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志津绘一直扮演着朋友、保护者的角色——对除了小孩子的立场外,同时间也扮演着多重角色的克寿来说,这种急剧的变化,似乎已造成他自我认知的危机了。
叶突然想起久弥的事来。虽然原因和环境不同,但两人都因亲情的沉重负担而痛苦着。
以程度来论,久弥的情况可能比较严重吧?他必须背负着社会、家庭、还有公司的责任,过于沉重的包袱,使他根本无力去改变什么。
而克寿的处境就没有那么严重了。
只发他们两人分手,事情大概就能立刻解决吧?
在夏天短短的一个月中,两人不但住在一起,克寿也常到叶的公寓玩。但因为获得志津绘的谅解(虽然总觉得不太放心),而使叶的心意坚定些。
不过,因古泽先生的出现,情况就不同了。不难想象古泽对叶的敌意有多深。
“志津绘呢?她怎么说?”
突然克寿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
“……之前还说什么到店里不方便啊,不喜欢突然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啊,拉里拉杂讲了一大堆;但是,当好听到那栋房子拥有自己的庭院时,竟然说‘如果有象英国花园般的庭院的话,那就没关系了。’一个边家事都做不来的女人,怎么可能将庭院整理得很好呢?而且,只有三个人住,根本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啊!我想清扫工作大概也不轻松吧,这么一来不等于加重我的负担吗?”
叶苦笑了一下。
“……是啊!”
和高大的身材不合,克寿经常会注意到很多生活上的细节。看到房子脏乱,就算要他假装没看见,他也办不到。一想到克寿要打扫批他现在住的地方还要大好几倍的房子,叶不禁同情了起来。
“……老实说,我很困扰。是东区,又比较偏远,和学校有一段距离。所以啊,我想和叶商量一下。”
克寿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抬起眼睛望向叶。
“我可不可以从这边到学校去上学啊?”
“——咦?”
叶瞬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中毕业后,我们就一起生活吗!’
因为这是未婚啊!两个多月前,克寿曾经这么对自己说过。
虽然同居这种事宛如做梦一般,但由比自己小八岁的高中生说出这种话来,还是让自己觉得好开心。
叶被克寿深深吸引着,甚至真心想去相信有所谓,‘命运性的相遇’这种事。
自从和克寿认识以来,叶忘了有好长一段时间,自己都是孤单一个人,心情非常的充实。就 算不能象世界大多数的情侣一般,光明正大地相处在一起,但只要被克寿爱着,就觉得十分幸福了。 但是,现实总是仍旧存在,世界不可能只为他们两人而转动。
那一次餐会时,和古泽有过协议的记忆,在叶的脑海中苏醒过来。虽然明白克寿想杭议的心情,但一想到之后会引起的风波,叶就无法立刻答应克寿的要求。
克寿好象立即就察觉到叶的想法,一副受了伤的表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果然不答应啊?”
“我没有说绝对不行啊!如果有足够的理由说明你不适合搬家的话,即使要我去拜托志津绘也没关系。但是,基本上,你还未成年,应该遵从父母的意见才是。如果古泽先生说搬家是为了你好的话,那我说什么都没用的,不是吗?”
虽然沉默地听着自己说话,但克寿似乎并不认同。他焦躁地咬着大拇指,精神的压力已到了必须设法纾解的地步。试图平复克寿的心情,于是叶问道:
“我们不是约好高中毕业后才一起生活吗?只要再忍耐个半年就好了。高中毕业后,你就不再是小孩子了。到时候你就会比现在自由一点。”
“……事情是这样没错,但我现在讲的并不是那件事啊!”
“克寿?”
克寿认真的眼神凝望着眼神无力上扬、叹着气的叶。
“叶,你打算沉默到什么时候?老爸对你说过什么吧?象男同性恋是违背常理的、这把年纪的男人还哄骗未成年的高中生这一类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打算独自埋在心里,然后做些什么吗?”
“——古泽先生对你这么说的吗?”
叶瞬间因为肯定而犹豫着。虽然古泽没有挑明的说,叶也明白他就是这个意思。
似乎没有发觉到叶的疑惑,克寿仍旧是那种冷淡的态度,不分青红皂白地发起了脾气。
“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我一定会选叶的。我们约定要同甘共苦的啊!但是, 这么严重的事情,你竟然不跟我说,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叶急忙用力摇头。
“我当然相信你啊!但是,古泽会这么说也是因为担心你啊,要他立刻承认我们这样的恋情,实在太残酷了。”
“所以,你打算一个人默默承受吗?我也是当事人啊!不管他和我再怎么亲,要是伤害到我最重要的叶,我绝对不会原谅的。这一次,就由我来对他说明白,如果他再对你说些什么,你就当作没听到。”
“不行。”
“为什么?”
克寿一脸不能理解地追问着。
“古泽好不容易才成为你的父亲,他非常努力地想和你好好相处不象我舅舅总是强迫地想让一切依着他的想法进行。或许你会觉得我很狡猾,但还是让我们先冷静一阵子吧——”
“啊,那是不可能的。”
冷淡的语调将叶的话截断,克寿郁闷地将过长的浏海往上拨。
什么事不可能?就在叶准备反问的时候,突然发现克寿左边太阳穴上微微的瘀青。
“因为第一回合的交战已经结束了。……昨晚我想痛扁我老爸,没想到反而吃了他一拳。”
对于克寿那沉重的告白,叶的心脏一阵抽痛。
“……那,古泽先生……”
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却发生了。
自己从未想过从他身上夺走亲人跟家庭,来成就自己的欲望啊!
望着苍白的脸的叶,克寿不知所措。
“喂,你没事吧?”
片刻的犹豫后,克寿觉悟地说出一句话。
“……我去找志津绘解决这件事!”
志津绘经营的古董店‘普拉修’,位于车站前繁华街道一角的综合大楼一楼,就是所谓的路旁金店面。在服饰店、二手衣店这类年轻人喜欢光顾的店面聚集处,是绝仁的商业地点。
打开边框涂了欧洲田园风绿漆的大门,头顶上的风铃锵啷响起清脆的声音,告知店主客人上门了。
“欢迎光……啊!”
“晚安。”
回过头来的店长发现来客是谁后,向正在接待中的女客人微微点了下头说“我先失陪一下”后,就来到叶身边。
“你有好久没到店里来了喔。下班了吗?”
“嗯,因为今天多余较早处理完。”
看以志津绘笑容满面地望着自己后,叶稍稍安心了。为了准时下班,叶着实费了一番心思。无论如何,自己一事实上要见志津绘一面。
“你先等我一下喔!”
目送回到客人身边的志津绘,叶环视着阔别已久的店内摆设。
还不到十坪的空间里,有许多志津绘 精心挑先的女性服饰配件、流行摆饰等,不少质感很棒的物品被展示着。对身为男性的叶来说,这虽然不是他会花心思去注意的民办,但光是这么看着,就让他有种安心的感觉,实在是不可思议的空间啊! 在接近打烊时间的店内,只有志津绘在为客人服务。只剩一副上班女郎打扮的女性,和两个很象学生的客人。在店内的餐桌上,一个年轻女性店员为自己准备了红茶。当自己喝着红茶等待的时候,志津绘依着客人的要求,为商品进行礼品式的包装。
利落地将事情处理好,把会部份交给店员之后,志津绘来到叶所等待的桌子旁。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我才该道歉,都怪我突然跑来。”
对不起,对着低头向自己道歉的叶,志津绘一副不好意思地微笑着。
“讨厌啦!必须道歉的是我才对吧?对不起喔,我家的克寿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他并没有带给我任何麻烦。反而是这三天都住在外面,惹得你操心才是。”
从星期天之后,除了回家拿换洗衣物和教科书外,克寿吃睡都在叶的公寓中。
“完全不会?虽然他说‘我要离家出走’,但既然知道他要去那里,就不叫离家出走了吧?而且,知道他跟叶在一起,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是,古泽他……”
志津绘突然一副无力的样子。
“他是想象父亲一样地斥责克寿的,但没想到反而被克寿揪住胸口。而且,我还出手打了克寿,要他冷静下来。他说到了自己十八岁才出现的父亲,根本没有权力行使父权……虽然我能理解他的意思,但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算是这样吧,也不能将矛头指向你啊!”
“不,都是我的错——克寿会那么想,都是我害的。”
古泽对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好印象。现在又害他受了伤,那就更无法挽回了。叶落寞地苦笑着。
“……真是的,你一直没变,总是那温柔。”
志津绘感叹地说。
“——咦?”
“我常常这样想,克寿真的好幸福喔!我开始忌妒起我自己的儿子来了。果然,恋爱还年轻时谈比较好。我问你喔,男人一过了四十之后,心境是不是不都会变得跟老头子一样啊?”
“那个,人本来就各有不同……,古泽先生还很年轻啊!”
在外号‘万年少女’的志津绘专注地盯视下,叶觉得手足无措。
志津绘干脆打断讲话前后矛盾的叶。
“才不呢!他真的完全不行。十八年前也是,他那颗固执的脑袋常惹我生气,所以我就禁止他出入我家,没想到解禁之后,他又恢处长原状了。哎~果然不应该结婚的。”
“怎么会呢?志津绘,没那回事的。”
真搞不懂这段抱怨中哪时才是志津绘的真心话,这让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而志津绘则双手抵在餐桌上,眯细着眼睛望着叶。 有好一段时间,志津绘都将下巴靠在手指交握的手背上,一副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神情。不久,好露出了遥望远方般的眼神低语着。
“……我是不是干脆离婚算了?”
“请你不要开那种玩笑……”
志津绘这么说,果然连叶都脸色大变。一想到是因为自己才造成那样的结果,叶的心中就忍不住罪恶感的苛责。
“是啊,这真是个很讨厌的玩笑呢!”
志津绘吐了下舌头,让一旁的叶安心了不少,但好却突然副正经八百的神情。
“虽然,我依照自己的意思做了很多任性的事,但我毕竟还是个母亲啊!可是,我到目前所作所为,都是多亏了可爱的克寿有一个宽大的心胸所赐。虽然,我之前有过好几次的结婚机会,结果都放弃了。当然,其中包括了自己不再喜欢对方这项因素,但最重要的是,克寿总是那副不关心的表情。那孩子明显反对过的只有我和叶那一次而已。”
“但是,那应该是克寿对我不满意才对吧?”
不明白志津绘话中的意思,叶歪着头说道。如果没有被反对的话,不正代表着克寿觉得没问题吗?叶以志津绘结婚对象的身份出现时,他对叶强烈的反对,老实说还真让他感到莫大的打击呢!
“那不同啦!他才不希望你单纯地成为他的‘父亲’呢。从那时候起,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象现在一样的心情,但古色古香似乎也只有和叶在一起时,才不会副凡事漠不关心的样子。”
神情茫然地说完后,志津绘露出了有点悲伤的笑容。
“因为克寿凡事漠不关心的态度是忍耐下的产物。”
“……他从出生之后,我就让他生活在单亲家庭时,经常让他感到寂寞,让他在各方面都不得不忍耐。不管他要求什么,我都用‘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这句话来敷衍他。当时的我以忙碌为庇护,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我真是个差劲的母亲啊!即使那样,他到小学的时候,不会对我说一些任性的话。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竟然成熟到令我有些憎恨的地步,还常常对我说教呢!因为,他了解到不管怎么等,‘到时候’是永远不会到来的,除了作为一个小孩应有的权利之外,他从来不向亲要求什么。我好象应该觉得安心的,但却不是那么回事。一想到自己被孩子放弃,内心就觉得好寂寞喔!慌慌张张地想要悔改的时候,那孩子已经不原谅我了。从此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是那副冷淡无情的模样。”
爱哭的志津绘眼角有点湿润地笑着,就连凝视着志津绘脸庞的叶,也感到自己的喉头里涌起了一股酸溲,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总该对她说些什么吧?叶心里想着。象这样深爱自己儿子的母亲,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想起了那次因为躲雨而认识了好,谈过两三次话后,就决定跟好结婚。自己就是被志津绘这些特点所吸引——虽然,现在才发觉那是对母性的憧憬。
“所以啊……”
为了要赶走泪水湿黏的气氛,志津绘提高了嗓音,开朗的说:
“那个小子,这次竟然离家出走了。当我看到他做出这孩子所的行为,试图贯彻他的决心,不由得让我想起这些往事,如果古泽一定要反对的话,我就用离婚来威胁他。”
志津绘义无反顾地下了最后的决定,来声援自己的恋情。这对总是遭人侧目的叶无疑是一剂强心针,但却让他有着践踏他人幸福的罪恶感,久久无法消去。
叶战战兢兢地问道:
“但是,你真的要那样吗?——真的没关系吗?我和克寿是同性这件事……”
一瞬间,志津绘圆睁的大眼缓和了下来,对坐对面的叶伸出手。
“我不会勉强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所以,不要再露出那种表情了好吗?”
极为柔软、充满女性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叶那等待着审判的脸庞。
“等他到了十八岁以后,恋爱就是个人问题了。那时候就没有长辈插手的余地了。而且,那孩子一向都不对我撒娇,能做到这一点的好象也只有你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让他尽情的撒娇。”
“志津绘……”
“啊,但是,如果太宠他的话,那可不行喔!克帮不习惯这种对待方式,所以他一定会得意忘形的。”
就因为是母亲才会说出如此辛辣的话来。但话语中隐藏的心思却让叶的胸口一阵紧缩。
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结果只说了句“对不起”。面对这样的叶,志津绘轻轻捏了下他的脸颊说“应该是谢谢才对吧!”,然后站了起来。
“嗯,不管哪一方都要为事情的圆满而努力。总之,你能劝他回家一次吗?让他好好地跟古泽谈谈,当然强求只会得到反效果啦!”
“说得也是。就这么决定了。”
听到带着怀旧气息的布谷鸟时钟,告知两人现在已是八点的打烊时刻后,叶站了起来。
锵!这时候门铃响了,门随之打开,古泽朝店内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