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心?这道是愿闻其详。”放下最后一道金丝烧卖,孙武单手支桌,以黑店老板的架势向韩重压下来。
韩重也配合着他露出一副惶恐不胜的样子,道:“大人您想,所谓圣人有五德,若要做得一个好厨子,仁义礼智信这五德可一样都不能缺呀。宰杀禽畜必一刀致命不忍其多受苦痛,仁也;菜肴既成而食客先享,义也;上菜时井然有序主次分明,礼也;所备材料必得物尽其用,智也;按单上菜决不拖沓,信也。若有人能把这些都做到了,想来离圣贤之道也不远矣。不过现在看来当时倒有些舍近求远,有青丘在你身边,我有理由相信你就快要具备中原文化中最精华的部分——三从四德了。”
“好你小子,看来是不想尝我从胡地带回来的葡萄美酒了。”孙武作势便要将手中的木制酒桶收回。
“别别别,小的知错了,孙老爷千万高抬贵手,赏小的一口吧。”说着,忍不住笑倒桌上。
“这酒不但醇香,而且还兼有补血养气之效,你气血耗损严重更应该多喝点。”见他讨饶,孙武也就不再为难他。看着杯内如血的酒浆,孙武笑道:“这可是因为你我才特地去向被离家大夫借来的。”
“恐怕是不告而取的那种借吧。”韩重笑道。
“可惜还没等我出他的府门就被他发现了,不过,当我告诉他这酒是拿来给你喝的,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孙武笑道。
“你作案我销脏,看来在被大夫眼里,我也算是从犯了。”说着韩重端起酒杯,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真是好酒,真该早点向被离大夫‘借’来。”
说着,两人相视而笑。
“真他妈的。”轻轻晃动杯子,韩重轻声道。说完也不饮酒,只托着颌出神地看着窗外的花树被风吹得刮吒乱摆。
他向来言语文气,此时突然口吐秽语音调却反而比平时淡上了几分,让人听得直寒到骨头里去,孙武却知他声音越淡心里越是翻腾得厉害,当下也不说话,只是放下碗静静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韩重才缓缓转过身来叹气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孙武正要开口,却见他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父亲打算荐我进宫……”
“预料之中,是有什么变故吗?”见他气苦,孙武知道必然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没有变故,很好,很好……”说完这两个‘很好’,韩重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哇地一声又喷出血来,原来他在听了季札一番话后已经是五内俱焚,只是季札面前强压下来,以致一离开钱塘湖便因为血气郁结而致失常。偏偏他又是个不服输的刚烈性子,现在为了逼着自己面对而重复回忆当日之事,而致气血攻心。他紧紧掐住桌沿想出去平静一下,可连撑了几下都没能站起来。
“韩重,你别吓我,有话慢慢说……”孙武按住他失声道,见他的脸色仿佛死人一般又青又白,孙武的头“嗡”地一声大了,有一瞬间他觉得仿佛只要一撒手韩重就会坠到某个深不见底的所在。
过了一阵子,韩重平静下来,苦笑道:“我这是怎么了,哎……”
他费力吸了几口气,才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孪童,他要把我送给王僚做孪童。”
“什么!”仿佛一桶冰水从头浇下,九月的天里,孙武竟支凛凛地打了个寒战,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正要说话,韩重又道:“你不必安慰我,本来我就不对那个爹抱什么期望,只是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这几天我心里乱极了也不知道是恨他还是恨自己没用,现在说出来倒是痛快多了,我也知道你是忌惮着万一王僚倒了怕他没有好下场,所以一直没和我提动手的事。如今我算看清了,他在眼里不过是保住他的官位地位的一棵棋子,又何尝当我是他的儿子呢。”
他说一句便灌一杯酒,一番话说完已经喝了不下十杯,这酒虽然不烈后劲却强加之他这些天来伤了身子,十几杯下去韩重苍白的脸上泛出红晕来。
烛影摇红,为他原本俊美至极的脸孔更添上几许魅惑。
孙武呆了,即使丢脸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看呆的。虽然是再熟悉不过的脸孔,但这样的韩重是他所不熟悉的,那是让他心跳不已的陌生。即使是娈童,小重你也必定会是颠倒众生的那一个吧。幸好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如果别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那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为你倾家荡产。
恰在这时,韩重突然惨笑出声,抬起头来开始朦胧的双眼突然熠熠生光,他晃晃杯中残酒咬牙切齿地说道:“韩肖,以前你说我是怪物是会毁了你们韩家气运的不祥之物,你把我关在这个院子里七年。现在我这怪物又成了你升官发财的敲门砖,韩肖你的如意算盘打的真响呀。也就是我这种傻瓜会真的以为你还顾念什么父子之情,才会呆呆的任你利用。韩肖你要讨好王僚是不是,一年之内我韩重必然要让这江山易主,让你尝尝这一无所有的滋味。”
从幻想中惊醒的孙武心里突地一震,狠狠掐了一下大腿,暗骂自己无聊。
旁人喝酒是越喝越糊涂,韩重借酒浇愁却偏是越喝越清醒,两只眼睛越发流光溢彩地璀璨起来。
那是可以教人一生沉醉的璀璨呀,让人忍不住想要去采撷,即使那璀璨背后是漫天的火焰也不惜做扑火的飞蛾……
心思混乱的韩重没有注意到,身边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个人是如何的心惊肉跳,如何的不知如何自处。
正当孙武心中天人交战之时,只听门外有人悠悠地叹了口气道:“他们两个凑到一起除了喝酒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紫玉,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这样的小子还真是让人不放心呀。”
两人愕然看向门外,只见青丘盈盈地笑着,身边的紫玉则低着头,眼皮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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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韩重和孙武出门之时紫玉便醒了,他们在外头说话也一字不漏地全听见了,韩重言语之间虽然一派平静可紫玉却敏感地感到这平静背后他的苦苦压抑,于是不放心地跟在后面,谁知道竟然听到这么一番语言。
风动树影,月色下的一切是这样纯洁晶莹,可是谁又知道,就在这晶莹的下面演绎着多少肮脏与龌龊。而那个总是笑意融融的他,背后竟然承受了这么多的悲伤。而她,却无法安慰。
紫玉蹲在窗下,泪无声落,一个青色的身影悄悄地站到了她身边。
随遇而安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不怕拼命怕平凡
有得有失有欠有还 老天不许人太贪
挺起胸膛咬紧牙关 生死容易低头难
就算当不成英雄 也要是一条好汉
万般恩恩怨怨都看淡 不够潇洒就不够勇敢
苦来我吞酒来碗乾 仰天一笑泪光寒
滚滚啊红尘翻呀翻两翻
天南地北随遇而安
但求情深缘也深 天涯知心长相伴
随遇而安13
原来韩重和孙武出门之时紫玉便醒了,他们在外头说话也一字不漏地全听见了,韩重言语之间虽然一派平静可紫玉却敏感地感到这平静背后他的苦苦压抑,于是不放心地跟在后面,谁知道竟然听到这么一番语言。
风动树影,月色下的一切是这样纯洁晶莹,可是谁又知道,就在这晶莹的下面演绎着多少肮脏与龌龊。而那个总是笑意融融的他,背后竟然承受了这么多的悲伤。而她,却无法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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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蹲在窗下,泪无声落,一个青色的身影悄悄地站到了她身边。
“青丘(紫玉)!”孙武,韩重两人同时叫到。
“怎么,偷喝酒怕我们发现呀。”青丘一拍桌,虽然她个头娇小,可这一拍却是声势十足。韩重、孙武,两人当下哑口无言,紫玉是第一次见到青丘这么,这么有“威势”的一面,也愣了。
“你们也不必怕成这样,”青丘叹气道,“好歹公子你刚刚才醒也该注意注意身体,就算不为自己也为关心你的人想想吧。”口里说着,眼睛却盯着紫玉看。
韩重这时也发现紫玉的眼睛下面隐隐可见的泪痕,知道她为自己担心,忙笑道:“这你可错怪我们了,今天这坛酒可是孙武专程拿来给我补身子的。”说完狠狠地瞪了一旁发呆的孙武一眼。
孙武会意,忙笑道:“对呀,对呀,上好的西域葡萄酒补血养胃,青丘你要不要尝尝。”
青丘斜着眼看了看他们,哼了一声道:“这次就算了,不管是好是歹反正你们也全部吃下肚了,以后要是再被我逮到,哼哼,后果你们就自己想吧。真是,好好的晚上除了喝酒你们还能不能干点别的。”
警报解除,原本就心虚不已的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青丘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们要不要干点别的?”韩重笑眯眯的看着紫玉道。
虽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紫玉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放手,不许随便碰紫玉。”青丘一把打开他的手。
看见韩重伸手要拉紫玉,孙武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平静下来。
收起杂乱的心思,孙武邪邪一笑,伸手搂过韩重用无比娇媚的声音道:“小重,你看青丘管得这么严,如果你忍不住不如我们……”
当场让紫玉和青丘笑倒在地。
韩重一笑,揽过他笑道,“乖孩子,我们先洗个澡怎样?”
话音未落,他顺势一推,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孙武便已掉进窗外的荷花池中。
“呀!”紫玉惊叫一声,韩重走到她身边笑道:“别管他,那小子家在齐国,从出生开始就在水力泡着呢。”
青丘急忙奔到窗边,却见水面平静无波,孙武竟然不见了。
“吱溜”一声,有样东西从她手心里溜了出来,她反手一抓竟然是一条金色的小鱼。
正在这时,又一个凉冰冰的东西悄悄从她领口滑入。
她转过身,那个罪魁居然背着双手悠闲地数着星星,若不是他全身正滴滴答答的流水,你一定以为他刚刚才听着一首绝妙的小调喝完了一杯几十年的陈年好酒,现在正在窗前细细回味。
“孙武!”她大叫,柳眉直竖上了天。
孙武哈哈大笑,现在的他看起来比鱼还滑溜,一翻身,就滑出了老远。
青丘咬了咬牙拼命去追,居然追不到。
她呕得要命。
再转过头来,紫玉竟然不知道被拉到那里去了。
其实,韩重并没有走远,他只是带着紫玉跳到房顶上去了而已。
看着青丘气呼呼地赶着孙武满院找人。
又听见孙武青丘说道,他两人一定是趁机躲到院外去了,然后青丘便拉着孙武急匆匆地往外跑去。
孙武在跑出院门之时,突然转头向房顶上挥挥手,韩重亦向他挥手致意。
“可以下来了。”
“知道了,谢啦。”
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个眼神。
韩重笑了笑,看着他不知在向紫玉说些什么。
就在他转头的瞬间,孙武心里突然空落落,适才的笑语像风一样散在空中,而且越往前走心里那股失落便越明显。
无意识的将手环抱,仿佛那人还在身边。
小重,你真的瘦了很多呢。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们在房顶上。”紫玉笑道。
“当然,兵不厌诈,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小意思,说起来,至今为止我还没有一件事情是一直瞒过了他的呢。”韩重道,对孙武的智略他向来服气。
“那是因为他是你的朋友,你从来没有想要瞒着他。”紫玉道,孙武个性爽直率真,虽然智略非凡可要论起心机深沉来却万万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可这不世出的两人却偏偏遇到了一起,并且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是上苍不堪人世寂寞才造就的人物。
韩重苦笑道:“是呀,幸好我们是朋友。”
“重,你有天下最好的朋友。”紫玉微笑道。
“我还有最美最好的紫玉。”韩重搂着她笑道,“在我面前谈论别的男人,我可会吃醋的哦。”刚才在房内,孙武初见紫玉的瞬间那失魂落魄的神情韩重已是瞧在了眼里。
见孙武眼神隐隐含着妒意和无法言表的痛苦,韩重只以为孙武对紫玉亦是动了真情,后来他有意调笑却被孙武挡过,更是让他在心里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可是即使韩重智绝天人,也决不能了解孙武突如其来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懵懂情意,这个情字上他其实并不比孙武高明多少。
孙武……
看着月光下紫玉玲珑剔透的脸孔,韩重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英挺的脸孔。
这情场上的事情你越是逃避越是跟得紧,见紫玉夸奖孙武,韩重竟然莫名地不快活起来,看着孙武的眼睛的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虽然他们可以分享一切,但爱情却永远不可能分享,虽然对孙武有着莫名的愧意,但是紫玉是他的,他一丝一毫也不愿和人分享,纵使对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一样。可怜的孙武
月亮带着大大的圆晕从一片云里转了出来。坐在屋顶上,像是一伸手就可以把它捉住。天边的山岭,绵延着向远处流去,夜风顺着它们的脉络不甘心地呜咽着,带着凄凉的冷意,紫玉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冷吗?”韩重拉开披风把紫玉裹进怀里,他身上散发着青草的气息使她觉得安心,紫玉自然地把手伸进他的袖管可是他却微微一偏,强行拉过这才发现他的手冷的像冰,她皱了皱眉,身体还没有复原就这么糟蹋。
“回房休息去!”她道,不知不觉用上了命令的口吻。
“不要,”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没听说过祸害遗万年,老天爷舍不得我死的,今天陪陪我,就在这里……”对他这种撒娇似的语气,紫玉那句拒绝怎么说不出口了。
“不过回去以后要乖乖吃药。”
见他连忙点头,紫玉叹了口气,把他冰凉的指尖握紧在手心。
“我和孙武讲的你都听见了吧。”他问。
“我听见了,对不起。”紫玉低声道。
韩重摇摇头,他道:“让你哭了的人是我,该道歉的也是我。紫玉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这事太丑陋不想让你难过罢了。”
“我明白。”紫玉点点头,“我哭是因为看着你那么伤心我不但不能安慰还得让你来顾虑我的感受,而我只能哭这一点让我觉得自己好无能。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我不要再这样旁观下去,我知道你不会甘心就此被困住,不甘心被别人操纵,因此你才想要获得可以驾驭天下的权力。我也知道你虽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其实对你在乎的人你的心很软很容易受伤。而且你还傻傻地让它痛到麻木,却不知道忘记。”
星光下紫玉转身捧起他的脸,韩重眼睛亮亮的看着她,目光中有惊讶但更多的是信任。是呀,这就是他选择的爱人,这就是他准备好要爱一生一世的女子。
“很奇怪是吗?我就是这么了解你。”紫玉把玩着他微湿的发稍,他的发漆黑柔韧一不小心便会从手中滑走,可现在却伏伏贴贴地萦绕在她纤细的指间。
韩重看着她只是微笑,眼睛里的星光是她的倒影。
“记得那天我们在谒格院的后山吗?麋鹿食草,又被虎豹所食。我说虎豹太残忍,可你却说这世上有鹿就有虎,正因为弱肉强食所以才能生生不息。那天以后我想了很久,现在我才明白,同一件事本来就可以有各种解释的,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端地只看你选择那种了。站在鹿的立场上,你说虎残忍,可是站在虎的立场上这一切都是自然的。而我既然选择了你那么我就选择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