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的过去,相信谁也不会愿意再次提及。
晚上八点,舒连踏进了“苏荷”那扇勾勒着繁复暗纹的巴洛克式复古大门。
节奏感强劲的电子音乐一波接一波侵袭进耳膜,眩目的斑斓灯光一次又一次晃过眼前,舒连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下,这
才径直往吧台方向走去。
吧台边,有一个身材高大瘦削的人正斜斜倚着,手中拿着酒杯,一边喝一边与调酒师小K随意说着些什么,不时露出浅
浅的笑。
当他转过头来,见到舒连,那笑容霎时扩大了好几倍。
绝美的容颜,却没有一丝阴柔之感,反而英气逼人,如水般流转的浅褐双眸,藏不住无尽的笑意,微微自然上扬的唇
角,很轻易便能勾住人的心神。
还是美得这样张扬,这样……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了,妖孽。舒连在心里暗想着,亦带着同样的笑容走上前去
。
刚在那人面前站定,对方就立刻给了他个大熊抱,身子被箍得紧紧的,半天才喘上一口气。
“亲爱的,这么久不见,真是想死我啦!”萧锐肉麻地说着,立马把嘴凑到舒连脸颊边想要吃豆腐。
赶紧一巴掌推开他的脑袋,舒连好气又好笑地看向他:“离开三年,你这恶劣的性子倒是升级了。”
“诶,我这不是高兴嘛,居然不领情~”萧锐哼了一声,又一掌拍在桌子上,动作颇豪气,“说吧,想喝什么,今天
哥哥我请客!”
“随便你吧,我都说了今天一切由你做主。”舒连耸耸肩,在萧锐身边的一张高脚椅上坐了下来。
萧锐无奈地摇摇头:“你倒是比以前更温吞了,都没个主见的?”
舒连好脾气地笑了笑:“不是没主见,是这地方你比我更熟,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强出头?”
萧锐盯着舒连看了半晌,才妥协地叹了口气:“还别说,就喜欢丢大道理说服人这点来说,你和他还真像。”
说完,他就招呼调酒师小K要来了一瓶白兰地。
“他?”舒连眼睛眨了眨,看着萧锐往酒杯里倒酒的手,好奇地问道,“难道你消失的这三年,都是在找他?”
萧锐开心地点了点头:“是啊,找了三年,我总算又把他抓住了。”
笑眯眯地把酒杯推到舒连面前,他又拿过另一个空杯子,给自己倒满酒。
一边喝着杯子里的酒,舒连一边在心里回味着萧锐的话。
关于萧锐和他恋人的事情,在C市的这个圈子里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曾经的花花大少居然肯收心只日夜想着同一个人,
这在以前简直是天方夜谭。然而他确实做到了,整整大半年的时间,他都只围着那一个人转,再也没有分心看过别人
一眼。
但是,就在别人以为这两人会永远这样如胶似漆地过下去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失了踪。紧跟着,萧锐也在一场大病之
后远走意大利,去开拓自己新的事业版图。没有人知道他们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萧锐此次归来,脸上那副轻
松的模样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不得不佩服你的专一执着了,这么长时间,你居然能坚持下来。”将杯中的酒喝完一半,舒连缓了缓劲,感
叹道。
“因为我萧锐只此一生,认定的就只有他,所以,无论要花多少时间,就算他躲到地底去了,我也要把他挖出来。”
萧锐的眼中闪过一线决绝的光,让舒连的心微微颤了颤。
“你还是变了些。”仰起头,舒连喝完剩下的酒,总结道。
“哦?怎么说?”一面往舒连杯中添酒,萧锐一面眼角含笑地看向他。
“怎么说呢……好像整个人显得比以前更锐利了些,神情也更坚定成熟了。”舒连打量着他,慢慢说出了自己心里的
感觉。
“是么?看来算是个好现象。”萧锐悠然笑着,又是一口将酒饮尽。
“看来他带给你的影响还挺大的。”舒连低头抿了一口酒,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舒连,你至今仍旧没有真正爱上过一个人吧?”萧锐忽而换了话题。
舒连怔了怔,没有说话,又举起杯子喝了起来。
“等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有些改变,不仅是心甘情愿的,而且是潜移默化的。这场爱恋,会促使
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成长起来,更加有勇气,也更加坚强。”也不管舒连是否在听,萧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默默喝着酒,舒连湖水般静谧的眸子漾起一波涟漪,随即又归于平静。
爱上一个人么……自己,真的还有那样的资格吗,又有谁,能够爱上这样的我?自嘲地笑了笑,舒连又一次喝完了杯
中的酒。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舒连得知萧锐原来已于4月他去德国出外景时在C市举办了一场新品发布会,借此宣布
一直以海外为重心的“Ⅻ”正式进军内地市场。而在发布会上,萧锐更是做出了惊人之举,当众向他的恋人表白,期
望对方再度回到自己的怀抱。而他爱上的这个人,居然是他自己的堂弟。
照理说,这样轰动的新闻,舒连应该早已有所耳闻,可偏偏他整整一个月都在外忙碌着,直到接到《零年》的邀请,
才终于结束了欧美方面的工作返回国内。
惊愕只存在于短短一瞬,因为太了解萧锐这个人天马行空,高调张扬的性子,所以不管他做出怎样的惊人之举,舒连
在心中早已做好了欣然接受的准备。
反正这位大少爷任性了这么长时间,这次再任性得过分点,爱上了自己的兄弟又如何?毕竟这种事,本就没人说得清
,爱恨对错,也只在乎人们的一念之间而已。
待到舒连再次回过神,才发现他们两人居然将一大瓶白兰地喝了个精光,而那个妖孽一样的男人,现在竟然跟滩烂泥
一样趴在吧台上,说起了酒后胡话。
放在一边的手机忽而震动起来,舒连看了眼不省人事的萧锐,想了想,拿过手机,强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一处
较安静的角落接听起来。
“喂,你好。”
“……你好,请找萧锐。”沉静浑厚的嗓音,听得出对方是个极为理智的人。
“他人现在喝醉了,在‘苏荷’酒吧,能麻烦你过来接一下吗?”心里已大致猜出对方的身份,舒连也不想再多问,
一边微皱起眉,用手揉着太阳穴缓解不适,一边直接告诉了他具体地点。
“好的,我马上过来,多谢。”看来对方同样是个不喜啰嗦的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并挂了机。
走回仍旧在喃喃自语的萧锐身边,舒连将手机丢进他的衣兜里,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的真命天子就要来啦,我就不在这里当灯泡了……祝你们幸福!”说完,舒连轻轻笑了笑,离开了萧锐身边。
Chapter.3
走到离酒吧门口还有几步远的地方,舒连忽而感到一阵不适,恶心的感觉不断翻涌而上,头也更加晕眩起来,他踉踉
跄跄地往前走着,不知触碰到了什么,脚下一软,便直直往下摔去。
手下意识地往前伸了一下,抓住了一个人的衣角,却依旧抵挡不住往下坠落的趋势,狠狠摔在了地上。
前方的人被他拽得失了平衡,差点就压到他的身上,幸而反应足够灵敏,反手往旁边一撑,又再次稳稳站立住。
转过身,那人寒着张脸看向倒在地上努力想要站立起来的舒连,正欲发怒,却在看清他面容的一瞬咽回去了到嘴边的
三字经。
“……舒连?怎么喝成这样?”小心扶起倒在地上的人,对方不解地问道。
听到这把有些耳熟的冷冽嗓音,舒连稍稍睁开眼,看着扶住自己的人,傻傻笑了起来:“你好,白先生,我们……又
见面了……”
白启翊紧皱起眉,闻着舒连这满身的酒气,知道他肯定醉得不轻,却又无法就这样把他丢在这里不管,只好半扶半拥
着他走出了“苏荷”。
舒连艰难地抬头,刚将这个侧脸线条极为锐利的冷峻男人映入自己眼中,却立即被一股如浓雾般的黑暗铺天盖地侵袭
上了昏沉的头脑,再也无法抵挡,他依靠在这个人的怀里,缓缓闭上了眼。
坐到车内,白启翊为已陷入昏睡的舒连系好安全带,又看了紧闭着双眸的他一眼,便伸手拧动了车钥匙。
刚将车发动,舒连就不适地轻哼了一声,脸上显出难受的神情。
“舒连?”白启翊停下动作,试着喊了他一声。
没有得到回应,这个在人前表现得完美无缺,无可挑剔的人,不知为何身体开始轻轻颤抖,冷汗不断从额上渗出,连
嘴唇也逐渐失去血色,化为了淡淡的紫。
白启翊神色一凛,立刻探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想要唤醒他,却怎么也无法让对方睁眼。拉过他的手,试了试脉搏
,白启翊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诧,没有再多想,立即坐直身,脚踩油门,银色奔驰SLK便如风般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舒连感觉自己像是深陷在一个暗不见底的沼泽之中,无论他怎样挣扎,都只会越陷越深,而在那最下方的位
置,有一个比黑暗更加可怖的东西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想要将自己完全吞噬。
他知道那是什么,一直以来,他都在努力回避着,不去想那些事,那些纠缠了他多年的噩梦,如果可以,他真的宁愿
从此失忆,那样,他就不用背负着这些东西,如同踩在蜘蛛丝上般小心翼翼地生活着。
宛如溺水般的窒息感一波接一波漫了上来,舒连无力阻挡,任何挣扎都成了徒劳,他疲惫地放弃了抵抗,任由那可怖
的东西将自己整个包围。
一幅幅惨不忍睹的画面迅疾闪现在舒连眼前,就算他闭上眼,也无法抹去那个曾经懦弱无力,任人欺凌的自己,最后
,有个手拿针筒的人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舒连看着他朝自己俯下-身,终于不可抑制地哭喊出声。
“No! Please……Don’t do that to me……Please let me go……”(不!求你……不要这样对我……请放过我…
…)用英语断断续续喊出的话,让守在一旁的白启翊听得一头雾水。
他看着舒连那张汗水与泪水满布的脸,早已没了今天下午见到他时的那种恬淡安然,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脆弱与绝望
。
这个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就连在睡着的时候也会被梦魇紧紧缠住不放……
鬼使神差地,白启翊轻轻握住了舒连搭在病床边,不断颤抖着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他细细亲吻着,轻声安抚起来。
“舒连,已经没事了,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人能伤害你。”
清冷的嗓音,如冰层之下的寒水徐徐渗透进舒连的耳,冻结住那不断侵犯着他四肢百骸的恐怖阴影,急促的呼吸慢慢
平复,舒连的脸上再次恢复了应有的恬静,被白启翊握住的手微微加重了些许力道,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希望般,期望
着对方能够将他从那黑色沼泽中拯救出来。
白启翊感受到这无意识的求救讯号,默默地收紧了手,抬起头,他看见躺在病床的那个人紧皱的眉头终于放松开来,
噩梦已然远离。
清晨时分,舒连清醒了过来,慢慢睁开眼,借着晨曦的微光,他看清了伏在自己身边沉沉酣睡着的人,也注意到自己
与他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白……启翊?”混沌的脑袋仍旧记不起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抽了抽手,却发现难以挣脱,倒是把睡着的人给惊醒了过来。
身体反射性地抖动了一下,白启翊揉着眼坐起身,含糊不清地说道:“你醒了?”
“嗯……请问,这到底是……”舒连看了看两人仍旧握在一起的手,又抬头打量起自己身处的纯白房间。
紧握着的手倏地松开来,暖人的温度也随之抽离,舒连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感受着那瞬间蔓延过来的寒冷
,飞快将手收紧成拳,想要留住那一丝暖意。
“你昨天急性酒精中毒,是我将你送来医院做了血液透析。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体质不适合喝酒?”冷硬的话语唤回
了舒连飘远的神思,他抬起头,看着白启翊那双黑色玛瑙般的眸子,却猜不透其中暗含的情绪。
“是这样……”恍惚了一下,舒连又扬起了柔柔的笑,“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救了我。”
与昨晚判若两人的态度,让白启翊产生了疑惑,这个样子的他,简直就像是给自己戴上了一张表面纯真美好的面具,
阻挡住外界所有的干扰,隐藏了内心的纷繁杂乱,温和亲近,却又无法触摸到最真实的一面。
沉默无声无息地延展开,舒连有些不耐被白启翊这样盯着看,转移开视线,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然而脚刚一着地,眼前的景象就如同映在万花筒中般,扭曲得像是一幅抽象画。他身子晃了一晃,眼见着又要摔下去
。
白启翊眼疾手快,立刻起身,接住了他。
又一次倒进这个男人的怀中,舒连闻着他身上淡淡薄荷香与烟草味混杂着的独特味道,心中陡然紧缩了一下。
强撑起身子,他摇摇晃晃地离开白启翊的怀抱,平稳了下气息,礼貌地道歉:“对不起,一时失态。”
听到这种充满距离感的话语,白启翊的心头无端升起一丝不悦。忽然,他伸出手紧抓住舒连的手臂,再次将他拉到自
己面前。
舒连惊讶地抬头看向他,不明所以。
“你一定要用这种看似亲切,实际疏离到骨子里的态度来对待每一个人?就像你在镜头前表现的那样,精致完美到不
似真人。”白启翊冷冷说道。
没有回音,舒连的脸上依旧是那份恰到好处的淡然,如同人偶。
小时的经历早已让他习惯了隐藏,因为他明白,只有尽量在人前表现得安稳妥帖,才不至于让人寻到揭开他伤疤的机
会。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保护色,而舒连,只是选择了他所最擅长的一种而已。
垂下眼,舒连的声音依旧轻缓,却多了一份固执与坚持:“抱歉,白先生,这是我自己的事。虽然你救了我,但并不
代表,你就有权利干涉我的生活方式。”.
闻言,白启翊眯起眼,在唇边挑起一抹笑:“看来,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听到冒犯的话,还是会恼怒吧?”
舒连一惊,再次抬头皱眉看向他:“你……”
这个人,有什么地方,与初见面时变得不一样了。该如何说?工作时他的态度冷静严谨,而现在……虽然依旧是那张
冷峻的脸,但满是玩世不恭的戏谑。
“怎么,以为我是一个冷漠寡言,除了摄影,什么都不关心的人么?我与你不同,不会戴着张面具招摇过市。如果之
前让你有所误会,那真是抱歉。”笑容越发邪恶,白启翊讽意十足地接过舒连的话。
眼睛微睁大了些,湛蓝的眸子里突闪出星点光芒,就像是一泓平静的湖泊,骤然被风吹起了阵阵涟漪。
“被我说中了?眼神都与刚才截然不同,”凑到舒连耳边,白启翊轻轻说道,“你的心里……现在应该已经乱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