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是罗煜卿,自己向先皇要了这玉玦,这是他第一次向朝廷要求什么,却是永不再回。
十年了,当年二十三岁的京畿大将军,如今到了边疆,杀伐决断,冷暖自知。如今一见,倒不似当年离京时的萧瑟,
强者气势,浑然天成。
“煜卿……还能不能这样叫你?”
罗煜卿笑得温柔:“皇上哪里的话,当然可以,琼儿。”
秦琼眼里俨然蓄了泪,闪了几下又被强压了回去,声音却不可避免的发颤,“那次别后,我们还是第一次见,你还愿
意叫我一声琼儿,真好。”
纵然手中掌握着全天下的生杀大权,他也只是一个刚刚长大的孩子。
能感觉到带茧的手摩挲着自己的头顶,这一刻,没有君王。
“游漩的坟,在这里?”
“是。”
秦琼拿出一个瓷罐,红布封口,白底兰菊,正应了罐中人生前清淡如菊的雅致。
“他不能在京城立坟,只能丢在乱葬岗,父王只好焚了他,也好过没遮没拦的慢慢腐掉……”秦琼好像一个做错了事
的孩子,声音渐渐就低了下去。
罗煜卿想说,你何必这样,我们都没错,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我才对。
“这样,衣冠冢就迎回正主儿了。还有,先帝的留书,可有找到?”
秦琼摇头,多少年了,当时父亲临终前拉了自己的手,说有一封私诏留给自己。
“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待到河清海晏、强者莫欺时,再开不迟。”父亲的眼神却是悲戚,目光穿透他,似乎看
着什么人。
谁知某一天自己一时好奇,想要事先一看究竟时,锦盒里居然空空如也。
“还有那个苏允时,皇上好像很器重他?”罗煜卿不经意的提起。
秦琼却是气息一滞,再开口已是面色微红语调略有急促:“是,如今在外有煜卿你,在京有苏允时,实在是帮了朕的
大忙了。”
果然什么都藏不住,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罗煜卿看在眼里,心里有了数:苏允时不能留在秦琼身边,要知道身为一个
帝王,爱上男子本来就是个奢望;再加上过分的依靠,更是王者的大忌。
第五章
河清海晏,强者莫欺。
谈何容易!单是北疆年年骚动不已,秦氏王朝又根基未稳,先帝之年的战事到了今天,只能休养生息以恢复元气,秦
琼一个少年帝王,担子实在太重,这也难怪他那么依靠苏允时。官场如战场,总要有那么一两个可信任的股肱之臣,
苏允时一无背景二无裙带关系,干干净净孑然一身,当然是这一重任的不二人选。
可是再好的东西也有个保质期,现在苏允时使命已经完成,可以暂歇让贤。
“皇上,我请让太常寺卿苏允时暂留此地,助查流民一案。”
秦琼面露惊异之色:“你若是真的需要,朕可以派大理寺的人过来。这个苏允时本是负责礼部事务,对这个大概也不
是很了解……”
“我看他可了解的很。”罗煜卿语气淡淡,却是不容置疑,“况且这事,也不宜打草惊蛇。我觉得,流民案和暴动案
,两件之间有些什么……”
“我不要,”秦琼沉下脸,眉毛皱起一个疙瘩,“查案子的人你要多少我可以派给你,只是苏允时,要留在我身边!
”语气坚定,竟是少见的不容退让。
“皇上,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苏允时此时一回,按照他所蒙的圣宠,到时候,怕是第二个游旋。”
秦琼面色突然的僵硬了,颤了颤嘴角说道:“游旋哪里是因为这个,他是行刺,证据确凿!”
罗煜卿嘴角勾起一抹笑,却是十分陌生,看得秦琼心底发凉:“说到底,我们还是要找到那个私诏啊……”
他可以确定,那封私诏,绝对与游旋当年的事情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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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黄花凋零
德帝年间,京城都知道有一户有名的富户游家。那户人家是个地主,却没有一点铜臭气,乐善好施。每天家门口设一
个施粥摊,过往的穷人乞丐都能吃上一口热饭。
最出名的,还是游家的长子,游旋。
据说此子三岁能读四岁能吟,十五岁上中了进士,入翰林院任职。
地主是有钱,可是自古权比钱大,游家出了这样一个儿子,自然是烧了高香,那几天的粥也稠了不少。
游旋从小就是一个文文弱弱的清秀书生形象,又负才名,民间对其评价很高,有“旧桃换新符,游氏属一流”之说。
说的就是每年春节前夕,游家大公子带了小公子在街边上摆个摊子写对联,不带重样,新奇喜庆又不要钱,直抢了周
围小摊贩的生意。有的小贩气不过,找上门来,不出一个时辰,又满脸堆笑的退了出来。
游旋也不是书呆子,就跟他们说,东西多了也就不值钱了,以后给每家送几副对联撑着门面,算他白送,不过都是讨
生活的人,还是希望他们低价卖出去。
小贩不止一家,互相监督着谁也不会先抬价,拿了对联,低价卖给百姓,自己还能小赚一笔。那大公子就抱了幼弟在
一旁蹲点,看看烟花,写写春联。
后来在德帝迎娶元族公主时,翰林院游旋一曲《佳人歌》技惊全场。那略施粉黛的清清丽丽的俊俏压过了在场的红妆
,从此全朝都知道游大人圣眷正浓,春风得意。
只是没人知道,这圣眷,来得有多么突然。一夜颠鸾倒凤,十几岁少年的心,轻轻易易就被攻陷。
说什么才子,不过是才情比世故多。德帝新婚,异国公主却备受冷落,那“佞幸”、“弄臣”,当然是非游旋莫属。
游旋官职升升降降,却总也出不了京师,下不了五品。
德帝的贵妃添了皇子,取名秦琼。因是独子,故立为太子。
如果就这样下去,也是一辈子。
一年的中元节夜里,游旋刺杀了皇后,元国的公主。
面对围过来的大批侍卫,少年身上染血,却只说了三个字:“我是在护驾。”
罗煜卿蹲下,言简意赅:“孰轻孰重,你可明白?”
阎王要你三更死,方可留人到五更;君要臣死,臣却不得不死。
少年笑了,月光下面皮惨白:“明白,但不是为了你说的那个‘重’。”
“皇上那儿,不要告诉他真相。”
“你也知道,告不告诉,结果都是一样……”
“呵呵……哈哈……”游旋长跪,谢主隆恩,这结果确实是一样,可是偏偏那一点小小的愧疚,他都不愿意让那个人
有。
然后,游氏一族满门抄斩,游旋凌迟,三千刀,三天。
死去元知万事空,他是游旋,一生潇洒,也不愿留下什么纠结的身后事。史书上,不过会留下一个佞幸,一个刺客,
叫游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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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允时被贬了官,原因好像是行为轻薄、有辱朝纲。
罗煜卿参了他一本,那把乌金大扇成了最好的证据,惨白的纸面上那首艳诗随着扇动摇啊摇的,几个随行的官员已经
连连摇头,比摇扇子的频率还要高。
苏允时跪地不语,一群看好戏的大小官员本来是慕名想来看一下以能言善辩著称的苏大人和罗将军当面对质的,此时
也不免有些小小的遗憾,只道是确有此事,人证物证俱在,那容得半点抵赖。
秦琼犀利的目光从一开始就没离开过苏允时,只等着他开口辩解,自己就顺着他的话把这事儿大事化小了。可苏允时
偏偏此时成了哑巴,低着头看不见表情,随着罗煜卿义正词严的指责,那背还时不时微微弓起,怕冷似的颤抖一下。
无可辩驳。
罗煜卿用眼角瞟了一下跪地装孙子的某人,痛心疾首的模样装的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不由得小小走了一下神,想这家
伙以后可以转行去唱戏,要不然可惜了。
不过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他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若是他一心只想着往上爬,怎么会答应和自己演这一场很可能就此削了他乌纱帽的戏?
“苏允时,你可有话说?”秦琼忍不住,语气虽然尽可能的克制可还是明显带了颤音。
说,说你跟他没什么,说这一切都是罗煜卿逼朕妥协耍的手段。只要你开口说一句,朕就可以把你留在身边了!
这么多年虽然压力颇大,好歹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一个皇子,因为是独子,所以也顺风顺水的做上了皇帝。可感
情这回事儿,还真是如天上的明月,任你权势滔天,终究还是可望而不可得。
那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终于动了,说出的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罗将军所言句句属实,臣……无话可说!”
虽然早就有准备,这句话清清楚楚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像一个惊雷,把秦琼心里的那一点还未成型的心思震成了灰
。原因,他想不出也不想去想,只是觉得心里揪着,钝钝的痛,怒气也不受抑制的升起。
“好,既然苏允时你没什么好说的,那传朕圣旨下去。太常寺卿苏允时行为不检,冒犯北疆守罗煜卿将军,有辱朝纲
、有违伦常,特停职留置北疆协罗将军办案,将功抵过,以观后效。”
苏允时跪地山呼谢主隆恩,面色悲戚有悔改之色,有一个不情之请。
“罪臣身份尴尬,查案,恐怕诸多不便。”
罗煜卿想就是不让你回京罢了,这流民案还真指望你能查个透彻不成。“皇上,微臣有一处旧时的宅院,苏大人之事
既因我而起,也算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随圣驾而来的苏大人被流放了,这件事不久就沸沸扬扬闹了个满城皆知,那个获罪的理由,更是成了最好的谈资。都
说苏大人体态风流媚骨天成,居然还有不吃他这一套的,其中有多少故事,就有多少意淫。
苏允时无喜无悲的跟着罗煜卿到了他的废宅前,只见此处林木蓊郁杂草丛生,茅檐底小灰尘满布,一看就是没有人住
只住鬼的样子。
“这宅子不错,够清静,正好让我来写书。”苏允时迈方步进门,这里那里摸摸,点头表示满意。
罗煜卿扶额,“你可知道,你只有把这案子了了,才能回京!”
苏允时寻了个石凳坐下,又用袖子擦了旁边的一个笑着让他坐,罗煜卿也不推脱,撩了衣襟坐下,等他开口。
“将军千方百计的留我,我要是破了案子一走了之,岂不是负了将军的一片真心?”苏允时鼻孔朝天,很没有形象的
把腿翘上凳子,一只不安分的爪子在罗煜卿身后比划了半天,最终没敢落下去。
罗煜卿看在眼里,心中暗笑,一把拉了他入怀,一只手还探入了他的衣襟在敏感处轻轻重重的揉捏。
想要他的真心?自己的真心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系在何处,如何给得了他?北疆苦寒,当年满腔的热血,也在渐渐冷却
,怀里的那一袭红衣,却在艳艳的扎眼。罗煜卿凑到他耳边,嘴唇的开合正好可以碰触到耳垂,他说:
“我这样做了,你是不是就会安安分分的留下来?”
苏断袖人在美人怀,气息霎时间就紊乱起来,头脑却没有在这时候发热,手被按住,苏允时眼里瞳仁黑亮,定定的盯
着罗煜卿没有丝毫笑意的脸:“将军这样是不是不信任我?”表情是十足的委屈。
“我要是这么容易信人,早就投胎不知道多少次了。”罗煜卿眯了眼睛,显然轻描淡写。可是这边苏允时闻言却是一
个激灵,弹跳样的从罗煜卿怀里跳脱站在一边,说话也有了正形。
“可是我信将军,将军突然说要我留下查案,我也没有再多问一句。”
“那是你的不对。口说无凭,你要我怎么信你。”罗煜卿抱臂而坐,姿态依旧是一等一的风流。
“那是因为我心里有将军!”苏允时心里寒凉,仿佛看到黑暗的戏台上自己终于演完了戏,等灯亮才发现台下早就是
空无一人。
“还是将军认为,情啊爱啊的理由不够牢靠,一定要搬出家国大义才足以服众?那好啊,我也有一大堆呢,要不要听
?”
苏允时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空无一人也罢,他也要把这最后的一句唱完。
“我从一见面就喜欢将军,你笑我断袖也好花痴也罢,我绝对不会负了将军你。”
说完他慢慢敛了笑容,两人之间目光对上,就这样静静对视了片刻。
片刻后罗煜卿开口:“你激动什么,我双管齐下,不行么?”
苏允时不知道什么是双管齐下,一时间还在发愣:“什么意……”
“思”字没说出口,被一个突然而至的吻堵了回去。罗煜卿欺身上来,一手固定了他的后脑,贴上了一个唇齿交缠的
吻,技术并不是太高,力度却是十足,直唤回了还热血冲脑的苏允时的魂,直吸尽了肺里残存的氧气,两人才气喘吁
吁的分开。
罗煜卿用拇指替他擦去嘴角残存的银丝,面色微红眼睛此时却实实在在带了笑:“我听苏淋说,你是一个有节操的断
袖,这样看上去好像并不是这样啊?”
“节操不代表口是心非扭捏作态,再说那小子没告诉你,我还是……一个痴情的断袖吗?”苏允时半回了头,眼角的
泪痣突兀的勾人。
有风穿过庭院,初秋的北疆已经显出了萧瑟之意,衣衫不整的苏公子迎风一抖,很豪迈的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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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的卧房,刚刚差了将军府的仆从打扫出了寸厚的灰尘,此时除了还有一些灰尘味儿,其他方面倒也适合做一些运
动。
苏公子认识到了自己与罗煜卿在体格上的巨大差异,倒也不强求攻受问题,安安分分被人压在下面,一副君子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