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霏跟着弘啸日子久了,熟知他的脾气秉性,当下心里虽仍担忧,却不敢再多话,只得唤了狐狸等人便又起身前行。
又过得几日,弘啸一行人终于穿过整个冰窟洞穴,顺顺利利的抵达了乌兰布通雪山的那头。待下了山,再回头瞧这座
高耸入云的山脉,众人的感觉都仿如梦境一般。
大营中将士们见皇上安然无恙的归来,个个激动万分,营中顿时爆发出一阵一浪高过一浪的万岁声,当众将士被告之
敌军首领葛尔丹已经伏诛,营中更是一片欢声笑语。
弘啸含笑受了众人的跪叩迎接,便与遏隆图一起进了中军大帐,简单问了几句,知道他已是派了两队人马同时从雪山
左右两边绕山而行往山后救援,便伸手将弘石招唤了过来,让他们两人重新商议走雪山冰窟捷径往山后救援事宜。
趁这会子的功夫,弘啸迫不及待的将管理他文案的笔贴式唤了过来,寻问从京城寄来的信件。那笔贴式犹沉浸在皇上
平安归来的巨大喜悦中,见皇上问及,忙从书案上的黄匣子里头取出几封信件,一边十分殷勤的递了过去,一边道:
“皇上此番回来的可巧,正有一封要紧的密件是昨儿才来的呢。”
弘啸这时哪里还耐得住,便挥手屏退了左右,取过书案上的裁纸小刀挑开了火漆,瞧见那一笔笔熟悉的字体,心跳得
愈发的急促起来,忙按惯例先翻到最末一页去瞧蓝儿的印。谁知这一瞧,有如一个晴天霹雳般震得弘啸从书案后头的
椅中腾得跳了起来。
弘啸抖着手揉了揉眼再瞧时,那个“恬如止静”的小印可不正是不偏不倚的正矜在信最末的一个字上!这印章可是他
与蓝儿之间私下的约定,若弘远无事,便矜在左下方,若他有什么意外,便接着信末最后一字矜上。如今那方小印正
矜在弘啸最不愿意看见的地方,且是又不知弘远如今在宫里头究竟出了什么,怎不叫他心急如焚!
弘啸当即心乱如麻的将信匆匆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通篇语气随和温馨,没有往常那些肉麻的字眼儿,
可太可疑了!弘啸于是又细细的重看了一遍,果然就被他看出破绽来!弘远的字他是再熟悉不过的,落笔有力,直劲
透纸背,而这封信上的笔迹虽然和弘远的笔迹是一般无二,但每每最后一笔浓墨重挑,含蕴于底,若不细看再看不出
来。
通篇看罢,弘啸的执信笺的手已是如深秋的落叶,颤抖个不停,这信上,不是弘远的笔迹,而是......弘啸脑海中快
速的将留在京城自己所熟知的人的笔迹一一想过,最后,怡郡王弘笙!这五个字深深的印在脑中,定是他!弘笙在众
位阿哥是除了自己之外最善于模仿他人笔迹的!
弘啸手脚顿时完全冰凉,心脏有被一瞬间捏得粉碎的感觉。那么,远在紫禁城的弘远他究竟出了什么事?蓝儿也出事
了么,为何竟不顾避嫌要弘笙代写书信?难道弘远他病了么?难道弘远他手受了伤么?难道......
一阵头昏目眩之下,弘啸已是不敢再想下去,咬着牙将手中信笺撕得粉碎,旋风般的冲出了大帐。
候在帷幕外头的亦霏、狐狸和阿莫瞧弘啸神色狂乱,脸色铁青的从大帐中奔了出来,忙上前纷纷问道:“皇上,你这
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么?还是有什么要事急着吩咐?”
“快备马!”弘啸此时恨不得背上生出翅膀能够立即飞回京城,当下也不多言,只简单扼要的吩咐道:“弘远只怕出
了事,你们三人立刻随我先行回京,再转告遏隆图,让他发八百里加急,通知前边各处驿站,随时预备好用以更换的
驿马!”
亦霏上前忙劝道:“可是皇上,你才从大雪山下来,还没有一刻的休息......”
弘啸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头,拧歪了的五官显得异常的狰狞,毫不留情面的朝着亦霏咆哮道:“没有可是!立即给
我备马!马上出发!”
105 生死不渝
诚郡王府。
从来探望琉珈的怡郡王妃处得知了弘远回京的消息,蓝儿再也按耐不住,求着怡郡王妃准她去诚郡王府瞧瞧弘远的病
情。雅元知道此事万分不妥,但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同意了,只安排了自己的随身侍卫随着恬嫔一同前去。
诺大个郡王府如今竟是如同活死人墓,侍女太监小厮都活似行尸走肉一般,一个个死样活气的倭着腰,脸色苍白,眼
神呆滞,行动缓慢。还没有见到弘远,就此时此景,蓝儿已是明白他的病情必定不妙。
不敢多想,蓝儿忙熟门熟路的进了主屋,候在门旁为她掀帘子的正是弘远的贴身侍女小艾儿,望着艾儿熬得红通通的
眼睛,原本想问一声的蓝儿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便不再问,径直进了内室。
室内正燃着息香,轻而不散的白烟从宣德炉顶不规则的小孔中漫出,圈圈打转,袅袅升腾。晓晓正站在案前,打开炉
盖准备素手添香,回头瞧见蓝儿进来,疲乏而浑浊的双眼似有一丝光芒一闪而过,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只淡淡的道:
“蓝儿姐姐,是你来了。怎么样,如今你还好么?”
“且先别顾着我,我有怡郡王妃照顾着,一切无碍。只是十一爷他......”说着,蓝儿双眸凝神向躺在卧榻上的弘远
望去,放轻了声音道:“十一爷是睡着了么?你前阵子带着他出去就医,如今究竟如何?他的病......他所中的毒可
有解么?”
晓晓沉默无言,轻轻的合上炉盖,转过身,坐到床沿,凝视着弘远安详的睡颜,良久,才缓缓道:“我所知道的,唯
一能解他身上所中的毒的人,在我找到他之前,已是过世了。”
“啊!”蓝儿压抑着惊呼了一声,颤着声儿问道:“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晓晓望着弘远那张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光彩的脸庞,双手紧握成拳,手指的指甲都深深的掐进掌心的肉中,却没有一
丝一毫觉得痛,十分平静的道:“能想的到的法子我都已是用过了,现在......现在只能等死罢了.....”
蓝儿望着晓晓那两片嫣红的唇轻轻吐出“等死”这两个无比残忍的字眼,全身上下都不禁有些瑟瑟发抖。晓晓的脾气
她也是熟知的,很是积极乐观、骄傲刚强不肯服输的个性,但这会子自她嘴里说出这等丧气话来,只怕......只怕弘
远是真的没救了!若果真如此,那等皇上回来之际,将会是一番怎样令人不敢想像的景象?!
念及此处,蓝儿的心开始有一丝尖锐的痛,忍不住长长叹息着道:“虽是如此,但只要人还未死,我们也不能放弃,
我再去和怡郡王妃说,让她派太医院里头最好的太医来,无论如何,都得让十一爷坚持到皇上回来,让他们俩见上最
后一面啊。”
“没用的,此时弘远他身上的毒已经由四肢百骸被药引催得反冲进五脏六腑,纵然是神仙下凡,也难救他一命。如今
,他全凭着我每日源源不断的将内力输入他体内,苟延残喘罢了。”说罢,晓晓眼中已是隐隐有泪光盈动。
强自昂着头,不让泪水流下来,晓晓转过身子直直的望着蓝儿,一双水盈盈的眸子似燃起了两团熊熊烈火,那夜空般
的黑色,比水更深,比火更浓,水与火缠着绞着,仿佛无数潮水和火焰在翻腾和搅动。良久,方才狠狠的道:“蓝儿
姐姐,血债要用血来偿!谁害死了弘远,我会用让她以更痛苦的方式来作个了断,谁也逃不过!”
蓝儿听得这番杀气腾腾的话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知道晓晓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只是......皱了皱眉,蓝儿正欲
开口劝解,不防躺在床榻上的弘远这会子却呻吟一声悠悠转醒了过来。
“十一爷......”“弘远......”蓝儿和晓晓两人忙都俯身至榻前,晓晓伸手搭住了弘远的脉门,蹙紧眉尖紧张的问
道:“弘远,这会儿你觉得怎么样?可是又要发作了么?”
“我没事......”弘远显然是听到了晓晓刚才的话儿,失神的眸子用力紧紧直盯着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却
十分清晰的道:“阿晓,你千万莫要做这些个无益之举,会给弘啸添麻烦的......况且,我也不想弘啸知道我活不成
的消息,我真想在临死前再见上他一面,但若是我死在他的面前,只怕他会疯掉......”
蓝儿念及弘啸可能会面临的痛苦,再看弘远这副濒死的憔悴模样儿,心中一悲一酸,几乎就要坠下泪来,凑过身子温
言问道:“十一爷,那你如今是什么打算,难道,要我们瞒着皇上不成?”
“蓝儿,我知道,你说什么都不会瞒着你的主子爷,但是,为了弘啸着想,你可就听我这一回吧。”弘远凝目沉吟了
片刻,终于打定了主意,长长叹了一口气,转头对着晓晓道:“阿晓,你带着我离开京城吧,走得越远越好,就让蓝
儿告诉皇上,说是你怀上了我的骨肉,我再没脸见他,就此别过,请他忘了我就是了。”
“十一爷,你别犯傻了,皇上他根本不会相信这种鬼话!”蓝儿脸色愈发的苍白了起来,汉玉似的一丝血色也没有,
又道:“再者说了,若皇上回来瞧你不见了,又找不着你,那才会发疯呢!更只怕会无心朝政,弄得天下大乱。”
“不会的,”弘远抑制着渐渐急促的呼吸,费力的道:“弘啸是个知道孰轻孰重的人,是个沉稳有担当的皇帝,他心
里头必定放不下这个阿玛托付给他的国家,也放不下他的万千臣子民众......时候长了,他会忘记我的......蓝儿,
你在他身边多多宽慰他......”
晓晓抹了抹眼,事到如今,她反而心里清明安定了些,便站起身子,忍着悲痛道:“好,就是这样,弘远,我带你离
开这京城,你若死了,我陪着你就是了!”
晌午时分,绛红的冬云愈压愈重,阴沉沉的天际烟霾暗涌,柳絮棉绒似的鹅毛大雪一片又一片,一团又一团,或如乱
羽,或如飞花,渐渐下得密集了起来。一驾马车从诚郡王府悄无声息的驶了出来,蒙着纳象眼格子绒的毡幕上不一刻
便覆了厚厚的一层雪,一路如碎花般的马蹄印子,也在不知不觉中,被飘然落下的大雪重新遮盖了起来。
午时三刻,一行四人骑着骏马一个个都顶着满头满身的雪“唿”的停在诚郡王府的大门前,却是弘啸和亦霏她们到了
。
一路的长途驰马奔行,靠着弘啸那坚忍的性格和无比的毅力,原来需要一个多月的行程,在弘啸四人披星戴月的急行
之下,硬生生的只用了十天的功夫便进了京。
门上的戈什哈见原本应该远在西北的自家主母和皇上突然出现有门前,一个个都呆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慌忙纷
纷跪伏于地,没口子的请安不已。
弘啸极不耐烦的一口打断了,下了马,将疆绳丢给门上侍候的下人,解开蓑衣带子,便急着问道:“你家诚郡王可在
府上?”
“十一爷......十一爷......”几个戈什哈不知是冷还是慌,一个个都浑身打着哆嗦,语无伦次的也不知吱吱唔唔说
些啥,弘啸模模糊糊的依稀仿佛听见他们回话说是十一爷出门了,便皱着眉头问道:“弘远他可是去宫里头了么?”
还未待奴才们回话,外厅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皇上,你终于回来了,十一爷他......他是和晓晓一块儿离开
京城了。”随即裹着一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蓝儿,掀了帘幕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盈盈跪倒在地,轻声道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怎么突然就回了京呢,前头的战事......”
弘啸眉尖微蹙,打断了她的话头,平静的道:“蓝儿,你莫要打岔,且先起来回话。刚才你说弘远他和晓晓一块儿离
开京城了是什么意思?而且,这时分你怎么会在这诚郡王府?”
蓝儿微垂臻首,发髻上一支银嵌翠蝴蝶簪的錾花流苏无风自动,发出玲琅的声响。沉默了片刻,蓝儿这才缓缓的道:
“阿晓姑娘怀上了十一爷的孩子,他们两人说是对不起皇上和福晋,是以,离了京城往别处去了,臣妾才得了信赶过
来,他们却已是走了,所以,臣妾也不知道他们两人去了哪里。”
弘啸闻言脸色铁青,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风云变幻,仿佛有着黑色的风暴与漩涡在里面汹涌激荡,没人敢在这时言声,
周遭是那般的静,偶尔风吹过,几乎可以很清楚地听见软柔的雪花旋舞着落地,在这死一般的静寂里,连这雪花飘落
的声音都令人觉得有些惊心动魄。
半晌,弘啸咬着牙冷笑着道:“蓝儿,你且把头抬起来,看着朕说话儿!”
蓝儿只得硬着头皮将头抬了起来,水汪汪的眼眸在弘啸身上一扫而过,见他浑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意,心中忍不住轻轻
一颤,垂着头喃喃着道:“皇上......臣妾自知有罪,不该私下出宫,请皇上责罚!”
“私自出宫事小,欺君之名罪大!”弘啸跨步上前,用力捏住了蓝儿的下巴逼迫着她把头抬起,如刀剑般犀利的眼神
,仿佛直要望进她心坎里去,沉声道:“你刚才说的话,朕一个字都不信!既是如此,那半个月前,又何必让怡郡王
代着写信给朕?不敢见朕,连只字片语都不敢留给朕么?!晓晓怀了孕?哼,口说无凭,拿太医院的脉案来我瞧!”
亦霏见弘啸发怒,忙跪了下来,惶然道:“皇上,晓晓她平日里虽顽皮,但绝做不出这等不要脸面失心疯的事来。而
且晓晓自小与我一起长大,比亲姐妹还要亲,她在这世上也只有我这一个亲人,断断然不会不和我告声别便离我而去
。依我看,这事必有蹊跷,还请皇上明查!”
弘啸微微点了点头,便伸手将亦霏扶了起来,转身凝神望着蓝儿,收起了冰寒的眼神,放柔了声音缓缓的道:“蓝儿
,你可还记得曾在朕面前发誓,说是今生今世都不会有半件事欺瞒于朕。前面的话儿朕就当作你从来没有说过,你重
新告诉朕,弘远和晓晓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他们这会子去了哪里?嗯?!”
蓝儿此时心中真是针刺般的难受,让她亲口去骗弘啸,本来就是违背她的本意,这会子弘啸低声软语,仿佛恳求般跟
着她说话儿,她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双膝一软跪在皇上面前,拉住他的袍角带着哭音道:“皇上......皇上!你不要
怪蓝儿骗你,蓝儿也不是存心的,这可实在是无奈之举啊!皇上,你就不该离开京城,不然,蓝儿和十一爷又怎么会
受这般的委屈,吃这般的苦!”
“朕不责怪于你,你且起来说话。”弘啸此时心中益发的忐忑不安,伸出扶蓝儿的手臂都有些个微微打颤,强自按耐
了心神,问道:“究竟什么事儿,你细细讲来,受了什么委屈,吃了什么苦头都有朕为你们做主!”
蓝儿这便巍巍颤颤的站起身来,拿着帕子抹了抹泪,抽抽咽咽的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一一向弘啸娓娓道来,说到自个儿
被皇后关进冷宫和弘远中毒不治这等伤心之处,更是哽咽难言。
弘啸一边听着,一边脸色已是从雪白变到苍白,从苍白变到紫青,抽搐得直要滴出血来,黑色的眼眸中满是震惊和不
敢相信的痛苦,突然间,仿佛天旋地转,陡觉全身血浆都欲喷薄而出。等蓝儿断断续续的讲罢,已是踉踉跄跄的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