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是请了假过来的,原是打算陪着我回家。我连忙自他手上夺过东西,好说歹说劝着他去了单位。开玩笑!如此大
好而难得的休息,我可不想一整天都被老爹紧迫盯人。
老爹虽不情愿,但也说不过我,只好无奈而不放心地坐上了前往单位的车。我则踏着悠闲的步子回家,一路还因奇佳
的心情哼起了崔健的《苦行僧》。
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一次占据了我的脑海。我疑惑地停下了脚步。那一次,也是因为突然变好的心情而大唱这首歌。记
得的只有这些,为什么会心情转好,之前又是为了什么而郁闷、压抑,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叹了口气,我迈开步子。不要多想了,反正身为高中二年级的我,能有的烦恼无外乎考试,那想不起来的部分多半与
之有关,还是不忆起为妙。
我这样告诉着自己,安慰着自己,可是心底的最深处却藏着一丝否定,否定着我的推测,否定着我的自我安慰,它在
竭尽全力提醒我,其实我是明白的,会失去记忆片断的理由我很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不想回想而已。可惜那时的
我却刻意回避、忽视,直觉地不愿忆起。因为那或许将以我最重要的东西作为恢复记忆的代价。
三十三 秋朔
这几天来,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太对劲。我明明才休息了一天而已,为什么教科书上的公式、单词、化学方程式看起来
竟是那么的生疏,仿佛我已很久不曾接触它们。难不成我撞到头,除失去了部分记忆外,还忘记了这些考试必备的知
识?
不仅如此,就连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家,在我踏进家门,闻到家所特有的味道的那一刻,心底竟涌起了浓浓的思念,那
终于回到家的感觉差点逼落我的眼泪。记得那一日,我还曾暗怪自己的无用,暗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软弱。
一次的反常,我还能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那是偶然。但反常增加到两次,甚至三次、四次时,我已不能再将之当作一个
笑话。
学校的老师,同班的同学,关键时刻帮不上忙的损友,见到他们的同时,心底那抹久别重逢的激动已强烈到无法忽视
。家里的电视机、电冰箱,大街上的自行车、公交车、出租车,甚至在现代的都市早已司空见惯的高楼大厦,所有的
这一切看在我的眼中,都透着怀念和自己的心情仿佛脱离自己的掌控,这种难言的感觉自醒来后便一直如影随形。
坐在教学楼的屋顶上,我郁闷地吐着烟。罢工的大脑无奈地感受着再一次袭来的怀念感。真是的,连抽个烟都会有这
种感觉,我到底是怎么了?
“疯狗”小心翼翼地陪在一旁。这几日来,这家伙一直战战兢兢的,生怕我怪罪他当日见死不救的叛徒行为。其实他
胆小又特别爱惹事的性子我又不是不晓得,要怪罪,我早就一脚将他从这三层楼上踹下去了。
瞄了他一眼,我决定,看在他陪着我一起逃课的分上,还是解除了他的警报吧。
“喂。”我懒懒地开口。
“是、是、是,老大有什么吩咐?”“疯狗”那傻小子竟紧张地结巴了起来。
“我们有没有去参观过什么军事演习?就是古战场的那种?”我依然介意那日的记忆片断。
“啊?军事演习?没有,咱们这破学校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升学率,哪还有心思考虑那个。”见我问着无关紧要的话,
“疯狗”总算放下了心。
“说的也是。”我弹掉烟,看着它旋转着,带着旋,直撞向不远处的地面,一路拖着长长的烟尾。
“老大,你问这个做啥?”“疯狗”开始好奇起来。
“不管你的事。”我懒得解释,有些不爽地闭上眼。无论是老爹还是疯狗都对此毫无印象,那么这段记忆究竟源自何
方?为什么独独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对了,老大。”“疯狗”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兴致勃勃地说着,“那个你究竟怎么处理了?”
“什么那个?”听着他兴奋不已的话语,我疑惑了起来,这小子没头没脑地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嘛!”“疯狗”那张绝对属于平凡的脸笑得暧昧。
“说清楚!”我火大了起来。
“哎呀,就是那个嘛!四班的俞夏不是一直找机会接近你,努力制造你们的两人时间吗?你说你要找她谈的,谈得如
何呀?”“疯狗”八卦的性子彻底暴露无遗,“告诉我吧老大,我保证我不会告诉第三个人。说实话,那妞儿长得真
是不错,站在老大跟前也挺般配的……”
“什么那妞儿,说话注意点儿,你就是因为喜欢乱说话,才一天到晚被高年级的家伙找麻烦。”我有些气恼地打断了
他的话。
“好好好……”“疯狗”立刻敷衍了起来,随即继续着刚才的八卦问题,“说嘛老大,到底怎么解决了?”
“不知道!”我懊恼地闭上眼,不记得了。我知道俞夏,也知道她想跟我交往,可是我就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
答复她的。心底隐隐觉得,这个答复似乎曾对我非常重要,可现在不同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那日日烦恼着我的莫名
感觉,还有,那夜夜出现在梦中的低沉嗓音。
站起身,我决定不理睬“疯狗”的兴致高昂,径直返回教室拿书包,然后直接回家。这两天老爹都在家工作,这个工
作狂一旦陷入了某个研究中,就别想他还会记得什么叫吃饭、睡觉。
学校的学生早已散得差不多,主干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留下来做值日晚走的人快步走着。将书包甩在肩上,我丝毫不理
睬身后不停诈唬的“疯狗”,自顾自想着心事。
“秋朔。”有些甜,但不失清爽的声音自前头响起。
我抬头,瞧见俞夏拎着书包站在校门口,漂亮的脸蛋上有着愉悦和期待,还有一丝羞赧。
“哟,大嫂!”“疯狗”口没遮拦地喊着,惹得俞夏绯红了脸颊。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忙迎了上去。
“你……在等我?”我小心翼翼地问着。虽然很想问她有什么事,但是问题却仍是梗在了喉间。
“嗯。我们说好的不是吗?”俞夏说得理所当然,“前两日你出了事,我又正好请了事假。本想去医院看你的,可是
我到的时候,护士却跟我说你已经出了院。”
“哦,我没事。”我含糊地应着,脑海里则努力回忆着自己究竟曾跟她说过什么。
“没事就好,我可吓坏了。”俞夏笑了起来,率先朝校门外走去。
“呵呵……”我笑得尴尬。不行,还是想不起来。不过,就眼前的情形来看,莫非我曾同意和她交往?看来这一摔可
摔飞了我不少记忆。
“疯狗”那小子竟识相地自动消失了,我伴着俞夏,慢慢地走着。深秋的城市有着一丝橘黄的味道。银杏的叶子随风
飘荡着,合着略带湿气的风,将身边人幽幽的香气托送而来。
这是恋爱的感觉吗?我暗暗问着自己。这应该是恋爱的感觉吧?可为什么心中却依然空荡荡的?仿佛心底最重要的部
分被挖走了般,任那透着凉意的风直灌入心髓。
回到家时,已是华灯初上。瞧着漆黑的房间,我将困扰着我的麻烦搁置一旁,无奈一叹。
打开灯,让透着温暖的光扫去房中的黑暗,我径直朝地下室走去。从昨夜开始,老爹就一直钻在里头,虽然我替他留
了早饭和中饭,不过他八成都没吃。
打开地下室的门,我再一次感到无力。原本收拾整齐的地下室被老爹弄得一团乱。书架上的书被他搬到了桌上、地上
,满满地铺开,连楼梯上都搁满了书,一眼望去,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不打算现在收拾,我决定跨过这片书的海洋,直接将老爹揪出来晒晒,虽然太阳早已下班回家。
确定了迈出的左脚已踩实,我一边就着楼梯口那昏暗的灯光寻找着下一个落脚处,一边扶着早已堆积得和扶手同等高
度的书籍。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丝空隙,我忙落下右脚,尚未及踩实,扶着书的手滑了下,不在平衡点上的身体顿时跌了下去。
我忙护住头脸,一路滑至底,一边感激着替我做了垫背的《中国通史》,一边暗咒了起来:“又将书库弄得这么乱,
你存心害我是不是,是葑!”
陌生而熟悉的名字就这么脱口而出,理所当然得令我张口结舌。是葑……是谁?为什么我会说得如此顺口?
“朔,你没事吧?”闻声跑过来的老爹一脸担忧地瞧着坐在地上发愣的我。
“是葑是谁?”我怔怔地问着老爹,虽知他一定不会给我答案。
“咦?什么是葑?”老爹果然露出了疑惑之色。
“没事。”我摇着头,起身,“你又没吃早饭和中饭吧?”
“啊!”又是那猛然醒悟的表情,老爹讪讪地拿着笔,那样子看上去有些傻。
“我去做饭。”无奈一叹。我转身艰难地上楼。真是的,也不知当初是谁答应早早去了天堂的妈妈要照顾的我,怎么
好像都是我在照顾他呢?
考虑到老爹又是一整日未进水米,我做了易消化的晚餐,而一门心思想着工作的老爹则将之快速地扫进肚中,带着我
准备好的消夜又去了堆满书的地下室。
收拾好了厨房,我准备洗去一身的油烟味。
将待洗的衣物丢进洗衣机,我转身,正对上盥洗台上的镜子。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我瞪着左胸锁骨偏下的地方。那里
有一块类似烫伤的痕迹,模糊的红痕已瞧不清原本的样子。那个,应该是烫伤吧,可是我却丝毫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何
时烫伤过,又是烫在这种地方。下意识地,我抓着挂在胸前的吊饰。那是枚串着黑色绳子的戒指,偏大的尺寸绝对不
是我的,什么时候买的,为什么会买尺寸不合的戒指,又为了什么将之挂在颈项,我没有印象,但却一直认为,这是
我最重要的东西,绝对不能遗失,不能损坏。
懊恼地爬了下头发,我赌气转身,扭开了莲蓬头,让偏烫的水冲刷着我冰冷的身躯。
炙热灼烧着我,争着、抢着,想要自我的体内蹦出,却始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我难受地扭动着身躯,却发现自己的
双手被牢牢锁在头顶。
一双同样灼热的手,伴着扰人的唇舌游移着,撩拨着我体内四处冲撞的炙热,为我烦躁的身体更添难耐。我反抗起来
。不要,不要这样碰我!好难受!
努力地睁开眼,却瞧不清四周,只有一双燃烧着情欲的墨蓝色眼眸紧紧锁着我的双眼。
长至腰背的发被那只任意胡来的手掬起,贴着那总是准确吻住我敏感点的唇,轻轻吻着,磨挲着。
我意识不清的大脑一时疑惑起来,那是我的发吗?那样浅褐的色泽。
“你是我的。”一如之前的每一夜,低沉的声音说着每夜必说的话,唯一不同的,这一次包含着情欲。
不给我一丝思考的时间,硕大的异物硬挺进我的后庭。被撕扯般的痛苦席卷着我,我痛呼着,感受着体内的炙热随着
他的律动逐渐攀升至大脑。
不要!住手!不要这样对我!我要的,我想要的不是这样,我想要的是,想要的是……
痛苦地睁开眼,我自漫长而可怕的恶梦中清醒过来。抚着额角,那般强烈的真实感依然残留在身体上。被侵犯了,梦
中的我被侵犯了。身为男人的我被同样是男人的人侵犯,我应该是愤怒、憎恨和厌恶的。可是,梦中的我除了抗拒外
,心底竟还有一丝悲痛,悲什么?痛的又是什么?我不懂,也想不起来。
这是第几次了呢?梦到被强迫屈就在另一名男子的身下,任他玩弄着我的身体。这样的恶梦还要持续到何日?
我将脸埋入双掌,蜷起了身。
一切都不同了,自从意外摔下楼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我的身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三十四 秋朔
我盘膝而坐,严肃地盯着坐在我对面的“疯狗”。我们这样已坐了大约十来分钟,从放学开始。
“我是不是同性恋?”我正经地问出了这个想了好多天的问题,然后看到“疯狗”那小子非常不给面子地迅速退到了
屋顶的铁丝网处,没形象地趴在上头,一脸被吓坏了的表情。
我抽着嘴角,捏紧的拳非常想就这么揍上他的脸。
“不、不会的吧老大,你有女朋友吔。”瞄见我极差的脸色,“疯狗”忙小跑了回来。
我无奈地托着腮。对啊,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可是为什么这两天晚上却总是做那样的梦呢?梦到自己被另一个男人抱
。
“老、老大,你没事吧?”“疯狗”担忧地瞅着我。
我摇着头站起身:“走吧,回家了。”
“哎?老大你今天不跟俞夏约会啦?”见我似乎恢复了精神,“疯狗”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
“糟糕!”我猛然想起俞夏中午说的话,“我忘记了!”
她说今天要我陪她去买送给朋友的生日礼物,还说放学在校门口见的,我竟然忘得一干二净。该死!都是那个讨厌的
梦害的!
我匆匆和“疯狗”道了别,朝校门口跑去。
远远地,瞧见俞夏靠在墙上,背对着我,似乎在听CD。我快步跑了过去,却听见了她喃喃的低唱,那透着丝丝忧伤的
歌词令我驻足,静静地听着。
——蓝蓝的天空是谁的身体,让云掠夺而去留下感情的证据。当感情在你的心里慢慢的扭曲,我的爱对你是不是委屈
加上了恐惧。伤心的流星,凄凉的逃避,留下星星收拾这不负责任的结局。是谁把天空撕裂出星星的伤口,抹杀了我
的自由还有烂漫的温柔。如果说天外的雨,是星星为我落下的泪滴,我不知道在你的心里,是否还有受伤的痕迹。如
果说心中的雨,是来自一处残破的屋宇,我不知道呵护的记忆,是否会成为埋葬爱的废墟……
千篇一律的爱情歌曲曾是我最不屑听的音乐,然而这首歌却深深触动着我的心弦。眼前竟浮现起一双墨蓝色的眼眸,
有着坚定,有着深沉,有着冰冷,有着摄人气魄,有着一丝寂寞和不信任,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忧伤。
这双眼睛的主人每夜在梦中侵犯着我,让我带着满心的憎恨醒来。为什么,为什么在听到这首歌时,眼前竟会浮现这
本该最遭痛恨的眼?
“啊,你来了!怎么不叫我?”俞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将我拖回现实。
“在听你唱歌。”我老实回答,引来俞夏的羞赧。
“我唱走音了吧?”她绯红着脸,小声说着。
我笑着摇头,陪着她朝校门外走去。
“刚才那首歌是?”我问着。
“《爱的废墟》,唱歌的人跟我同姓,不过我更喜欢这首歌的男声版。我原是冲着羽·泉买这张碟的,没想到这首歌
这么好听。”俞夏已收起了CD,兴奋地说着。
我心不在焉地嗯着,满心想着的却是方才听到的歌词。
陪俞夏逛街很轻松,她是个很干脆的女孩儿,一旦看到了满意的物品,便会当机立断掏钱,所以我们并未花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