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座俱惊,郭海平嘴唇抖动半日,也说不出一个公字,姬末其目光扫过众臣,口气略为缓和:“京城是首善之都,朕
不想让连京城百姓,也有冤无处诉,王爱卿,朕留下你儿子一条命,盼你以后好生教养,若能成才,朝廷开科取士,
只要能以才学得中,你王家仍有振兴之日,只盼王卿莫负了朕一片苦心才是。”
王慎又惧又怕又是恨,却一点也不敢流露出来,只能跪在地上连连嗑头。
姬末其环视众臣道:“众卿若无异议,此事便这样议定了,景臣,去拟旨!”
便在此时,只听一人大声道:“老臣不服,此案还不曾断完!”
姬末其循声望去,却见谢石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大声道:“老臣还有话要说。”姬末其只得道:“谢丞相还有什么话
要说?”
他眼内目光闪烁,心想若是这老儿定要翻案朕便给他来个胡纠蛮缠,这案子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翻了过去。
正想着呢,只听谢石道:“谢景臣拖延案子,至苦主忧愤交加,跳楼自尽,陛下,这一节尚未断定啊。”
姬末其微微一呆,万万料不到,谢石竟然是要来定他儿子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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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珠一转,知道如果任由谢石说下去,那便滔滔不绝,没完没了,今日削夺了王家的爵禄,谢石只怕要借题发挥,
当下摆了摆手道:“是了,朕知道了。谢景臣办案是拖沓了些,不过他身兼数职,公务繁忙,这样吧,罚俸三个月,
在家思过,呃。。。。。。。。”他瞧了一眼脸色灰白的谢景臣,脸上突然带上三分促狭:“让他来给朕扫一个月地
,丞相看如何?”
这话一出,谢石等人固然满脸错愕,谢景臣也是一脸惊诧,姬末其却笑道:“我看丞相也没什么意见吧,朕叫谢景臣
去办这案子,他拖泥带水办了三个月,哼,来扫三个月地算是轻的。谢丞相,你不妨也叫他给你扫上三个月地。”
谢石直挺挺地跪在姬末其面前道:“陛下,朝中大事,不能等同儿戏,陛下不可如此。。。”姬末其顿时收了笑容:
“怎么丞相,朕说得不够明白?还是丞相觉得朕是在拿国家大事当儿戏?”
他说翻脸便翻脸,适才还笑得灿若春花,顷刻便换上一付冷森森的面孔,谢石心里一惊,只得垂头道:“臣。。。遵
旨。”
阿二一把拉住从寝宫出来的内侍道:“喂,谢将军真的要扫地?”
那内侍点了点头道:“可不是。你自个儿去瞧不就成了,现下都扫到桂树下头了。。。。。。”说完挣开阿二,一溜
烟去了。
阿二摸了摸头,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自从姬末其在朝堂上说叫谢景臣来扫三个月的地,这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了,
谢景臣当真每日公事一毕就过来扫地,阿二只当是说着玩的,和内侍们讨论这个事,内侍却道:“君无戏言,皇上说
了叫他扫地,他便得来扫,再说了,谢将军是个死心眼的人,别说扫地了,只要皇上叫他做的事,便是倒净桶,只怕
他也会倒的。”
阿二想了半日仍是想不通,悄悄蹙到宫门边,果然见谢景臣一身朝服,手持扫帚,正在桂花树底下扫那些落花。
他一身朝服,扫起地来颇为不便,阿二满心想去帮他,却见寝殿的帘子一掀,走出来个人,阿二吐了吐舌头,转身跑
了。
姬末其刚刚沐浴了,黑发半湿地披在肩头,只穿了一件寻常便服,趿拉着鞋,见谢景臣正一丝不苟地认真扫地,朝服
下摆宽大,随着他的动作在地上拖来拖去,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道:“你也不用扫帚了,用你这衣裾来扫就行了。”
景臣一声不吭,只作没听到,继续扫地。
正是桂花开得好的时候,地上碎金似的铺了一地落花,那花细碎,嵌在青砖缝里,极难扫出来,他做不惯这活,扫得
满头大汗,听得姬末其在旁边吃吃地笑,心里又是急又是气,索性扔了扫帚,蹲地上拾起落花来,鼻端传来一阵清香
,手突然被人按住,姬末其蹲在他面前,道:“怎么,这地扫得委屈?”
他才沐浴过,面颊微红,双眼睛格外明亮,一头乌发黑得发亮,手指微温,谢景臣心突然猛跳了一下,望了他喃喃地
道:“不。。。不委屈。”
不委屈,他看着姬末其美丽的脸庞想,有什么委屈的,为了这个人,他做什么都行,姬末其掰开他的手掌,掌心里握
着一小捧桂花,他低头,凑在他掌中,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脸来道:“好香。你真是个粗人,你不知道满地碎金,看
出来别有风情吗?”
景臣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个锦囊来,将掌心的桂花顷了进去,姬末其看了那锦囊,紧紧握住他的手道:“你一直
带着它?”
景臣低头道:“嗯。”
“喜欢?”
“喜欢,很喜欢。”
“有多喜欢?”
“什么也不换。”
“真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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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早,阳光斜斜地照在他们身上,将两个人笼罩在金色的光芒里,姬末其轻轻将头抵在谢景臣的额头,微微叹道
:“景臣,朕知道,委屈你了。”
景臣心里一颤,双手环住他脖颈道:“不,不委屈,你很难,我知道。不必顾忌我,我都明白。”
姬末其道:“你明白?你不怪我了”
谢景臣将他揽入怀里:“陛下,国家兴亡,匹夫尚有责,何况景臣?国富民强,外御强敌,内安百姓,四海来朝,复
我天朝大国之威,那也是景臣毕生的追求。所以,我明白。”
姬末其低低嘟囔了一句什么,景臣没听清,贴紧了他道:“陛下说什么?”
姬末其冲他一笑:“你想不想?”
景臣一时没明白道:“想不想什么?”
姬末其食指轻轻点了点他,但笑不语,景臣怔了一下,会过意来,姬末其嘴角微弯,眼神带了些挑畔,景臣浑身一热
,将他抱了起来,大步跨向寝殿。
到天色微黑时,景臣强迫自己下床穿衣,姬末其半坐了起来,身体舒舒服服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半裸的身体在黄昏
的微光里,泛着艳丽的粉色,他头往后仰,缓缓地道:“去看看你父亲吧,我听说,他不准你进家门了,大概。。。
。。。。是打算一辈子不见你了吧?亲生父子,若是反目成仇,那可不太妙。”
景臣穿衣服的手停了下来,父亲。。。。。,确实下了禁令,不准他踏入本宅半步,否则便要行家法,这种父子反目
的事情,不知怎么传到姬末其的耳内,他低声道:“不是。。。反目那么严重,只是。。。。。。”
姬末其自床上坐直了身体,被单滑到腰间,光滑的身体在暧昧的光线下格外诱人,景臣转过头,姬末其自他身后抱住
他双肩道:“在我面前,又何必这样?景臣,你只管去,我给你父亲一道圣旨,你去宣旨吧。”
如果奉皇帝的圣旨,要进谢府,那么就连谢石本人也根本无法阻止,谢景臣按住抚在肩上的手,沈声道:“不,不用
陛下费心了,我自己去就是了。”
姬末其下巴搁在他肩头道:“听说,你若敢擅自跨进你父亲府里,他要打断你的腿呢,这样的话,你也不怕?”
景臣转身,将姬末其抱在怀中,唇贴在他光滑的长发上喃喃地道:“陛下,我依赖陛下的时候太多了,这种事情,让
我自己去解决,好吗?”
姬末其手指抚过他的脸宠,半晌笑道:“若是打断了你的腿,我这里有接骨名医,放心吧,不会让你走不了路的。”
景臣俯下身吻了吻他道:“皇上,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的事不用再担心,哪怕双腿断了,我爬也会爬回你身边的。
”
姬末其靠在他怀里,只觉得那怀里温暖舒适,如果接下来的事情一定要做的话,这个怀抱以后能不能够在为他所有?
他是真的不知道。
“景臣,如果。。。。你所依靠的一切都没有了,你的家族。。。。。权力。。。享有的爵禄,这一切再没了特权 ,
只能像平常的百姓一样,凭着自己的本事来获取,景臣,你可以吗?”
景臣默默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修长的手指,优雅地舒张,虽然也长年握过刀剑,但毕竟也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光
洁细致,他抬手画过姬末其秀美动人的眉眼道:“如若我只是个农夫,我仍能为你做任何事,这一点,我比任何时候
都清楚。”
他目光清亮而柔和,神色坚定,以往那种犹豫的神色消失不见,姬末其略略一怔,然后展颜一笑,放脱双手道:“去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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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家人迟疑不决地道:“公子,老爷。。。。老爷说过。。。。。。。”
景臣拦住家人要关门的手道:“我知道,你去取家法来就是了,老爷说的是多少?三十?四十?”看了家人的神色,
他微笑道:“那么是五十?”
家人低下头道:“一百军棍。”
景臣点了点头道:“去吧,取家法去吧。”
不多时来了四个粗壮汉子,人手一条军棍,一个家人将一只蒲团放在景臣脚下,嗫嚅道:“公子,老爷说,这时候退
出去,还来得及。”
景臣跨前一步,跪在蒲团上,解了上身衣裳道:“来吧。”
谢石对谢景臣自小管教甚严,稍有错处,便会家法侍候,这几根棍子,景臣小时候熟悉得很,仰头对环视行刑的家人
道:“动手吧。”
几个家人对望了一眼,道:“公子,对不住了。”
第一棍打下来,景臣面上没什么表情,那背上肌肤顿时红了大片,跟着便是第二棍,行刑的家人知道,这棍子打得快
比打得慢好受,众棍齐出,只想快快了结这一百棍,怕只怕景臣受不住,谁料一百棍打完,景臣面上虽然没了血色,
却仍是直挺挺地跪着。这大公子素来硬气,小时候挨打从来没见他哭过,不料这一百棍打下来,仍是挺了下来。
一名家人便忙着去通报,另有家人早已经拿了热水和伤药候在一旁,这时候忙上来替他收拾,看那背上早已经打得没
一块好肉了,血糊糊的狰狞无比,家人才沾了一点热水上去,景臣眼前一黑,身子往前一扑,便倒了下去。
再醒转过来,却见他父亲坐在床头,他背上肌肤被打得烂了,这时候趴在床上,挣扎着下地来,身他父亲跪倒,这一
地背上便痛得锥心,满头满脸的冷汗,顺着脸往下淌,却仍是跪得直挺挺的。
谢石道:“想明白了?”
景臣摇了摇头,低声道:“儿子,不孝。可。。。。。。。。忠孝难两全。。。。。。”
谢石哼了一声道:“你为的不是忠,不过为的是淫亵放浪罢了。”
景臣抬起头道:“儿子对他,万死而无悔。。。。。。。。。。”谢石冷笑道:“这还不是为了淫?”
“父亲,儿子从小受您教诲,男儿以报效国家为荣,他所做的一切,也为的是国富民强,必得我汉家天朝的威仪,不
再受蛮族欺侮,这与父亲自小对儿子的教导是一样的,儿子,忠他,也是孝亲。”
谢石气得脸都变色了:“好,很好, 所以你帮着他来对付你自己的家族?一定要帮着他斩尽杀绝,最后连你自己也搭
进去,你就忠孝两全了?”
说完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景臣看他父亲 气得浑身发颤,心中一酸,上前拉住他父亲袍角,谢石低头咬牙道:“从今后,谢家便没你这个儿子。
”
说罢转身便走,景臣心痛如割,知道这一次再也难以挽回,心口痛得远甚背上伤处,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他们家总管说,谢将军自那一日去了老爷府上,到现在还没回来,听说是被谢老爷打了一百军棍,行动不得,留在
那边府上养伤。”阿二说着,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姬末其,接着道:“我扮成小贩,绕到本宅后门
上,和他们家火夫闲扯了两句,好像谢将军如今给谢大人软禁在府里了,附了送饭的,谁也不准去看他。将军自己出
不了门啦。”
姬末其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了,阿二你很能干,先下去吧。”
阿二答应一声起身去了。姬末其沉默地坐着,谢景臣自那日后有三天不曾来过,今日大朝,谢石替他上了折子,说是
病了,要告假半月。
他明知问谢石,谢石也绝不说实话,当下便准了,另派了阿二去探消息,果然不出所料,谢景臣被软禁了。
他嘴角泛出一缕冷笑,将手里谢石的折子啪地一声扔到桌上,高声道:“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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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打开的一瞬间,景臣几乎睁不开眼来,他本能地闭上了眼,听到有人进了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双目,
迎面进来的人逆光站着,景臣一时不曾认出来是谁。
这人微微侧了侧身子,一缕光线投射在轮廓极深的脸庞上,漆黑的眸子带点儿嘲讽地看着他。“郭海平?”
来人不出声地笑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在日光下闪动,缓步走到景臣身边,眼光里嘲讽意味更浓,而且还多了一点景臣
曾见识过的怨恨的光。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郭海平冷淡地说道。
景臣虽然莫明其妙,被他父亲关在这一处漆黑的屋子里已经很多天了,四面全以木板钉死,根本找不到可以逃出去的
机会,他不知道谢石打算把他关在这里多主,背上伤得不轻,他也无法行动,也许谢石只不过是想出一口气吧。
似乎自从爱上那个人以来,便一直在与父亲作对一样,景臣心里一时很是欠疚,就当是对父亲一个补偿好了。
却没想到,来放他的,反而是郭海平。
郭海平侧身让开道:“皇上要见你,谢大人。”
景臣不明白郭海平如此阴阳怪气是为什么,他也不想多问,跨出了房门,院子里默默地站着大队兵士,刀剑在日光下
发出刺目的光芒。
景臣吃了一惊,忍不住道:“这是怎么回事?”
郭海平背对着他道:“你父亲欲图谋反,已经伏诛了。”
便如当头一棒,景臣身子一晃,连忙 扶住门框,脸色瞬间白得有如死人,“你说什么?”
郭海平转过身子,嘴角闪过一缕微笑,能看到以沉稳着称的谢景臣失态,他觉得十分开心:“丞相谢石,私囚将军谢
景臣,盗用禁卫戍令牌,深夜率禁军围攻成德门,意图谋反,已经就地伏诛。”
景臣倒退了一步,回头看着满院的兵士,只觉得身上发冷,颤声道:“你胡说。”
郭海平抬头道:“陛下念着你的功劳,已经命人将你父亲的遗体送回来了,现在停在堂上,谢大人不妨自己去确认一
下。”
背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疼,被关在这里,不过是五六天的事,景臣有些难以置信,原来改变一件事,并不要很长的时间
。
终于还是破碎掉了,他一直想要的平衡,他与姬末其,姬末其与四大家族以及他与父亲,如果停在面前的人真的是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