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鸣廊(第一部———流香

作者:流香  录入:05-29

方停君揉着自己发红的耳朵,叹道:“你还是爱拧我的耳朵。”
萧木也叹气道:“你怎么也出关了,那糟老头子居然舍得把你也赶出来,真是叫惊奇啊。”
“我是偷着下山的。”方停君微笑着听师兄骂自己的师傅叫糟老头子,好像打小他就这么背地里称呼师伯,他们的宗主。
“你来投奔我,那糟老头子岂不是要气死。” 萧木挑起一边浓眉笑道。
“不。”方停君垂下眼帘,道:“我只是路过。”
这次萧木真正惊奇了,失声道:“你不在我这儿停留,你还能去哪里,要是让紫……”他说到这儿,赶紧收口。可话已经让方停君听到了,他笑道:“原来你一直和小师姐暗地里来往。”

萧木本是一豪迈的汉子,提起紫衣却显得有点忸怩,半天才涩然道:“她哪里是要我跟我联系,她不过是猜到你可能要到这儿来,让我无论如何想办法要留住你,不要让你到处乱跑。”

他眼里的那点落漠及语气中苦涩一丝不落都收进了方停君的眼里,耳里。方停君垂下眼帘,半晌突然又抬眼笑道:“你大概也很久没见过小师姐了吧?”
萧木苦笑道:“没见你有多久,自然就有多久没见她了,算来也五年了。”
“她长成一个大姑娘了,挺漂亮,脾气也好,还是那么善解人意。”方停君微笑道。
萧木不禁悠然神往的样子,叹道:“那个时候我们不管玩什么花样都瞒不了她。”
“她现在倒是没有那么聪明。”方停君做了个鬼脸。“所以你要是想把她骗来,还是很容易的。”
萧木失笑道:“除了你,谁还会没事捉弄别人。”
方停君微笑却不答,萧木也转而问他想去哪里。方停君道随处走走,长长见识。半晌,两人都不语。萧木突然拉起方停君笑道:“走,师兄给你做螃蟹去。”
方停君听了也大笑起来,两人出了包厢,进入后院的厨房。萧木赶出了所有的厨师,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捣鼓了一会儿,端出一盘鸡蛋丝放在方停君的面前,只见那盘鸡蛋丝黄黄白白,飘着一股姜香。方停君挟了一筷放入口中,细细品味,萧木笑问如何。方停君笑答,说自然是刚吹过秋风的洪泽湖大闸蟹。两人相视纵声大笑,萧木笑得喘不过气来道:“你三岁的时候,哭着吵着要吃蟹,当时天寒地冻,我上哪儿去给你弄蟹。只好背着你在厨房里拿姜与醋和着鸡蛋来炒,没想到你当真以为是蟹肉,回想来,我这一辈子大概唯一一次能骗过你。”

方停君笑道,那是因为师兄就骗过我这么一回。萧木仍然笑个不停,方停君站起身来,低声道:“师兄,我该走了,我怕呆下去,我就不想走了。”
萧木叹气不说话。方停君转身往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萧木突然唤住他,他像犹豫再三才下定决心似的,先四处观望了一下,关上房门,从怀里掏出一面金牌递给方停君。

方停君疑惑地接了过来,只见那面金牌上面刻了密字,下面是枢密使府监造的字样。“我早已为朝庭招募,现如今为朝庭在此处收集消息。”
萧木握住方停君的手道:“停君,你虽然武艺不高,但是人聪明绝顶,眼看元蒙交战在际,何不为朝庭出力,有我的引荐,你的才智一定很快有用武之地。”
方停君微微一笑,他将那面金牌塞入萧木手中,道:“我对政事不感兴趣,武艺也不高,能为朝庭出力的地方甚少。”他看着萧木道:“师兄能为国家尽心是好的,但是以后千万小心收藏这面令牌,不要再轻易示人。”

萧木大失所望,他本来以为他开口,方停君就算不愿,也会考虑一下,没想到他断然拒绝。他只好叹气着将那面令牌塞入怀中,眼看着方停君走出屋门,很快远去,想要唤住他,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方停君走过正眯着眼品尝时鲜瓜果的青川低声说了句:“起程了,走吧。”
青川慌忙吐出嘴里的果皮,追着方停君的背影而去。等出了花坊门,青川问方停君,这下我们去哪儿。方停君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大理。”
青川有点丈二和尚摸索着头脑,隔了半天才道:“少爷,你吃那竹荪烩鸡丝吃上瘾了,那我们回大获好了,也不会跑那么远啊。”
但很快他就只能按吩咐买了两匹快马,方停君至此与他日夜兼程地赶路。他们于几日后来到屏山县城留宿,青川见方停君连日奔波,整个人都似瘦了一圈,很想出去买点什么替他滋补,当他提着在农家买了一只老母鸡回来的路上,却碰上一队蒙古骑兵,只见领头两个年青男子英气逼人,整队骑兵也似训练有素,于闹市中急驰却没有蹭碰到沿路的摊子,那面大旗上写的是个蒙文,青川也不知道是哪个蒙古首领过道。他心里虽好奇,但到底还是把调理方停君饮食的事放到了首位,在厨房炖上了半天的鸡汤,晚饭的时候才把这件事告诉方停君。

方停君皱了下眉,然后道:“快点吃,吃完了我们出去看一下。”
青川以为方停君也像他这样心里有些好奇,可走得时候方停君居然破例关照他带上剑。青川从没见他这么慎重,连忙将兵器都带上。两人使用轻功乘着夜色在城里的屋顶上一阵急驰,很快找到那队蒙古兵的落脚地。两个人小心的掀开屋顶的瓦片,只见里面大厅里被划出一块空地,有两个人正在里面比试。方停君见到其中一人,眼睛一亮,再一转眼见到边上有一个身穿便服的年青公子,他正手端茶杯,面带微笑地看着场中的格斗,方停君的瞳孔却不由自主的一收缩。青川小声问:“少爷,是哪队蒙古兵?”方停君轻轻吐出三个字:“忽,必,烈。”

这么片刻间,圈里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已经落败,另一个年青男子收回剑,只见他剑眉星目,虽肤色黝黑,长得却甚是英俊,他微笑着一抱拳,道:“多谢马英雄指教。”

边上哪个长眉凤目的年轻男子却冷笑道:“川中第一剑客也不过才支撑了不到十招,待有虚名,你们汉人就是喜欢吹捧,夸大其词,没半点真才实学。”
那个中年男子本来就面色足赤,被如此一激竟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人往后跌去,幸被同来的人一把扶住。场里那个年青男子神色像是有点歉意,道:“若是各位英雄今天乏了,就请回吧。我们明天再比过。”

边上年轻男子却说道:“我说了,他们要是今天没人能从你手上走上十招,就不用回去了,如此废物何必活在世上。”
场中的年轻男子皱了皱眉,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抱拳问还有哪位英雄出场指教。
青川下去混到人群中,很快就打听出,这是忽必烈于一个月前下的英雄贴,几乎所有川中知名武士剑客都接到了贴子。忽必烈言明,任何人只要在薛忆之手里走上十招,就可得黄金百两,若是能挺上百招,便可受赏黄金千两,授千户候封号。他没说若是赢了薛忆之如何,显然不认为有谁能赢得了他。川内已经至少有一半以上领土在蒙古人控制之下,在这些辖区内的武林人士是不得不来,而另一部分人有些是冲着封赏,认为挺它个十招百招不是什么难事,有些人则是愤于忽必烈托大,认为自己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蒙古人。可就在这短短一些时间里又有几个武林人士落败,一时间围观的人都不由哀声连天。

青川还待再细问,却被方停君轻拍肩头,示意他出来。两人走到暗处,方停君让青川将外衣脱下来,青川一边脱一边轻声问:“少爷,你想做什么。”
方停君轻轻扬了一下眉头,道:“教训一下蒙古人。”
青川心里有点担心,刚想出言劝阻,但方停君已经套上了自己的黑衫,用黑帕蒙住了自己的脸,甚至打乱了自己前额的头发使它微微遮住自己的眼,又撕碎衣服的下摆,用那些布条将自己的手掌缠绕在黑布条下。转眼间,方停君整个仿佛都缩在黑暗中。他一伸手接过青川手中的剑,就掠上了房屋。

这个时候,又有几个川中武林人士落败。边上那凤目年轻男子似乎已经不耐烦了,道:“忆之,若是他们还不能在你手上走上十招,直接就杀了他们。不必费事了。”
薛忆之皱了下眉,他知道忽必烈最近几日心情不大好,加上他原本有招募有用之才之意,但眼见这些人要不就敷衍了事,要不全力而为也不过尔尔,是以心头大怒。
突然只听见一个古怪的声音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忽必烈王爷何需这么大的火气,让我的脖子先来试一下这位将军的剑锋快不快吧。”
忽必烈一挑眉,问道:“是谁?”
薛忆之道:“在外面。”
倾刻,所有的人都涌出了屋内,只见对面的屋顶上站着一个黑衣人,在银色的月光下,他抱着剑,整个人仿佛可以溶入夜色中。
“哦,阁下即来有胆前来试剑,又何需藏头露尾,遮遮掩掩的。”忽必烈眯着看着对面那黑衣人,眼见他黑帕覆面,额前的流海遮住了自己的双眼,显然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实在是在下面容过于丑陋,不敢吓着王爷。而且在下认为王爷是来挑剑客,不是来挑堂客,因此也就无所谓了。若是王爷是在挑王妃,那在下就万万不敢斗胆来试这位将军的剑锋了。”那黑衣人虽然声音古怪,但实在牙尖嘴利,他这番话底下人的虽然不敢放声笑,但小声哧笑的也不在少数。

忽必烈不怒反笑,道:“好,忆之,别辜负他的美意。”
薛忆之点了点头,他脚一点地就飞上了对面屋顶,他的脚还没站稳,只见那黑衣人尤如鬼魅一般突然到了自己的面前,一根食指朝自己的脖子划去,他大惊手掌一翻挡住了那根食指,耳边却听见了那黑衣人的一声轻笑。不知道怎么地,那声轻笑竟然使他的心砰砰直跳。黑衣人的食指只是轻轻在他的手掌划过,显见他不过是想同薛忆之开个玩笑。底下的人已是发出了一片惊叹声,可真等薛忆之与黑衣人交上手,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惊叹了。

薛忆之与方停君心里都是暗暗心惊遇上了各自平生最大的劲敌,他们交手已过百招,却没能真正过招一式,往往一招使到一半意图已为对方识破,因此立刻中途变招,在一片剑影中,却没有听到一声宝剑的碰撞声。两人变招之快,生似已经相互演练多年师兄弟,彼此默契之极。再过百招,底下已经是一片窃窃私语声,所有人的人都揣测这个黑衣人的来历。

忽必烈也是满心惊诧的看着两个人的格斗,只见黑衣人的剑法如行云流水般的潇洒,转折,腾挪无半点停滞,一派大家风范。可是以他观摩了上千场的中原人士的剑法比斗的经验,却看不出半点黑衣人的来历。他想不到汉人中还隐藏着如此的高手,居然自己之前半点无所闻。忽必烈眼里瞳孔不由收缩了起来,转头对旁边的人说了几句。

终于,他们听到当一声剑与剑的碰撞声,这声音不大但立刻吸引所有的人都去看,只见那黑衣人原本盘束着的乌发倾刻间松散下来垂落在肩头,薛忆之微笑着挑起长剑,只见他的剑尖挑着一块乌黑的帕巾正是方停君用来盘固长发的帕巾。底下的人不由一声叹息,却见到黑衣人扬起了左手,只见他手指一松,一块玉佩在月光下慢慢晃荡着,底下人情不自禁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薛忆之一摸自己的腰侧,果然原本垂于腰际的玉佩被眼前的黑衣人削去了,不由脱口赞道:“阁下真好剑法。”

“好剑法!”忽必烈也拍手笑道。“我略备薄剑,不如这位英雄一起下来喝两杯。”
“王爷好意心领了,只是在下不胜酒力,就此别过了。”方停君仍然以古怪的声音回答。
忽必列拍了拍手,只听一阵声响,附近的屋顶突然都爬满了蒙古兵,只听忽必烈笑道:“瞧,我带了这么多人,到时阁下要是不胜酒力,有的就是人来服伺于你。”
方停君暗哼一声,正打算想法子脱声,忽然听人在远处凄惨的叫道:“马疯了,马疯了。”很快只听一阵如雷鸣般的马蹄声,一群马如同发了疯般冲人群冲了过来,人群立刻惊慌地四散。方停君心念一动,纵身跃入人流中,片刻间便随着人群消失在街道上。忽必烈一边指挥人套住受惊的烈马,一边游目四顾,哪里还能见那黑衣人的身影。待见到那些马尾巴后面都有被烧焦的痕迹,真是又惊又气。

方停君在街角处等了一会儿,果然见青川急匆匆跑过来。他见到方停君面沉似水地站在月光底下,笑道:“少爷,蒙古人没教训着?”
方停君轻声哼道:“何以见得我没教训着蒙古人。”他知道青川必定是见他不能在比试中占着薛忆之的便宜,因此才绕去后院烧马廊里那些蒙古人的马屁股,好让自己有机会能够脱身。

青川笑道:“我虽然跟着少爷日子不久,但知道少爷要是见着哪儿混乱必定是心喜的,如今居然不喜,自然是比试不利……”他见方停君的头发虽然还束着,但是原本盘固好的发稍却垂在了肩头,又笑道:“原来少爷被人家削去了头巾。”

方停君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由的心想,要是薛忆之的剑稍偏几分完全可以削下自己脸上的面巾,但他却选择削了自己的头巾,以至于贴近了自己几分,反被自己削去了他的腰佩,心里暗想这个呆子倒也算是个正人君子。这么想着,掏出那个腰佩在修长的手指间翻飞着不服气地道:“我也削了他的腰佩,大家不过扯平罢了。”他听到青川忍不住的轻笑声,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其实幼稚得很,便收起玉佩转身离去不再理会青川。

青川看着他的长发在身后轻轻晃动,一边笑着一边追着方停君欣长的背影而去。所幸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已经退房,因此连夜出城倒也没有引起人的诧异。两人离城的时候,只见蒙古兵在挨家挨户的搜人,青川不由轻笑道:“这位忽必烈王爷做事情倒是雷厉风行,半点也不肯耽搁。”

方停君冷笑说道,让他慢慢找去吧。说完两人便跃过城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而忽必烈此刻确实面带不愉地听着自己属下查无所获的消息不断传来。他原本心情就不快,如今不快的事却一桩接一桩。先是各位宗亲反对持续攻宋消耗国力,自己千里远征拿下大理也被议成是损耗兵力之举。七弟阿里不哥深得各位宗亲的推崇,大有后继汗位之势,他暗地里通宋联藏都成了忽必烈不快的根源。甚至于他让薛忆之去儒教要一个普通的弟子都未能成事,仿佛所有的事都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

他叹气对薛忆之道:“看来汉人还是很有些人才的,先是一个方停君,再来是一个神秘的黑衣人。”
薛忆之原本一直在想那个黑衣人的一声轻笑,他不明白自己明明知道那是个男子,为什么自己竟然会为他那声轻轻的笑声砰然心动。突然听到忽必列提到方停君,不禁脸一红。忽必烈回过头见他脸红了,不由笑道:“有什么好害燥的,他脱了你的衣服,下次你抓着他,再把他脱回来就是了。”过了一阵子,他又道:“原来他的真名叫方停君。”他低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才道:“可惜,现在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这一时半会儿倒是找他不着。”

忽必烈这一次却很快如愿以偿,他由于心中烦闷,抛下了亲卫队,带着薛忆之与少数侍卫一路轻车简从策马狂奔直奔大理。几天过后,连薛忆之都大呼吃不消,于是忽必烈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在会泽留宿稍作歇息。会泽是一个磁器之都,一大清早便有很多摊子出卖器,忽必烈一早就将薛忆之他们拖出来用早点。四人坐在客店靠窗的位置,眼见下面已是一片喧闹的集市。清新的空气,淡金色的阳光,再来一碗会泽的碗豆粉,四人心情都是大为畅快。

几个人闲聊着,由于忽必烈的心绪一直不佳,因此双目望向窗外并不去参于他们三人的闲谈。薛忆之转头去望他时,突然发现忽必烈双眼一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淡黄色衫子的少年立于一片粉青、梅子青的单色釉器中,甚是夺目,这个少年不用看第二眼,他就认出是方停君。薛忆之心中不由地暗暗叫糟,现在要去转移忽必烈的注意力为时已晚,他显然已经认出了方停君。

忽必烈展颜一笑,轻声道:“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看你这回往哪跑。”另外两位身着黑白装的人自然也认得方停君,他们曾经在朝阳宫见过方停君献艺。他们只是料不到这个少年可以一扫忽必烈多日的阴郁,使他现出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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