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的生日,不知有没有福气听爷吹奏一曲?”
“原来今儿是你生辰,那可要恭喜了,过了今日你这小妮儿又要大一岁啦。”说罢,弘啸淡淡一笑,横笛于唇,稍一
运气,便有一缕轻柔舒缓的笛声悠悠扬扬的四面荡漾开来。弘啸奏得是一曲清平乐,初起时那清幽婉转的音符便有如
行云流水般的温柔淡然。尔后又如那霏雪飘零于深涧,沁入谷底泉,清冷的泉水潺潺流淌,雪吟冰音,水溅寒石,敲
晶弹玉,简直让人闻而忘夏。
渐渐的乐由心生,那笛声不知不觉间已是缓缓转了调,如雨落秋塘又或似雹击夏荷,倏而一转幽咽,如诉如泣让人心
下不禁万分感慨,仿佛一腔愁绪都融了进去。小妮儿垂首倾神聆听,只听得回肠荡气,又随着清泠的乐声冲波逆折,
不知不觉间眼中已是沁了泪水。
这凄凉萧索的调子冷了盛夏、瘦了夕阳,令得红尘间的繁华都失了颜色。朱绮窗外一树海棠,狂风凋碧,婆娑摇曳的
树影映在软罗窗纱上,映上淡淡一点残艳、一抹冷香,直叫人心神俱伤。
“皇上,莫要再吹了,箫笛都伤气,古人不是说过:一之为甚,岂可再奏!”闻声赶来的蓝儿伸出手搭在弘啸的腕际
,轻轻的按了一按,弘啸蓦然回过神来,笛声陡然一顿,只留悠长余韵飘散在这风中。
瞧弘啸止了乐,蓝儿便转头向着小妮儿埋怨道:“小妮儿,你明知皇上前儿晚上才呕过血,身子正虚着,你怎么还能
求着皇上再吹奏玉笛给你听呢,这可是又伤气又伤神......”
小妮儿不等蓝儿数落完,忙插嘴道:“是了,主子爷要喝的药还在煎着呢,我先瞧瞧去!”说罢,向着弘啸幽幽望了
一眼,便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弘啸收起玉笛,淡淡的道:“偏你多嘴,左右不过是吹个曲子罢了,又有什么。今儿可还是小妮子的生辰呢,瞧她刚
才那小脸儿被你吓的发白,过会子你到朕寝宫取一块上好的奇秀琥珀给她,算是赏赐。”
“这也是一码归一码的事儿,早上我也送了她二匹大哆罗绒,一副珍珠耳坠子呢。如今各人身份不同了,我也少不得
要严厉着些。”蓝儿一边应着,一边蹲下身子,取过枕边的描金小匣子,打了开来取出一坨几近透明的药膏细细的涂
抹在弘啸青紫的足裸处,又双手轻轻的围绕着伤处揉搓了一阵,这才抬头道:“皇上,诚郡王府的福晋刚才叫人递了
口信来,说是事情已经办妥了,不过她想把狐狸和阿莫两位姑娘留在皇上身边,也好有个照应,皇上瞧是如何?”
话才说完,西边极遥远的地方一声响,极似一堵高墙突然坍塌,“轰隆隆”的一雷声,撼得大地都微微颤抖,天空中
突然被撕裂似地划过几道闪电,飒飒的大雨仿佛受了惊似的,立刻劈头盖脸地下了起来。
隆隆的雷声震得弘啸心中一凛,不由得腾得站起身来,向着蓝儿沉声道:“蓝儿,吩咐下去,给朕备马,朕要去诚郡
王府。”
076 孤注一掷
隆隆的雷声震得弘啸心中一凛,不由得腾得站起身来,向着蓝儿沉声道:“蓝儿,吩咐下去,给朕备马,朕要去诚郡
王府。”
蓝儿一怔,忙盈盈站起身来,扶住弘啸道:“皇上,你的脚行动不便,这会子又下着大雨,怎么也用不着劳动皇上亲
自去呀,那两位姑娘等今晚这事过后就让我派人去把她们接进宫来,可好么?”
“蓝儿,你别打岔,你知道朕要去做什么,朕一定要去!”弘啸那双如同烈火般的眸子,恍若燃烧的水晶似的光彩夺
目,让周围的一切都暗然无光,又以无比坚定的口吻道:“无论如何,今天晚上朕都要看着他离开京城。”
“可是皇上,你的脚肿成这样,怎么能骑马呢?”蓝儿万般不想弘啸顶着虚弱的身子冒着如此大雨在外头骑马奔波,
急道:“再者说了,亦霏她们这会儿已经离开了郡王府,也没有说她会带着十一爷走哪条道儿,皇上这会子赶赴过去
,也是见不着面的呀?!”
“蓝儿,你不要再阻拦了,莫说是崴了脚,此刻便是断了腿朕也是要去的。朕并不是要见他,朕只要远远的望着他们
离开就心满意足了。而且,狐狸和阿莫必定能帮朕找到他们离开的路线。”说罢,弘啸抿了抿唇,又从容淡定的道:
“快去,取一件黑色的斗篷和一顶带蒙纱的帽子,朕要秘密出宫,蓝儿你莫担心,最迟明天凌晨,朕自然回来。”
西山。
当弘远从昏迷中悠悠转醒过来时,发现自个儿居然身在一辆马车中。“醒了?”坐在他身边的赫然便是恢复了一身男
装打扮的何亦霏,此刻,亦霏正向着他淡然一笑道:“我的迷迭香只让你昏睡了半个时辰,瞧来自上次晓晓帮你疗伤
逼毒之后,你的功力倒是又上了一层。”
用力按了按自己两侧太阳穴,弘远极力让自己更清醒些,一阵大风吹开了马车的帷帘,冰冷的雨丝随着风飘进车厢,
落在弘远脸上脖子里,这才让他浑身一个抖擞激灵,全然醒过神来。瞧见车辕上一个穿着蓑衣的熟悉背影,弘远便转
过头向着亦霏平静的问道:“亦霏,前头赶车的是晓晓?可是她让你来劫狱的么?但我犯的又不是杀头之罪,你这是
要带我去哪里?”
亦霏的眼眸清澈得有如一泓幽潭,平静的仿佛激不起一丝波纹,只轻轻瞟了弘远一眼,便缓缓的道:“弘啸失忆的事
晓晓都跟我说了,起初听了她分析的几个疑点我也还有些觉得不敢相信。但自你这事儿一出来,我随即就进了宫,结
果遇上了干清宫的周瑾姑姑,她和我说了一件事儿,我这才下定决心把你自牢里头救出来,且是要连夜将你送走,不
然就晚了。”
弘远直直的盯着亦霏如黑水晶般的眸子,仿佛要望到她心坎里头去,半晌才问道:“亦霏,周瑾姑姑她究竟和你说了
件什么事儿值得你费这么大功夫要送我远走高飞?你且说来让我也听听看。”
亦霏抿了抿好似有些个犹豫,迟疑了片刻这才道:“还记得已经自杀了的棣亲王么?我听周瑾姑姑说他原来是你的亲
生父亲,而且,周瑾她告诉我,棣亲王其实并不是自杀,而是弘啸下令处死的。弘啸见你自他受伤后行为大异,怕你
是知道了棣亲王真正的死因,这才要借此机会除掉你。瑾姑姑是自小见你长大的,实在不忍心你就这么死在弘啸的手
中,这才把事情的原原委委告诉了我,嘱咐我若有机会将你救出来,一定要带你远远的离开京城,再也不能回来。”
说罢,亦霏望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弘远,继续劝道:“弘远,有些事儿弘啸只怕是真的忘了,不然他绝不会狠心下这个
毒手!你醒醒吧,他已经不是你心中原来的那个人了,你也忘了过去那些事儿吧,这一去,一切便要重头来过。”
马车外涮涮的雨声不绝于耳,间或滚动的雷声,便如同亦霏的话一般震得人一阵阵心悸。弘远粗重的喘了一口气,脸
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苦?是涩?还是纠结?又或,是解脱?皱眉想了半晌,弘远沉声道:“
若我不想走,你又待怎样!”
亦霏将手中的湘妃纸扇轻轻一合,淡淡的道:“弘远,你要找死么,说不定朝廷的通缉令明儿就会出来,如今我和晓
晓可是跟你栓在了一根绳上,我既这么做了,你认为我有没有本事把你带走?!”
“好,我走!为了我,自然不能连累了你和晓晓,”弘远细碎的白牙紧咬着,突然笑了笑道:“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
,你一定得答允了我。”
“什么事?你且说说看。”亦霏提高了警惕,紧紧望着弘远的眼睛,此刻,他眼底是沉沉的墨色,仿佛这烟雨迷雾中
的远山,叫人着摸不透。
弘远撩起马车的窗帘,向着外头望了一眼,电闪在浓厚的云层中如疾走龙蛇,一闪过后紧接着一声焦脆的雷声,滂沱
大雨仿佛受了惊似的一顿,接着又如山呼海啸般倾盆而下。雨把天地混沌起来,晦色冥冥、烟雨如雾,模糊了远处的
山景。弘远那墨黑的瞳中光芒流转显得异常的幽亮深邃,平静的向着亦霏道:“已经快到西山了,让我就在这西山等
他一夜,他若不来,天不亮我便和你离开京城。”
“弘远,你好糊涂!”亦霏轻蹙眉尖,毫不客气的道:“瞧来迷迭香的药效在你身上还没过,如今是什么时候了,弘
啸他可是要杀你!亏你还说得出这种话来,你还道他心中对你留有半点兄弟情份么?!他来做什么?亲自带兵来抓你
么?!”
“不管你怎么说,也不管他来是不来!今晚,我是一定要等的!”说罢,弘远掀起车帷,沉声向着正在赶车的晓晓道
:“阿晓,你先停一下马车。”
“不必!”亦霏沉下脸,扬声喝止了弘远的话,自顾自向着晓晓道:“晓晓,不用理他,我们继续赶路要紧。”
此时雷声又紧又密雨又大又急,天色漆黑如墨,大雨如倾盆之水,被狂风吹得四处狂飙,在黑幕中扯出一道道惨白的
线条。沿着狐狸指点的路径,弘啸策马向亦霏经过的路线疾驰了快一个时辰,空气又冷又湿,身上的斗篷连着里头的
油衣内褂都已全然湿透,连脚上的鹿皮靴子也淌了一底子的雨水,脚底下透心泛上凉来,仿佛连带着骨头里都沁着阴
寒,让人极不舒服。
受了伤的左足被冰冷的雨水一浸更是痛得几近麻木,弘啸却已经顾不得这许多,牙关咬紧双腿夹紧马肚,不要命了般
只快马加鞭向前赶着路,“踢踏、踢踏”这一连串急速的马蹄声在这空旷寂静的山谷中分外的孤寂。
转眼间一人一马已是来到了城郊的西山脚下,一道闪电劈空闪过,就着那一闪而逝的光亮,弘啸依稀瞧见二三里之外
一株枝叶茂密的老槐树下停了一辆宫庭式样的马车,领头那匹全身漆黑只四蹄如雪的俊马不正是弘远最爱的那匹“踏
雪”!
弘啸心中如雷一震,忙收住了缰绳策着马缓缓掩在一株树后,追了许久就是为了见到这辆马车,然而,马车这时怎么
会停留在这西山脚下呢?难道说亦霏弃了这马车,换了别的?弘啸不敢冒然不前查看,只隐在树后偷偷瞧着,足足有
一盏茶的功夫,马车那边却还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弘啸实在心头焦燥得耐不住,忍不住便策马向那马车不紧不慢地行了过去,到临近马车时弘啸
便刻意放缓了速度,侧耳细听,但马车内却好似空无一人,没有一丝人声。
这时,天已将近子时,黯黑得锅底一般的天穹浓云仍旧压得很低,轰然雷鸣以万钧千霆压过天际,耀眼的闪电瞬间淹
没了一切光线。狂风吹过,淙淙大雨打得树木一片山响,连带满山满林的树木在风中摇曳仿佛无数头怪兽在黑暗中窜
伏跳跃,分外的诡异凄凉。
弘啸心中更是不安,驰过马车不过几步便还是转过马头绕了回来,鼓起勇气便掀开马车的帷帘向里头瞧个究竟。然而
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马车里只有亦霏一人闭着双眼侧着身子伏卧在座上,“亦霏!”弘啸唬了一跳,凝神细看时,这
才瞧出亦霏不过是被点了穴道,并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旋即心又被高高的吊了起来,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弘远呢?此时此刻他的人又在哪里?!
077 我命由我
事不迟宜,弘啸立即围着这棵老槐周围细细的搜寻起来,但骑着马兜了两圈却仍一无所获。心急如焚的弘啸此时脑中
一团乱麻,全然没了往日的平静和沉稳,正似没头苍蝇般焦急着,弘远却从那株老槐上跃了下来,一把拽住弘啸被惊
起的马头,紧紧盯着眼前满脸愕然的人,低声问道:“你可是在找我吗?”
“哈哈哈哈!”随着一阵大笑,晓晓也从树桠上一跃而下,甩了甩湿透了的秀发,瞟了蒙着面纱的弘啸一眼,回头向
着弘远笑道:“弘远,竟然被你这小笨蛋赌中了一回!啧啧啧,原来还真有人半夜三更的不睡觉,冒着这么大的雨出
来逛林子呀!”
说罢,晓晓低身进了车厢将亦霏扶了出来,骑上“踏雪”,转头向着弘远瞟了一眼,这一眼虽短却是意味深长,一边
策马奔驰一边道:“弘远,接下来我可帮不了你了,我得赶紧找个妥当地方给亦霏姐姐解开穴道才行,你......好自
为之吧!”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二人一马已是驰出很远,只剩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漆黑如墨的深夜,阴森不定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呼啸的狂风,冰冷的雨水肆虐的打在沉默而对的两人身上,
而这两个人都仿佛置若罔闻。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的地点,彼此的心境都难描难述,闪电、雷鸣、狂风、冷雨,还
有身边的树、山谷乃至这整个世界一切都是虚无,唯有眼前的人才是真实的存在!
弘远眼中波涛汹涌澎湃,好像恨不得要把眼前这俱在风雨中微微颤抖的身躯淹没,良久,他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只
是声音有些个暗哑,直勾勾的望着弘啸道:“皇上,如此雨夜,你怎么会单身独自来此?总不会是亲自来缉拿我吧?
!”
弘啸慢慢撩开面纱,那清冷的黑水晶般的眼瞳中藏着一些水一般的情绪,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冰凉的雨水扑头盖
脸的淋在他的脸颊和脖颈上,又缓缓滑落。抿了抿青白的嘴唇,弘啸定了定神这才低声问道:“弘远,你和晓晓究竟
把亦霏怎么样了?”
“弘啸,你不要再跟我东拉西扯!”弘远已经没有心情和他再淋着这瓢泼大雨玩下去,几近粗鲁的一把将弘啸自马上
拽了下来,塞进马车的车厢内。拉扯中弘啸被碰到受伤的足踝,伤处的痛楚让他双眉紧蹙,忍不住低吟出声。
弘远心中一软,却还是狠一狠心把弘啸推倒在座上,自己半跪在座前,一手将他的双手反扣在身后,一手用力的捏住
他的下巴,低吼道:“弘啸,别再和我耍花招!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用失忆来骗我?!”
弘啸那佯装平静却微微颤抖着的唇角,在看到弘远那倔强的双眼中渐渐浮起的薄雾之时,心开始尖锐的痛,忍不住垂
着眸,口中却仍道:“弘远,你不要再纠缠我了,好不好?我承认,失忆是我装出来的,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
对你!你我都很明白这份孽缘是为世所不容的!如今,我已是一国之君,我更不能容你危险我的帝位,你莫要怪我无
情......”
弘远眯着的双眼流露出危险的眼神,仿佛要把弘啸刺穿似的尖锐,手上用力将他的脸庞抬得更高,冷笑道:“看着我
的眼睛告诉我!就为了这个你要杀我?弘啸,你还有没有别的更好一点的理由?”
弘啸抬起眸,那清澈得如一泓幽潭的眼波里涟漪繁繁,幽幽的看着眼前凶神恶煞般的弘远,突然清风明月般的笑了起
来,旋即低声道:“弘远,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你,二个月前蓝儿便已经和我好上了,我去木兰之前,经太医确
诊,她已是怀了我的孩子。我真的是不想再和你如此纠缠下去,所以,弘远,你我之间必须有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