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睛却止不住的往外瞄。
苏允时“哗”的放下帘子,“怎么样,想跟他一样?天天说要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苏淋,想必也是志在四方吧。
”
苏淋居然红了脸,毒舌打了结,支支吾吾半天。
“行了,他比我官大,我去巴结巴结他,搞不好他就收了你呢?”
苏公子这一巴结,也付出了小小的代价。
先是到呼伦山的那天,那天正好是中元节。
中元节,鬼门开。若是在中原,家家户户早在未时就关门闭户,以防鬼气入侵,家门不宁。
呼伦人则不然,一直到天色暗下来,外面还是人来人往,不少汉人开的酒楼、妓馆之类的依然是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
苏公子带了苏淋,拿了李太傅的那把乌金大扇,大红大绿的上了街。
苏淋少年心性,看到了夜市就东奔西跑,苏允时只由了他去,只是约定了一个时辰后街前牌坊下会合。
没了苏淋,苏公子走走转转,就离了闹市,寻了那一丝桂花香,走着走着就觉得眼前一片黑雾,睁大了眼瞧,就只看
见灯火点点,其他一切看不真切。
鬼节,遇上鬼打墙。
苏公子这人别的不怕,还就是对怪力乱神心怀畏惧,顿时感觉头皮发麻,颤巍巍摸了四周,顺着墙沿往前摸,却只感
觉人声越来越远,想是摸错了方向。
可是,此时总感觉背后不干不净,所以他只管摸了墙向前飞奔,进了一块开阔地,眼前月光骤明,晃晃的一片银白。
苏允时感觉瞳孔收缩的生疼,料想遇上鬼打墙也走不出去,索性靠了桂树,席地而坐。
桂子月中香
桂影复成双
这花香,着实太过浓烈了些,熏得人昏昏欲睡。
一个时辰后,苏淋站在牌坊下,怎么也等不到人,张张望望就在人群里看见了高远。苏淋说自家大人体态风骚,怕是
被人掳了奸了。
高远被他扯着,听了也是一惊,又被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盯着,目光就有些躲闪。苏淋跟着苏允时从小见多识广,此时
明白时机已到,此人断不会拒绝。
苏淋说,你武功高强,上个房顶应该不成问题吧。
于是就被拖着爬了很长的楼梯上了本街第一高楼的楼顶。
后山上来了人,来人步伐稳健,一看就知道是有底子的人。
来人正是前些日子上书的镇北侯罗煜卿,这人虽然走出一派飒爽,终究掩盖不住一脸的疲惫。
北疆的大小事务,统筹负责的是他,特别是这几天军中受不了元族一再的挑衅,战斗情绪很高,罗煜卿花了很大的工
夫才平息了将士们的情绪。
还有中元节,本来就鬼气森森让人没有精神,偏偏他今天忙到天黑,还有不得不来看望的人。
后山,桂子树下红衣男子半卧,黑发凌乱衣襟半敞,月影斑驳打在男子棱角分明的脸上,像极了中元节传说中的艳鬼
。
“游旋,你……”
罗煜卿看男子睁开眼,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他,一脸迷惑,就蹲下凑近了问,“你……是人是鬼?”
苏允时眼中有一刹那的恍惚,转瞬即逝。他眼大,一笑眼就弯成了月牙。他握了罗煜卿的右手,放到了胸前。
他本来就衣衫领口开了很大,往左胸一放,罗煜卿的食指和中指指尖就触到了他胸前赤裸的皮肤,触感滑腻,这个胸
膛下一颗心脏突突的在跳。不知怎的罗煜卿突然有点失望,到没把这赤裸裸的勾引看在眼里。
中元节,普度日,怎生的就这么快的度了你去。
“你是汉人?”
“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问我是人是鬼。”
“还叫了一声游旋。”
罗煜卿拉了他起,指了指后面不远处的一座孤坟,坟头很干净,看得出来经常有人来打理。“这只是个衣冠冢,他…
…尸骨不全……走的时候也不在这……”
月光很好,可以让人看见墓碑上“游旋”两字,此外别无他物。
“是你的朋友?”
“不是”,罗煜卿抚摸着墓碑,拂掉了上面的浮灰,“是一个我亏欠很多的人……”
也罢,度了也好,反正这世上,太多人对不起你……
罗煜卿面色凝重,弯腰拔走了坟头几根杂草。
“我觉得你长的很好看。”苏允时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
罗煜卿面不改色,“敢问小哥可是个断袖?”
苏公子偏偏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承认自己是个断袖。
苏允时说,你不要这么玩味的看着我,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我还是一个很有节操的断袖的。
“我这几年都过着六根清净的生活,直到看见大将军你,才在那一汪死水中激起了波澜。”
指指他腰上挂着佩剑,苏允时摆出招牌式的露齿笑容,牙齿白森森的反射着月光。
御赐红穗玉玦挂坠,先帝亲赐镇北侯罗煜卿将军,东西精巧,量身定做。
“草民是个痴情的断袖,见将军如此重情重义,实在是令人仰慕、敬慕乃至思慕……”
重情重义?罗煜卿看向近在咫尺的墓碑,“游旋”两字张张扬扬,仿佛在嘲笑这个天大的笑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罗煜卿不是傻子,这送上门来倒贴的货,绝对不是能够放心消受的好货。
苏允时这厢衬着景的在整衣服,眼前黑影压下来,罗煜卿眼中精光闪烁,捉了他两只手腕道:“不知你这几年六根清
净,那里可还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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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后山、乱葬岗,多好的野合场所。
罗将军的身份被一个草民看穿,本就心里不爽,若不是听闻皇帝这几天要来,他也不会把这个挂在身上现,现在现出
宝来了。
苏公子被人压制住手腕,作势挣扎了把,那把乌金大扇就“啪嗒”掉了出来。
罗煜卿腾出一只手,捡了扇子。扇子沾了些湿土,凑着月光仍然可以看出价值不菲。
“你这草民,当得倒是滋润。”罗煜卿握了扇子把玩,依稀觉得有些眼熟。月光很亮,可是真正想看却怎么也看不真
切。
苏允时表示若是将军想把这作为信物,他很愿意送给他。
罗煜卿鼻子里出气,看眼前这厮神神叨叨又有花痴的倾向,也就可着全身那张脸和小聪明,哪是草民,分明就是个刁
民。
本来想拿扇子砸他的,到了头顶却成了轻轻的一击,罗煜卿好看的脸上挂着冷若冰霜的表情:“藏好,免得被人劫了
。”
苏公子接了扇子藏进袖子里说,自己一介平民,强盗不干这种没油水的事。
罗煜卿翻白眼心想你这个断袖难道不知道人家还可以劫色,就不怕被人掳了奸了?
“将军,你的眼神还真是……宠溺……”苏公子一脸幸福。
于是就被客客气气的“请”出了李大将军的视野,苏公子拍了拍一身的灰土,向沟顶上嚎了一声:“李将军,信物我
会给你的——”
只听“哼”的一声,上方落下更多的灰土,脚步声走了。
这边罗煜卿也没注意到,那个鼻音明显带了得意洋洋的气息在里面,只是音调微微的上扬,就带了些许注意不到的笑
意在脸上。
坑底却有人眼睛亮亮,显然练成了猎狗一般的灵敏嗅觉。
第四章
苏公子这一嚎,倒是把高远和苏淋嚎来了。
苏淋正和高远坐在楼顶上吹风呢,正要划拳决定个下去买一坛酒上房顶喝,就听到后山传来一声杀猪似的嚎叫,究竟
是什么没人听得清楚。
“我怎么听得像是你们家大人?”
苏淋一个冷战:“那这声嚎叫是……”
两人对视,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圆睁的铜铃大眼,具惊出了一身冷汗。苏淋焦急的想要站起结果打了个晃,一
阵天旋地转后,再睁眼时发现自己俨然埋首在了高远的两腿间,姿势是……非常的标准……
多么惊悚的中元节之夜啊。
高远倒是没什么,抱紧了苏淋飞身下楼,苏淋这时只有在心里大骂从小跟着苏允时耳濡目染的教育,毒害了一个正常
男人顶天立地的成长之路。
高远和苏淋赶到的时候,苏允时正扯着坡上的杂草试图爬出沟,苏淋只看到沟底颤巍巍伸出了一只嶙峋的手,然后就
一声尖叫抱紧了高远的胳膊,而苏允时也被这一声尖叫送回了沟底。
“说,是哪个畜生干的?”苏淋作势撸了袖子,揪了苏允时的领子做痛心疾首状。
苏公子撩了撩头发,神清气爽的回了他个白眼:“镇北侯罗煜卿罗将军。”
“你你你你们在这里野合?”苏淋压低了声音,抖着手指向他破落的红衣,一身泥巴,手腕处还有明显的印子,苏公
子又很衬景的扶了腰,痛的吸气。
看了高远一眼,高远仍旧是一副忠厚的表情,苏允时对着苏淋虚晃了一记:“一场春梦而已,撒呓挣掉下去了。”
这样好,顾了苏淋在高远面前的面子,看苏淋偷眼看高远脸色并小小的舒了口气,想必是在自己的比照下高提督的形
象愈发高大了。
秦琼来北疆的目的就是造势,作出亲民如子、忧国忧民的样子。于是第二天,就在落脚的呼伦县衙门前正式露面,当
场颁了几道减税免役、发放灾银的圣旨,又命人抬了几箱官银出来让百姓看过,讲了一些关于民为贵、社稷次之的话
之后,又宣布此次暴动,会派人彻查,还百姓安居乐业云云。
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满满,忽然一个老妇踉踉跄跄被挤出人群,眼见就要摔倒,秦琼大步上前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扶
,老妇免遭断胳膊断腿的危险。
只是一瞬间,然后就是老妇忙不迭的叩头谢恩的声音了。
人群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人已经暗暗的后退了一步。
高远和一干手下马上挡在了秦琼前面,如临大敌。
这是刺客最常用的手段,如果这个老妇是,秦琼早就血溅当场。
“皇上,此地嘈杂,切不可鲁莽行事。”高远回过头来大声说。
秦琼笑得温温雅雅,“朕自会小心。”复上前扶起老妇,让侍卫引着她出了人群。
少年天子,温文尔雅,就连他这一点点冲动莽撞,在百姓看来也是不可多得的热血正直爱民如子。
眼睛又习惯性的搜索这那抹红色的身影,想问问他,这一出红脸白脸,唱得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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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允时不在,今天这种场合,不需要他抛头露面。
再说,他有事情要办。
苏淋一早就被苏允时揪起来,还处于愣怔状态,张了一双无神的大眼,看到自家大人挂着一双熊猫眼捧了一张纸凑到
他面前。
“一大早的,中了邪啊,话说,这张纸上是什么?新画的春宫?”
苏允时也不生气,一把掀了他被子,“我给罗将军的情诗,要裱到扇子上去。”
苏淋接过来看了,字是好字,写了什么就不是很懂了。于是一拍大腿,叫到:“好诗,好诗。”
苏允时拿出那把乌金大扇,张罗着要换了面上的丝绢,贴那首诗上去。
苏淋大窘,“你要裱到这把扇上?用纸?”
苏公子蹙眉思索了一会,似乎在考虑是否应该暴殄天物,最后眉毛一扬,干脆的说了一个字:“换。”
准备出门的罗煜卿,收到了一份大礼。
门童进来,手里拿了那个扇子,说是太常寺卿苏大人送来的。
“还有一句话,他说将军若是准备到皇上那去,那就正好一起。”
开了扇子,赫然是昨晚那把奢华的扇子。如今细纺的缎面换成了白纸一张,上书苏允时引以为豪的蝇头小楷:
月明桂子
下临黄泉碧落
野舟自横
合忆春风一度
没有词牌。
“哗”的一声打开扇子,伸到门童眼前,罗煜卿问:“这诗写得如何?”
门童见自家大人露出薄情的笑容,反应也快,知道此时应贬不应褒,于是凑近了看说:“此诗辞藻堆砌,无头无尾,
结尾……还有艳诗之嫌……”
何止是结尾,整首诗就是四个字“月下野合”。
拿了扇子在手上,罗煜卿冷笑:“前门走,去会会那个苏大人。”
两人穿过闹市,苏允时是回住处,罗煜卿是去面圣,所以目的地都一样。
走在街上,衣着华贵的两人自然赢得了不少回头率。
苏允时手上没了扇子,此时不能再衬着景的装风流,就睁了一双眼乱瞄。
瞪走一个色迷迷看着将军的大叔,截断一个乱向将军抛媚眼的女人的视线,苏允时咬着牙明显带了怨气地开口:
“将军,你觉不觉得这街上少了点什么?”
罗煜卿扬了眉,等他下文。
“街上人倒是不少,就是没有乞丐之类的。这边境,一向是流民必争之地,怎么能少了他们?”
在一个买扇子的摊位前停下了脚,罗煜卿转了头问他:“你挑一把,我送。”
苏允时的爪子扒拉了半天,拣了一把空扇出来,“这样,将军你也给我提诗一首,这样就圆满了。”
罗煜卿嘴角上扬,冷笑出声:“以后吧,会写的。”
苏允时看着将军冷笑的侧脸,花痴又犯:“我发现,你每次见到我都会笑,难道你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所以才……
”
罗煜卿已经大步走到百米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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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罗煜卿进了秦琼暂居的正厢,最近朝上的事都听说了,秦琼开始有动作了,尽管在他看来手段还是不够老道,毕竟也
算是快刀斩乱麻,只在信里交代要注意不可操之过急,其他的事情也不用他操心了。
眼前的秦琼,长身玉立,轮廓已经脱去了少年的纤细,有了男人宽阔的骨架。
那个你用命换来的少年,终于长大了啊。
“——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什么江山社稷。”
这样想着,不自觉的就做出了嘴角轻扬的笑容,游旋经常的招牌性动作,整个人笑起来就明艳艳的让人想到了五月的
艳阳天。
这样想着,苏允时那张带笑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这家伙似乎总是在笑,说话做事又毫无礼仪观念,实在是无法让人
把他和朝廷里那个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太常寺卿联系在一起。
也许他只是对自己这样罢了,虽然说自己对男子之间的事并不反感,这么多年却也未曾涉足感情这方面的事情,现在
惹上了这么一号人物,只觉得心里除了疑惑,还有一点点好奇。
这苏允时,到底想干什么?真的就是如此简单,一个断袖看上了一个称心的男人?
秦琼轻叹一口气,看他表情阴晴不定,也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就追随的身影,如今守了边疆,远了朝廷。
御赐玉玦,玉玦欲绝,意为永不再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