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侍拧眉,全然没有要接的意思。我暗叹,遂走上前。
才接了书信,独伤却悄悄拉住我的手,我一怔,手中已多了一物。不解抬头,却对上独伤略带责备的眼神,忙低下头
退至霜侍身后。
“书信传到,望陆侯陛下多加考虑,三日后蒙地恭候大驾。”独伤抱拳。
“哼,去不去全看君侯的意思,不送!”霜侍挥手,着游将军带他出城。
我将书信交予霜侍后,便随他回了后堂。
暗侍不在是葑的房门口候着,看来是葑已醒。我心中一喜,忙和霜侍一起进了屋。
“哟。”是葑虚弱地打着招呼。
“对不起,因为我你才……”我道着歉。
是葑却摇头,虚弱一笑:“无妨,我们是兄弟嘛。”
“君侯,封侯遣来使者,邀我们三日后去蒙地会面。您看……”霜侍奏报着。
“去!”是葑答得毫不迟疑。
“可是……”
“我要看看大哥还想做什么。何况,我也不相信大哥真会这么做,一定有什么原因。”是葑一口气说完,体虚的他有
些受不住地喘着气。看来这次真的出乎他的意料,情急下他竟忘了要注意称呼。
“可是君侯您的身体……”霜侍急道。
缓了缓,是葑下着命令:“三日后,霜侍和秋朔代我前往,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若想议和,就反目。”
“是。”霜侍只得领命,马不停蹄地准备去了。
说了这些话,是葑已觉得累,不一会儿便又沉沉睡去。我留下来陪至深夜才在暗侍的强烈要求下回了自己的房间。
掩上门,我确定没人后,才取出藏在袖中的物事。
那是一张折得很小的纸条,我凑着烛光瞧清了上头的字:三日后,至蒙地,不从者,后果自负。署名是一条张牙舞爪
的龙。
我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烧毁。那窜起的火苗如同此刻我眼中的怒火。哼,即便他不说,我三日后也打算前往蒙
地,我倒要看看他还想耍什么卑鄙的手段!
蒙地不属于任何一个诸侯国,那儿是献给雷神的圣地。依着惯例,诸侯们若想在未得长老的命令下相见,只能约在蒙
地。因此,蒙地有各个诸侯设下的行馆。我和霜侍领着人抵达时,是约定日前一天的下午,为防他设下伏兵,霜侍先
一步派了人埋伏四周,以便能抢得先机。
蒙地的中央设有供诸侯会面用的亭子——诚相亭,亭子四周是空旷的土地,方圆二十里一览无遗。诸侯们只能独自进
入诚相亭,所有随从不得踏入方圆二十里之内。这是向对方证明,自己并未包藏祸心,愿坦诚相见。百年来,这个法
度都不曾破坏,因为没人敢在雷神庇佑的圣地做背信弃义的事。明日,霜侍便会在那儿代替是葑和他相见,我则带人
守在外头。虽说他再卑鄙,也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
日落之后,霜侍的部署已基本就位,晚饭后,他便一直在书房看书。我闲来无事,便独自一人在蒙地里头晃。平日的
蒙地空无一人,除了我们的行馆,其它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我遥遥望着封的行馆,那儿竟也是一片漆黑,莫非他们
打算明日一早再赶过来?
知道他尚未来此,我竟放心了不少。脚步也轻快了起来。对诚相亭的好奇也随之回来。我稍稍犹豫后,便转身向诚相
亭而去。
夜晚的诚相亭比白天更显寂静,我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踏上诚相亭,我就着月光仔细瞧着亭子中的摆设。令我意外的是,竟和普通的亭子无甚区别,唯一不同,只是这儿的
桌椅、梁柱更为精巧。抚着雕花的桌子,我抬头瞧着天上那弯月,月白的色泽画着优美的弧线,将银白的光细细地撒
在大地上,柔和而清净,丝毫不刺眼。虽然昏暗的天空飘着阴云,却丝毫遮不住那带着淡淡忧愁的光芒。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低吟着。李白的这首静夜思我一直都是念着好玩的,曾
经还和同学胡乱改了诗句闹着玩。现在念起来,那浓浓的乡愁竟挥之不去,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我何时才能回家呢?
“这儿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冰冷而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意料外的人悄无声息地来到我的背后。
我一惊,忙回身,那双致死都不会忘记的墨蓝眼眸就这般近在咫尺,映着银色的月光逼视着我。来不及竖起防备,我
直觉后退了一步。
“你刚才在念什么?”面对我的反应,他竟一反常态地没有生气。不过,也不排除他的怒气早已超出极限的可能。
我又后退了一步,不打算回答他。
他眯起眼,显然因我的举动动了怒气。
我再退,心中虽然有很多话要骂他,可是真正看到他时却一句也骂不出来。此刻的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猛地睁大眼,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冷声道:“又想逃?”
挑衅的话语顿时将我攀升至边缘的怒火掀了上去,我一转手腕,轻松摆脱了他的钳制:“逃?我为什么要逃?我只是
不想看到你这个卑鄙小人!”
我回瞪着他。卑鄙无耻的小人,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他的体恤百姓,慈悲心肠果然都是装出来的!凶残才是他
的本性。
他微微一怔,似是讶异于我如此轻易地摆脱了他。随即又因我的话勃然大怒:“你没资格说我卑鄙!”
猛地上前,他依然伸手来抓我的手腕。我一闪身避了开来,随后跟他动起了手。可是未及十招,我的双手已落入他的
手掌,身体被他压在石柱上。我愤恨不平。半年前我打不过他,那是我学艺不精,为什么经过半年的磨练,我还是打
不过他!
“你,没资格说我卑鄙。要说卑鄙,战场上的你更卑鄙。你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想到用百姓迫我退兵。这样的你,没
资格说我卑鄙!”他压迫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得咬牙。
我一时语塞,随即又奋力反抗起来:“那是战术!总比你这个用卑鄙的伎俩夺取斐城的混蛋好太多!你竟然连自己的
亲兄弟都不放过!两百人!两百人都死在斐城,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甚至连全尸都没有!那夜的斐城就跟用血洗过
一般!他们都有妻儿,有亲人,可是他们的亲人再也看不到他们了!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我怒骂着,隐忍了多日
的怒火在瞬间爆发。
“我说了,那是误会。”他控制住我的反抗,“我是有派兵去斐城,但是我绝对没有派人去跟守城的人谈条件。”
“误会?什么误会!我亲耳听见他这么说的!只要杀了是葑,就赏他一座城池,只要活捉我,朝中的官位任他挑。”
我动弹不得,只能怒瞪他。误会?想骗谁?
“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他竟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有些愕然,我凭什么要相信他?
他腾出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说得阴冷:“我说过你只能相信我说的话,为什么你总是要违抗?宁愿相信别人也不信
我!”
下巴被他捏得生疼,我吃力地反驳:“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我告诉了你心的位置,我就不会骗你!”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甩头,摆脱他的手,恨恨地吼着:“你背信!你说过不会再碰我,这样你还想叫我信你?”
“那是有原因的!”他也吼了起来。
“什么原因?”我逼问。
“你……不可理喻!”他愣了半晌,才咬牙说出这么一句。我顿时瞪大眼。说我不可理喻?!不可理喻的那个到底是
谁?
“放开我!我不想跟你这个混蛋再谈下去!”我开始拼命挣扎。
他啐了声,一把抓住我挣脱开的左臂,过猛的力道正巧抓在我的伤口上,我忍不住闷哼,停下了动作。
他也停了手,改而抓住我的手腕,只片刻的功夫,我的双手又遭他钳制。
“受伤了?”他沉声问着,声音里竟有着担忧。
我咬着唇,忍过那阵疼痛,遂抬眼狠瞪他。都是他害的,又来假惺惺地问什么!
见我不答,脸色也因疼痛变得煞白,他轻叹:“我连夜马不停蹄从斐城赶来,不是想跟你争这些。”
“少废话!”我咬牙。提起斐城我就生气。
“我确实是派兵去了斐城,可才驻扎了两天,斐城的副将就开了城门来迎,说是愿将斐城双手奉上,只求莫忘了许诺
的黄金万两。领兵的独逝觉得怪异,就先进了城,暗地将他扣押,请示了我后便审问了他。这才晓得有人曾以我的使
者的名义向他提了这个条件。我也是后来才晓得是葑受了重伤。”他竟突然耐起性子解释起来。
“你说我就信?”见他说得如此认真,我开始将信就疑。
“秋朔,我要的是天下,但不是一个众叛亲离,人心向背的天下。这么做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杀是葑只有引起天下
人的不满,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了解我的行事作风,你还要坚持这都是我一手策划的?”他逼视着我。
我无语。我明白,我知道他很清楚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一直以来也都做得很好。我明明知道的,可是……我
为什么会不信他?
“这次的会面就是打算将斐城还给你们。”见我不再反抗,他继续说着,“这两日我一直带着人安抚斐城的百姓,那
夜阵亡的人,也已着人收拾好了遗骸,你们可以运回去,交由他们的亲人安葬。设下毒计的人,我已心中有数,现在
暂时还顾不上他,日后自会好好收拾的。”
我不可置信地瞪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懂,即便那不是他的计策,如此轻易得到斐城,得到陆的
边关,他为什么还要还给我们?
“哼,如果我想要,我会自己夺。”他不屑地哼着。
真是霸道的性子,这才是他的本性,可惜似乎都不曾有人注意。
“还有一事,今夜劝劝代替是葑来会面的人,不要再跟我斗下去了,这样对双方的百姓都不好,何况是葑已受重伤,
你们胜算不大,没必要再增无谓的牺牲。”他凑了过来,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着。
我转过头,避开他吹拂在我耳上的气息,声音已有些不稳:“我、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他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忘了有什么在我手上吗,星夜?”说着,他将手上的戒指亮给我看。
我瞪着他:“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你不劝他,我可以强制你动手杀他,你要不要试试看?”他带着笑,说着威胁。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他,我不确定,不确定他是否真的会这么做。
他笑着,又凑了过来,张口咬住我的耳垂。我浑身一颤,扭头躲闪着,却怎么也让不过他迫人的唇舌。
“卑、卑鄙!”我这才发现身体不知何时已完全动弹不得。
“承蒙夸奖。”他低笑着,撩人的唇舌已滑至我的颈项。
“就、就算我劝了,霜侍也不会听。”许久不曾感受到的触感令我战栗。
“那就算了,我也没指望是葑那冲动的性子会这么容易缴械投降。”他不再逼迫,开始享受地品尝着我的锁骨。
“呜……”破碎的呜咽自我紧抿的唇中漏出。我紧闭上眼,不愿承认这具被他拥抱过多次的身体竟起了反应。
“哼哼,有反应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对我有反应呢,星夜。”他低笑着,吮着我的颈项。
我闭着眼,用怒骂掩盖自己可耻的反应:“我没有!我不叫那个名字!你说过不会再碰我!”
“可是对我来说,你的名字只有那一个。既然你都说我背信了,那么再背一次又何妨?”他继续着,低沉的声音已变
得暗哑。
我抿着唇不再言语,忍受着他带来的一波又一波的战栗,我知道自己现在浑身发软,我知道他明白如何能在瞬间夺去
我所有的抵抗,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早已向他投降。
“不逗你了。”他停下了动作,话中还有些意犹未尽。
我睁开眼,有些讶异于他这般轻易就放过我。
“我不急着要你回来,让你在外头多待些日子也无妨,这样你就能更清楚地了解你该跟随的人是谁。”他稍稍放松了
对我的钳制,“但是,记清楚了,要是在以后的对战中再遇着不似我的战术,不要再上对方的当。如果你再不相信我
,届时的惩罚可不只是方才那么简单了。”
他放开了我,转身离开了诚相亭。失去了支持,全身虚脱的我倚靠在石柱上,抬手捂着被他亲吻过的颈项。原来,那
是惩罚,罚我对他的不信任。我不明白他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他所说的告诉我心的地方又有什么特别的
意义。原本平静了的心竟因这次的相遇混乱了起来,我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入双臂中。
“可恶!可恶!”我恨恨地骂着,已不清楚,这句话骂得究竟是他,还是自己。
二十七 秋朔
翌日的会面并未花费多少时间,他果真将斐城还给了我们,虽然会面中,他曾劝霜侍放弃对抗,但是忠心于是葑的霜
侍并不会听从他的劝解,只是退让了一步——两个月后再战。
之后,我随霜侍返回了昌城,那儿的守将游将军告知我们,暗侍已护送着是葑返回都城。我俩马不停蹄地赶到都城时
,已是三日后的事。
时隔多日,再见到时是葑已精神了很多。瞧着他生龙活虎的样子,我放心不少。看到我放心的样子,是葑竟还有心情
开玩笑,说什么只要心不受伤,脑袋不搬家,再重的伤他都死不了。看他笑得得意,我只有无奈的份。
是葑的伤痊愈是在两个月后,他强韧的生命力和超强的恢复力着实吓了我一跳。斐城那一仗大伤元气,这两个月的时
间里,我和霜侍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紧随其后的战斗,我知道,两个月已是极限,他不会再多等一日。
不出所料,约定日的第二天,他便开始了行动,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行动——斐城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便被夺去
。恨得我直骂他卑鄙,直骂自己太过疏忽。我早该料到他虽然好心地还回了斐城,可是如此垂手可得的边关要塞他又
怎会轻易放弃。我早该料到,他既然已进了城,那就肯定会留下易装的士兵做内应。可是,满心想着是葑伤势的我却
彻底疏忽了这点。
丢了斐城对我们来说损失惨重,失去了最坚固的边关,他的队伍长驱直入。难怪他说想要的话会自己夺取,难怪他说
我们胜算不大,原来这一切早在他的设计中。
只要都城不丢,陆便不算灭亡。剩下的日子里,我们竭尽所能,想方设法削弱他的主队。除了加强沿路守城的兵力,
和他打硬仗外,我们调动了所有可调动的兵力,围攻封内所有会对他造成威胁的城。
他虽然调了兵力前去救援,但是主力的队伍却依然缓缓前进,直逼他的目标——陆的都城。
表面看来,我们的调虎离山并未成功,但是他的进军速度却明显减慢。我和是葑稍稍庆幸了下。否则,依照他先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