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立!”
我们在周蕙芳的口令中站起来,没等他点头,两秒钟后,一些同学懒懒散散地习惯性地往下一坐,岂知他把书本往讲
台上一砸,吓得他们赶紧弹跳起来。
“都站着上课!昨天下午踢球的、围观的都给我站到讲台前面来!”班主任怒发冲冠,眦目裂眶道。
于是全班男生都离开座位,在讲台前围得水泄不通,接着女生也全部离开座位,站在过道上。
“好,向我示威是吧!”班主任拿着黑板擦使劲地往讲台上敲打,顿时粉尘漫天飞舞。“刘尚文、李飞、蒋新、刘斌
、刘俊杰、张志强,你们六个是组织人物,我手上都有名单!你们六个上黑板前站着,其它人回座位上站着!”
“瞧瞧你们几个熊样!六个人,三个是班干,不想你们带头学习,尽带头踢球打架斗殴!”他歇了口气,肩膀上下起
伏着,忽然一巴掌刮在刘尚文的脸上,怒骂道,“还笑!恬不知耻!”
我看见刘尚文蠕动着嘴巴,故意大声地将一口带着血的口水吐在班主任的脚边,那阵势明显是在跟班主任叫板,我故
意咳嗽两声,直瞪着刘尚文,意让他克制住,收敛一点。
“明天放假,正月十六早上开学,你们六个把父母叫到学校里来,要么就别来上课!”接着伸出食指,向全班同学横扫
一遍道,“你们要是再敢踢球,我逮着一个,开除一个!”
“班主任。”我跃上前一步,冲动且不合时宜地辩解道,“打架的事我们知道错了,但也是二班先动手的,钱峰受伤
也完全是因为二班耍流氓,我们都是公平竞争,踢的是文明球。”
“你这害群之马!”班主任气得拿起黑板擦直挺挺砸向讲台,“你不知道学校明令禁止踢足球!就是怕出危险,你这
个副班长怎么当的!钱峰要是昨天就这么差一点……这个责任由谁来负!还不知道反省!”
班主任越是暴怒,越是让我举措失宜,我回敬他道:“踢球本身是一种运动,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很流行,世界上除了
奥运会,就是足球世界杯最有影响力,高三班一星期上七十六节课,没有体育课,没有一点课外活动时间,请问该反
省是学生,还是学校?”
只见他三个大跨步迈到我跟前,一个巴掌心刮在我左边脸上,又一个巴掌背抽在我的右耳上,我一个踉跄,右耳蜂鸣
不断,差点跌倒在讲台前的阶梯上。
“刘斌,你不是我们班学生,你现在就可以背着你的书包回家了!”他高傲地指着我的胸口道。
我二话不说,神情泰然地跨下讲台,潇洒自若地抹着鼻涕,扬眉吐气对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不卑不亢地掀开我
的课桌,将所有书本抱出来,不紧不慢地往书包里塞,结果还剩一半塞不进去,于是我旁若无人地大声地吆喝道:“
张子凯,麻烦帮我搬一下书!”
“让我走,我怕你不成,走就走,大不了回四中去,谁稀罕呆这儿!”我愤愤地想着,领着子凯目不斜视地跨出高三
(7)教室的前门。
这时我看见二班的班主任站在我们班门口,示意班主任出来,大约是要共同商议他们现在面对的棘手问题罢,只听见
他喝斥了一声“张子凯回来!”。子凯当然没有理会他,跟着我下了教学楼。
“脸都打肿了,还疼不?”子凯爱怜地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按着我的脸颊,这让他不得不用肚子和另一只手夹住我的
书本。
“就疼一会儿。”
“你闹得怎么收场?接下来怎么办?”
“没想过,爱咋办咋办。”
我们刚刚踏进房间,外面便闹闹哄哄起来,原来是李飞领着半个班的同学来了。
“下课了?”
“没呢,李钟馗跟着周博通走了,我们就合计着一起出来,罢课!”
“别别别,我一个人闹了还没事,好收场,这么多人一起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
“李钟馗要是真敢让你走啊,我们就全罢课,谁怕谁啊!”刘尚文轻蔑地说道。
“刘斌你可不能走,你走了你媳妇要守寡了,李钟馗打你那下,她都心疼得快哭出来了。”李飞笑嘻嘻地说道。
“拉倒吧,我看她在低头写字,看都没看我。”
“打在你身,疼在她心。”大伙儿哄笑道。
“你家媳妇和我家媳妇还有刘尚文家媳妇这会儿一起帮你去校长那告卸状去了。”李飞无论什么时候都收敛不住他那
满脸的笑容。
“喝!娘子军为夫冲锋陷阵!”子凯也笑道。
看来班主任这次是引起众怒了,我们谁也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的狂躁表现只会增加我们对他的轻视,我们已经
不是小学生了,已经知道拿“人权”之类的字眼给自己壮胆,虽然这如同与虎谋皮,但我相信,星星之火,终会酿成
燎原之势。倒是小学老师——那是儿时的噩梦,我现在想起她们来还心有余悸。
大伙儿相约去医院探望钱峰,子凯说他还插着氧气,没度过危险期,让大伙先不要去打扰他,最后决定由李飞担当“
慈善大使”,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向同学们汇报,因为他家就在二院旁边,可以随时看望钱峰,我们都希望他能平安
度过此劫难,早日回来上课。最后我苦口婆心,终于稳住军心,让同学们先回教室上课,不要让班主任把我们的把柄
越抓越牢。
正月十五元宵节,考虑到明天复课后又没有多少时间洗涤整理,子凯和我一起去澡堂洗澡,然后又花了半下午时间洗
衣服,恰好马路对面的的那户老太太也在洗床单,见她一个人拧那么大的床单很辛苦,于是我们一齐接过这活儿,一
人拧一头,比脱水机甩得还要干。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夸赞着我俩,这让子凯高兴得忘乎所以,一件一件
地帮老太太把盆里衣服全部拧干净,还帮她挂在了院子里的铁丝绳上。
“两个人怎么都不回家过节呢?”老太太问。
“家远,跑来跑去麻烦。”我敷衍道。
“你脸怎么这边有点肿啊?”老太太促过来,轻轻用手在我脸上按了按,“唉呀,是有点肿呢!”
“跟班主任顶嘴,被打的。”子凯揭我老底道。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要好好讲,哪能打呢?教你们的班主任是哪一个啊?”
“李忠瑞,奶奶你认识?打人可狠了,我们背后都叫他‘钟馗’,‘李钟馗’。”
“呵呵,你这乱给老师取外号就不对了嘛。”老太太笑道,“你俩个晚上就别去买饭了,今天过节,都在我这里吃了
啊。”
我本想推辞两句,怕给老人家添麻烦,岂料子凯一点也不避讳,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还说食堂里菜一点油水也没有,
吃了一会儿就饿,早就不想吃了,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一来二去,他们便一见如故了。
“奶奶,您贵姓啊?今年高寿?”子凯问道。
“本家是赵姓,这年一过,已经七十七罗。”
“真难得,难为身体还这么硬朗。”
“不行了,一年不如一年了。”老人摇头道。
我们洗完衣物已是傍晚时分,老太太让我们把衣服就晒在她的院子里,等晾干了她会帮我们一起收,在我们谢过后,
她邀请我们去屋里吃点心,自己便在厨房里忙着做饭烧菜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乡镇老太太的屋子!贴着墙壁有三个书架,第一个堆满了诸如《读者》、《演讲与口才》之类的
杂志和一些国外的文学作品,第二个则是中国的一些常见的古典文学和近代著名作家的作品,第三个书架上是报纸和
《毛泽东文集》、《邓小平理论》之类的书籍,还有中医学相关的文献;书架的对面是的一个式样陈旧的柜子,上面
摆放着一尊一尺见高的南海观音菩萨塑像,它前面还燃烧着将尽的一盘檀香。
子凯从柜子上拿出一盘新檀香、点燃,串在铁架上,双手合十,对着菩萨作揖了三下。然后便和我一起坐在中央的桌
子边,观看那十五寸的黑白电视机。
“姑奶奶!姑奶奶,怎么还做饭呢?不是说了今晚上去我家吃一起吃饭嘛!我爸爸让我来叫你呢。”一个男子在厨房
门前喊道。
子凯瞪大了眼睛望着门外,用大拇指指着他向我道:“校长家的公子,前年我们学校唯一考上中大的!”
“那他喊老太太姑奶奶,校长应该喊她什么?”我小声地道。
“姑妈!”我们异口同声。
“哎呀,喊他们一起去嘛!”门外的小伙子可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不依不挠道。
老太太从厨房里走出来,好说歹说终于哄走了小伙子,便吆喝着吃饭了,我们忙收拾一下桌椅,便和老太太天南地北
地拉起家常来。原来老太太在抗战年代就受过高等教育,她嫁给了一个国民党的年轻军官,因为历史的原因,他们在
逃难时走散,夫君背井离乡,去了台湾,从此杳无音信,她则留在了大陆,以教书为生,独自抚养了一个女儿还有弟
弟的儿子——我们现任的校长;以前,经常有学生回来探望她,如今,她已经退休十几年,她的学生也都忙于工作、
家庭,于是她这儿也就少有人来了。她本想跟女儿一起生活,但是在城里又觉得不自在,所以一个人住在老家,每天
看着来来往往的孩子们上学,反倒觉得宽心。她希望我和子凯都不要认生,常来吃饭。
听着老太太的叙述,我和子凯都心事重重,感慨于老太太的这份经历,我的奶奶如果在世,今年也应该七十七了,父
亲说今年清明,要把爷爷和奶奶葬在一起,我得回老家去好好祭拜一下二老。
吃过元宵节的晚餐,子凯和我把碗筷洗得干干净净,又帮她打了满满一缸水,才起身告辞,她不停地夸我们是好孩子
,很懂事,像幼儿园的老师夸赞小朋友那样,我和子凯偷偷地乐着,从来都没有被人夸奖而感到这般舒心过,老太太
站在路边,一直目送着我们过马路回屋,我们则敦促她回去,别冻着了。
回到住处,想到明天就要复课,我坐不住了,班主任这次将我一军,我还没有破他这一棋的招术,虽然我知道,他至
多是给我一个下马威,不会真的开除我,只要我向他认错,说几句软话,他肯定会将这件事一笔勾销,但只要不攸关
生死,我绝对不会这样在他面前丢人现眼,我得有个两全其美之计。
于是我给家里挂了电话,交待妹妹这两天拦截住一切可疑的找父母的电话——妹妹这两天还没有开学,如果是找我的
,就说一直在学校里没有回家。然后我和子凯商议,班主任明天如果不见我,必然会问子凯我何去何从,子凯就回答
大前天我一走了之就没了音信,然后他必然会在休息时间给我家里打电话问我的父母,这时妹妹要是说我一直在学校
,没有回家,岂不是要把他急疯?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他手上弄丢了,他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第二天,班主任果然中计,中午子凯打饭回来时,说班主任第一节课就问了他关于我的去向,子凯按计划回答后,他
就显得忧心忡忡,于是在吃完午饭后,我打电话回家问妹妹那边的情况,妹妹说中午有人找爸爸,可能就是我的班主
任,他还问了我这几天有没有在家,她按我说的做了——我果然料事如神,棋高一招,这一刻我把自己佩服得五体投
地。下午放学时,子凯说班主任更像热锅上的蚂蚁了,问了班上近一半的男生我的去向,大家都统一了口径;于是我
再次打电话问妹妹那边的情况,她告诉我刚刚班主任又打电话过来找爸爸了,还问爸爸有没有手机,她干脆说爸爸去
了北京出差,没有手机,妈妈去乡下照顾生病的外婆去了,那边没有安装电话——真不愧是我的妹妹。
我知道,这一棋我已扭转乾坤,反败为胜了!
第二天中午,子凯洋洋得意地回来,一进门就高呼道:“李钟馗让你回去上课了!”
“他怎么说?”
“他告诉我,让我一见着你,务必好好劝劝你,给你做做思想工作,让你回来上课。”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好几天没有见着你了,如果见到你,我一定会好好劝你回来的。”说罢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这计谋果然天衣无缝。此刻我又心生一念,对子凯道:“哥,你下午告诉他,就说据可靠消息,听说我在XX镇的同学
那里,然后你约李飞、刘尚文一起劝我回来,他肯定会答应,我们四个下午一起去挑‘待魂’,好不好?”
一听见打游戏,子凯连声答应:“好哇,好哇!”
我们四人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下午,在上晚自习之前才赶回学校,然后我便假装身体虚弱,头晕眼花去校医室吊葡萄糖
,子凯去告知班主任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我拉回,而且我病得厉害。于是班主任和他们一起来校医室来探望我
,我扭过头去,假装还在气头上。只听他重重叹了口气道:
“你还真跟我倔强起来了呢!我要是不让张子凯他们几个劝你回来,你还果真不回来呢!出了事谁负责啊?”
冰解的破,我又一次圆满胜利。
三月尾的月考很快就结束了,清明节放假两天,正赶上爷爷下葬,按乡下的规矩,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去世后是要将棺
材搁置在外面,三年后才能下葬的,爷爷去世已有五个年头了,风水先生就掐准四月一日,于是六叔他们大修祖坟,
准备把爷爷、奶奶和祖先们埋葬在一起。
子凯要随我一起回乡下,我说这是我自家的事,就不要来掺和了,因为回乡的全部是我的家人及亲戚,子凯无名无份
的,从何介绍?再说,我的父亲要是责备起,我又该如何作答?任我百般推辞,他依旧雷打不动地要跟来。
“罢了罢了,他们要是问起来,我怎么介绍你?”
“那我去看看你二婶行吧?我躲着不出来,旁人问起了,我就说我是你二婶干儿子好了。”
“你弱智啊?谁信!唉,随你了,烦人。”
于是我在校门口往家里打电话,我想要是父亲接了电话,我就立即挂上,他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我和子凯就不回家
了,直接去二婶家。电话通了,谢天谢地,那头响起的是母亲的声音。
“妈,爸在家吗?”
“刘斌啊,你爸下乡了,你爷爷寿材(棺柩)明天要下葬,他先去打理了。”
“噢,我放假两天,我在学校门口,跟一个同学在一起,一会儿他来咱们家玩,你做点好吃的嘛。”
“好好,注意安全。”
这是子凯第一次来我家,一路上我都在想如何向母亲开口介绍他,说是哥哥,太显亲昵,说是同学吧,又疏远了子凯
,其实我有种很强烈的冲动,就是把我和子凯的所有事情向母亲托盘而出,让她再认一个儿子,但我知道,母亲知道
的那一天,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尸骨无存。我告诉子凯,我妈妈不喜欢嘴巴甜的,喜欢干实事的,平时在家里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