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良久,苏茉尔忍不住长长叹一口气道:“我这双手,就算是保养得再好看,再动人,可又有谁来欣赏,来怜惜
呢......皇上每每到我这承干宫也仿佛是应付公事一般,对我好则好矣,却绝无半点情意,想那淑妃受了委屈还可以
到我这儿来哭诉,可我心里头的苦和怨,又能说给谁听!”
“娘娘先消消气儿。”麦麦忙搁下花剪走到苏茉尔身边,为她轻轻捶着背,缓缓道:“照奴婢看来,皇上虽说翻恬嫔
娘娘的牌子次数多,指不定也是个幌子。这恬嫔娘娘以前就是跟了皇上身边伺候的,说不准也知道皇上和诚郡王的事
儿呢,不然,皇上干嘛把自己跟前伺候老了的侍女拨给她使唤,还不就是为了行事方便?!再者说了,自她封位一晃
也快半年了,不也没见她肚子里有什么动静不是?!”
苏茉尔不由自主的咬了咬唇,被麦麦这样一说,虽然减轻了些对蓝儿的嫉妒,然而心底对诚郡王弘远,那凄楚与怨恨
却更是多一分,起初盘旋在心头的不过是一片薄雾愁云,而今却是愈加弥漫,渐渐浓翳直至自困其中,想起麦麦的前
话,竟然开始有一丝期盼起来。
麦麦觑着皇后的阴晴不定的脸色,轻轻附在她的耳际,低低的道:“娘娘,您还是再忍忍吧,总有一日,寻个好机会
想个什么法子把这两根眼中钉一起拔去了才好呢......”
苏茉尔静默不言,外头雪下得越发大了,一团团一片片,如绒似絮飒然而落,白晃晃的映着窗前玉瓶里头的那株红梅
,更是艳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
088 风雨前夕
养心殿。
冬去春来,春去又夏至,忽忽又是数月而过,西北的葛尔丹没有半丝前来侵犯之意,后宫里头也貌似一派祥和宁静之
气。
在过年之前恬嫔身边受了重伤的侍女琰儿经过细心调养已是全然康复,经皇后的一番苦劝,皇上便罢了手,没有真的
降淑妃的份位,只是对她益发的冷淡,这半年间竟没召她侍过一次寝。淑妃私底下到皇后那里又哭诉了几回,然而皇
上仍是一味只单宠着恬嫔一个,皇后又有什么法子,只得劝她忍耐了,淑妃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面儿上还得和恬
嫔客客气气的,只是心里头和她之间这梁子结得是愈发的深了。
这日午后,弘啸将军机外大臣陈尧川、诚郡王弘远、简郡王允柬、怡郡王弘笙等人召进了养心殿商议准葛尔的葛尔丹
突然遣使来京进贡一事。
外头天气虽热,殿宇却是东西南北四面儿开通,厚重的穹宇中间天棚藻井加多了一重,再毒的太阳里头也晒不透。议
事时坐在十安冲口,无论什么风向都在这里交汇,且殿中还供着极大的冰雕,镇得满殿清凉如水。
正殿一旁的鎏金猊兽大鼎里焚着名贵的麝香,香气甜滑绵软,中人欲醉,只叫人打心坎里软酥酥的,在这暖洋洋的午
后,薰得人有股子说不出的舒适懈意。但与座的人每一位都是精神抖擞,一眨不眨的望着中央赤金九龙须弥座上的这
位天子,各各神色凝重。
弘啸神色如常,平静的道:“诸位爱卿只怕还不了解葛尔丹此人和准葛尔的情形,葛尔丹原是元代斡亦刺的后裔,西
蒙古厄鲁特五部之一,准葛尔其地北据天山,南接伊犁,西连巴尔喀什,楚河、拦斯河横流其中,端得是一方万里膏
腴之地!葛尔丹据此要津之地,又吞并了土谢图部,实在是我大清的劲敌,万不可忽视!”
简郡王边听边点头,应道:“皇上,葛尔丹此人的确是阴险狡诈、反复无常的小人,但他此番终于肯上表称臣,应该
是没有恶意。”
弘啸专注的听着,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缓缓道:“你们莫要错看了此人!表面上看,他擅自灭掉了土谢图部,却又
修表卑词称臣,说是请和,又与罗刹明来暗往,且是与罗刹国之间也是暗备戒心,但他绝非反复无常之人,他所用的
正是战国合纵之计!”
“合纵?!”众人望着皇上低低轻呼出声。
弘啸目光如炬,说话不疾不缓,剖析起来仿佛天下尽在掌中,向众人娓娓道来:“也就是远交近攻之计,他在临近准
葛尔的西蒙古大打天下,凶残无比,却将一驼驼的黄金珠宝送给了漠南漠北的诸位王公,勾结罗刹是为了要火器装备
,一旦待他羽翼丰满,爪牙锋利,那时他便会与大清翻脸了!”
陈尧川听得很是仔细,当下便回道:“皇上所言甚是,但战国毕竟已去两千余载,如今情势大不一样,皇上乃天下共
主,九州划一,政出一门,怎么能与当日六国那乌合之众相比?”
弘啸目光冷静明亮,洞若明烛般的淡然一笑,道:“葛尔丹失算之处正是于此,他道朕年及弱冠乃一少年天子,诚然
可欺之主!是以,朕如今要趁他心存大意,装备未齐之际主动出击,朕要亲统三军和他会猎!”
“如今万事初兴,国事初定,中原一片太平景象,百姓安居乐业,皇上为何要主动兴军?”陈尧川唿嗵一声跪了下来
,恳求道:“就算迫不得已要兴军,又何必皇上御驾亲征?皇上登基才不过短短一年,尚未留下子嗣,而兵者,大凶
也!万一这场战事中有不忍见之事发生,叫臣等如何面对先帝!此事万万不可!”
陈尧川一时说得动情忆起先帝,眼中已是迸出泪花,旁边的人也都肃然动容,满殿中静寂空寥,只有殿外顺廊传进来
簌簌风声,吹得四面的屏风都在瑟瑟抖动。
弘远坐在一旁静静的瞧着,头一回发现这老头子居然也有说话十分中听的时候。
弘啸端起案几上的白玉茶盏,盏中水汪汪碧绿绿的茶汤似一汪上好碧玉琉璃,盈盈生翠烟霞袅袅,茶香袭人肺腑。弘
啸轻啜一口便将茶盏搁了下来,冷冷的道:“朕为天下共主,不能以中原大治,就不顾西域百姓处于水深火热!尧川
,就像是你的儿子,住得离你很远,难道你就能不管不顾,不把他当儿子看待了么?!诸位也不必再谏,朕亲征之意
已决,绝无可商议余地。”
陈尧川脸色一黑,眼神不由自主的黯淡了下来,喟然叹息一声,仿佛用尽了全部的气力,颓然道:“皇上说得是,是
臣想差了!不过,皇上既然决意要亲征,不能不说是孤注一掷,志在必得,必须缜密行事!除皇上和现在在座的诸位
,其余的人不必让其知晓!唉,老臣恨不能代皇上挥戈西征,以此多余之躯捐于疆场......”说着已是潸然泪下。
弘啸抿了抿唇,平静的道:“好吧,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在朕带兵出征的日子里,朝中由简郡王坐纛儿,诚郡王、怡
郡王、康郡王和尧川你们四人共同辅政,尧川,你和弘远弘笙商议一下,哪些人留京,哪些人从驾,叫礼部预备,下
个月,挑一个黄道吉日,朕在五凤楼阅兵,御驾亲征!”
089 不吉之兆
钦天监。
在弘远的诚郡王府用罢了他十九岁的寿酒,两人便早早儿的回到了宫内。近一年来,每到月半,弘啸都要亲自观星,
从不间断,今天虽不到日子,但他这会子有着心事,便携着弘远登上了望星台。
中天悬着渐圆的明月,犹如一轮皎洁的玉盘,缓缓在莲花般的彩云中穿行而过,拢着丝丝缕缕淡紫色的晕,妩媚得柔
纱似的月色若明若暗,将宫墙、殿角、藤蔓都镀上了一层银霜,一切都笼罩在似幽似明、似真似假、似有似无的霁霭
之气中。
“哥,这回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弘啸毫不客气的将手一伸,笑眯眯的举到了弘远的面前,极为自然的向弘远
索要礼物。
弘远双手合十将他的手温柔的拢在掌中,万分宠溺的在他额际轻轻一吻,低声道:“小样儿,惯会在我面前撒娇,这
回我给你准备的东西包你打心眼儿里喜欢!”
“哦,真的?那你还藏着捏着作甚,还不快快拿出来给我!”弘啸当即将手挣脱开来,伸到弘远胸前、腰带、袖袋乱
摸一气,翻了半天只翻出一块豆沙馅儿的梅饼,便叼在口中,双手又齐齐伸向他的腰际,一边儿呵他的痒一边儿含含
糊糊的道:“哥,你藏哪儿啦,怎么找不到?呜.....我要.......要......”
弘远本就怕痒,这会儿天热,两个人又穿得极单薄,被弘啸这一贴着身子折腾立马心跳加剧了起来,再加上最后他那
因嘴中含着饼而低低喃喃的撒娇声,听得简直连自个儿的气息都不稳了,忙一手捉住他的手腕,另一手不轻不重的在
他的掌心打了一下,柔声道:“乖......十三,别闹!这会儿我没法给你......”
弘啸吃痛,忙将被打的手缩了一缩,指尖自然合拢,在清透明亮的月色下,那手指白皙细长,只尖端微微泛粉红,像
似一朵半开的莲花,瞧得弘远忍不住,又捉住他手凑到唇边细细吻了一阵。
弘啸恶作剧般的用手指往他牙齿上轻轻一弹,这才呵呵笑着,握着豆沙梅饼边吃边问道:“说!为什么现在不能给我
?没带在身上么?哼,你明明知道我会向你要的,干嘛不带着!你这可不是故意儿要招惹我么!我不管,你今晚若是
拿不出来,我可要你的好看!”
“东西太大,叫我怎么拿得出来?!”弘远莞尔一笑,轻轻捏了捏弘啸的脸颊,又道:“好啦,我不瞒你了,自从知
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一意孤行要御驾亲征,我特意亲自带着制炮局加紧研制,到如今已是成功制成了二十门红衣大炮,
十万枝火箭,正好儿给你用在葛尔丹的身上。”
“什么?哥,你说的可是真的么?!”弘啸手中吃了一半的梅饼跌落在地,眼中闪现星芒一点,恍若燃烧的水晶似的
光彩夺目,惊喜欢欣之色溢于言表,迟疑了片刻,又追问道:“可是兵部的制炮局不是早就在阿玛年间就停造了么?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十三,你道我平时爱枪爱炮都是在玩儿么!我将那些个西洋炮的模型研究了个透彻,又试验了好几回,这才制成功
的!不过,要瞒着你这些日子也委实不容易呢。”弘远见这份大礼果然让弘啸惊喜万分,不免露出一脸的得意之色,
呵呵笑道:“如何,可喜欢么?”
弘啸可以想像的到这些日子以来,弘远是如何千辛万苦没日没夜的研制火炮,不单单是为了一份礼物,更是为了他这
一仗的胜败,为了他的安危......不知不觉,胸口满溢着一种叫幸福的甜蜜,眼角都有些个微微湿润起来,不由自主
的便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抱紧了弘远,将头偎在他的肩头,阖上双眼,嘴角弯起一抹微微的笑,喃喃道:“嗯,喜
欢......哥,我好喜欢!”
弘远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明明不想他带兵亲征,但见他决心已定,自己倒过来又要担心战事不利,煞费苦心的研制
火炮火箭等火器,作为最好的礼物交付于他,但心里总是有那么一丝不塌实。即便是现在这般真真实实的把他抱在自
己的怀中,仍是会有些莫名的不安,仿佛一旦他不在自己的身边,便会如天边的星子那般的遥远,完全无法掌握在手
中。
弘啸清清楚楚的听到弘远胸口剧烈的心跳声,好似猜到他此时心中所想的一般,温言道:“哥,你不用太为我担心,
还记得你一年之前在西山和我说过的话儿么?你说,天都注定了你我不能分离啊......相信我,哥,我一定会为了你
保全我自己,尽快结束战役平平安安的回京来!你可也得给我好好儿的,最好呀做只小乌龟,就天天留在你郡王府,
让晓晓守着你护着你,一步儿也不要踏出府去才好呢!”
说罢弘啸吃吃的笑了起来,一双晶亮如夜明珠的眼眸眸光流转,亮灿灿的好似漫天的星子都落了进去,嘴角,亦绽放
著一抹灿烂的微笑,在皎洁的月色下看起来更显得耀眼夺目。
“我都做了一年的缩头乌龟啦!”弘远想起这一年来束手束脚的日子,忍不住唉声叹气,瞧那小样儿还笑得欢,忍不
住便将头俯了下去。
弘啸正笑着,突然被吻了一下在嘴角,那熟悉的温暖仿佛翅膀尖上的细绒羽毛在水面轻轻掠过,那般的轻柔绵软,心
尖被触动,血液开始沸腾,弘啸情不自禁的便伸出手臂勾住弘远的脖颈,激烈的回应起这个缠绵致密的吻来。
一时望星台阒无人声,只有草丛中孱弱的“叽叽”虫鸣和着轻微的喘息声,令四周的寂静的空气稠密得几要令人窒息
。
弘远将自己的唇在弘啸那微微泛红的脸颊轻轻滑过,留连在他白皙小巧的耳垂处,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啄着,沙哑的嗓
音又低低沉沉的道:“十三,真不想放你走啊,你这一去至少也要三四个月,我们两个自小到大可还从来没有分离过
这么长的日子哪,真怕我会想你想到疯掉!”
一想到不得不和弘远分开这么长的日子,弘啸亦是心如针碾,双手捧起弘远嘟着嘴的脸蛋,温言道:“哥,我知道!
我会尽快把西北的战事解决,然后带着大军尽量赶在年前回京,也好让将士们都好好儿的过一个年。”
“好,那你也得答应我,今年过年陪着我一起过!”弘远起了兴致,神采奕奕的道:“十三,待平平安安的过了今年
,我也算是虚二十了呢,只怕汤若望讲得那个劫数也就算是顺顺利利的躲过去了!以后,我也就再不用做缩头乌龟啦
!”
“是哦,多快啊!一晃离汤若望所说的二年之期只剩几个月的功夫了!”弘啸倚着望星台上的琉璃照壁深深舒展了一
下,吸了一口略带凉意的空气,仰脸望着那满天繁星。疏密不等的星星是那么的遥远,在银河中和银河两岸拓展开来
,一直绵延伸向无边无际的苍穹尽头,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这时已近夤夜时分,藏蓝如丝绒般的夜空,突然出现了一长条模糊的光,细细白白的,仿佛初学画儿的蒙童用笔蘸了
水银随意儿涂抹的一道。弘啸忍不住轻咦了一声,用力揉了揉眼,却还是看不清楚,便自望星台的案几上取过那付汤
若望留给他的望远镜,调了焦距对准了一瞧,低声轻呼道:“哥,是彗星!”
弘远的目力比弘啸要好些,便自抬了头用肉眼观测,那的确是一颗彗星,才刚刚出现,正在用难以觉察的速度由西南
方向紫微座方向移动,最后拖着长长的尾痕消失在离紫微星座东北角处。
弘远的心不由自主的有些惶然不安,皱着眉望着弘啸道:“十三,这彗星居然离帝星如此之近,也不知与你这次出征
准葛尔有无关联,不如召汤若望来问一问罢!不然我心里头万难踏实。”
弘啸又举着望远镜细瞧了一会儿天象,这才不动声色的将望远镜收了起来,云淡风清的一笑道:“哥,瞧你紧张的,
若是与准葛尔战事有什么关联,这彗星该往西北方向而去才对。不过,彗星自古以来都为不吉之兆,如今它落在东北
方,只怕也应征着什么事儿吧,反正明儿个早朝之时,众臣一定会议论此事,把汤若望宣来问问也好。”
说罢,弘啸垂着眸又想了片刻,这才凝神对着弘远道:“哥,你明儿召他进宫之前,可得先和他通个气儿,不许他浑
说什么彗星与西北战事有关联的话儿,随便以免影响我军士气!”
弘远望着一脸凝重之色的弘啸,轻叹一口气道:“瞧来除了天崩地陷,其它还真是什么都阻止不了你带兵出征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