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捉住风的尾巴,那我就当你的女人好了。”我大胆无畏地回瞪着他的暴烈,讥嘲的口吻活像是从我的肌肤里提炼出来的温度,超越了人类所能抵御的恒常,“我绝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附庸!”坚决得不掺半丝动摇。
“就算是我一开始不慎伤害了你的自尊,难道我对你的爱情不足以弥补我所犯下的过失吗?成为一个女性,成为我的皇后,真有这么难吗?你难道没想过,你的拒绝也是对我的伤害?”
不慎?
强暴我是不慎?
凌虐我是不慎?
他把我当做了什么?
日日夜夜的折磨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被归纳为“不慎”?
如果什么都可以凭着“不慎”一词作为全权解释,那要律法何用?
“究竟是谁伤害了谁?”悲愤中来,我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把凝聚在舌尖上的怨毒象鞭子一样甩到他脸上,“你除了光考虑自己,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是否需要你的爱情?没有了你,我照样是我!我只不过想做一缕自由的风而已,为什么你总是企图用情来困住我?”
“爱上你难道有错吗?”他的唾沫星子喷溅到我脸上,我有点嫌恶地任其唾面自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敞开心扉,能够真心地爱上我!”他倏地剔竖浓眉,点漆的曜瞳溢流出深绝的沉哀,“我把夺来的江山奉送予你,只想表达我对你的真诚;我要立你为后,只想让你与我并肩共享荣耀……”声蕴金挚,诉语激动,用惶惑的眼神瞅着我,他这么一个大男人表现出这番恳切言辞,令我不觉耸然动容,但也仅是动容而已,“我有生之日决不会放过你,哪怕是在我死后,我也会化作鬼魂缠住你,让你永远不能逃避我……”
“你的要求太高了!”冷冷的语气融进软化的先兆,寒肃的眉宇愀然懈了几分紧张,“我赐你三生福祉,救你重返阳世,助你登膺九五之位,截然改写了你的命运。你已然拥有了南陵,为何还不满足,强求着不该属于你的姻缘?得陇望蜀,欲无止境,是你们人类太贪婪了。”
我含愁地长吁,他的执著从来即是我困惑的源头,一再的拒绝似乎对他无效,依然顽固地索取着我的情爱,我的情于他真的如此重要?值得他这般浑然忘我,不计生死?
天界的风曜从来都不是以多情出名的,甚至不曾动过情念,风般的洒脱不羁,由来性情已惯,何曾思及,柔丝的绊勒居然拘束了英雄的威凛?
情愫是陌生的,虽不似洪水猛兽,但我并非没有见识过其他人的恋爱,由来多情误事,太过痴迷的,徒然生出顾忌,毁灭了刚毅,衍生了优柔,不适合操执生杀大权的裁夺者。
我与他,世界不同,地位却惊人的相近,立于群峰之巅,发号施令,一呼百喏,接受别人献上的爱情或许可以成为习惯,然而付出自己的真情……这是绝端的禁忌,有害无益,不过是添增了一个可供对手击溃的弱点罢了,这妄动之情绝对应该避免发生。
“其实我的欲望最少也不过了,单纯地只剩下一个……”他渐敛嚣狂,松弛了双臂的锆桎,一如往昔的强硬姿态,不容抗拒地将我搂进了他的怀中,低颈嗅着我发上的微香,“告诉我,究竟怎么做才能打动御西罗殿下的心?不是神出于对人的垂悯,而是一种平等的爱情。”
“你不肯放弃我,我也不会屈从于你,你太狂,我太傲,我与你犹如焰与冰的性子,无法做到融洽……”推开他仅是举手之劳,所以我轻轻地推开了他,蜻蜓点水般飘盈地掠开三尺,让自己脱出一个男人的暧昧怀抱,“我行事素来光明磊落,不屑攫夺人夫,尤其是自己妹妹的丈夫,我不够那么卑鄙……”
旋身一转,紫光飞逸,披挂的碎裳复原如初,还我一身完好。
“我已经这么低声下气了,你竟如此无动于衷?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真的像你的肌肤一样冰冷?”藏愠的眉眼咄咄地燎燃着炽天的怒火,他一脸的恚懑欲绝,宛若负伤的豺狼,在我面前发出凄绝的哀嚎,“我不会就此死心的,从第一眼看到你之时起,我发誓一定要得到你!”他如影随形地追逐着我,我退一步,他紧跟一步,坚决的神情毫不显气馁之色,“我不管你的卑鄙不卑鄙,我只知道我绝对会不择手段地去争取我所想要的东西,不论你恨、你怨也罢,我都要你一辈子只能留在我身边。”
如同在宣誓一个庄严的誓言,眼里散发出狂热的眸光,那种无可理喻的偏执给我的感觉极为怪异,带来了深深的震撼,好象面对着的是一个疯子,骨子里潜伏着颠乱的危险因子,但愿这仅是我的错觉。
“早过了年少轻狂,何必捉着幼稚的梦不放?”我略施挪移之术,远离了置身于他阴影笼罩下的窒迫,“以前我是中性体,你或许可以对我抱持希望,如今我已稳定为男性体,我是男的,你真的不介意吗?”
游历红尘多年,远非初涉人世的懵懂,在人间看来,男人爱女人是天经地义的,男人爱男人……没有人会承认男人对男人的恋情,因为那是一段骇俗的畸恋、一个灵魂的扭曲……皇帝连真正地爱上一个女人也不被允许,而男人……结局不外如此,为尊者讳、为贤者隐,犯错的永远轮不到皇帝本人,是那个勾引皇帝的替罪羔羊,代人承过。
自身的教训教会我了解人心险恶,我没有那么愚蠢,这“莫须有”的罪名恕我无福消受,原璧奉还。
“现在才来介意的话,不觉太迟了?”他语含自嘲的苦笑,牵动了一下阳刚的嘴角,“为了你在天上投注下的关切眼神,为了你凌空飞舞的一笑……单为了性别而介意,就显得太没意义了,那种爱还有什么价值可以令人觉得珍惜?”
“人与人之间尚且存在着诸多的不同,何况我和你并非只有人与神那么简单的区别,不要为了得不到的爱情而枉自作茧自缚了,你永远不可能是我的选择,不要再傻得在我身上浪费光阴。”
我回首望向孤独地缩在角落里的景儿,他一身的安宁气息,仿佛能够安抚住沸躁的心绪,于是我的脸上展开会心的微笑,转身朝他伸出双手……
“父亲——”抹开唇边的笑容,稍舒眉头的轻结,景儿迈动他的小足,步履不乱地向我走来。
眼前一花,一个身影横掠而出,庞大的躯体挡在景儿身前,将单薄的身子遮掩得密不通风,蒙蔽了我的视线。
“不——你要做什么?”我惊喘一声,脸部的表情霎时转化为如鬼的凄厉,僵硬得犹如石化。
“若要保全这个孽种的小命,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投鼠忌器,我碍于他掌握下的景儿,怎好肆意行为?束手无策地眼瞅着瘦弱不堪的身躯在他手里不停地摇晃着,景儿的小脸愈来愈死白,迅速黯淡的紫眸透出恐怖的青灰,生命的光采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中。
“你还像个皇帝吗?”
瞥见情况不妙,我的心头怵然一紧,猛烈跳动的心脏险些蹦出了嗓子眼。
你知否,他是你的孩子!
可是我说不出口。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不在乎别人会怎样看待我!在你眼里,我从来都不曾有过好形象,即使你骂我卑鄙也无所谓了。”
他定定地瞧着我,眼睛始终停留在我的身上,灼烈得几乎可以烫焦我的皮肤。
“有话好商量,你快放他下来!”景儿濒临垂危的情形,使我丧失了原该自傲的冷静,“景儿天生弱疾,你这样做他会死的!”我尖叫起来,无尽的惧意掐住了我的神经,好象随时都有可能陪同景儿一起厥倒。
他半信半疑地低头审视着落在他手上的孩子,景儿此刻呈现出来的虚弱模样是骗不了人的,不由他不信。
于是,他放开了景儿,任那失去知觉的幼小身躯滑落地面,砰地一声,重重坠地。
长啸倏拔,宛若猿泣,几个腾步起落,疾闪似电,我飞展身形,迅速操起陷入昏迷的景儿,见他双眸紧阖,气息奄奄,原本抚不平的双眉蹙得更深,这凄惨的病容委实令我瞧着痛心到了极点。
“你该死!”
我一怒之下,含厉暴起冷叱,似有罗刹附身,忿忿地出手便是劈空一掌,掌劲如浪,催动万钧之力,甫一吐出,犹如秋风卷扫落叶,直将那个男人打得翻翻滚滚,好象惨遭大人恶意戏耍的三岁雏婴,根本无从抵挡我含怒击出的凝重掌力。
那个男人自恃武功不弱,拼命想扎定脚桩,极力稳住身形,然而凭他的实力无法与我相抗衡,罩体的掌风逼得他不得不连连倒退、一退再退,即使有人想从背后扶住他的退势亦是徒劳无功,不过是多一个人陪他一同跌出,共承我一掌之力。
我倚仗武功称霸天界,一掌之威端的不可轻视,天将神兵尚且无能力敌,况且区区一介凡人,早在我一掌之下重创了脏腑,但见他口一张,一道血箭从喉中疾射出来,溅洒丈许之外,七窍缓缓地渗出血迹,俨然内伤不轻,仿佛苍老了十岁,顿时萎靡于地。
“你究竟有没有真正地看过我一眼,或者默念过一次我的名字?”他缓缓地仰起脸,望着我惨然一笑,嘴角犹自淌挂着凝珠的血滴,颤巍巍地撑起上半身,意图扶壁站起,终是力犹未逮,一个趔趄,脱力地倾仆倒下,那双倏黯的瞳眸仍旧不肯死心地紧盯住我的脸靥,“我知道你一直憎恨着我,认为我付出的爱情只会加重你的负担……我真的错了吗?奢求着天上神明的青睐,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如果我错了,我只错在无法让你爱上我,我决不认为爱你是错……”
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放弃过对我的执著,即使是他伤害了我,即使是我伤害了他,哪怕伤痕累累、心创百孔,也不能令他熄念,灭了胸中的狂情。
他吐着血,强奋起余力,双手代替双足,支撑起身躯的重量,吃力地蠕动前行,挣扎着朝我爬过来,此刻他全然忘却了自身的尊贵身份,翼望能再靠近我一点。
景儿气若游丝地躺在我怀里,我木然地怔立当场,好象变成了一座面无表情的石像,悠悠魂魄化作罡风霓散旋逝。
为何以喜宴作为开端却不能以欢笑来结束?庆典的暖彤化身为遭遇冷落的主角,兵戎相见的凄艳取代了赋予红色的吉利涵义。
那个男人连连咯血地爬到我脚边,动作迟缓地探手揪住我飘垂的衣角,瞳孔中泛显出一丝成功的喜悦,伸臂紧紧地抱住我的双膝,随继埋入了他苍白瘦削的脸庞。
“御……西……罗……”
这发自肺腑的呼喊象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声呐喊,倾注了他一生无悔的情蕴,宛若穿越了远古的时空,爬涉过千山万水,当发现自己汲汲寻找的目标便近在彼岸,不意却被一道不可跨逾的沟壑所阻,尖锐的痛楚霎时剜碎了他的心房。
怀柔政策显然要比强硬作风来得卓见成效,尽管他可能采取的是哀兵之计,但却由此深深地打动了我。
多年的铁血生涯,已习惯戴着冷颜的面具,身负军团的最高指挥职责,握有莫大的权力,军情眨息万变,风云诡谲嬗幻,需要绝对的冷静作为后盾,不容我拥有太多的丰富情感影响到长远的决策,管辖着手足之情、同袍之情,其余不必要的全被剔除了。
然而,我的心之堡垒并不是顽铁砌筑的,我的情之冷淡并不是冰雪浇灌的,刹那的旌摇足以颠覆以往的坚持,掀澜的迷乱犹如狂策的奔马,在我寂寞的孤域里,大概也同样隐存着被爱的渴求。
僵硬的指尖骤起轻颤,我怎么也动不了,什么也说不出,只能茫然地低首注视着他正缓慢仰起的脸孔……
我看见了,看见了他的灵魂在深悸地战栗,仿佛在向我昭示着:千年,万年,沉眠在轮回中的灵魂未曾有一日霍忘——那名曾为山中的樵子留下一串清脆笑籁的飞仙。
坦荡地迎上我震愕的目光,好象看透了我的心理,他的嘴角努力地向我展现最完美的弧度,情深如潮,绝难自抑。
他的眼中,奇迹般地有了泪光,还有微笑的浮影。
笑——
隔着一层历史洪流的朦胧面纱,我依稀又瞥见了千百世之前的那一幕记忆犹新的情景,就是这种令我印象深刻的笑容,让我不假思索地挥手赐出三世福泽,让我孜孜惦挂了无数怅然岁月。
他有权利微笑,因为他曾经以无伪的笑容赢得了我的好感,可我无法报之相等的表情,若是哭泣反而容易多了,我不知我该以何种表情相对。
重相聚首,我才恍然自己的感情不曾因疏别而淡忘,蓦然遭逢,反而让我感触颇深,领悟到许多以前所不曾想到过的。
我以为我讨厌他、我以为我憎恶他、我以为我不爱他……
然,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不经意地在自己的心板上镌铭下一片身影,爱一个人需要感情,恨一个人人也需要感情,溯源于初见的一瞬,我已在不知不觉间动了感情。
我如此讨厌他、如此憎恶他……并非我不爱他,我只是在懦弱地逃避着被一个凡人的情丝缚住的恐惧,只是在害怕失去我最宝贵的自由。
东渚的潮声隐隐传来,如风啸、如龙吟、如天崩、如地裂、如塞爆心胸的嚎叫、如疯子失常的吼骂、如我心衔败北的饮泣……
第十二章 一重咒(上)
一重咒,二重咒,花落枫叶红;风王朝,天曜罗,情尤怨重重。
他沉睡着,浓眉紧锁,湿冷的大手紧攥住我的衣袂,生怕我会趁隙弃他而去。
是的,我原该一走了之的,为何心软了,竟然留了下来。
人间的是是非非,尽观皆是多么的无聊,惊天动地的大闹了一场,为什么偏要由我这个到头到尾都没甚相干的人来料理善后?
我幽幽地移开目光,景儿就在另一旁静静地躺着,我已然将自己的灵力输入他体内,灰白的脸色渐有好转,清秀的小脸隐隐透出一层光泽的晕润,眉间解了愁困。
这才像个孩子的模样嘛,他原也是黄口孺子,不该如醒时那般老气横秋,好象凭白无故地多加了三百岁的年纪,不知是成熟还是早熟,懂事得超出我的估计。
景儿——御景,若是认下了那个男人,他便该叫“风御景”了,毕竟他也流有那个男人的血脉。
通过我的臆想,那个男人贵为一国之君,后宫自不乏绝色佳丽,儿女多应成行,纵然对我许以深情,也掩盖不了他身为男人的欲望,我又何必同他说穿了,难道说风曜军团的少主抵不过一个人间皇帝的孩子吗?我倒不作此妄自菲薄的念头。
“景儿……”我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叹息着他乖骞的命运,暗怨自己贻误了他,“或许你的才能决定你天生适合做个出色的统治者,但你并不全然适合做个人类,你拥有风系精灵的血统,谁不能扼杀你风般的性子,即使你不能如风翱翔,我也要把自由还给你。”
我深知性好飞扬的风被困在地面上的痛苦,所以我不愿景儿遭遇到同样的束缚,得自我血液里的那份叛逆的不羁,是另外一重平凡血缘所不能封锁住的,如果他不是人类的孩子,如果他是我与其它族类生下的孩子,自然可免去沉沦中的一劫。
天性是可悲的,景儿是我的孩子,是我与凡人所生下的孩子,注定了他会是一个人类的后代,被残酷地剥夺走人类向往无比的飞驭神通。
我怅然若失地垂下翦睫,柔溢的紫发就在我眼前飘忽地掠过,恰似瓣瓣紫樱在风中飞舞,优雅地旋荡起春莳的婉姿,挑起一点妩媚的惬韵。
满不在乎地一摇头,仿佛要甩掉所有的烦恼,任那一头长发披泻如瀑,轻灵如羽地洒落尘埃。
“御……西……罗……御……西……”
恍惚的声音蓦然拉回了我的思绪,那一叠声的呓语不知倾了多少的情深,醇厚的声音极是温柔,仿佛当年的回味,带给我的感受却是残酷之极,一如往昔的体会。
凡间的俗人,一个死心眼的男人,你执意的痴心究竟存有几分价值?
你为何念念不忘着一个不可能属于你的名字,在梦中犹是如此吗?
天地的远阔,巅涯的阻隔,割不断脉脉情怅,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
一双眼睛仿佛有了自己的主见,不受我控制地瞄向那个男人……
他躺着,双眸沉阖,有我替他疗伤,伤势已无大碍,惟在昏睡中变得安静许多,一反他见到我时的狂躁暴烈,如同一头激怒的雄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