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月思 第二部————淡漠孤芳

      楔子

      飘雪城地处北方的一个偏僻之地，与最北边的边境不过只有七天的路程。边境以外，便是朝廷一向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雪之国。

      这里之所以叫飘雪城，只因一到冬天几乎每天都会下雪。纷纷扬扬的雪花伴着风，时而曼妙的旋转，时而来来去去的摇摆，整个天空都犹如编织着白色奇异图案的一匹布，遮住了人们的所有视线。

      我喜欢雪，就如同喜欢夜空中的明月。每每白天下了一场大雪，而夜里转了晴，我便一定会爬到屋顶上欣赏夜景。命下人们熄了院子里所有的灯，看那月光在厚厚的白雪映衬之下闪着朦胧而又神秘的光，心中总是能得到一份安逸。

      可菡不喜欢下雪。他说第一次与雪之国交战的时候，他们差点全军覆没就是因为雪国人早就适应了那寒冷的气候和在雪地里作战，而我朝的兵将却因那刺骨的严寒，结结败退。若不是他使出空城计等来了援军和补给，雪国人早就攻破我国防线了。

      此次，雪之国又卷土重来，菡再次披挂上阵。而郑王爷和宋将军也被先后急调回京。

      那日送菡离开时，不知为何我心中竟充满了不安，仿佛他这一去，我们兄弟二人便会天个一方，难以相聚。

      菡见我一脸担心的神情，竟笑着安慰我道：“大哥不必如此担心，弟弟我既是上次连败敌军的将领，又是皇上亲点的大将军。此次出兵，心中自是有十足的把握。毕竟我认真研究过孙子兵法，也能很好的在实战中运用。上次一仗，雪国人对我也是有些惧怕的。”

      看着他不像平日那般腻着我撒娇，眼中闪动着的是智慧和信心，我这才意识到，虽然他是我弟弟，但和我却是同日所生。其实，这些年以来，他早已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将军，而我却只看到了那个纯真的他忽略了更重要的这一点。

      为他整理了一下披肩上些须的凌乱，我笑道：“长兄如父。有哪个父亲看着自己孩子出征会不担心的？为兄自是知道你有的是本事，但也别忘了我曾经对你说过，骄兵必败。记住，一定不可轻敌。”

      “小弟自当紧记大哥教诲！”

      看着他策马而去的身影，我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听说，这次不单雪之国，连南方的一些小国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正所谓内忧外患，那年我国很多地区又接二连三的闹虫害，长江黄河地区也在梅雨季节多次泛滥，军粮也就跟着成了问题。

      百姓间也开始传言，我国其实早已国库空虚，发不出军饷了。如此下去，若是雪之国和南蛮同时出兵，恐怕朝廷也想不出对策。而飘雪城也因离边境距离很近，城中的百姓更是夜夜惶恐不安，生怕雪之国的会打败朝廷的军队杀过来。

      一时之间，民间竟有不少百姓开始屯粮积米，时刻准备逃难。

      第一章

      菡离开这里去往边关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这半个月来，竟有不少媒婆来上门提亲。有给我提的，也有给菡提的，而且，说的都是朝中大员的女儿。俗话说，婚姻之事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们兄弟二人，自打十一岁开始就是孤儿，父母早已不再人世，到底应当如何应对，一时间也竟弄的我很是糊涂。

      菡和我是双胞胎，我们自是同岁。而婚姻大事，我又不想草草的帮他做了决定。所以，推掉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只是告诉他们，这事要等菡打完胜仗回来再说。

      前些日子皇上在府中住着的时候，得空和王爷单独闲聊了几句。他用长辈看晚辈般疼惜的眼神看着我“月儿终于算是熬出了头，老夫也算是安心多了。”

      我一笑，道：“郑王爷何出此言，晚生能有今天还不全是拖了您的照顾。”

      “呵呵，看我，现在应该尊称你一声赵公子了。不管怎么说，日后若有什么需要本王帮忙之处，你尽管开口。若不嫌本王年老糊涂，没事的时候过府再与本王杀上几盘如何？”

      我躬身一揖，道：“承蒙王爷抬爱，晚生自当从命。可您贵为本朝的王爷，皇帝陛下的左右手，若是晚生贸然前往叨扰，恐怕有些不妥。”

      “不碍的，不碍的。”郑王爷爽朗的大笑几声，道“赵公子也算得上是老夫的望年之交，又怎么能说是叨扰？”

      “既然王爷这么说，晚生就不好再推辞。但毕竟您是有公务在身的。不如这样，什么时候您不忙了又正好想下棋，就差人告诉晚生，晚生必当前往。”

      “好！那本王也就不客气了。以后没事可能就会来这里向赵公子讨杯茶喝。”

      “欢迎之制。”

      郑王爷笑着点了点头，突的话锋一转“赵公子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娶妻生子成家立室了。不知可有意中之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说起这种事，我竟是被问的一时没反映过来。“郑王爷怎么今天突然提起此事？”

      “说来不怕你笑话，当日寿宴之上，我那侄女儿对你一见倾心，非常仰慕你的文采。之后更是念念不忘。要不是她拖我来问，本王也不会如此唐突。”

      “这……”说老实话，我还当真从未想过要成家立室。说来也真有点可笑，这几年来过惯了那种在男人身下的日子，现在就算要我面对女人，我也提不起兴致来了。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做不到……

      见我不说话，郑王爷心领神会的拍了拍我的肩“本王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可是，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娶妻的，更何况你是堂堂震远大将军的亲哥哥。至于我侄女儿的样貌虽不敢说沉鱼落燕，可也算是小有姿色。她爹娘去世的早，是本王一手将她抚养成人。对本王来说，她和亲生闺女没什么两样儿……”

      “王爷，晚生是怕配不上郑小姐。毕竟是皇亲国戚……”

      “这可没什么配不上的。论文采论品行，赵公子很得老夫和皇上的心。更何况是那丫头自己跑来要我帮她做这个媒。”

      “可晚生出身贫寒，怕有负王爷美意，会怠慢了小姐……”

      “莫非，你……”郑王爷皱了皱眉，叹气道：“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我知道，以前很多事对你伤害很深，可是人总不能守着过去活一辈子。如今，你弟弟总算是攻成名就，你们兄弟二人已经今非昔比了。月儿，听本王一句……”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我便脱口道“郑王爷，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怜月这个人了！”是的，我害怕听到那个名字，我怕这个名字终将有一天会给我带来灾难。太多事，我想忘，却又说什么都忘不掉。因为，那不是一个瞬间的痛，而是长长久久的煎熬。它就像是一种毒，渗透进了皮肤，钻进了骨髓。现在的我，根本就不是个正常的男人，我背负着仇恨，背负着耻辱，背负着其他男人带给我的伤和痛。这样的我……要怎么去娶一个女人？“晚生有负您的厚望，还请见谅。不过刚刚一事我是不会答应的。还请您代我向小姐赔罪。”

      郑王爷有些不解的看着我。“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便强求。刚刚那样叫你是本王的不是……不过，本王还有一句话要说。”

      “王爷请讲。”

      “你弟弟赵将军现在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日后不用其他人说，皇上也会亲自为你们兄弟两指婚。到那个时候，你是想推也推不掉的。不管怎么说，以前本王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所以，本王真的很希望你能重阵雄峰，做个真正的男子汗。”

      那夜，我竟彻夜未免。见外面月明如镜，变又爬上了屋顶。回想起十一岁那年的八月十五，那月亮也是如此之亮，如此之圆。

      我爹姓赵名盛德，是当地富甲一方的商人。我娘苏氏闺名婉青，嫁给我爹之前奈当地有名的美人。自幼，爹娘对我们兄弟二人就管教甚严。诗书礼仪从不敢怠慢。而菡又因天性好动，后来父亲又请来师父教他武工。虽然只是些基本功，但也能强身健体。而我，却因为三岁那年肠胃出了闹了一整年的病，所以导致从小便体弱多病。可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家也算是过的其乐融融。谁知树大招风，当地知县窥探我家财产已久，竟因一桩杀人案，将我爹诬陷，判以极刑。而我娘也跟着失去了踪影，音信全无。我们兄弟二人流离失所忍饥挨饿，而我又为了给爹报仇，让他能沉冤得血，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任人玩弄。可如今，那知县已死，我们又查不出幕后主谋，我竟突的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这些年，我究竟为的是什么？现如今，把自己搞的男不男，女不女，还爱上了一个视自己为粪土的男人，连为赵家延续香火这种简单的事都做不到。我该为什么而继续活下去？

      或许，我死了比较好。如果我死了，就不会有人再翻出我曾经在观星阁的事情来要挟菡。如果我死了，也不用再为同和自己是男人的小王爷伤心痛苦。如果我死了……

      “哥！你怎么又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房顶上去看月亮啊？万一又着凉了怎么办？！”我顺声望去，菡正站在院子里，一脸无奈的看着我。

      我笑了笑，把刚刚的不快收了起来“月色这么美，若是错过了，不知呵时才能再见了。”

      “哎呀，什么时候不能看啊。每个月的十五，这月亮不都这样么。”他见我没有下去的意思，竟也爬了上来，紧挨着我坐下。

      “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事物，就连这月亮也是如此。每天晚上，它都是不同的。就算是明年的这个时候，再看到月亮，它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哥……你是不是又像起爹娘死的那年……”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要把压在心里的苦闷全部释放出来一样“爹娘的仇一日不报，我心里就一日不得安宁。娘的嘱托我从来都不敢忘。照顾好弟弟，替父亲报仇……”

      “我已经是将军了，不用哥哥你照顾了。日后应该是我来照顾哥哥你。而父亲的仇，我来报！我们是兄弟，本来这仇就不应该哥哥你一个人承担的。”

      “菡……其实我们出生的时候也没差多少。所以，没什么谁照顾谁的，兄弟之间不讲这个。既然你说不应该我一个人承担，那我们兄弟两就一起承担！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菡笑着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其实，现在我只希望哥哥你能幸福。”

      胡乱的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笑道：“还替我操心起来了。说到这个……对了，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干嘛突然问这个？”他听我这么一问，忽的抬起头看着我。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再说，咱们赵家也要传宗接代不是。”

      “啊！原来哥哥你是想娶媳妇儿了！”

      “胡说，我是问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

      “哪儿听说过做兄长的还没娶媳妇儿，弟弟就先成亲的！分明是哥哥你已经有了意中人，才想着也早点给我找一个，是不是？还是，你想咱们俩的婚事一起办？”

      被他顽皮的样子弄的我真是哭笑不得。他堂堂一个大将军，怎么平日里老像个孩子？“我这跟你说正事呢，你怎么老是跟我打杈啊？”

      “哪儿打杈了，我分明说的也是正事儿啊！”他嘿嘿一笑，用手搔了搔头。

      不知怎的，我竟觉得他仿佛是有些脸红，估计还真被我说中了……也罢，他不想说我也不逼他，等他什么时候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第二章

      “大少爷，刚刚王府来人，说是小王爷想请您过府一叙。”

      “你就说，我最近偶感风寒不便出门。给那人几两银子，打发他回去。”

      “是。小的这就去。”

      我抬头看看窗外，又要入冬了，也不知道菡那边战况如何……

      没过多久，刚刚出去的仆人又退了回来。“禀大少爷，小王爷让那人带话来，说要是您不愿去王府，他就亲自过来看您。”

      他又想做什么？不耐烦的皱了眉，用微愠的口气道：“他就是来了，我若不见，难道他还想硬闯这将军府不成？”

      “这……不知小的该怎么回话？”

      “让那人转告小王爷，赵某希望他记得当日的承诺。”

      “遵命。”

      “还有，日后若那小王爷再差人来或是他亲自来，都不用再来通禀，直接说我不在家便是。”

      “小的明白了。”

      那小王爷差人来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不明白，他既然如此恨我，又何必还要苦苦纠缠？莫非他是想再拿我好好出出气，以解他心头之恨？我知道自己伤他的很深,可我不见得就好过到哪里去。苍宇说的对，我本来就不应该想着能和哪个男人相爱相守，想了也不过是徒增伤感。

      他一个小王爷，从小衣食无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有谁敢对他说个不字？而我却欺骗了他。不用说是他小王爷，恐怕换做其他人，知道我那种身份也定会舍弃我。更何况，我知道，当日他对我的情有多真多深。别人说，爱的越深伤的也就越深。可能在他看来，我不单单是欺骗了他，还背叛了他的感情。虽说他也对我隐瞒了身份，我们两个应该算是互不相欠，但说到底，那时的我的确是污秽不堪。那样的我，对他来说，应该是种侮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