那为什么你可以容忍他，却不能容忍我犯错？”

韩之秀低低的“唉”了一声，语调有些涩然，“因为，关心则乱吧。”

GiGi瞪大了眼睛，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你是说，因为你爱我，所以不能容忍吗？”

韩之秀沉默，不知作了什么表示。但GiGi飞快地爆发出了凄楚悲凉的哭声，推开门。而后是隐隐约约马达发动的声音

，很快便消失在静谧的夜里。

方启明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韩之秀回头，看见了他，有些意外，但也并不特别惊讶。他们，尤其是GiGi，说话的声音不算小。

他看到方启明摇摇晃晃，站也站不稳的样子，走过来说道：“还是把你吵醒了。回去睡吧，这几天你也没有休息好。

这些事明天再说。”

方启明却不肯动，声音沙哑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韩之秀看着他，神色复杂地抬了抬眉毛，末了说：“先去睡觉吧，你精神不太好。”

方启明觉得自己确实精神不正常。照常理来说，韩之秀愿意这么粉饰太平，他应该求之不得，而不是现在这样非要弄

个水落石出地求明真相。可是他受不了了，再这么慢慢一刀一刀，猫玩老鼠似的被凌迟，他迟早会疯──或许已经疯

了也说不定。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过去，对不对？你一直在看我笑话，对不对？就是玩玩而已，看我当真相信，很有趣......

对，所以你会拍那些照片，你根本就是在等着我同学发现！你......”方启明一口气说完这些，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

着气。他扶着墙，勉强站着，发觉韩之秀来搀扶他时，他用力地打开了对方的手。

“你是不是碰一下我都觉得很恶心？”他嘶声道，“那就不要勉强了。这么长时间......你也该玩够了吧！”

韩之秀的脸色，这个时候才一点一点沈了下来。

他恢复了原来那种轻佻的神态，抱着臂，冷冷说道：“你不也一样吗？不止是我在说谎吧？”

Chapter 10

方启明搬回了宿舍。

上一年的钱已经交掉了，所以搬出来的时候也没法退宿。当时方启明还有些心疼这个钱，现在却救了他的急。

他身外之物不多，来的时候是一个旅行袋，去的时候也还是一个旅行袋。

韩之秀说完那样的话之后，就没有再解释一句，就那么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方启明收拾东西，而后走了出去。

走出门时，方启明看到一辆车像以往一样停在门口。

依然是跳脱的玫红色车椅，青蛙眼车灯在黑夜中照亮了车前的道路。那是以前韩之秀经常载他出去玩的跑车。可现时

现刻的情境，是完全不一样了。温柔旖旎是骗局，真心真情是笑话。

少年对他说：“上来吧，我送你。”

方启明不理他，径自往前走，心里气恼凄楚，不明白韩之秀在这个时候怎么可以没事得好像他只是要秋游。

“你是要靠两条腿走吗？夜车很少。”少年的语调冷静得漠然，听在方启明的耳里，比如水的夜色还要冰冷。

方启明依然不理他。

他想起，他曾在一个夜晚，冒冒失失地从宿舍跑出来，一路走到这里。那个时候他是多么信任眼前这个人。对方几乎

是他唯一信任，可以放心依靠的人。可事实上不是的，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存了恶意。甜言蜜语是为了哄他出丑，玩腻

烦了就可以一脚踢开。

现在他虽然追着自己，可能也只是为了看看自己落魄的丑态，根本不是他口里说的好意。

“你准备去哪里？这样半夜回宿舍吗？”

方启明不搭话，心里想着：就算露宿也不关你的事。这个时候就听到尖锐的喇叭声响了一下。这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半

夜划破长空，极为刺耳。韩之秀通常礼貌很充足，日常开车也不会随便鸣笛。他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少年，但见那俊

美的脸庞上满是不耐烦的表情，直视前方，嘴角紧紧抿着。

他刚往前又挪了两步，就再次听到了尖厉的“滴滴”声。

韩之秀依然开着车以龟速移动在他身边。傻瓜也能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了。方启明害怕招来不相干的人，犹豫了半天

，终于顿住脚步，打开停下的车门。车只有两个位置，他无法选择地只能坐在韩之秀的旁边。幸亏位置比较宽敞，他

又瘦，缩在一边的话，离驾驶座上的人还是远远的。

夜风吹在身上凉凉的，夏末的白天炎热，晚上却很是宜人。但在这个钟点兜风的人，心境显然与“悠闲自在”沾不上

边。

他不知道韩之秀到底要干什么，揣测着，内心忐忑间，车已经到了一家旅馆。

韩之秀帮他办完入住手续，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就这么离开了。

一瞬间，方启明能感觉到自己的伤心愤怒自卑自厌在迅速膨胀。

被这样欺骗玩弄，任何有点基本尊严的人，都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忍下去。

更何况，少年说他也说谎骗了他，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他充满了污点，几乎是乌黑一片的那段记忆，对谁也无法明

言。

但这不是欺骗的理由。

在发现自己其实是赤裸裸在对方面前，一点秘密也不存在时，那种被看穿一切的心虚感觉，让他一刻也呆不下去。

可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却不完全具备这点基本的气节。

他知道，他内心深处一直在期待着韩之秀挽留他，向他解释说“不是那样的，你误会了”，等韩之秀追出来送他时，

潜意识里更加确定地期待着对方先开口挽留。可也正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现在他更为自己猥琐的心态羞耻，乃至不

齿。

都到这样悲惨的地步，却还是心存妄想，实在是再可悲也没有了。

第二天他就回了学校。李冉他们对他搬回来的态度倒都很平和，日常生活还有点小心翼翼的。方启明自己也识相，除

了晚上睡觉，另外时间都尽量不呆在寝室，做个隐形人。

大四上正是决定方向的时候，同学们找工作的找工作，考研的考研。他却整天浑浑噩噩。选的课程老师会推荐一堆专

业书，通常学生不会去看，但方启明拿到书单却如获至宝，到图书馆一本一本翻出来啃，由浅入深，最后只是钻那些

艰深的理论，似乎是准备寄情于书本，以求在现实世界的解脱。

偶遇韩之秀的时候，与对方目光相遇，他就觉得浑身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装没看见对他来说太高难度了，可

是平和地打招呼，也不可能。每次都告诉自己下次一定要自然点，有气魄一点。可是到了下一次，身体的本能反应依

然故我。

韩之秀的身边有时候会有漂亮的女孩子。那个时候，方启明就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以前还会对着美女有些脸红心跳，只是极度的自卑让他望而却步。可是现在，女孩子再漂亮，也比不上韩之秀那张略

带点稚气的俊秀的脸。

方启明知道，自己体内的某些部分已经在这短短几个月间，彻底改变了。

校园林荫道上的银杏树叶由深绿渐渐转为淡绿，而后泛黄，飘落。秋天到了深处，便是寒冷的冬季。方启明以图书馆

为家，除了上课，几乎整天都泡在那里面。同学们都因为找工作或者考研而纷纷逃课，只有他恢复了以往的作息──

把生活套进一个计划表里，刻板地按照上面的日程行动，不用思考，一切似乎轻松得多。

路菲凡看到他搬回学校，就明白他和韩之秀的关系出了问题。方启明却固执地躲避着她。

再见路菲凡，虽然心里清楚对方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他还是很尴尬。隐隐约约地还觉得对不起对方。路菲凡根本

就不用对他内疚，也不用像赎罪似的为他尽心尽力。他这样的人，有什么权利享受学姐因为愧疚而对他付出的种种关

心与照应呢？

李冉找到了在西门子的工作，欢欢喜喜开始实习。罗辰保研继续读本系，过着猪一般的生活。鲁文斌要考管理学院的

研究生，竞争十分激烈，于是天天咬牙攒眉地拼命。

大四的宿舍已经没有熄灯时间了。方启明在图书馆呆到12点回宿舍，回到宿舍，和寻常一样打了招呼之后，鲁文斌忽

然问他：“对了，你做到X年的卷子没有？我有一道题想不太明白......”

方启明呆了呆，说：“......我看看吧。”

他拿过真题研究了一下，思忖着给出了解法。鲁文斌看他不像是做过的样子，奇道：“你还没开始复习吗？我还以为

我报过名以后才开始看书已经够晚的了。”

方启明摇摇头道：“我不考研。”

鲁文斌奇道：“那你怎么还成天呆在图书馆？好的工作要在年底前搞定呀。”

方启明虚弱地笑了笑，说：“看看书挺好的。”

透露出没有在准备考试也没有找工作的生活状态后，方启明敏锐地觉察到室友的日常态度又有了微妙变化。过着猪一

样的生活的罗辰说话都开始小心起来，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然后小心谨慎的。

直到有一天，被罗辰和鲁文斌以“学习苦闷，冬游散心”的名目骗到另外一个荒僻的主题游乐园吹着凛冽寒风和另外

一男一女见面时，方启明才意识到，他们是认为他沉浸在失恋的痛苦阴影里无法自拔了。

这是一场诡异的相亲。

长相甜美的女孩子是罗辰的女朋友。高挑个子，容貌清俊，风趣开朗又健谈的男人是她堂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