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布谷村庄
哥哥
如果我们是废铁
就让烈火将我们熔为一体
浇铸成犁
我们一起耕耘土地吧
让陶罐里期待已久的麦种
在松软的温床上
沐浴着晨曦
哥哥
如果我们是朽木
就让野火把我们焚成灰烬
变成钾肥
我们一起肥沃着河边的土地
在来年的春天
两岸的柳树
将全部连理
哥哥
如果我们是污水
就让炉火把我们蒸干
变成积雨云
我们一起浇灌村头的荷塘
来年的盛夏
那满池的芙蓉
将全部并蒂绽放
哥哥
如果我们生出翅膀
不要做苍鹰
去叱咤风云
我们一起化作春燕吧
在雨后的屋檐下
呢喃不已
“小斌啊!电话!快点!”父亲一反常色,催促得有失仪态。
我接过电话“喂”了一声,只听见那边笑了起来:“你爸爸嗓门真大,把我耳朵都震麻了。”
“啊?蕙芳啊?”我扭头看看父亲,他咳嗽两声知趣地走开了。
“是啊,我在我姨家,顺便给你打个电话,拜个早年。”
“谢谢!那我也祝你们全家好。”
“呵呵,你怎么说话这么小声啊?我都听不清。”
“Somebodyishere.”(某人在此)
“噢,Isee(我懂了),你哪天回学校?”
“不是初八开学吗?初七去呗。”
“我准备初六就去了,在家里呆着也没事,佳佳、代芸还有好多女生都来呢,你也来嘛。”
“初六?那么早就去干嘛?我家亲戚多,怕拜不完年呢。”
“哪里拜不完?学校里有事就去嘛。”父亲突然说道。
“噢,这样啊,那就算了吧,我打电话主要是告诉你分数改出来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呢,不是明天才统计出分数吗?怎么样?”
“卷子早就改好了,代芸说的,她家离我姨妈家很近,我刚才去她家了,她说你考得太好了,六百七十九分呢!”
“真的啊?我还以为六百七都考不到呢,卷子难,你呢?代芸她们呢?”
“我,比你少得多呢,才六百三十来分,代芸可能发挥不好,六百一十多分——其实我们初六想去潘婷家,她成绩一
直都那样,这次也考得不好,她说她坚持不下去,不想念了,我们想去劝劝她,都念到这份上了,不就是为了考个大
学嘛,再坚持半年就好了。”
“她不是挺有长劲的嘛,考重点的确有点难,再加把劲,本科肯定没问题的,我看情况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初六
早上去了。”
“好呢。”
……
父亲促过来,神秘地问我道:“你们班同学?”
“嗯,我们班长。”
“噢,就是那个和你坐一个位子的女同学对吧?”
“早没坐一个位子了,课桌都调整好几次了。”
“成绩好吧?”
“好呢。”
“长得怎么样?”
我没想到父亲会有如此一问,我倏地感到脸上一麻,赶紧低头回答一声“就那样”后,匆匆溜进房里。父亲尾随进来
,问我道:“刚才听你们谈分数,卷子改出来了?考了多少分?”
“六百八差一分。”
“是最高分吧?四中呢?”
“四中的不知道,卷子难,估计四中也没有六百八的。”我边翻开代数书,抄着例题,边回答父亲的问题,反正他也
不知道我在抄什么。
父亲转身到客厅打电话,听得出他是给我四中的班主任打电话,一会儿见他肉笑皮不笑地跑进来,告诉我说:“四中
有两个六百八十分以上呢,一个六百八十七,一个六百八十五,你这成绩在四中也就排第三。”
“那还是有进步,高二期末考的最好成绩才排第五呢,比我强的一般都是强在语文上,理、化他们比不过我,他们语
文从小抓。”我话中有话道,父亲从来就只知道买成堆的数、理、化题库让我做。
“语文就是说话的东西,要怎么抓?”
“小说、杂志都不让买,一天到晚就是《唐诗三百首》,我就是现代文阅读丢分呢。”
“那些个杂志没个正经的,你妹妹买的那些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能提高语文?那些言情、武侠小说,哪有适合你
看的,你还跟我顶嘴!”父亲有些愠火了。
“那些是春看的,我又不看,《科幻世界》、《读者》、《小小说》都是我们班主任推荐的,我买了一本《科幻世界
》,你还把它撕了。”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居然敢扯龙须,大约是因为这次月考的进步吧。
父亲沉默不语,转身出去,似乎在审核我的控诉,掂量着让我看小说、杂志是否利大于弊,一会儿电话又响起,父亲
喊我出来,却不耐烦地说道:“电话怎么这么多?”
“喂,谁啊?”
“我!还能有谁,两天都没打我CALL机了,急得我只好往你家打了。”子凯在那一头气呼呼地说道。
“噢,那个‘ing’是动名词,不是现在进行时。”我边乱扯边看着父亲,想着怎么跟子凯聊天。
“啥?你在和谁说话呢?”子凯莫名其妙地问我。
“那一句翻译一下就是‘Joni因为特殊情况,让Hellion不要着急,他晚上再联系他’。”我急中生智道。(Joni和
Hellion分别是我和子凯的英文名)
“噢,好,我等你,”子凯会意,挂了电话。
“同学英语不懂,打电话过来问一下。”我向父亲解释道,便抽身回了房间。
不知道子凯考得如何,希望不要一塌糊涂才好,免得又打击他的信心。他以前一直都不好好学习,中考没录取,于是
他父亲花了不少银两才把他弄进了十三中,其实,我觉得他应该在初三多念一年,不然高中跟不上班就更难追上了。
不过回头一想,果真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不会遇见了吗?茫茫人海里能遇见他,确是一种缘分。自从子凯和我在一
起,他这游戏狂人再也没碰过“街机”,放弃了所有耽误学习的娱乐,或许我对他要求过于苛刻了,虽然我心里清楚
他今年考重点大学难于登天,但我在一味的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住,每天子凯多背一个单词,多做一题代数,就向
成功迈进了一步,痛苦只是暂时的,等我们都考取了大学,便可为所欲为了。至于以后成家立业,远得很,谁知道以
后会怎么样,只要现在能每天和子凯在一起就好。
我打开电脑,试试新买的“金山词霸”,无意上起网来,那个时候网络刚刚兴起,没有今天这些铺天盖地的娱乐网站
,电脑一般只是用来打字和玩“帝国时代”、“星际争霸”还有“红色警戒”,加上上网费是天价,速度又堪比蜗牛
,我只是偶尔上网查一查同性恋相关的报道,无奈信息闭塞,我的英语水平又不足以看懂外国网页,于是对上网也没
多大兴趣。但这两天看到网上不少人把一部叫“北京故事”的同性恋小说炒的沸沸扬扬,于是到处搜罗,全部保存到
电脑里后,赶紧断开网络。
我迫不急待地阅读起来,开篇的性爱描写,让我热血沸腾,忘乎其形,这之前我从未阅读过描写同性之间性爱的文字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段,却让我回味良久,无法平静。我一直以为在两位主人翁遭遇了那么多的劫难后,有情人终成
眷属,过上幸福的生活,却没想到,小说最后笔锋一转,主人翁出了车祸,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他的爱人,
终日以泪洗面……这是造化的安排的么?这是同性恋的宿命么?
子凯,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我从不相信命运,如果有命运,隐隐安排我们不能在一起,我绝不会向命运低头!
我忽然无比渴望见到子凯,我要告诉他,我有多想念他,我怕某一天我忽然不在了,心中积蓄的万语千言埋进孤冢里
,无与诉说。
我轻轻换上鞋子,急奔到楼下,买了一张IC电话卡,开始用公用电话机呼他。半分钟后,他回电话了,告诉我他在陪
他妈妈打麻将,正在“自摸”,让我晚点再呼他,说罢便挂了电话。寒冬腊月,我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泼下,凉到心
里。
“自摸你个!”我使劲挂上电话,瑟瑟冷风割在脸上,痛得我直流泪。你打麻将,不务正业,书不看,我打电话你都
不理我,今天,我要是像“蓝宇”一样,被车撞死了,我叫你哭去,叫你后悔去!你罪有应得,你就是和我死一起了
,我也不会再理你!我忽然很希望天下突然掉个花盆下来,把我砸得不醒人世,在我昏迷了七、八天后,睁开眼睛,
就能看见守在病床边神情憔悴的子凯,然后我告诉他“你要是那天哪怕跟我多说一句话,就会有个时间差,花盆就不
会掉我头上了”。然后就会看见他不停地自责,不停地和我说对不起……
回到家时,父亲出门了,母亲和妹妹已经办完了年货,正收拾着,我告诉她们,凡是XX开头的电话找我的,统统说我
不在家。
“是不是女生的电话?”妹妹神秘地问我。
“你管着嘛。”
“哥,要勇敢地面对现实,不要逃避。”妹妹神情严肃地说道,那模样分明是个长辈。
“妈,瞧你生的好丫头吧,你看多划不来,又超生又罚款又受气。”说罢只见妹妹抓起手中的棒棒冰给我当头一棒,
痛得我龇牙咧嘴。
此后几日一直到大年三十,我都没再接到子凯的电话,他是怎么了?四五天没的接到我的传呼,他难道就一点也不着
急么?我想急他,却反被他急着了,趁着下午父亲和棋友们出门厮杀之际,我正准备呼他的CALL机,一个电话响来,
妹妹跑去接起:“喂……你找我哥啊?等等,哥——找你的,是男的。”
我拿起电话“喂”了一声,那边响起我渴望已久的声音:“为什么不打我CALL机?你急坏我了知道不知道?我又不敢
往你家里打电话。”
“你不是要打麻将嘛!我怎么敢耽误你。”我没好气地说。
“弟弟,还在为那天事生气啊?是我错了好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好不好嘛,你看我茶饭不思的,大过年的都跑过来了
,我就在你们家对面的街上。”
“关我屁事,你别来啊,你来了我也不会见你。”
“好弟弟,求你了,别生哥哥气了,你出来好吗?”子凯苦苦央求着。
“哥,谁啊?吵架了?别那么小气嘛。”妹妹说道。
“好,你在XX超市门口等我,我一会儿就到。”经不住子凯的软磨硬泡,加上自己对他无比思念,我放弃了我的高傲
,急忙挂了电话奔到了超市门口。
子凯套着一件米白色的厚外套,敞开着,露着灰白色的内衣,深灰色的牛仔裤上大方地穿着一条宽大的黑色皮带,将
内衣扎起,脚穿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上面溅了几滴泥水,我被眼前这个性感而健硕的男子迷得乱了分寸,全然忘记
他就是我的子凯。
“弟弟!”他望见我,三步并两步跳了过来。
我低着头,翘起嘴角偷笑着,抓起他的外套,就帮他拉起外套的拉链:“大冬天的,装什么酷,穿这么少,还不扣起
来,你看都流清鼻涕了。”说罢我掏出纸巾就帮他擦,他趁机亲吻了一下我的手,我惊得急忙缩回来,这可是在人来
人往络绎不绝的超市门口,刚才的一幕肯定被人看见了,我羞得赶紧跑开。
“弟弟,不生气啦?”子凯嬉皮笑脸地问我。
“生,咱个不生!不过念你有悔改之意,暂饶你一次。”
“好,我错了,我道一万次歉了,下次不管在做什么,你的电话都要排在第一位。”
“这就对了。”
“我想亲你,不行了。”子凯咬紧嘴唇说。
“在这里啊?”我惊诧地问。
子凯点点头说:“我妈已经打我CALL机催了,亲完了我就回家,留下一个完美的一九九八。”
“少恶心我了,你要是敢亲,我把刘字倒着写,你……”未等我说完,子凯一把捏住我的肩膀,便在我的额头上亲吻
了一下,我吓得魂飞魄散,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俘虏得全身酥麻,动弹不得。我谁也不敢
看,只顾低着头望着子凯的衣角,若是我的父亲此时看见,我想,我只能说子凯全家都信奉伊斯兰教,见面要亲吻,
否则我将死无全尸。
“我走了,弟弟,后天我还要来看望外婆、舅舅他们,你在家吗?”
“我要跑亲戚,肯定不在家,开学也没几天了,我初六就去学校,你来么?”
“好,那初六早上我们就在车站见。”
“哥哥,”我突然想起了“北京故事”,忍不住道,“你做什么都要注意安全,为了我,好吗?”
“嗯。”子凯重重地点点头,“你也是。”
“知道,我送你到车站。”
“不了,我搭的士回去了,我妈又在打CALL机催了。”
“哥,你不在,我特别想你,一个人睡,特别冷,脚彻夜都是凉的,一晚上醒好几次。”我想在子凯那里再捞点温暖
的话来,于是说可怜兮兮地说道。
“我也想你,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四、五点都睡不着,手里没东西抱。”
“你先给你妈回个电话吧,我去超市给你买一个小枕头,想我了,你就抱着睡,好不好?”
“好,你等我。”说罢子凯便去公用电话亭给家里回了电话。
我们一起去了超市,他想拉着我的手,却被我挣脱了,我实在不敢在家门口如此招摇,我装作很随意地牵着他的小指
,穿插于购物的人群里。我给他买了一只毛绒绒的“史奴比”,子凯则买了一个小电暖器给我暖脚。我如一个被上帝
宠坏的任信的孩子,固执地以为这就是我需要的一切;固执地希望天下所有的同性恋者都能如我找到子凯一样,找到
自己的另一半;固执地觉得,我们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对;固执地希望“蓝宇”的故事不要再重新上演……
大年初六早晨,我整衣敛容,吃完母亲做的三个荷包蛋,便背着书包和行李去了车站,昨日和子凯约好九点在车站见
面,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我正欲呼他的CALL机破口大骂,却见他拉着行李箱气喘如牛地跑来,道:“你迟到了,我
等你好久了。”
“那你干嘛去了?我也等你好久了。”
“我去那边买了两个生肖,一个鸡,一个猴,水晶的,才五块一个,来,这个给你戴。”说罢他便将手中的水晶生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