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他跟那守将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利用龙族于人族心中日渐上升的好感骗取留守文官的信任,令其打开城门,然后
再一举夺下城池。真是不费一兵一卒的好法子!
靳怀料想得不错,方化正是利用这两点得以轻松取下郭城。此刻,他正站在城墙上,瞧着底下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停
止不动的两军,看着大笑不止的靳怀。方化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在克制自己想要冲下去同靳怀面对面的冲动。蓦地,
他清秀的脸上突然漾开一抹笑。只因他瞧见靳怀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眼中有着久别重逢的欣喜。只因他瞧见靳怀
的勾起唇角的薄唇说着“干得不错!”。
靳怀也同样遥遥地望着城墙上的方化,瞧着他清秀的脸因自己的话语漾开了笑。
明明只数月不见,可两人却觉得时间竟如此长得不可思议。他们就这般对望着,将自己置身于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中
。
良久,靳怀收回视线,下令退兵。而方化也扬声劝降起底下有些不知所措的将士们。
匆匆一见,已足够他们瞧清对方的近况。也令他们心中更添一份担忧。他怎么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这是两人心中共
同的疑问。不过,他们谁也没有将这份伴着担心的疑惑流于表,而是将之深埋在心底,继续做着各自该做的事。真正
的再会已不遥远,虽然那是场对两人来说既是考验又是赌博的再会。
九
眼看着人族的土地被龙、蛟二族鲸吞蚕食,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族百姓轻信那龙、蛟受地神镇坤庇佑的谣言,肖桐和
乔正自然不会甘心。而他们也自然会将这份不甘心化作行动。
阴谋,总是伴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总是在没有月和繁星的夜,在透着阴冷的夜悄悄酝酿。
失去了绿叶装饰的树枝在阵阵寒风的摇撼下颤抖着,将它的影子投到窗纸上,仿佛一只只张牙舞爪的猛兽嘶吼、挣扎
着。
乔正背着手,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一窗的树影。屋内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模糊了他的神情。今夜的乔正着了
一身黑色短衫、长裤,贴身的裁剪将他修长的身材展现无遗。他一头深褐的长发倌在头顶,只在两鬓间留了两束碎发
,衬托着他不起眼的脸更显平凡。单就这般看来,他也只是个寻常的小伙儿,丝毫瞧不出他寻常面容、装扮下隐藏着
的是一颗深沉的心,一副深谋远虑的性子。若是不言,恐怕无人相信他能替代乔仇远统领四万大军,甚至比乔仇远做
得更好吧。至少,曾有很多人都看走了眼,包括肖桐。
正如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窗,他身后的肖桐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感受着他散发的危险气息。若是早晓得乔正是这
么个人物,相信肖桐恐怕宁愿跟蛟合作吧。他没有想到,乔正竟会比他还狠。这些天来,乔正从蛟、龙二族手上抢回
了不少城池,据肖桐的探子回报,那几场仗岂是一个惨字了得?无论大城、小城,不打至城破,乔正决不罢手。而对
于那些被俘的、来不及逃走的龙、蛟族人,乔正一律格杀勿论。肖桐自认手段狠辣,比之乔正却也要自叹弗如。
今夜的乔正全身散发着摄人的气息,那冷然的气势压得众部下冷汗淋漓,若非他特赦,允许他们屋外等候,恐怕个个
都要抖得如风中落叶了。
肖桐知道乔正为什么生气,因为他们都清楚即便乔正小胜数场,可依旧阻止不了龙、蛟二族攻城略地的攻势。这二族
明明未联手,可每每出兵却都跟商量好了似的,总能弄得他们团团转,却又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一个不留神便中了靳
怀的调虎离山之计。肖桐有些不敢想象,若是龙、蛟联手,那将会造就怎样的事态。直至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
做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也是到了此刻,他才彻底后悔跟乔正联手,后悔于自己错看了他。这只心狠而
心计深沉的狼,竟然能将自己的真性情藏得如此深,令自诩老谋深算的自己都看走了眼。
肖桐到底是个能统率五万大军的人,没些眼光和心计他要如何统兵?如何打胜仗?也正是因为肖桐看得比乔仇远透,
他才更清楚,以自己的实力,根本无法与乔正抗衡。能跟他斗的,恐怕只有靳怀,不,单只靳怀恐怕还不够,还要加
上那龙族的主将。若非如此,这天下定然是乔正的囊中物。肖桐明白,一旦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乔正定会倒打一耙
。自己已没退路,要么继续跟他联手,尽量不要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拖累。要么丢了老命,自己那五万大军被他顺理成
章地吞并,用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后悔,看来已无法涵盖肖桐这些日子来的感受,汗颜的他最近越来越怀念过去的日子。想想那时的自己多威风,那些
个将军,包括乔正都得对他礼让三分,因为他统率着禁军,护卫着洛王。可如今呢?如今却不得不看乔正的眼色行事
,全没了往日的风采。想至此,肖桐不仅苦恼地拈着须,难道自己真的老了?这么点挫折便令自己斗志全失?还是说
,那无形中的压力早已压得自己透不过气?看来,所谓野心,并非人人都能谈得起的。并非你手握兵权最多,你官位
最高,便能有持无恐地大谈什么雄心壮志,大谈什么一统天下。野心,需要的还有天赋的才智,它往往伴随着随时丧
命的危险和沉重的压力。野心之下,抵受不了的,便要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游刃有余的,便能一争那高高在上的皇
位。
“不能再这般下去。”乔正冰冷的声音突然打破这压抑的寂静,阻断了肖桐的感慨。
“你有何计?”肖桐自嘲一笑,接口问道。其实,即便他不问,乔正也会说。
“不能叫龙、蛟二族联手。他们不是都卯着我们人族打吗?那就想办法叫他们先斗个你死我活。”乔正身不动,那萦
绕着他的冷冽之气却陡然更甚。
“嘿嘿,就怕那二族不上这个当。”肖桐冷冷一笑。靳怀是何等的人物?这点雕虫小技根本骗不了他。而那龙族,瞧
那主将的领兵之法,恐怕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
“靳怀另当别论,可那龙族便不好说了。龙族向来自视甚高,自认实力非凡,高人一等,不屑与人联手。那些个龙族
掌权之人向来瞧不起蛟族,你说,若是叫他们晓得此战中蛟族远远胜过他们,早已夺了先机,更有地神镇坤显召,预
示蛟族将统领天下,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乔正不紧不慢地道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肖桐顿时瞠目。对了,他怎么忘了,这小子在拜入乔仇远门下前,是侍奉于潜龙渊的侍官。若是自他口中说出那地神
显召的事,恐怕再真实不过。而关于他的身份,龙族的人又岂有不知的道理?这般一来,龙、蛟二族之战当真指日可
待了。
正如乔正所料,当龙族的掌权者们听完使节的话后,脸色已难看到极至。原谋更是怒发冲冠,直暴跳着。
“荒谬!那蛟族凭什么能得到地神镇坤的显召!他们既无战绩显赫,又无任何功绩,如何能将这天下交托于他!”使
节一走,原谋便如是叫嚣着。
“大哥,蛟族的本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似乎并非大哥所言般庸庸碌碌。何况,那人族的话也未必能全信……”
方化忍不住道着,可一语未尽,已被原谋堵了回去。
“你少废话!若非你优柔寡断,迟迟不肯出兵,又怎会被那蛟族夺了先机?”逮着机会,原谋又拿此事指责方化。
“好了!”眼见他们又要上演唇舌之战,辽贤不得不发话,“方化,且说说你的看法。”
“父帅!不能再听他的!他根本就是一心向着蛟族!否则数次短兵相接,他为何都放走蛟军!”方化未及开口,原谋
又嚷了起来。
“原谋!”辽贤连忙喝止了他,又以眼神示意方化莫要计较。
方化不动声色地点首,遂分析道:“这些日子来,我族和蛟族夺了不少人族的城池,人族自然焦急。正因如此,他们
现在说的话才最不可信。试想,人族若要摆脱危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叫我二族互斗,他们才好从中取利。儿臣认为
,大可不必理会他们,依旧以夺城为主……”
“三弟此言差矣。”方化话未尽,一直闷不吭声的谢真却突然发了话。
方化一转眼,已瞧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心知他定不会说什么好话。果不其然,谢真冲辽贤一抱拳,已侃侃而谈
。
“儿臣认为,那使节的话并非全数胡诌。那乔正是潜龙渊的侍官,可见地神降召的话恐有七分可信。但此言也是口说
无凭,作不得数。依儿臣之见,那蛟族非我等盟友,若沙场相遇,可以此为借口,讨他个妖言惑众之罪,伐之有据。
”
方化顿时明白谢真的用意,心下顿时焦急起来,却有不便辩驳,否则恐又要落个相助敌人之罪。可这般做法,不是存
心往套子里钻吗?
原谋却不似方化这般想法,他只知谢真此计深得己心,又巧妙地封住了方化的嘴,当下便跟着道:“不错,以我族现
下实力,早已无惧于那蛟族,正当趁此机会挫挫他的锐气!”
眼见谢真、原谋都这般说,那些个文臣武将都跟着附和,直说此计大妙。辽贤眼见于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传令
道:“既然如此,方化,若再沙场相遇,便依此计行事。”
方化辩驳不得,只得心有不甘地接令。心下暗恼着谢真不顾大局。那谢真却于回营路上,刻意凑了上来,小声道着:
“三弟此战艰巨,可切莫辜负了父帅一片厚爱啊。听说你似乎与那靳怀颇有深交,到时可不能徇私。不过三公子才智
过人,又领兵有方,相信不会犯如此单纯的错误吧。”
谢真声音不大,却足以令跟在方化身后的白卓听得一清二楚。白卓当即跳了起来,却被抿着唇,蹙着眉的方化拦下。
“未来之战不劳谢将军操心,方某自有分寸。”不露声色地回了句无关痛痒的话,方化领着白卓先行一步。
谢真终于也按捺不住了。这是方化此刻心中的想法。他知道谢真一直在等机会,等能够令他进退两难的机会。这一次
,不失为良机,可惜尚不足以迫得他走投无路。交战?在方化认为时机来临前,他是不会动手的。而他也不是那笨到
真的去跳人族设好的圈套的人。至于该如何应付?靳怀,那就要看你我之间的默契了!方化扬起一抹浅笑。那是有别
于打仗、生死之赌的刺激,那是充满了危机和不确定的战场,那般地令人振奋,直引得方化热血沸腾。而战机,也没
有令人所有翘首以盼的人等待很久,只不过,没有几个人真正知道究竟离间人的是谁,被离间的是谁,谁是真心实话
,谁是假戏真唱。
十
那是一场谈不上激烈的战斗,而此战的主要目的也只是夺回被乔正抢走的城池。虽然这不过是众多争夺战中的一场,
不过,若没有这一战,恐怕也不会有之后的突破僵局吧。
那一日,夺城并未花去方化多少时间,这全要归功于龙族的仁政和乔正的暴政,若非如此,城中的百姓恐怕也不会配
合龙族大军的行动,令本该颇费功夫的战斗变得容易。夺下了城,方化将分派的工作交给了随行的文官,安抚了城中
百姓,又加派了兵力后,这才领着人返回。
回城的路上,如同之前取得的每一场胜仗一样,大伙儿个个笑逐颜开,边行路,边高唱着军歌。同方化并肩而行的白
卓也同样笑得合不拢嘴。如今的他早已跟底下人打成了一片,全无副将架子的他总是会像此刻般跟手下一同唱歌,闲
聊,间或发出一阵轰然大笑。
若是换了平日,方化总会浅笑着看他们笑闹,感染着他们的快意。然而今日,白卓他们的笑闹声却怎么也传不入他的
耳朵。
抬首瞧了眼头顶阴云连连的天空,感受着有些刺骨的风,入春后,原本回暖的天气在两日前突然转凉,那如刀般利的
寒风让人有种又回到冬季的错觉。利刃般的风刺着方化的脸,风中透着的一丝似有若无的血腥,叫方化不想察觉都难
。微蹙眉,方化隐隐觉得,今日的回程恐怕不会如此顺利。不出所料,当他领着队伍行至必经的辽阔平原时,迎面一
支大军缓缓而至,虽似方经恶战,却依旧整齐而肃严。那迎风展开的旗号,分明书着个靳字。
狭路相逢。方化于心底暗笑一声,下令全军停步。原先还兴高采烈的众人一见竟遇上了蛟族大军,连忙收拾精神,严
阵以待。
白卓稍稍前倾,低声询问着:“方化大哥,要开战吗?”平原交战,以此刻的兵力来说,无疑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可是,若不开战,回头又要叫那原谋抓着把柄乱说一通,将方化贬得一文不值。贸然而行,是兵家大忌,但是要让
那原谋有机可乘,也同样令白卓咽不下这口气。
方化目不转睛地瞧着那面越来越清晰的大旗,低声道了句:“我自有分寸。”
白卓见他笃定,转念一想,方化是何人?会没有个万全之策?自己倒是有些白操心了。这般思量,白卓也定下了心,
专等着那蛟族大军到来。
前方的蛟军似乎也看到了停在此处的龙族部队,开始缓下速度,最终停在十丈之遥。两军就这般对峙着,整个平原上
只有强风扯着军旗的飒飒之声和坐骑间或传来的嘶声,肃杀之气于无形中流动着,激荡着每个人的心。率先打破这令
人窒息般的气氛的,是靳怀低沉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方化。”
方化一挑眉,昂首道:“靳将军言重了,不过数月而已,方某可是日夜盼着今日,不知靳将军如何?”
靳怀微一怔,遂冷笑道:“方化,别以为小小地赢了那么两场,你就有胆在我面前放话,你们龙族想跟我对抗,还早
个百年!”方化会称呼他靳将军的情况只有两种,之一,他平静表情下正藏着波涛汹涌的怒气。之二,他有什么要暗
示他。就眼前情形而言,自然是后一种,因而靳怀想也不想便接了他的口。果不其然,方化当即怒喝起来。
“哼,姓靳的,你未免太小看我们龙族!别以为我们还是十年前那受制于人的弱小一族,你若是敢如此胆大妄为,小
心自尝苦果!”方化眯着眼,冷冷喝道。
瞧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了解他甚深的靳怀岂有猜不出他意图的道理?抬手拦下一旁尚未了解状况,兀自以为方
化冷血无情的嶂磐,靳怀用近似傲慢的口吻冷嘲着:“哦?看来靳某果然是小看了你们。想不到龙族已强盛到可以这
两千之军抗我五千大军的地步。靳某是否该弃械投降,跪地求饶?”
“靳怀,你话中别带刺。聪明如你,也该清楚今日若来场平原之战,大家都得不到好处。瞧你们甲胄染血,兵刃残钝
,恐怕方经历大战不久,我方兵士也呈劳顿之色,你我何必做那损兵折将,吃力不讨好的事?”
“嘿嘿,方化,你倒是狡猾,眼见不能全身而退,便想拿话堵我?你以为狭路相逢,会有不动手的道理吗?”靳怀已
隐隐猜到了方化的意图,只不知他究竟想用何法。
“方某又怎会不明?只不过,我们不妨换个方式动手。”方化轻扯缰绳,慢条斯理地道着。
“说来听听?”
“我要你跟我比箭。你我对立五丈之遥,取弓箭互射,以距离中点为靶,以己箭消彼箭,百箭为限,射偏者为输。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