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少央起先听着觉得挺好笑的,听着听着,就听出今天的钟魏敏情绪有点不对。
果然,喝了口水,钟魏敏习惯性的摸出盒烟来,然后才想起什么的咧咧嘴,不好意思的说习惯了习惯了,就又将烟塞
进了裤兜。
许少央不吸烟,温凯也不吸烟,家里没有半点烟的味道。钟魏敏也从不在许少央家吸烟,不过钟魏敏是烟民这个许少
央倒是知道的,抽烟的人身上都有股烟味。许少央的鼻子很灵。
也没多说什么,许少央到厨房的橱柜那里拿了个小小的玻璃烟灰缸放在茶几上,这还是买茶具的时候配套的,一直没
用得上。
见这个架势,钟魏敏也就不矫情了,掏出烟来点上,吸了一口,烟圈老练的从鼻孔里喷出来。他人长得帅气,吸烟的
姿势很自然的透出一种很男人的性感来。这人要是穿着便装去接孩子,一定不会被当成民工的。
“原本我不吸烟的,后来蹲坑的时候发现有支烟更容易保持清醒,于是就开始吸了。”钟魏敏看看手里的烟,有些自
嘲的说。
“我们警队里,男的大部分都吸烟,都是铁杆烟民——结了婚有老婆的就成天被撵着戒烟。谁不知道吸烟有害身体健
康啊,可是,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几十个小时的蹲守,没点东西提神真的很难熬下去。”钟魏敏看了看手里的烟,继
续说:“一个是烟,一个是胃病,免不了的,干上这行,也就意味着跟胃病傍上了……”
许少央点点头,可以想象,从这位成天过来讨吃讨喝的情况就能多少了解一点。许少央以前没跟警察打过交道,不过
,现在看钟魏敏,他就明白钟魏敏说的那话没错,“警匪片害死人呐”!
“今天这个案子其实挺顺利的,实际上人已经抓住了——丫的根本没跑,就等我们去呢。”钟魏敏笑了笑,其实不过
是咧了咧嘴而已,不是许少央熟悉的那种令人目眩的笑。
“他在巷子里捅了人,本来打算自杀的,恰好巡防队过来,吓得他下意识的就跑了。跑回家里,就一直在自杀还是不
自杀中徘徊,直到我们找到他,他都已经快崩溃了。”
许少央觉得,钟魏敏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
“杀人的和被杀的都很年轻,二十一岁,都是在校大学生,自己在学校外边租房子住着。”钟魏敏狠狠的吸了口烟,
又抬头看着天花板,“其实,我不喜欢干这个,警察!看见的都是背面的阴暗。”
许少央默然,听起来的确是那么回事,他对警察的了解仅限于警匪片。钟魏敏果然还是年轻,在这个充满朝气和希望
的年纪,看到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总会有些不良反应。
“你不知道,他们回家都不愿意谈案情,一方面是工作纪律,更重要的是,不想让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孩子也跟自己
一起面对人性的丑陋,呵呵……”
钟魏敏突然笑起来,声音里透着愉悦,“知道吗,当初我妈跟我爸离婚的时候也提到过这个理由,我妈埋怨我爸从来
不跟她谈工作上的事情,她说她光知道有个警察老公,可是不知道这个老公每天到底在干嘛?早出晚归彻夜不回什么
的,她想知道点什么还得自己看新闻去——我要是早知道是这样,没准也不会考公安大学了。”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跟自己一样,钟魏敏的父母也分了,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我爸那嘴跟拉上了拉链似的,在家里没几句话,后来我才知道敢情人家号称‘侃爷’,只不过在外边都说完了,回
家就没得说了。不过,换个角度来说,我们面对黑暗,至少能让自己关心的爱护的人少面对点黑暗,也没什么不好。
我爸大约也是这样想的——那个人,杀死的是自己的爱人!两个都是男的……”钟魏敏突兀的转折,跳跃很大。
许少央的心猛的抽了一下,个中原因他已经大概明了了。
“死的那个撑不下去了,他家就是这里的,不知道怎么的家里知道了他们的事情,闹了个天翻……他们说过一起扛的
,天塌下来他们一起扛……”
许少央猛的站起来,走到了阳台的门边,看着窗外,这话原来是被用滥了的……
“唉,天没塌,塌的是他们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天涯何处无芳草,干嘛就这么拧,非你不可的结果就是玉石俱焚
,”钟魏敏叹息,“这下子,两个人没了,他们让两个家庭可怎么好?”
“警察都跟你这样多愁善感,那就不要干了!”许少央淡然说,心里却有一种被教训了的羞恼。岸上说话不腰疼,你
小子也试试,看你掉下去以后还看得见别的芳草吗!
钟魏敏自嘲的笑笑,“你跟我们老大说的一样……现在想想,有时候拼命想要的东西未必是适合自己的,当片警的时
候我拼命的想要考进特警,因为那是最荣耀的,后来进了刑警队,也挺得意的。当初在派出所我们老所长干了三十年
警察只开过一枪,还是鸣枪示警,那时候挺瞧不上他这样的。现在看来,家长里短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生活不就是过
日子嘛!”
“受不了就辞职呗……”许少央靠在阳台的门边看着那个人,他讨厌牢骚,尤其是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被触动了。要
不是看在是美人的份上,他早就翻脸赶人了。
钟魏敏惊讶的看着他,眼睛里有着茫然不解,显然没想到他会这般直白,这人倒真是不会隐藏自己。钟魏敏瞪着眼睛
看了许少央半晌,然后才突然泄气似的苦笑,喃喃低语“不就发发牢骚,至于嘛!”
“舍不得辞职那就打起精神来做好心理建设,发牢骚会让你提前进入更年期。”
“我平时不会这样,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触特别多。”钟魏敏红着脸站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这美人就是美人,连羞愧的样子也能令人怦然心动,真是让人没法生气啊。
“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东西?”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许少央主动问道。今天趁着有两个免费劳动力在,逛完
街后,许少央率领着两个小朋友浩浩荡荡的杀向超市,誓要将冰箱塞爆为止,所以这会儿冰箱里应有尽有,连橱柜都
塞满了。
钟魏敏摇摇头,说今天是在局里吃的晚饭。
“行了,哥们,你爸是警察,你也当上了警察,算得上是实现了理想了吧?有理想的人比比皆是,能实现理想的就不
多了,所以,你就知足吧!”许少央拍拍钟魏敏的后背。
已经走到门口的钟魏敏回头,有些难为情,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那个,有泡面吗?”
许少央笑起来,揪着他的衣服直接拖回来将人扔进沙发里,自己到厨房整吃的。
钟魏敏随即跟进来一个劲儿在旁边说实在是不好意思,下午在食堂吃的饭这会儿早不知道消化到哪儿去了,一边又说
有泡面就行不要麻烦了,一边又解释说他老早就想买些干粮在家里的,可是总是忘记,这想要吃东西了才想得起来。
许少央煮了两只荷包蛋,切些芹菜炒了鲜肉片,然后煮了一大碗挂面,色香味俱全的捧到了钟魏敏的面前,他很想说
吃吧吃吧你个猪,但是没敢说出来,其实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像是饲主。
钟魏敏吃得很惬意,脸上又是那种飞扬灿烂的笑容。话头也就多起来,从今天的命案说到他第一次看见尸体的狼狈,
说他如今不吃豆腐的原因是因为发现豆腐跟脑浆之间的相似性,又说他不愿下厨房就是因为看不得案板上那红红白白
的肉,总让他产生不好的联想——
“你要是再想过来讨饭,就少给我说你的联想!”许少央阴森森的说,几乎是咬牙切齿。这大晚上阴气最盛的时候竟
然敢给他说这种瘆得慌的故事,即使是美人也不可饶恕。
钟魏敏一口面含在嘴,腮帮胀鼓鼓的,像只小包子,眼睛眨巴着抱歉的看着许少央。以前真没发现这钟魏敏的眼睫毛
能有这么长。
“下不为例。”许少央伸出一个手指头戳向胀鼓鼓的小包子,几乎将小警察嘴里的东西挤爆,钟魏敏顾不得嚼赶紧一
口吞下去。恶作剧得逞的许少央笑了起来,而后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钟魏敏第一次见到的尸体是在命案现场,那么
——
“哎,你住这儿是你妈妈的房子,怎么没见她老人家啊?”
“早出国了。”钟魏敏喝了一大口汤将卡在喉咙的面条送下去,“跟我爸离婚没多久就跟个假洋鬼子结婚去了洛杉矶
了。”
“那你爸呢?你自己住在这儿是不是因为你爸也再婚了?”虽然这是人家的私事,不过看钟魏敏不避讳的样子,许少
央也就乐得八卦了。
“他?他倒是想啊,可人家没理他,如今厚着脸皮开足马力猛追人家呢。”钟魏敏脸上浮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你
不知道,我爸退休后的时间全部都花在追求第二春上去了,所以我干脆过我妈这边来住,眼不见心不烦,再说了,这
边离我们分局也近一点。”
许少央有些羡慕了,看得出来,钟魏敏父子的关系很好。他跟父亲从来都是三句话嫌多,自从父母离异后,他跟父亲
的来往就完全断绝了。
“你爸……你爸要是给你找个比你还年轻的后妈怎么办?”想到自己老爸那个比自己还小了两岁的小三,许少央心有
余悸。
“就他?呵呵——帮我找个老爹都悬,还指望他给我找个年轻的后妈!”钟魏敏咯咯笑着,吃完面拿着碗到厨房自己
清洗。
许少央不介意下厨做饭做菜,但是非常介意那油腻腻的善后清洁工作,钟魏敏第一次来讨吃的时候他就已经申明了吃
的有,但是碗得自己洗。所以钟魏敏洗碗已经习惯成自然。
直到钟魏敏回到了对面,自己也躺倒在床上的时候,许少央才琢磨出一句话来,“帮我找个老爹都悬”。什么意思?
许少央被惊得睡意全消。
如果说那对执拗的悲情恋人并不能给他太多的震撼,那么钟魏敏的这句话则的确是让他惊悚了。
9
隔天早上,许少央在卫生间照镜子的时候,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顶着两只黑眼圈,不算太明显,但是有经验的人一看就
知道这是睡眠不足,而且明显的,精神也不济。
昨晚上他一直琢磨着钟魏敏的那句话,恨不得将那罪魁祸首从床上揪起来问个明白,难道说钟爸爸原来是个GAY?
这也太言情了,或者说这也太狗血了。
钟魏敏那种态度摆明了就是无所谓,仿佛这世界上老爸找个老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或者钟魏敏本身就是一gay?
可能吗?人对自己的同类项会有一种直觉,比如他很容易就判断出秦晴的取向来,可是,跟钟魏敏接触也有一个多月
了,怎么他愣没看出来?就钟魏敏这样的人,应该不是隐藏得很深的呀!还是钟魏敏阳光灿烂下其实是深深的城府?
不过,用退休的全部时间去追求一个男人,真是这样的话,这钟老爸还真是——前卫。许少央对钟老爸不由的产生了
几分敬意,一把年纪了还敢追求同性情人,这种勇气真真当得起“伟大”二字。许少央自己想要冷心冷情,但是这并
不妨碍他羡慕和赞赏敢爱敢恨的人。
有所追求总是一件好事,许少央自己就在无欲无求中混吃等死。
阳台上,钟魏敏练着哑铃,看见许少央就精神抖擞的打招呼。
“你这是刚睡醒还是正准备睡呀?”钟魏敏揶揄他。
“刚睡醒。”许少央懒洋洋的打着哈欠,感觉怎么跟人家倒时差一样?
“你这叫刚睡醒啊?”钟魏敏好笑,“自由职业者就是好啊。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要不,你也试试?”
“那就没法子了,我那点本事,家里蹲非得饿死不可。”
许少央就说自己熬了锅肉末粥,问钟魏敏要不要过来吃点?
那还用说!钟魏敏很自然的又坐在了许少央的早餐桌旁。
其实,许少央还是很欢迎钟魏敏过来吃饭的,两个人吃味道都觉得特别香。
当钟魏敏知道许少央这两天接了个口译的活儿的时候,钟魏敏惊讶的说那家酒店就在他们分局旁边。
“得了,呆会儿吃完你跟我一起走吧,我昨晚开车回来的。”钟魏敏说。
那倒也顺路了。
吃过早餐,两人就坐上了钟魏敏的那辆切诺基,一起出发。
许少央为了这两天的门面还特地打扮了一下,西装革履,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赵禹说为了方便翻译,希望许少央今
天晚上就住在饭店里,这其实不过是不想给许少央太多泄密的机会。看在钱的份上,许少央没反对,在公文包里放了
一点洗漱用品。
从没见他这么如此正式的钟魏敏上上下下的将他打量了一番,说行啊,真有那么几分精英的派头,就是衣服显得有些
肥了。
这不奇怪,这衣服以前的许少央穿刚刚好,现在被胃溃疡折磨得只剩把骨头了,这衣服还能合身才怪。许少央许久已
经没有出席需要穿这种衣服的场合了,所以一时没想到服装的合身问题。不过也就两天时间,自己不过是个翻译,将
就两天就完事了,没必要刻意去买套新衣服。做为宅一族的许少央现在不太计较自己的形象问题。
到了饭店门口,钟魏敏就放许少央下车,说有什么需要就给他打电话。
许少央比预定的时间早了那么半个小时左右,他也没到约定的房间去找赵禹,而是在酒店大堂的休息沙发上坐下,随
手拿了份报纸看起来。
守时是一种美德,在守时守信方面,许少央一贯口碑良好。
看了没多久,他看见有人在他的报纸前站住,他以为那人想要穿过他的脚边进到里边的沙发上去坐,因此头也没抬,
微微侧了一下身子,打算让那人过去。
可是,那人却没有动,于是,他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人。
“许少,好久不见。”唐坤模样依旧,春风得意的派头却是不曾见过的。
“真他 妈的倒霉,出门不看黄历,大早上就触了霉头。”
许少央自嘲的冷哼一句,抖了抖手里的报纸,低头仍旧看他的报纸,没打算理会跟前的人,仿佛从来就不认识这人似
的。
“很久以前我就说过,很多东西都会变,可是用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比如说,脾气。许少看东西会很入迷,这
点也没变。”
许少央充耳未闻,对着报纸数着上边的字数。
唐坤在旁边的茶几上坐下,摆明了耗定了许少央,“许少,我们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有些事情我们欠你一个解释,可
是,一直找不到你,连你老家那边我们都去打听过,没想到,原来你在这儿。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许少央没吱声。
唐坤看了看手表,说呆会儿他还有个会晤,没法子多聊,说着他抽出一张名片递给许少央,见许少央眼皮都没抬,于
是放在茶几上推到许少央跟前,“有什么想问的,我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