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
(十九)
楚江本能地觉得不妙,急忙飞身离开。跑了一阵,前面巷口又出现了一大群蒙面人,将巷口密实堵住。他回头一看,
身后那群人眼看就要追了上来。这巷子并无岔道,除非打倒一边的人,否则他根本不可能逃脱。这样想着,索性停下
脚步,等着前方那群人上来。
“乃等何人?为何要追杀我?”楚江朗声喝问。
“取你性命的人。”为首一人叫了一声,一挥手,一大群人便冲上来将楚江团团围住。
楚江手中弹弓突然一闪,无数银弹子便朝那群人飞去,随即响起一声声惨叫,不少人倒在地上。蒙面人中没有被打中
的迟疑着退开了一些,楚江急忙又射出一批弹子,那些人忙挥起兵器阻拦,虽有准备,还是有好几人中了弹。
这时身后的那群人也围了上来,楚江一摸腰间,不由一惊,原来弹子已经用完了。那群人见他不再射弹子,犹豫了一
下便明白过来,为首的一挥手,所有人便一起围了上来。
楚江只得拔剑与他们打斗起来,虽然他武功不弱,可是对方人数众多,他渐渐开始现出不支之态,身上被利器刺出不
少伤痕。
这时前面的巷口突然出现了一匹红马,那马横冲直撞飞奔而来,有蒙面人躲避不及,被马撞倒在地。马儿跑到楚江身
边突然停下,楚江心中一动,急忙抓住缰绳翻身上去。这时听见夜色中传来一声清越尖锐的口哨声,那马便扬蹄顺着
巷子拔足而去,一路上踩伤蒙面人无数。
那红马在错综复杂,密如织网的巷子里穿梭了一阵,最后在一个院子门口停下。楚江翻身下马,正迟疑间,突然院门
打开,一人冲出来将他拉了进去,又一声口哨,那匹红马便很快跑不见了。
“梨白!”楚江望着拉住自己的人惊呼了一声。
梨白笑吟吟地把他拉到院子里的梧桐树下,让他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而自己则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楚江,有半年没见你了,你怎会来京城?”梨白欢天喜地的问。
“来找人。”楚江一边回答一边打量着四周,院子里有三间房,雪白的墙壁上有不少涂鸦,仔细看看,似乎是诗,不
过夜色中看不清内容。“这是哪里?”
“我家。”梨白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啊?我还是第一次有家呢。以前在岛上,我和梅青住一间,真是好挤。”
“岛?”楚江疑惑地望着他。
梨白见自己说漏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楚江见他表情一如既往的纯真,也不知他这模样是真是假,关于玉凝之墓
被盗一事一时竟问不出口。
“你来找什么人?”梨白问,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呼了一声道:“你不会是来找二皇子的罢?听梅青说去年秋天他曾
看见过你和二皇子在一起,他发暗器刺杀二皇子时好象是你冲过来挡住了。”
楚江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当时我并不知他是南楚皇子,他救了我一命,我当然要报答。不过那夜后我和他就两清了
,他是皇子,又怎会和我一个海颜奴来往?”
“噢,”梨白恍然大悟,他松了口气,“你和他没有关系就好了。”
楚江支吾了一声,这时又闻到梨白身上传来的香气,便试探着道:“你身上这香气哪里来的?”
梨白低头闻了闻衣袖,“我自己闻不见,或许是岛里天生带的,想必梅青身上也有。怎么啦?很难闻么?”
“不是,很好闻。”楚江由衷地道,“其实我以前在一个叫玉凝的姑娘身上闻到过,她是清河镇添香楼的姑娘。”
梨白微微顿了一下,突然起身道:“我去拿东西给你吃。”
楚江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他紧紧盯着梨白,黑暗中幽绿的眸子熠熠生辉,“梨白,我知你非坏人。你能告诉我玉凝究
竟是生是死么?”
梨白犹豫着重新坐了下来,努努嘴道:“原来当日在清河镇你真是故意接近我的,梅青和我说我还不信呢。”
楚江有些羞惭,当日自己毕竟是利用了他的善良,“玉凝是我的朋友,所以我……”
“没关系,”梨白满不在乎地展颜一笑,“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放心好了,玉凝她好好活在我和你说的那个岛上,她
比从前在添香楼时快乐很多倍。说不定它日你有机会见到她呢。”
楚江闻言又惊又喜,“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教每二十年就要换一批圣女,而玉凝她正是圣女人选之一。当日在清河镇,我们劝玉凝与我们走,她考虑了几日
后同意了,便服了我们给她的寒檀花丸诈死。待玉凝死后我们盗了她的身体,救活了她。这样人不知鬼不觉,比让她
突然失踪要简单得多。”
“别的地方也发生过这样的案子,这么说来都是你们俩所为?”
“嗯,一共有六起,玉凝是最后一个。我们真的没有害人,她们都是身份低贱贫困之人,能有这样得际遇谁都不会拒
绝。不信下次我让玉凝写封信带给你。”
楚江摇头,“不必了,总之她平安就好。梨白,多谢你直言相告。”
梨白笑了起来,眼角弯弯,如新月初上,煞是动人。楚江看着他,一时移不开目光,心里暗想着:若是清河镇那日我
先遇见梨白,再遇见连城,会否我爱上的人是梨白呢?想到这里觉得有些好笑,事情既已发生,又哪来的如果?
“楚江,不知刚才追杀你的那群人什么来历?”梨白突然问。
楚江凝眉想了一阵,回答道:“我也是一头雾水。”
两人默想了一下,楚江道:“算了,管他是谁人。对了梨白,你在京城找到那个龙年龙月龙日龙时生的人了么?”
“嗯。”梨白点了点头,刚想说话,突然院外传来敲门声。两人对望了一眼,梨白使了个眼色,楚江便躲进了西厢房
里。
楚江透过房门的缝隙,看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向梨白行礼,说了几句话后便出了院子。待侍卫离开,梨白立即过来进
了房间,朝楚江道:“楚江,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厨房里有吃的,你不用客气,晚上你就睡在这里好了。”
楚江点头,“你去罢,我等你回来。”
梨白含笑点头,又交代了几句,便欢欢喜喜去了。
连日的奔波,楚江早已疲乏,不多时便睡了过去,早晨醒来的时候去东厢房看了看,梨白还没有回来。他梳洗罢在梧
桐树下坐了一阵,突然听见门响。抬头一看,进来的果然是梨白,面色似乎有些憔悴。
楚江站起身来,“梨白,你才回来么?”见梨白面色苍白,于是上前扶住他,隐约间闻到他身上传来酒气,“你喝酒
了?”
梨白摇头,强笑了一下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轻轻推开楚江,进了东厢,关上了房门。
梨白睡到晌午才起床,面色虽然苍白,精神却振作了许多,又有说有笑起来。不过楚江还是能感觉出他再不如先前那
般无忧无虑,心里不由暗叹了一声。
“梨白,昨日你说你找到了那个龙年龙月龙日龙时生的人,那人是谁?”
梨白面色微微一暗,“是大皇子楚冬阳。”
楚江惊了一下,随即感叹这世界竟如此之小,人与人之间稍微转个弯就会有交集。
“那他的心愿是什么?”他迟疑着问。
梨白沉默了一下,楚江心中了然,轻叹道:“这个问题问得傻了,他想要的自然是皇位了。”
“是啊!皇位。所以我要帮他找到火璃蝶,因为皇帝说哪个皇子得到火璃蝶他就将皇位传给他。你该听说过火璃蝶了
罢,大街小巷到处贴的都是这个。”
“火璃--火璃蝶。”楚江点头,“我听说了……你可有火璃蝶的线索了?”
梨白沮丧地摇摇头,“没有。”想了想又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大海捞针,有那个线索也用处不大。”
楚江装作不经意的问:“既是线索,就必有迹可循,又怎会没有用处呢?”
梨白道:“我有一颗珠子,可以感应火璃蝶,不过天下如此之大,又有谁知道火璃蝶大概的方位?唉!我真想马上找
到火璃蝶献给大皇子,然后我就可以回岛上再也不出来了。”他的神情黯淡下来,眼中带着些忧伤茫然。
“你不喜欢呆在大皇子身边?”
梨白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也不是,只是觉得很累,总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时他对我很好,我很开心,有时
又对我很坏,让我心好痛……就象昨夜,他就突然发怒,勒令我尽快找到火璃蝶……”
他勉强笑了笑,又接着道:“以前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对别人好,别人也一定会对我好,其实才不是这样,有时你对一
个人越好,他就对你越坏……外面的人心思都很复杂,以前我和梅青在一起的时候,他虽然骂我,却从不骗我。我真
不懂这世界……好复杂……还是岛上好。”
楚江想到自己其实也是在骗他,心里有些内疚,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别想那么多了。”
梨白默然点头,突然道:“楚江,你对我真好,就象梅青对我那样。可是……我害了梅青……我偷东西,却陷害他…
…我真的很想马上回岛把珠子还给师父,替梅青洗冤,可是……”他眼眶一红,垂下头不再说话。
楚江有些羞愧,心里暗道:梅青对你或许是真的好,我却不全是真的。
“梨白,别想那么多了。对了,你说有颗珠子可以感应火璃蝶,让我看看可好?”
见梨白似乎有些犹豫,楚江装作不在意地笑笑:“不方便就算了,其实我也只是好奇。对了,我看见墙上有不少诗,
都是你写的么?”
梨白目光一闪,面上开始发光,“你看出我写的是诗么?大殿下说我那写的是顺口溜,如果硬说是诗古人会从坟墓里
爬出来杀人的。”
楚江失笑,他大致看了墙上梨白作的诗,的确都粗陋了些,不过仔细读来有些颇有韵味。
“你看这首就不错:‘庭中一棵树,只剩几把叉;秋来鸦为叶,冬来雪做花。’乌鸦为叶,雪片做花--真乃奇思也。
”楚江朗笑。
梨白大喜,之前的不快全部抛去,又欢天喜地地拿出几首新诗来请教楚江,楚江一一修改了,又在纸上写了许多批注
。梨白看着他的书法,由衷地道:“你的字写得真好,不象我的字,大殿下说我的字象蚯蚓。”
“我的字其实一般,有个人的字写得比我好百倍。”想起白绢写就的契约书上,连城那春花绽放的小字,不由有些失
神。
“还有人字比你好百倍?”梨白惊呼,“大殿下的字最多与你伯仲之间,我以为已经无人能出你们左右了呢。”
楚江笑笑,低头看看自己的字,突然间他想起了连城房间那幅梅花山风景画上的题字。顺手拿过一张白纸,执笔在纸
上写下:
碧海飞金镜,青烟幂紫桥。
临渊碎玉倾,入塔暗香摇。
写完看了一阵,宽阔宏伟,气势磅礴,笔迹竟与那幅画上的题字颇为相似。他突然明白了当时为何觉得那字迹很眼熟
,反而连城的字似乎与那画上的字截然不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梨白见他面露沉思之色,想了想,起身跑进屋子。不多时他又跑了出来,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石桌上,朝楚江笑嘻嘻
道:“为感谢你教我作诗,我让你看看我们镇教之宝冰琉珠。”说完献宝似地打开盒子,露出鹅卵石大小,晶莹剔透
的冰琉珠。
楚江伸手拿起珠子,突然惊呼一声,手一松,冰琉珠从他手中滑到了桌上,又顺着桌面一路滚落下去。
(二十)
梨白眼疾手快,忙伸手接住,他将珠子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口里嘟嘟囔囔埋怨着楚江:“你怎地如此不小心?这
冰琉珠很重要的。”
“冰琉珠……既是叫冰琉珠,却为何如此之烫?”楚江不解地问。
“是啊,正因为叫冰琉珠,所以才……你说什么?”梨白突然抬头惊呼了一声,“你说……你说这珠子烫?”他圆瞪
着眼睛盯着楚江。
“正是……难道你不觉得?”
“我……”梨白擦擦额头上的汗,“你再试试。”
楚江伸手轻触了一下冰琉珠便立即缩了回来,他下意识捂住心口,蹙着眉道:“好象有火苗舔了一下我的心口,然后
在五脏六腑里开始熊熊燃烧--很奇怪的感觉。”
梨白张大嘴瞪了他好一阵子,半晌才回过神来,“噢……”他支吾着将盒盖盖上,拿起盒子起身一溜烟跑回了房间,
半天都没有露面。
楚江心中疑惑顿生,却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正准备去敲梨白房门询问,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敲门声。他正犹豫着要不
要去开门,这时看见梨白匆忙跑出东厢,朝他做了个回避的手势,楚江只得回到了西厢房,掩上了房门。
从门缝间楚江看见一个英俊青年进了院子,随着梨白走到梧桐树下坐下,一路上梨白沉着脸,态度似乎颇为冷淡。
那青年拉住梨白手臂,柔声道:“昨夜我喝醉了,醒来时你已经不在。你不会生我气了罢?”
梨白愤愤甩开他的手,“我哪敢生你大皇子的气?”听了他的话,暗处的楚江方知那人是楚冬阳。
楚冬阳见他生气,反而笑了起来,起身上前一步拍拍他的头,“你不会这么小气罢?我只是心情烦闷,所以才说了你
几句。你想想看:这样烦心的事我除了告诉你,还能和谁倾诉呢?”
梨白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怎么你骂我我还应该觉得荣幸么?”
冬阳朗声大笑,伸手一把将梨白拉进怀里,在他耳边轻轻道:“火气这么大?是不是怪我昨夜没有满足你?”
梨白面色涨得通红,啐了他一口,“你胡说些什么?”忽然想到家里还有个楚江,便不由分说将冬阳推到门外,又将
门关紧,任凭冬阳怎么敲门都不开。
片刻后门外沉寂下来,梨白有些怅然地看着紧闭的门,悠悠叹了口气。转回身,正看见楚江推门出来,颇含深意地看
着自己。
梨白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只是公事。”说完觉得有些欲盖弥彰,便急匆匆朝东厢走去,一路上躲避着楚江探究的目
光。
楚江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梨白停下脚步白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楚江伸了个懒腰,走到他面前,“你不是说人应该多笑么?”
梨白翻了个白眼,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下子又黯淡了下来,他迟疑了一阵,目光闪躲地问楚江:“楚江,你
有何心愿?”
楚江一怔,随即莞尔一笑,“难道你以为我也是龙年龙月龙日龙时生的么?……不过也难说,我失忆了,根本不记得
自己的生辰,没准我才是你要找的人。”