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01
「兰舟摆盪渡红尘,灵眸轻漾染春风。」
泰泽三十六年,允成皇突然於睡梦中驾崩,享年五十一。
允成皇在位对於治下首重诫奢荒淫,国家虽不致富倒也小康。其所实行的安邦治国条例,对於历久战乱後的百姓,在
精神上有著很大的安抚作用。只是百姓的擎天支柱突然倒塌,而悬宕已久的传人始终未得到完满的结果,也未曾立诸
君。
国丧期间人心浮动,到底要传给长子或次子呢?允成皇在位时思虑的是,长子虽已成年个性却懦弱怕事,次子慈心慧
性优於长子,可惜年幼难堪重责大任。朝中大臣各自拥主结党营私,後宫嫔妃恶斗也在暗地里如火如荼延烧著,允成
皇稳若磐石的国法早已荡然无存了。可怜的百姓却只能日日愁眉在谋求三餐之馀,翘首问天详和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吗
?
国丧第七十三天,一阵雷鸣暴吼在空中纵火数里,九霄中浓云密布如朝庭上的诡谲气氛,双方人马皆在等待时机,寻
求一击中的夺取龙头地位。沸沸扬扬纷论之时,风卷残云、暴雨狂飙,京师街道凄迷孤寂如一座大坟场,百姓举哀中
皆道这雨夜是允成皇的哭号,而今日将是允成皇下丧之日。
一阵鼓躁蹄声飞奔涌进京城,百姓恐惧的掩门觑看,只见扬在苦雨中的旗帜以万马奔腾的速度直闯京城宫廷。
「是″秦″字!是秦皇爷回来了。」有人看清了旗帜,顾不得寒雨冷颤,奔出大门厉吼宣扬道。
「真是秦皇爷……九年多不见的秦皇爷回来了,太好了……」
百姓们打开大门迎接著旗帜,喜极而泣相拥在雨中。
天底下也只有一人与允成皇并称为″皇″的,这人便是允成皇亲封的狐丘白。
秦皇狐丘白,允成皇的十六弟,厌倦宫中恶斗的丑态,十一岁时即请旨外调边疆,数年来抵御外敌收覆半壁江山,丰
功伟业足抗允成皇功勋,近十年的戎马生活为他取得德劭誉隆,崇高的人格特质在百姓的心目中是无庸置疑的。
从十一岁出关即至二十岁回京城的狐丘白,九年间从未踏进京城一步,进京後解除了暴乱的危险,在众位兄长措手不
及中接下了允成皇的政事,众人尝以为握有军权的狐丘白要窃位,岂知在错愕中早已发文召告天下,暂代皇位期间仍
以泰泽年号承续,这是历史上从未有的事。
狐丘白暂代皇位至泰泽三十九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还政於允成皇次子昭明皇,可谓历代最令人不可思议的″
帝皇″。而这四年间,官吏薪俸减半、税赋亦减半的财政措失,使得百姓生活暂时舒解,正所谓″官吏哭穷、百姓称
好″,也为长期受苦的百姓解了一大闷气。
然而狐丘白特立独行的传奇色彩从未间断,就在昭明皇计算要为他另盖府邸,狐丘白却早从公主府那强要了一间京城
外的别馆,更名为″秦皇府″,听说姬萱公主为此气的七窍生烟。
02
京城第一美人利姬萱,美豔绝伦聪慧过人,相传凡是见过姬萱公主的人,莫不为她的容貌失了三魂。
当代才子便曾为她写一首炙手可热的诗:「灯树如霜,悬似冰月。芳影摇,风随暗香。秋眸回转,春心飞絮。夜弦为
琴,蝶为舞,意为旋。九年飞渡,花晨月夕。逐豔迹,隔水一方。彩蝶翔舞,两样情愫。魂牵梦处,神为荡,心为伤
。」
利姬萱并非皇族,是先皇允成皇布衣义兄之女,由於聪明伶俐甚得允成皇疼爱,赐封於″姬萱公主″,更是誉满天下
狐丘白的未婚妻,这椿婚事是允成皇在世时即极力措合,然而婚约订了八年多的二人总不见喜讯。
利姬萱从小见识便比寻常女孩来的早熟,气魄更堪胜寻常男子,豔美之名更让官吏子弟追逐其间,常听父母谈起狐丘
白逐北争霸的英勇事迹,对他早已有了无限的幻想。十六岁时得知允成皇有意将她许配给狐丘白,窃喜之馀却听到狐
丘白推了婚约,自小眼高於顶的利姬萱,怎能容许这种屈辱!
那年,利姬萱怒不可遏男扮女妆,带著五个贴身待卫远赴边界。
传说利姬萱并没有当真去质问狐丘白,只是远远的在军营外看他操练士兵,看著他在马上指挥若定的骁勇英姿,即刻
转头回京并对父母表明今生非狐丘白不嫁,并一心一意等待他回京迎娶。十九岁那年,狐丘白趋马奔腾回京整顿危在
旦夕的朝纲,取而代之承续了允成皇的和平盛世,宛如白马王子姿态降临。由等待到期盼、焦虑、心伤,这年利姬萱
早过了适婚年龄,二十二岁仍未出阁却成了众人的笑柄。
狐丘白不近女色、偏爱男人的谣言甚嚣尘上,甚至民间对秦皇爷有了″龙阳皇″的谑称,利姬萱根本不信一向为众人
所爱戴的秦皇爷,竟有严重的断袖之癖,直到那晚受不了谣传闯入宫中,亲眼见到狐丘白上身赤裸的躺在另一个男人
的胸前。利姬萱泪洗残妆悲伤欲绝,至此发誓再也不为这个负心汉流一滴泪。
为了他俩的婚事,昭明皇与皇太后伤透脑筋,一个表明不爱女人,一个怀恨且不耻龙阳之癖,二人唯一共识是退掉这
椿荒谬婚事,偏偏这只圣旨是先皇所赐的,退不得也违背不了。就这样三年来,利姬萱咬牙切齿的对上那总是嘻皮笑
脸的狐丘白,二人彷佛成了纠缠不清的死仇。
总之狐丘白与利姬萱之间的谣传形形色色,早已是坊间酒足饭饱後的消遣。
第一章
※※※
火球团团滚过大道,久旱未淋的温度炙烤在衣物上,犹如闷在乾草堆里冒著烟丝,凌瑜伸袖抹著汗涔涔的额头,咒骂
这气候的热度日日爬升,老天是閒得发慌故意折磨人。
车身一阵颠簸,躺在车上的罗雅缓缓苏醒,浑身无力的咂著乾裂的唇瓣,眯著双眼透过顶上的油伞觑著天色,朵朵云
彩飘浮在无风地带,拖著沉重的厚衣,彷佛随时要坠落人间。转动著肩颈,眨著乾涩的双眸、胸口一阵闷痛,忍不住
颦眉喘息。
「小瑜……」
「雅儿,是不是推的太急,颠醒你了?」
「没,咱们休息一会吧!」
「趁天色早,再赶一段路。」
「我累……」唯有喊累,凌瑜才肯停下来休息,心中有万般的愧疚,拖著一身病累得他为自己奔波。
将罗雅扶到树荫下,凌瑜起身眺望著前方,心下说不出的雀跃,赶了三、四个月,後天应该就可以到京城了。
从老家的三叉埠往京城这段日子,凌瑜脑中不断浮现著舅父过逝前交待的话:″小瑜,我把表姐交给你了。可怜的孩
子,跟著舅舅从过一天好日子,我对不起你娘,现在还要你照顾从没离开过药罐子的雅儿。原谅舅舅……″趁著罗雅
没注意赶紧拭净眼角的泪水。自己出生一个多月後,父亲就无故离家,从此毫无音讯,母亲在忧心之下罹病过逝时他
也才满五岁,犹记得舅父用他那温暖的胸膛将自己紧紧的包围,那年第一次见到八岁的罗雅。
罗雅从小就有心绞痛的毛病,加上父亲病逝伤心过度,凌瑜常常听老家的人道,京城就在天子脚下,大夫医术都特高
明,硬求著罗雅来京城。
「雅儿,你说这会不会是京城?」望著街道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这里紧临京城,穿过这个城镇,应该就可以到了。」
「接近京城的感觉就是不同,这里什麽都是油亮油亮的札人,咱们老家那里冷清多了。」
罗雅虚弱的撑起身子,轻咳数声顺口气,听著街道谈论的都是京城的事,耳边传来的尽是什麽皇爷与公主……望著人
群喧扰的方向,虽然从小孱弱甚少接触外面,但繁华的世界都有看不到的危机,这是她一路穿过大小城镇所得到的感
想。
想起父亲在世的忧虑,凌瑜的身体有别一般男孩,天性乐观又纯真的好动性子,不仅不懂男女之事,更常与村中厮混
的男孩扭打成一片,立在危机中懵懂无知,常让父亲捏把冷汗。
罗雅回身看了一脸兴奋的凌瑜,显然没察觉到在天子脚下更应该紧慎严谨。
「小瑜,避开这条街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罗雅看他催命似的赶车速度,胆颤心惊就怕撞了人惹祸上身。
凌瑜看著街道,穿过这条林立的摊贩就可以直通城外,不是更快吗?罗雅忍不住微笑,这是凌瑜可爱之处,他那单纯
无邪的心思即使不解别人的用意,仍会照做不误。
※※※
凌瑜眼尖的挑上收摊时,还剩一堆大饼的老汉,显然天气热腾生意差,又易发霉,硬是讨价还价毫不手软的杀了五成
。再盯著水果摊贩上润色汁饱的桃子,掂掂口袋里的银俩不禁搔头望天,商人见他一身衣物破旧,又老捏著衣袋,看
来不过是个付不出银俩的穷小子,根本懒得理会,迳自与对面的肉贩聊起传闻。
「听说几天前又有个男人住进龙阳皇府邸了。你说公主都已经二十四、五岁了,还能撑多久?」
街贩们最喜欢聊的,仍是这个数年都不腻的八卦话题,反正日子也是闷著慌。
「可怜哦!我在公主这个年记已经是五个孩子的娘了。」菜贩大婶看著头顶上的乌云滚动,擦了一头淌汗的圆脸,拿
起一旁蒲扇猛扇抱怨,「这老天爷硬是不下雨,人都快发霉了。」
「说的也是……」肉贩老刘抹著油腻的老脸喊道,「小朱,李子甜不甜呀!」
「甜!怎麽不甜。」
「皮都快烂了,算便宜点吧!」
小朱看著李子,这些日子天气热,摊上的水果个个无精打彩,扭著满脸的皱纹,卖像实在差了点,索性便宜点卖,老
刘接了李子丢颗给菜贩大婶。
凌瑜怅然的盯著老刘咬了一口多汁的李子咽著口水,回头望著罗雅招手,叹口气走回街尾大树下,二人和著水吞食这
乾又无味的大饼。
罗雅瞧著对天发呆的凌瑜,耳边却不时传来″龙阳皇″三个字,望著果贩那团炽热的言语,显然众人对这个话题兴致
高昂,连坐离五、六个摊位之远的她,都可以毫不费力的倾听。
「你说那男人住进秦皇府,是不是真的?」
「真的,还长挺俊的……」小朱得意的描述彷佛亲眼所见,见老刘一口李汁差点喷了出来,笑道,「看来龙阳皇昨晚
一定乐的很……」
「这离京城这麽远,你怎麽知道龙阳皇很乐?」
「当然是……」小朱肩膀突然让人一搭笑转回头,魂飞天外双脚一软让狐丘白硬生生的拉住,「我的爷呀!您……您
怎麽突然来下阳镇,站在身後怎麽不出个声呢?」
「我这不是出声了。」狐丘白微笑对著小朱的耳廓吹风,手伸到他腰後拧了一把,活生生将小朱抖落一斤的寒毛,「
我正愁今晚闷的很,就你来陪我解解闷……啧!瞧你小子虽然黑了点,可这腰杆的手感挺不错的。」
狐丘白一股魅惑磨蹭著小朱结实的臀部,怔著老刘含在嘴里的果核登时滚了下来。
「您饶了小的……小的家里还有妻小……」
「把人押回去。」
狐丘白叱令吓坏小贩们,小朱趴在地上哀号,捣药般的哭爹喊娘。
「爷,您的马?」
见狐丘白竟是要独自徒步离去,侍卫裴家骐牵著马匹赶紧追上。
「我自个慢慢走回去。」
「可是天色不好,看来快落雨了……」
「别跟来。」
「皇爷,您不是当真的吧!」小朱还在哭天喊地。
「别叫了,爷是跟你开玩笑的。」裴家骐瞪视训道,「你这小子小心点,你不是不知道皇爷常四处走动,今天幸好遇
到的是皇爷,要是别人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
狐丘白一身绸缎白衣,轻摇羽扇悠然而去,虽然行事有点不按牌理出,还政後突然丕变的性格还是让人匪夷所思,众
人却知潇洒风流的秦皇看似玩世不恭,却有一颗爱民惜民的仁慈心,只是他爱捉弄人的个性常搞得人哭笑不得。
罗雅极目眺望那远远的背影,可惜被那身旁的待卫挡住了视线,看来进京後更要小心翼翼。
※※※
一阵闷雷惊的朵朵乌云兵慌马乱,风一卷数日的热气,扬起著沙尘舞在空中。
树荫下,狐丘白正打坐休憩,听著响雷不断伸个懒腰,瞧著天色张著羽扇扇去脸上的灰尘,好不容易有个宁静的晌午
,老天又不甘寂寞来凑一脚,这也好,您也疏懒的太久,田里的活都搁了。
呵!这样你们也不会老跟我抱怨老天爷不下雨了吧!
想起一路走来,老有人追上来怨天尤地,摇头叹口气省思是不是太招摇了,走到那都有人认得。可是总不能成天闷在
皇府里,利姬萱的炮轰与宫里的政事、皇太后的催婚,让人烦躁不已。
奔雷紧锣密鼓敲个不停,起身拍去黏在身上的杂草,望著黑云罩顶随时要洁净凡间,心想可得赶紧找个避雨的地方。
张著扇子遮著发丝,避著灰蒙蒙的追雨跑,身上泰半沾著雨珠,再找不著凄身之所,今晚可要淋雨回京城了,身後两
道马蹄声远远传递,是自己的待卫裴家骐追来了吗?
狐丘白心思一转,眼角却瞥见通往京城叉路上的界碑前,黑黑的小影晃动,想起好些日子不曾猎物,难不成今天遇到
珍禽走兽了!蹑足走近不禁哂然一笑,原来是个人撑著伞蹲在碑石前。
蹄声愈来愈近,狐丘白走出路旁正要招手,却听伞下的声音喃喃自语:「奇怪了,刘夫子写的字条,跟这两个界碑上
的字都长的一模一样,到底那一个才是颛城?难道两条路都可以去京城……可是雅儿说,同样一条路不可能立两个界
碑……真讨厌,这两个字怎麽这麽像……」
原来是赶著进京的凌瑜,他本想趁著今晚探路,明日就可早早一路畅通直奔京城,岂知才走一半路下起大雨。
京城!这人要到颛城。
奇心立起,这美妙的音质回盪在耳际十分清脆爽朗,细细柔柔的嗓音泰半是个少年!狐丘白眼神一转,注意力早被伞
下的人物吸引,面对蹄声的逼近立刻躲入暗处,果然是裴家骐拉著自己的坐骑奔回京城,回头专注晃动的油伞,燥闷
的日子终於让他找到有趣的事了。
「呃!谁呀!」凌瑜被马蹄吓得撑起伞望著裴家骐奔去的方向,咒骂一声,「赶魂呀!奔的这麽急。」
眼看雨势劲头愈浇愈急,找不著遮避物的狐丘白顺势弯著身子躲进伞下,只是伞下人没有成年人的高度,憋著他只好
将背驼低。凌瑜盯著裴家骐离去的方向嘴里仍念念有词,狐丘白瞧不清晦暗的伞下少年的长像,只能费力看著他手上
纸条″颛城″二字。而两道界碑上是颛城与颢城,这对识字不多的人来说,的确是困难的事。
「这老天真讨厌,白天热的像炒锅上的跳豆,晚上起雨来又像下水的饺子,又湿又热的……」
狐丘白从来没听人以食物形容天气,脑中忆起跳豆与饺子的模样,还真有些贴切,想到这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凌瑜
受了惊吓赫然转身,天边蓦地一闪雷鸣,一道光线射在狐丘白脸上,如隐藏在黑夜中突然现身的白面鬼,吓得跳起身
尖叫连连,手中的伞都撤了。
狐丘白扭著眉头忙退两步,避开这惊天奔雷的喊叫声,顺手抓住由上落下的伞,望著眼前这少年紧闭双眼,双手合十
举在前额不断祷告祈求,看来被他吓出一身魂了。不过刚那道雷光倒是让他看辨明少年的长像,只不过很少看到十五
、六岁的男孩长得这麽瘦小,显然是长期营养失调,五官却出奇的灵悄。
「天上菩萨神明、地下鬼爷爷鬼嬷嬷,我只是刚巧路过,您别吓我……您别生气,您不喜欢我在这……我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